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奇字字诛心,掷地有声,让郑罡顿时语结。
单一奇何许人也?
当年跟随始帝做其贴身帐卫。时任太子的万勰帝出征,始帝便将他拨到万勰帝营中,随军出征,斩过贼首,诛过乱臣。
几十年了,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识过?
兵部尚书质问其居心,哪里还有活路?
苟仲整了整腰带上前说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讲。”
“微臣近日收到几份抄送的卷宗,刚整理成折,原准备明日上呈,今日提及军粮一事,微臣觉得此事十分紧要,请陛下御览。”说罢,他掏出一份奏折。
时刻都将奏折和卷宗都带在身上的,纵观朝野,也就苟仲一人了。
万勰帝在心里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跳出来,是要拿什么证据钉死张家吗?军粮的事尚未有着落,单一奇光起了一个头。
随手翻了翻折子。连着翻了好几页,都是写的张家只手遮天,利用门生在胶州用旧种替新种,惹来农民闹事,还出了人命官司。
万勰帝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翻到最后,神情又渐渐舒展开来。
最后一页寥寥数语,是薛石隐来信。说申小菱的学生回胶州老家时听说了此事,她便暗中出资,从关外买回一批可以果腹的作物种子。
由于胶州无人识得此物,陆启权已经瞒天过海将它们种在了胶州荒芜的田地之中。只要假以时日,必能解今年农收之困。
皇帝摇了摇折子:“苟仲,此事当真?”
苟仲自然明白指的是哪件事,便跪在地上,十分忠诚可靠的模样,大声说道:“银台司绝不敢欺瞒陛下,若有半分虚假,微臣甘领欺君之罪。”
实在不像是苟家的作风。万勰帝将疑惑压在心底。
“单一奇,朕问你,若派遣精兵十万,你以为退敌需要多少时日?”
“启禀陛下,入冬之前,必能将其赶出我芮国疆土。”
入冬之前便能退敌,自然用不了一百万石军粮,六个月,五十万石粮草,即便蜀中不够,陕陇、浙各地凑凑也够了。
单一奇的把握源自于此。
“苟仲,你以为呢?”
“陛下,微臣曾与乌斯藏人交过手,收复饶城容易,但若不伤其根本,明年回春之后,势必又要来犯。”
万勰帝戎马出身,自然知道苟仲和单一奇所言不虚。
这仗,要打上几年,甚至要派大军驻守边关。有了手中这份折子,自然一切就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
“来人!将郑罡拿下!”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惊诧不已,这是要变天了!
苟仲递的究竟是什么奏折,竟能翻云覆雨?!
蔡许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挥手,便有两名皇卫上前捉住郑罡双臂,褪去其官服,押解下去。
开始吧。
万勰帝眯了眯眼,反而更加平静:“何吉安——”
“陛下有旨:苟仲、单一奇、苏南式、蔡许、萧伯鸾、李常儒留下,其余人等前往偏殿候旨。”
皇卫队银甲卫带着兵器齐齐出现,将整个行宫里里外外围得针扎不进。
万勰帝一抬手,三只赤震振翅飞离了行宫。三日之内,必有铁骑踏破张家门槛。
“带赵丏。”
明王闻言早已双腿发软,跪坐在地。
赵丏一身镣铐地出现在殿中,行了大礼,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罪臣无颜面圣。”
早在地牢中,他就推测皇帝一直被钱粮掣肘,才会留下自己和梅朵意图牵制明王。
如今提审自己,必然是解了钱粮的死局。再看瘫坐在一旁的明王,知其大势已去,皇后娘娘已然胜券在握。只是不知自己的家眷是否也尽皆入狱。
万勰帝看了一眼苟仲。
苟仲便上前问话:“赵丏。”
多日前,皇后让人传讯来,让他放赵丏族人一条生路。皇帝调查赵丏为的就是开山劈路,直捣张家。
帝心缜密,看似处处掣肘,实则要借力打力。要想撇清赵丏家眷的干系,还不被皇帝怀疑,十分不易。
不易归不易,却不是不能。
苟仲从袖中取出一张罪状,递到他面前。满是老茧的手指捏着罪状的一角,抖了抖。
“此罪状中列了你五宗罪,你可认罪?”
赵丏双手接过罪状,逐一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纸张似乎有些指甲掐过的痕迹。
忽地瞳孔一缩,抬起头看向苟仲。只见苟仲正直视着自己,意味深长。
只思考了片刻,赵丏便说道:“罪臣借宁妃省亲之机,违背军法,擅自出兵离开辖地,论罪当斩,罪臣暗中购买船只,罔顾国法,悄然出海,论罪当诛。担心罪行被发现,而指使人杀了六条船上的五百余人,也是死罪。臣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赎罪。”
说罢,将罪状交还给了苟仲。
苟仲借着袖子挡住了手指,用指甲在纸张上随意掐了几个印子,又将状纸呈到御前,又转过身继续问道:
“万事总要有个根源,你因何做出如此多违背军法国法之事?”
“陛下明鉴。臣父当年客死异乡,不能忠君报国而含恨九泉,罪臣立功心切,与明王殿下联合起来寻找前朝旧部,只想偷偷找到,剿灭干净,一则可以为陛下分忧,二则立下功劳,则可为赵家挣下一些功勋。此事明王殿下可以为臣作证啊。”
明王闻言,知道这是在为出海之事正名,连忙点头如捣蒜,心底暗暗赞许赵丏聪明。说道:“父皇,儿臣也是一时糊涂,只想着为父皇分忧,在圣寿节前找到余孽,作为寿诞贺礼。故而隐瞒至今,乃至犯下大错。”
万勰帝抿唇不语。
苟仲也不理睬明王,只对着赵丏道:“你可知与皇子私下结交,乃是重罪?”
“罪臣贪功,一时昏聩行事。”
“哦?昏聩?”万勰帝斜睨过来。手指摩挲着罪状的边缘,“五条罪状,你只认了三条,其余两条呢?”
“陛下,罪臣万千罪名,也不过就是一死,又何须隐瞒。但罪臣终究是行伍之人,血性男儿,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的事,也不会认。”
他不承认的两条罪状:一是与宁妃私通。二是参与龙船行刺。
宁妃已死,私通之事,若非明王找来小宫人指认,断然不会写在纸上。这是天家蒙羞之事,谁敢大张旗鼓地查。
皇帝在意的是第二件事。
但行刺一事,赵丏本就没有做过,自然不会认。
明王也不曾做过,故而,对自己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