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菱想要看宫灯。
薛石隐点点头,对着屋顶道:“你们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萧伯鸾让知雨出去看守,却留下了默娘。
知雨脸色并不好看:昨日萧伯鸾带自己单独出城,她心头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上次主人给自己的药还在怀中贴身揣着,她以为自己成了他最重要的女暗卫。可是此时却要自己出去?那默娘不过是宫女出身,哪里比得上知字辈暗卫的出生入死?用来暖床也就罢了,竟有资格留在屋内!
申小菱见她脚步有些迟疑,笑道:“知雨姑娘可是想要留下来伺候?”
默娘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清澈。
知雨黑了脸,抱了抱拳,快步离开。
确认四处无人偷听后,薛石隐掀开杂草和干柴,打开箱子:“都在这里。”
“你都换回来了?宁妃那里不知道?”萧伯鸾在思考知字辈暗卫做此事的可能性,不是做不到,但若要做到让宁妃不知不觉,就十分困难了。
“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薛石隐提了两盏灯放在一旁,拍拍手上的尘土,一共八盏,这两盏是普通羊角宫灯。”
申小菱小心翼翼取出一盏人皮灯,手指托着灯盏:“默娘,点灯。”
金色的火苗一点点地长大,灯点燃了。申小菱伸出手指,贴在人皮上,温度渐渐升高。
惨白的人皮上,猩红色的线条和文字渐渐浸润出来,一笔一画都在述说着人皮背后的惨厉血案。
但申小菱已经忘了这些阴森的血色,睁大了凤眼,轻轻旋转着灯笼,不漏过一分一寸。
这是......北湾的海域。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海图。这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极小一部分,也让她眼角湿润了起来。
从芮国的舆图来看,整个大陆地形与现代所差无几。然而这海图所绘之图,光从北湾出发,便有二十来个岛屿,与记忆中的现代海图差异甚大。
与上次萧伯鸾拿出的行商图之简陋不同,这海图详细绘制了整个航线的角度,风向,洋流的去向,甚至礁石的高度。
这绝非普通潮帮之人能画得出来的。
“我曾问过丁墨,他并不懂洋流。”申小菱全然忘了刚才激动之余,眼角的泪水还挂着,一抬眼,眼泪滑落下来。
“洋流是何物?”萧伯鸾问道。
“你哭了。”薛石隐投来深深的目光,语气里透着些许心疼。
这辈子第一次见她哭。父母死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扔在山野里她没哭,被剑柄破了身子,被梅朵抓起来拷问她也不会哭,掉在山谷里失了记忆,被明王上了分身刑她都没哭。
一张图,竟能让她落泪。一滴泪,竟让他觉得烫了心。
申小菱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脸,掩饰道:“看得太久,眼角酸了。”
萧伯鸾又问:“洋流是何物?”
“这就说来话长了。”申小菱刻意忽略薛石隐的探究眼神,正色道,“海洋是与河流一样,是有流动的方向的。”
“流动?”萧伯鸾问道。“海浪?”
“不,通常我们看到的海浪,并不能完全算是洋流。真正的洋流是海水与海水之间的流动。”
“海水不都是一样的吗?还要在海水之间动?”默娘听得一头雾水。
“海水是不一样的。”申小菱道,“世界之大,海洋之广,非你们所能想象和企及的。”
薛石隐留意到她说的是“你们”,并非“我们”。也就是说,她能想象和企及?
只听见她继续说道:“简单地说,并非所有的海水都能接受同样的光照,这片海在下雨刮风,那片海在暴晒,海底深度也不同,海底有高有低,海面的风也不同方向,海水的咸度也不一样,这些就会导致一些海水在海水之中流动。”
对古人说这个,她一定是疯了。
可她仍然滔滔不绝:“所以每一片海域,都有洋流,就像每一片土地,都有河流一般。有河流就有方向。由北向南,自西向东。河流弯弯曲曲,洋流也有自己的走势。河流有急有缓,洋流也一样。在洋流边上行船,就如在河边行走,一定要小心。”
“所以。能绘制此图的人,绝非常人,我敢说,老潮帮的人也未必有几人能知的。”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萧伯鸾问道。
这是个好问题,薛石隐也想问,更想问她为何落泪。
申小菱迎向几人的目光,坦然地说道:“自从我醒来,它们就在我脑子里。说起来,还要感谢萧大人的和离之恩。”
萧伯鸾袖中的手指一僵。连默娘的表情也透露着不自然。
“谢他做什么?这是你的机缘。”薛石隐将话一拦,“此地不宜说这么多无关之事,把灯都点上,尽快把图抄下来。”
申小菱摇摇头:“这图画得太细,我们抄不了。钱六爷花了几年时间刺出来的海图。处处都是细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就割下来带回去慢慢描摹。”萧伯鸾道。
她还是摇摇头:“你们可知,这图绷在灯上,和画在平铺的纸上,也是有区别的。想必是仔细算过的。”
默娘有些怀疑:“这么玄乎?图就是图。”
“这是人皮,不是纸。你按一下,它可是有一点弹性的。取下来之后,它收缩多少,我不确定。”
“这么说,只能带着灯进杭州城了?”默娘道。
“只怕难过城门关。”薛石隐道。他偷运丹儿的尸骨出城,惹怒了明王,进出城门查得极严。
“我之所以要急着赶来,就是想好了进城之法。”申小菱手撑在桌上,一口仙气,吹灭了宫灯。
一日后,秦河上有几艘并不起眼的小船,载着花花绿绿的布匹绸缎进了水门,被水门的守卫翻了一个遍,确无不妥,值得放行。进了水门再行上两三里水路,便是杭州男人最喜欢的玲珑门了。
绣衣指挥使萧大人,奉明王之命查的人搜查扔兵符的人。正巧在玲珑门查探,见那几个船夫的身形都可疑又是外乡人,便连人带货地扣下了。
抓来一查,身高不足七尺,与扔兵符之人相差太远,又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