第九章 玉肤

申小菱正在整理店铺,柳掌柜离开了一阵,这铺子依旧井井有条,说明平日里训练有素,规章制度都正常运转着。

一转身,见萧伯鸾站在街上望着自己。她在店里微微一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在邀请自己进店上楼。萧伯鸾略微犹豫,便进了店,上了楼。

罗兰奉了茶,站在一侧。

“萧大人,请尝尝这茶,”申小菱指了指茶,“正山小种,天冷了,正好给大人暖暖胃。”

萧伯鸾呷了一口,比老阳楼的茶甜一些,也热一些。

“罗兰,去点根金缕香。”申小菱笑容可掬地说道,“这金缕香,原是宫中之方。萧大人难得来,民妇自然要将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您。您可别嫌弃。”

这样的申小菱,萧伯鸾有些陌生。他偏过头,揭开窗看看,正是运河。

金缕香也泛着一丝甜味,与正山小种相得益彰。

“金缕香,这名字不好。不像是宫中会用的名字。”他说。

金缕香消春不管。讲的正是红颜薄命。教他又想起明王刚才说的那个“玩笑”。

“萧大人好见识!”申小菱适时地拍上马屁,“这金缕香确非宫中之物,但它的方子源自宫中的金玉香。只是有一味玉肤果,不易找到。所以民间的方子就少了这‘玉’字。”

“玉肤果?”萧伯鸾闻所未闻。

“玉肤木是一种漆树,它的果子便叫玉肤果。南洋一带盛产这种玉肤木,丁墨曾带我看过几次从南洋的漆。”申小菱说到这里,又扭过头对罗兰道:

“记得吧,那次丁帮主带我俩去看他的漆,你不停打喷嚏来着。那就是这玉肤木漆。”

罗兰恍然大悟:“那漆味,闻着实在太浓。幸好咱们不怎么用这个漆。”

“那漆刷上墙后,味道自然会淡下去。再说,也不是你我用得起的。”

罗兰又问:“那玉肤果呢?”

“我听闻这玉肤果能让人肤如凝玉,闻着微微发酸酸,想来若入了香,应该能解这金缕香的甜腻味。”

萧伯鸾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申小菱,不禁想起之前让风字辈暗卫出塞外查了一个多月的结果。

风影带着小四过去的肖像图,找到了之前那几个卖奴隶的人,时间久远,那些人都忘了这个叫“小四”的人了。辨认了半日肖像,只说应该是入关时随便买来的。

可是,萧伯鸾记得他买来的奴隶小四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这半年的光景,这个申小菱演绎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如果白奴能够改变小四的相貌和脚骨,并在身体上留下与田小菱相同的痕迹。别人也可以。

例如白奴的那个师父,还有他那个师兄。

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知雨验过,不会有错。那......哪里出了错?

“萧大人?”申小菱一双凤眼看着他。

“你说,这玉肤木是漆树,玉肤果是一种香料,宫中才有?”萧伯鸾整理了思绪,道:“既然是漆料,潮帮能找到,为何果子不易找到?”

申小菱抿嘴一笑:“正因是漆树,人们割漆过度,这漆树要长成又极耗时,能开花结果的树便少了。我问过香料商人,这果子每年也只是番邦进贡一斛给宫里做香料罢了。”

原来如此,萧伯鸾点点头。

申小菱见他情绪不错,便起身半跪:“民妇有事相求,请萧大人成全。”

她还能有事求自己?不是有薛石隐有求必应吗?难怪今日笑容可掬......

萧伯鸾暗暗挑眉:“何事?起来说话?”

申小菱让罗兰去门口守着,再轻声说道:“民妇想将家中大姐和照儿从申家除籍。”

他明白了。原来是这事。找薛石隐确实不行。

薛石隐不行,她怎么就觉得自己能行呢?也不是不行,可为什么要帮她呢?

“大人,”申小菱半跪在他面前:“您也知道我这几月的遭遇,说不定何时就小命没有了。大姐和孩子虽与我无——”

她看看周围,压低嗓音:“无血缘关系,但好歹认识一场,又有母子的名分。我不想连累他人。”

“这事并不好办。”萧伯鸾靠在椅背,沉吟道。

“我知道。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申小菱掏出帕子,沾沾眼角,“若非难事,也不会求您了。”

也不知是金缕香的缘由,还是那盏甜腻的茶熨帖了他。萧伯鸾竟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

“难在那个孩子。”毕竟在卷宗上,是她生的。

申小菱道:“民妇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何主意?”

“大姐的丈夫从军后多年未归,又无后。我若要改嫁——”

萧伯鸾瞥了她一眼,改嫁?

“坊间不是盛传我与丁墨好事将近吗?为了改嫁,我将孩子过继给她,从了马姓。”

损人不利己的法子!萧伯鸾冷哼了一声。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不料还是这么蠢。

申小菱挠挠头:“这法子确实不怎么样。”

她原也没准备用这法子。他和薛石隐一样,对丁墨讳莫如深,怎么会让自己与之有太多牵连。万一丁墨没查清楚,又横生枝节,谁都头大。但抛砖引玉,总要有个砖头先抛出来。

“罢了,”萧伯鸾掸掸衣衫,站起来,“这种芝麻小事,不用这么麻烦。让她们消失一阵子,你再报官,便是了。”

“消失?”申小菱站起来,尾随其后。

“我让他们消失。你可愿意?”萧伯鸾侧头看她,似乎想确定她是否信任他。

申小菱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现在不是好时机。”也不是不信任,就这样交给他,她不放心。

“嗯,我知道了。”萧伯鸾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留下申小菱在楼梯口发呆。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如果要“消失”,是不是薛石隐就能办?

或者,她自己就可以。

从申小菱的店铺里出来,萧伯鸾回头望了望老阳楼。

隔得不远。

宁妃省亲的仪仗是必然要从这条茶马大道路过的。这铺子......

他走在人群之中,鼻尖始终萦绕着一丝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