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高头大马从远处“噔噔蹬蹬”地过来了。
马背上的皇卫骑兵,面无表情地巡视了一圈,又“噔噔蹬蹬”地往远处去了。
众人候了一阵。
两队皇卫兵扛着旗子齐刷刷地站在淡黄围挡旁。
再候了一阵。
一个小内官揣着手跑了过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尖着嗓子喊了三声:“宁妃娘娘舆驾至。”
“跪——”
众人赶紧跪下磕头。跪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舆驾过来。有人悄悄抬起头张望。
小内官眼尖,皱着眉头“嗯?”了一声。那人又赶忙埋下头去。
又跪了一盏茶的功夫。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这便是舆驾到了。
先是二十人鸣乐响道。
再一百人,有骑,兵,卫。接着是一马车,又四驾马车,再一驾马车。车两侧跟着婢女内官各十人,车后跟两百人,仍是婢女,内官,仆从,或端或捧各色物件,或抬或扛各色箱子,竟有百米。最后又跟着五十骑兵。
“叩——”内官再喊。
本就磕着头的众人,将身子伏得更低。
三辆马车停在府衙门前。
“宁妃娘娘喻——”有一个内官说道,“承蒙圣恩,本宫得以破先例开先河,回乡归省。途径杭州府,恰是圣上来年南巡之地,本宫奉旨暂住行宫,待行宫修葺采买一应俱全,再回衢州归省。”
众人道“谨遵娘娘喻”。
内官喊:“平身——”
众人才起身,只见那四驾马车,四角挂着香珠,香囊,香袋,香铃。又配着五色的宝石,金银玉锦的挂饰,用的是藕色的福字锦缎厚棉幕帘。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那马车内传出。声音说不上清亮,带着些许沙哑。
“绣衣指挥使萧翎可在?”
她说话的声音慢慢的,绵绵的。
萧伯鸾上前跪下:“微臣在。”
“随本宫去行宫吧。”
“是。”
李知府有些惴惴不安,怎么贵人来了也不找自己?论理是该接见知府,可是对自己办事不满呢?
宁妃在车内又道:“杭州知府可在?”
终于叫到自己了。李知府这才定下心来,上前磕头:“微臣在。微臣见过宁妃娘娘,娘娘千岁福寿安康。”
“本宫在杭州这些日子,少不了叨扰。李知府可有得忙了。”
李知府跪在地上,额头手掌都贴着冰凉的地:“微臣必竭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娘娘效忠。”
宁妃很满意:“本宫原定是明日入杭,但后日便是腊八,本宫担心来不及去灵隐寺施粥,便提前到了,可是给大家惹麻烦了?”
即便心知那灵隐寺里等着施粥的百姓都是找人扮演的,众官不敢置喙这过场,皆跪下称颂娘娘如观音转世,悲悯苍生,心怀百姓。
宁妃在车中懒洋洋地说道:“走吧,去行宫。”
车轮刚转了两圈,宁妃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个申氏可来了?”
窗外的内官看看四周:“杭州申氏可在?”
刚才去掀申氏轿帘的小吏来了劲:“启禀宁妃娘娘,这申氏胆大妄为,僭用皇家仪制,乘轿而来,”说罢又看向那顶轿子,“至今不肯下轿迎驾。这是死罪。”
宁妃在车内沉默了片刻,轻启朱唇:“申氏可在?”
内官喊道:“宁妃娘娘宣申氏觐见——”
默娘闻言,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掀开轿帘。
只见轿内并无坐处,申氏跪在轿中,神情肃穆,双手捧着托盘,盖着红绸。
怎么会跪在轿子里?
申小菱朗声说道:“民妇给宁妃娘娘请安,谢娘娘赐轿。民妇不敢乘坐,故撤去坐凳,跪在轿中。”
“不敢乘轿,可以走过来。”这小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申小菱将手中之物捧过头顶:“宁妃娘娘悲悯苍生,灵隐施粥,福泽百姓,是杭州百姓之福。
民妇奉上八宝观音一尊,七珍佛珠一串。二宝虽非奇珍异宝之材,但已在灵隐寺中十年,位列药师殿三圣座下,经年沐受佛光,洗受梵音。
宁妃娘娘道心佛面,正是这二宝的善缘。民妇以佛像金身发宏愿,方请来这两件佛宝,愿以此物祝祷宁妃娘娘福寿绵长。”
皇上南巡的还是八年前的事。
圣驾三访灵隐寺,那时候这两件宝物就在药王殿中了,这么说,皇上拜过它,还拜过三次?
这人不用坐轿,这东西得坐。
四驾马车里的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申氏——”
“民妇在。”
“你心诚至此,本宫十分感动。这宝物珍贵如斯本不该收,但与圣上颇有渊源,故此,本宫将此物收下,回京供奉在佛堂之中,为天下祈福,为万民祈福。”
申小菱一听,正要起身,将东西送过去。
不料宁妃却继续说道:“本宫身边的宫人一身尘土,丫头又粗手粗脚,碰不得这宝物,还请你将宝物送至行宫。”
“民妇遵命。”申小菱继续道,“还请宁妃娘娘赦民妇无罪。此去行宫路途遥远,万一有个颠簸,宝物受损。”
车里的声音显然更冷了:“这轿子原就是本宫赐你坐的,自然无罪。”
众人哪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申小菱,公然顶撞宁妃,还用宝物逼迫宁妃赦免其罪。
李知府擦擦额头的汗,这下算是看明白了。
冯氏和宁妃之间的牵连,他是晓得的。上次冯氏一事,申夫人必然是得罪了娘娘。
宁妃让宫人用轿子去接,不坐是抗喻,坐了又是僭越。申氏只得跪在轿中。但是,跪也要有跪得缘由。幸好申氏懂事,托着两个当得起“坐轿”的宝物,才能上轿。
但宁妃娘娘又不高兴了,没法治罪,就想要申氏一路跪着到行宫。就这行进的速度,少说也要四五个时辰才能到,那申氏的腿必然就废了。申氏当众求赦免,宁妃只得作罢。
只怕到了行宫,等着申氏的,就不是跪着四五个时辰这么简单了。
默娘将座凳板子搭好,这才将申小菱慢慢扶起来坐下。
“夫人何不忍一忍风平浪静?”默娘低声问她。
“你以为我忍了,她就会仁慈了?”申小菱冷笑,“既然怎样都是死,还不如让自己出出气,舒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