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设局

折子只有三页纸。

第一页记着银台司的一个行走招认,在去年中秋之前,明王派人暗中许了他擢升,让他悄悄调阅鹤喙楼刺客的卷宗,卷宗中便有鹤喙锥的详图。刺客在龙船上留下了一枚鹤喙锥,与银台司卷宗里的一样。

明王顾不得血淋漓的嘴唇,分辨道:“父皇,儿臣冤枉!去岁,儿臣听萧伯鸾说那申氏身边有鹤喙楼死士守着,便想着查一查鹤喙楼。这兵器与卷宗里的一样,不就是正好说明这刺客是鹤喙楼的人吗?”

万勰帝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道:“且不说银台司的卷宗只能朕有权查阅。你可知银台司的卷宗里,鹤喙锥的尺寸,是刻意改动过的。”

改动过?这是个局!明王只觉得后脊发凉。

他爬了几步道:“父皇,儿臣冤枉,这是有人设局,要害死儿臣啊!”

设局?这两个字让万勰帝感到意外地熟悉,旋即冷言道:“让他们改动的是朕!这么说,是朕设下圈套要害你了?”

“父皇!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说儿臣能看到卷宗,难保不会有其他人也看到卷宗。”

“那毒珠你如何解释?”

毒珠?明王赶忙翻到第二页——

龙船上服毒身亡的刺客,验尸后发现,其所用之毒珠,并非鹤喙楼死士的毒珠,却与明王交给宁妃杀钱六爷等人的毒珠一样,与阿柴在狱中企图毒杀申小菱的毒珠一样。

是局!这绝对是一个局!

是平王!是端王!

还有后宫那么多未成年的小皇子,联手设局来害他!

这根本说不清了!

明王眼珠子贲着血丝,神情溃散地抓着折子。

见他瑟缩着惊恐的模样,万勰帝只觉得他阴谋被自己识破,杀意渐渐涌上心头,袖子里的手将酒杯捏得更紧了:“你可是要说,这也是有人设局要害你?”

明王哪里分辩得清楚,只得用力磕头,泣不成声:“父皇,父亲,父亲!儿子冤枉啊!儿子冤枉!”

“朕问你,你给宁妃的毒珠从何而来?”

“皇爷爷....在皇爷爷的旧书房里,藏着一盒,儿臣去皇爷爷书房里找一本字帖,反正也无人打扫,儿子便拿走了。”

老头子?书房里竟藏着这个东西?为何鹤喙楼也有相似之物?

万勰帝心底没来由地一抽,皱着眉头问道:“全拿走了?”

“是,全......全拿走了。只有一百颗。”明王说着,又趴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父皇,儿臣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船上的刺客与儿子无半分干系!请父皇明辨啊!”

“明辨?”万勰帝握着酒杯,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船底的火药,你又预备让朕如何明辨?”

“火药?什么火药?”明王顶着血流不止的额头,抬起头来望着龙颜。

“朕的船底被人装上了老君山的火药,朕派人去查了,不光船底有,朕回京的陆路也有!老君山的火药你可知是谁在看着?”万勰帝弯着腰,目光如剑一般直直戳进明王的眼里。

“儿......儿臣不知。”

“贺书升,去岁在广州当知府,查抄了仲家的贺书升。”

“仲......仲家,记得,记得。”明王语无伦次,胡乱地说道。

“朕知道他动了你的人,便将他派到蜀地去了。暗中管着老君山的火药。而你的好外祖,派了不少人假扮矿主和西域商人前去买火药。他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

明王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双手抓住龙爪贲张的金靴,低声哀求:

“父皇,父皇,儿臣当真不知,外祖定是被人利用了。这么明显的圈套,父皇明鉴,儿子和外祖绝不敢有不臣之心!儿子冤枉,请父皇明鉴!”

“不敢?圈套?利用?”万勰帝压低声音道,“他在胶州给朕下绊子,刚才郑罡还企图用乌斯藏起兵之事胁迫朕,这就是你的好外祖!”

“父皇,外祖是关心则乱,儿臣这就休书一封让他脱冠待罪。可说谋反,他是万万不敢啊!儿臣更是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心!”

万勰帝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明王的衣领:

“你不敢?朕的龙榻,你没睡吗?宁妃腹中骨肉是朕的吗?你四年前便有了兵符,却企图用假兵符来欺瞒朕,阻止朕南下的船!你竟说你不敢?!拿着兵符联合赵丏出海,你还说你不敢?!”

复又将明王重重地摔在地上:“你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明王血流满面,啜泣不止。

如今殿中只有父子二人,说明父皇还念着一丝颜面。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哀声哭道:

“父皇,这三页证据,足以将儿臣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儿臣已百口莫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证据,都不会相信儿臣的清白。事到如今,恳请父皇再听儿臣一言。”

“说罢。”

明王擦了擦眼泪:“父亲,当初去抢兵符,儿子确有私心,想要立下功劳,得父皇青眼。

待有了兵符,儿子又想着得找到海图,一并送上,这功劳才足够大。

恰巧儿子府中有一侍妾梁氏,是闽地梁家的嫡女。她二哥娶了当地潮帮帮主华准的女儿。

问过后潮帮的人才知道,若要藏身几千人,必须要有可以提供几千人饮用的水。这样的岛并不多见。

儿子以为占了先机,便想着干脆直接找到旧部,歼灭干净了,才能真的为父亲分忧,也真的能算是大功一件。”

想起那个藏在腹中的海图碎片,万勰帝深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怒气,问道:“海图从何而来?”

“华准手下有一人,名曰汪宽,此人极擅画图。”

“为何要将海图刺在人皮之上?”

父皇似乎对海图有兴趣,明王心底微微一动,赶忙说道:

“听汪宽说,寻常海图都烙在羊皮卷上,以防浸污,但海上的盗贼会将抢来的宝物,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岛上。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们通常会将海图刺在人皮上,遇热才会显影。”

“汪宽知道你要出海?”

见万勰帝神情有所缓解,明王便爬着向前道:“父皇,儿子知道兹事体大,在汪宽画完图后,便将他杀了。”

见父皇眉头微微一皱,明王心知自己活命的机会来了,擦了擦鼻涕,壮着胆子说道:“但儿子手中还有海图底稿,儿臣愿立军令状,亲自出海替父皇剿灭前朝余孽!!不杀光他们,儿臣愿以死谢罪!!”

万勰帝闻言,暗暗握紧了掌中的琉璃酒杯。

一不小心,竟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