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炮仗声逐渐匿了,薛石隐才继续说道:“平王虽占个嫡字,但皇后母族势弱,也不过是让他娶了一个颍川士族庾氏。”
“颍川士族?”
“正是。”
“我记得清河崔氏为第一望族。皇后嫡子却娶颍川士族......”申小菱道:“这是要效仿皇帝娶周皇后。”
薛石隐摇摇头:“《氏族志》虽有记载说崔氏为第一望族,但到了我们大荔国,已经没落。颍川本也不出挑,周皇后虽不姓庾,人却出自颍川,这二十年的加持,现在庾氏一族也扶摇直上了。”
“明王的外祖不是户部尚书?为何还到处敛财?”
他嘲讽道:“要想在户部任职,必须要学会演穷。张尚书家中我去过。”
申小菱斜睨了他一眼:“去过?”
“你忘了鹤喙楼是做什么的。有人委托鹤喙楼杀张征的次子张琏,我正好想去看看他家,便亲自去了。”
申小菱没忘鹤喙楼在江湖上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听见薛石隐说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她心底还是微微发凉。
“那你如何确定他是在演,或许就是这么穷。”她淡淡地,说不出语气中带着嘲讽还是好奇。
“真穷能养得起一众智囊?收得了门生旧部?这官场,莫说从下往上地孝敬银子。从上往下办事也是要花费的。张征是只老狐狸,装穷装得恰到好处,处处低就。”
见她抿唇不语,薛石隐继续说道:
“这次明王借着修葺行宫到处敛财,让杭州商户认缴银子,还收了你的家产,为的不就是演穷?皇帝也是默许的。”
申小菱冷言:“广州仲家为了莲丝布,弄死一个俞姓商人之后,皇帝可是插手了。”
“你如何确定是皇帝?”薛石隐有些意外。
“这广州知府若是明王的人,根本就不会出手。若是端王或平王的人,就地抓了我的人和仲家五爷,早就借着人命案子闹得风起云涌了。唯独只有皇帝,才会喜欢风平浪静,粉饰太平。我估摸着皇帝是想借着仲家的案子,敲打明王。”
听完这番话,薛石隐难以平静。只默默地望着她。
申小菱被他打量得不自在,开口问道:“丁墨如何处理?”
薛石隐本想将想法和盘托出。却忍住问道:“你与怀舟的计划呢?”
“我不过丢了点家产,人在就是万幸。”她轻叹着,“我的计划不过是找补一些碎银子回来,来日去京城也能穷家富路。”
“那你预备怎么对待丁墨的事?”
“可我还不知道他的药是什么用处。但我又不想出面做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知道用处又能如何?”
“他的路子若是真通,我倒是有一个连环计。若设计得好,宁妃必死。”
“只杀宁妃?不杀明王?”薛石隐更好奇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杀,当然要杀!
申小菱咬咬唇,捉住被角,自嘲道:“想要杀明王,我未免有些螳臂挡车了。”
见她毫无信心,薛石隐忍不住安慰:“明王和宁妃的事,我会做局。”
申小菱并不想知道他的布局:“我问你,预备何时杀皇帝?”
薛石隐一愣,她直截了当地问这么一个问题,还真不知如何说起。
“你最近忙得不见人影,是否预备在杭州行刺?”她又问。
这回轮到薛石隐不说话了。
刺杀皇帝,为鹤喙楼第一大事,也是来杭州的主要目的。鹤喙楼并不着急找东西。
申小菱又问:“不说你刺杀失败会怎样。刺杀成功了,天下大乱,谁来即位?是你,还是萧伯鸾?”
薛石隐握紧了拳头,说道:“我对皇位毫无兴趣。”
“这么说,萧伯鸾有兴趣了。”申小菱几不可闻地笑了,“我还真没看出他有能力执刀。”
“老四,你是何意?”
“皇帝是刀,始帝是执刀之手。太子之位空悬,是因为几个皇子都不像把刀吧。”她冷笑道,“萧伯鸾这刀,还没开刃呢。”
“老四,始帝之事,我也是这次回京才查出来,整个鹤喙楼除了我和老七,现在就你知道。即便始帝已死,皇帝也必须死,他罪有应得。”
“我懂。现在抓着这个皇帝给鹤喙楼的众人,是怕这二十年所图所谋化为泡影。杀了皇帝,好过没有仇人的复仇。”申小菱一针见血。
“总之,此事我已安排妥当,到时老七会提前送你们离开。”
“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走九死一生的独木桥。”申小菱闭上眼,“杀皇帝,自然先用毒。”
“有宫人试毒,谈何容易。宫中有我们的人,但贴身的宫人和皇卫队,我们安插不进去人手。”
她睁开眼道:“我若说我有法子让他死,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怎么下毒?下什么毒?”薛石隐被她前半句吸引,但想不出她究竟有何下毒之法。
申小菱笑道:“法子很多。一根生锈的铁钉,又或者一尾腌鱼,一把花生。”
“闻所未闻。你要我相信你用这些东西可以杀人?那鹤喙锥从此可以束之高阁了!”
“皇帝来杭之日前,我证明给你看。若可以,你听我劝,放弃刺杀。”
薛石隐冷然回应道:“放弃这次刺杀?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筹谋了许久,若是错过便再无良机。”
申小菱看了他一眼,心叹,终究是古人,只有冷兵器的思维,耐心地说道:
“南阳旧事因何而起?百姓恨苟仲父子入骨,但选择刺杀是下下策。
刺杀若失败了,不说鹤喙楼如何,皇帝势必清洗无辜的百姓,你可愿意看见?
若成功了,必然引来三个皇子争夺皇位,现在端王在蜀,平王在京,明王在杭。正是三足鼎立之势,一旦皇帝死在杭州,各自占据一隅,必然割据领地,再往下便又是战事。
权者之争,往往都是借着善意之名,行杀戮之事。若为杀皇帝一人,死百姓百人,千人,万人,我们与执刀者有何区别?”
薛石隐闻言,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
申小菱和受伤之前不一样了。
失忆前的小四只有无穷无尽的复仇之心,失忆后的小四虽有心机,却只有天大地大的闲云野鹤之心。
此时的她静静坐在床上,神态像极了过去满心复仇的小四。但她刚才深沉的语气,细腻的揣摩,宏达的思想,再加上这十几日装痴扮傻的行径......
“你——”他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是不是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