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虚实

老阳楼中。

明王坐在椅上,他的人刚刚回来禀报,说萧伯鸾进了申小菱的铺子。

身侧的贴身侍者弓着腰,道:“这萧伯鸾和申氏走得有些近了。”

明王定定地看着窗外的运河,手中把玩着一尾玉鱼。萧伯鸾刚从老阳楼出去,就正大光明地进了申家的铺子,自然是不怕自己多这个心的。

“无妨,他嘛,本王还是了解的。”明王甩了甩玉鱼的穗子。

“只是,若申氏不除……”

明王张开手:“不急。她目前不能死。”

“小人蠢笨,不能领会殿下的用意。”

明王并不解释,又问:“萧伯鸾从申家那个秀才管事家里缴走的布去哪里了?”

“小人查了,还在府衙库中。说是证据不得随意调动出库。”

明王这一段日子有一些焦头烂额。

广州仲五被抓,莲丝布没到手,六千两黄金被罚没,不仅如此,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仲家,自然是从仲五口中得到了些证据的,但不知他吐了多少。

“仲五如何?”

侍者有些忐忑:“过堂时,原本就只剩了一口气吊着......”

“死了?”

侍者摇头,跪了下来:“咱的人进不去。正在想法子。”

“死的那一个,背景可查到了?”

侍者擦擦汗:“查了,那人姓俞,荆州人,祖上三代做布匹生意,似乎真无其他牵连。”

明王不信。谁人不知仲家在广州的权势,能在广州动得了仲家的,又岂是寻常商户?

现在没了仲家,总要有钱的来源。

父皇南巡,商户认捐的几十万两终归是要过工部的眼。不说远在蜀州的端王,宫中那个弱鸡一般的平王,他的党羽势必要拿这银子做文章。

该拿不该拿,明王心头有数。

这也是他暂时不想杀申小菱的缘由之一。

“你说,能动得了广州府衙的,究竟是谁?”明王问道。

侍者眼珠子转了转,弓着腰道:“小人虽没证据,却觉得这事与端王有关。”

“为何?”

“好歹荆楚离蜀州近一些。”侍者道,“再说,宫里那位,咱们有人盯着呢,殿下买莲丝布的事,也只是临时起意。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明王觉得颇有道理,旋即又怀疑起来:

“蜀州那位自小就长在那里,他能动得了广州知府?他这辈子恐连广州城门都没进过。”

“这......”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你再去仔细查一下广州知府的履历,可有障目之处。”

“是,那仲五那边.....”

明王斜睨了他一眼:“你进得去?”

侍者冷汗涔涔:“小人这就去想法子。务必让他吐不出一个字。”

“当真是蠢死的!”明王叱道:“且不说那府狱就等着你去送证据。仲五跟了本王多年,他的人本王放心。本王不放心的是其他人。要拿他做文章。”

明王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想到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对侍者仔细交代道:“你,立马给京里去信。想法子让工部和刑部尽快联名上书,弹劾本王贪墨行宫修葺用的银子,还纵容仲家欺行霸市行凶伤人。”

“这……小人不懂。”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不用懂!”明王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要的就是这个“不打”。

这两件事一件为虚,一件为实,偏偏都指向自己,论谁都要多想想真假。

父皇的脾气秉性,他自认还是能掌握几分的。

越直接的证据,就越不信。

不出十日,几本工部和刑部的弹劾折子,漏夜送到了万勰帝手边。

戌时,龟鹤延年灯跳跃着,照得朱红漆柱子上的两条巨龙活了一般,蛰伏在半明半隐之处。

万勰帝斜倚在椅上,长目微敛。

何吉安勾着腰快步走来,看了看龙颜,低声说道:“陛下——”

见他反而将眼闭起来,便继续说道:“陛下,左大人和王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万勰帝似乎睡着了。何吉安对宫人挥挥手,又退了下去。

站在雪地里的左王二人,见何吉安出来了,上前问道:“陛下他……”

何吉安摆着好脸色道:“陛下已经睡了。二位大人有再大的事,留到明日早朝再议吧。”

送走,何吉安退回殿中。

“陛下,二位大人已经走了。”

何吉安微微一躬身又道:“林大人也候在侧殿有一阵子了。”

万勰帝这才睁开眼:“去把林桢文叫来。”

何吉安嗳了一声:“奴这就去请林大人来。”

“算了,”万勰帝起身:“朕过去找他。”

侧殿。

林桢文喝了一盏茶,等了又等,实在忍不住了,去净了手。回来见万勰帝正坐在殿内,连忙下跪行礼。

万勰帝将几个折子递给他:“宪台觉得,朕该如何复这折子。”

林桢文逐一看了看,道:“依臣看,这是两件事。一是贪墨修葺行宫款项之事,二是广州霸市伤人之事。这两件事都直指明王殿下,又一同出来,着实有些可疑。”

万勰帝不置可否:“广州的事,你怎么看。”

“广州知府贺书升,历年纠察并无不妥,为人刚直不阿,算是个良臣。”林桢文对这些地方官吏如数家珍,“只是这仲家在两广根基颇深,连朝野都对其有所耳闻。就算贺书升他想动,也未必能动得了。却不知这一次,怎么就动了。”

“说下去。”

“就算有一条人命官司,按仲家的能耐,也应该能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顶个罪。”

万勰帝脸色却并不见好:“杭州这头,你那个侄女婿李常儒倒是尽职尽责。”

林桢文跪下称:“承蒙圣恩不弃,才有这驽钝之物的今日。”

“那也出了三条人命!”万勰帝敲敲桌子。

“臣万死。”林桢文并不知道那个在杭州当知府的侄女婿犯了何事,只能额头顶地认罪。

“贺书升,”万勰帝道:“过了年就去蜀中吧。这广州他是待不得了。”

待林桢文退下,何吉安原本安排了软辇,万勰帝偏要在雪地里走走。

墙角下,阴影中,万勰帝一抬手,何吉安带着宫人们退下。

黑鸦鸦的雪墙之下,

“让贺书升赴任前,再秘密进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