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菱刚走出“蹈虚之处”小院,便被人叫住了。
“申氏——”竟是公主身边的仆妇,“还请留步。”
有个请字,还算客气。申小菱福了福:“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三日后公主邀请了京中贵妇们一同品茶,公主说,申氏既爱喝茶,不妨尝尝宫里的味道。”说着,仆妇递出一张请柬,“驸马爷也是这个意思。”
有完没完?白纱后的眉头皱了皱,道:“还请您替民妇转达感谢之心。只是民妇蒲草之身,实难登金殿玉堂——”
仆妇冷声道:“好不识抬举。公主给你下帖子,是赏你一张脸,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推三阻四的?”
申小菱将请柬打开一看,心头微动,大大方方收下道:“嬷嬷教训得极是,民妇谢公主赏,三日后定准时赴宴。”
仆妇脸色松了些,离开之前睨了她一眼:“好好学学规矩,别扫了公主的兴致。”
规矩。
这倒是有些难了。
最懂宫中规矩的是默娘,偏派她去了胶州。常清常静虽识大体,却对京中贵妇知之甚少。能带谁去?
申小菱一回到薛府,便着人去通知薛石隐。偏薛石隐在天牢之中问案,脱不得身,直至深夜才回来。
一推门,申小菱靠在斜椅上,睡得正香。
薛石隐坐在一旁,静静地端详着她。
分身刑后,她进了几次府狱,又折腾着进京,身子一直不曾丰润起来,甚至能看见她颈间血脉的跳动。
目光扫过被她攥在手中的请柬。
听十六说,她今日去了“蹈虚之处”。后来二公主的人在茶坊门口拦住了她,给了她一个请柬。
他轻轻取走了请柬。手指触碰到了她的,盛夏时节,她竟然还这么冷!仔细一看,指尖毫无血色,真不知她整日在府中,吃的喝的都是些什么。明日定要让二十三调配一些汤药给她,盯着她喝下去。
有了动静,申小菱立刻睁了眼。
“你终于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舒服,像是在家等候丈夫的妻子。薛石隐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轻声说着:
“今日在天牢陪着审犯人,一直抽不开身。我听十六说,你去了蹈虚茶社,还撞上了二公主。她可有为难你?”
“原来那是二公主,十六他没跟着进去吗?”
“蹈虚之处非寻常地界,他没敢冒进,只是守在门口。”薛石隐看看请柬,便知她所想,“这赏茶宴的地方选得真是特别!”
原来,赏茶宴的地点,恰恰就在刚入狱的户部尚书张征的城外别墅旁。
皇家绝无巧合之事。
定然是皇后和平王,着急找到张征贪墨的银子。
只是,此事早已有刑部、银台司和绣衣直使出面找寻,皇后为何还要借着公主赏茶的名头去查银子?莫非另有所图?
申小菱将茶社中的遭遇说了一说,又道:“不知他们要去那里做什么。”
想不到十六没跟进去,竟出了这么多事,薛石隐有些火,冷哼道:“张家别墅那里,一直有刑部和绣衣使者看着,就算是公主,她也断然进不去的。”
“那整件事就更奇怪了。”
“无妨。”薛石隐道,“三日后,你去赴宴,我去查案子。”
“我想跟你去张家别墅看看。”
“你随时都能去,不用急着离开宴席,反而打草惊蛇。”
“你不是说有人守着?”
看着她映着烛光的认真眼神,薛石隐忍不住语气更柔软了一些,暗哑的声音哄着:“绣使中有一副使是萧伯鸾的心腹,他带人驻守张家别墅,你要去,再容易不过。此事也并非一日之功。”
申小菱闻言点点头,又道:“公主的赏茶宴,贵妇云集,我需要一个丫头。一个懂规矩又熟悉京中之事的人。鹤喙楼可有?”
薛石隐凝视着她,想要确定她是真的忘了,还是装作不知。
可她眼神中除了询问,再无其他。
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一个人。我早该想着带她来见你的。”
薛石隐叫来十六,让他去带了一个人来。
三十六。
鹤喙楼的暗桩之一。
她褪下深黑的斗篷,露出雪白的脸庞。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黑。媚眼如丝,眼角还带着一颗细细的泪痣。月影纱裙微微拂动。盈盈蜂腰,婀娜身姿,透着万千风情。
她一进来,见到申小菱,先是一惊,直直走了过去,再是一跪,媚眼含泪,紧紧抱住申小菱的双腿。
“四姐,您还活着!”
在老四的记忆里,寻到了她的故事。
南阳十孤之中,薛石隐成了楼主。其余九人,各自负责一组暗桩与死士,为了防止被俘后泄露名单,除了十个人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暗桩与死士们互不相识。
老四负责三字头的人,三十六,便是三组第六个暗桩。
二十六年前,潍城久攻不破,当年的太子万勰帝气急败坏,将潍城围了近六个月,断粮半年之后,潍城百姓弃械投降。万勰帝仍不解气,进城便下令剿杀所有壮年男子,女子充作军妓。
三十六的娘亲也进了军营,直至芮国初立,始帝废了军妓一则。虽得以脱身,腹中却有了无父的孩子。
三十六出生后,娘亲的军妓身份被人得知,母女俩无处安家,在她四岁那年,母亲外出觅食,被人用石头砸死在闹市之中。
始帝暗中派人将她接引了去,交给了老四。老四将她安排在京中,进了官乐坊做舞姬,后来做上了领班。
官乐坊,不过是将寻常客人换成了宫中贵客,推杯换盏之处换作了宫殿或贵人家宅之中。舞姬们仍是以色侍人,做些迎来送往之事。
申小菱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被自己送进声色场的妖娆女子。
“你不记得了,她是三十六。在官乐坊里,做舞姬领班,对京中人和事再熟悉不过了。”
三十六闻言,看着申小菱:“四姐,忘了属下?”
“老四她受了伤。但已经好多了。终有一日会记起你来的。”薛石隐抬抬手,示意她站起来。
“三十六。”申小菱唤道。
“属下在。”三十六再次跪在地上。
“你可有名字?”
“属下化名白凤依。”
“白凤依,好美的名字。”
薛石隐笑道:“你的这个三十六可了不得。在京城无人不晓,人称白凤姑娘,除了宫里,也就只有王孙候爵们才有资格请她去跳舞了。”
“你做得很好。”申小菱言不由衷地赞道。
白凤依媚眼散着恨意:“属下只求大仇得报,这些声名于我不过烟云过眼。”
“三日后,我要参加二公主的赏茶宴,需要一个人陪我同去。你既在官乐坊,自是不能随我同去了,你可有合适之人?”
“您放心,这几年,属下暗中培养了一些人。明日便将合适之人送来。”白凤依道,“二公主曾命人到乐坊要了乐工和舞姬。属下也在其中,到时定能保您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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