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宴当日。
申小菱天未亮便起来梳妆。
白凤依前日送来之人,唤作玉娘,早早地捧着衣物候在一旁。
玉娘二十不到,长相不甚引人注目,步履轻盈,下盘又扎实,果真是个好苗子。
“玉娘,你跟随白凤依多久了?”
“奴婢不曾跟随于她。”玉娘跪了下来,“奴婢的命是白姐姐的,她说她的命是您的,那奴婢定会拼死护您周全。”
白凤依敢把她带进薛府,自然是信得过的。
申小菱将她扶了起来,将云鹤金簪递给她:“听说你是宫女?”
玉娘熟练地替她盘发:
“夫人有所不知,之前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绣坊。白姐姐安排奴婢进了静妃的绣坊。
两年前,皇后以削减开支为由,裁撤了各宫绣坊,统一由织造局绣制。各宫娘娘的小衣帕子等物,由各宫宫人负责。奴婢便被放出了宫。
因在宫里做过事,不少贵人家请奴婢去做些绣活,也方便做事。”
她说的做事,自然是白凤依要她做的事。
申小菱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一介商妇,参加这样的茶宴,必然会有些受折辱的时候。”
“这二公主是出了名的醋夫人,京中这些贵妇们,借着皇后之势,自然会拜高踩低。拿捏我们如同玩物一般。但夫人放心,白姐姐已跟奴婢交代过了。”
“哦?你们已有对策?”
玉娘点点头,取来一件水绿色的对襟襦裙:“她说,治公主只需‘士族’二字。那日二公主大闹‘蹈虚之处’,已掀波澜。加之这两日,白姐姐又让人在坊间传扬此事,想必在茶宴上,二公主会有所收敛。”
申小菱明白过来。
这公主再飞扬跋扈,有皇后盯着呢,皇后最顾及的,定不是这二公主,而是平王和整个颍川士族的颜面和未来。
白凤依办事愈发严谨了。
“走吧。”申小菱整了整衣襟,搭上玉娘的手。
马车到了城门口,守卫盘查了一番,对着手中的肖像看了又看,才放车出城。
“这是抓谁呢?”
“听闻近日京城混进了敌国奸细,凡是女子都要仔细查验才放行。”玉娘取出一盒小食,递到她手上:“夫人不妨用些吃食。进了那里,最好不吃不喝。”
申小菱有些奇异:“怕人下毒?”
“有吃有喝,便要如厕,只怕多生事端。通常去不放心之处,我们都是如此。”
“你也吃些。”宫中难熬,玉娘只怕是没少吃苦头。
玉娘从随身的食袋中,取出一枚烧饼,掰成小块,放进口中:“奴婢已备有吃食。夫人边吃,边听奴婢讲吧。”
作为暗桩,衣食住行都化繁而简,久而久之,再吃不常吃的食物,肠胃未必适应。出门在外,以任务为重。
申小菱不再坚持,咬了一口蟹肉酥,薛府的厨子当真不错。
玉娘轻声说道:“今日赏茶宴设在芙蕖园。三年前,二公主大婚时,今上原是赐了城西的一个大园子,二公主去看了不喜欢,又讨了圣意,换了这处。皇后娘娘题的园名。”
这园子名字和其人真是大相径庭啊。
玉娘又道:“不知大公主会不会参加。论位份,宫中的四公主、五公主也是要来的,但这二位公主从未出过宫,未必会来。安平侯府若要来,来的定是小侯爷的夫人,再有就是各伯爵的夫人嫡女、剩下的便是郡主,县主、有诰命的夫人。”
“如此说来,我这样的身份实难与之同桌用饭吧?”
“夫人定会居末席,或者在偏厅。但二公主亲自给您递了请柬,又另当别论。不知她有何目的,只得见机行事。”
“你可知这院子相邻的便是户部尚书张征的别墅?”
玉娘点点头:“那处别墅是今上赐的。奴婢听说满园种的都是御赐的紫竹。曾有一个下人偷偷撬了一颗竹笋,被杀了头。”
“御赐之物,不该动念头。”
“待到了芙蕖园,园中不少花木皆是御赐,夫人也要小心。”
玉娘掀开车帘望了望,还是清晨,日头刚起来。便道:“夫人不妨小憩,席间困倦,容易失礼。”
这丫头显然对女人的斗争轻车熟路。
申小菱从善如流地阖上双眼,暗暗在袖中将指甲缝里的药粉,掐得更实了些。再睁眼时,马车停在了离芙蕖园不足二里之处。
“夫人,这里便是张家的别墅,紫竹园。再往前走,就是芙蕖园了。”
“停车!”
申小菱下车观望了一番。
皂墙碧瓦,紫竹青天,透着古朴肃穆之气。
再看那碧绿的竹叶,如绿云一般漂浮在墨紫色的竹枝上,随着风轻轻摇着。
“这竹子,当真漂亮!”申小菱若有所思地向前迈了两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玉娘一把抓住了她:“夫人!”
申小菱定睛一看,张家别墅外站着不少绯衣绣使,正握着刀柄警惕地盯着自己。
“夫人,快上车吧,不能迟到。”
“不急。”
上车之前再瞥了一眼那园子,园子大门旁套着几匹马,有一匹马的马鞍上套着青色的布条。
薛石隐已经到了。
她定了心,放下车帘,扶了扶发间的云鹤金簪。
“走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芙蕖园。
园子门口大大小小的马车排着队。宫人宫女,丫头仆妇,侍卫家丁,前前后后挤着百十来号人。
宁妃省亲时,随侍之人也不少。但下人们并未像今日这般,流水似的托着盘子往园子里去。
申小菱不免好奇:“不就喝个茶?怎的还带这么多物件。”
“这样的场合,必然会为这些贵妇贵女们准备专门的休息之处。她们通常要带三套颜色相近的衣裳和首饰,饭前饭后的药汤。天热备扇子,天冷备暖炉,还有帕子、汗巾、斗篷、雨伞一类的,又如洗手用的玉盆和花胰子,常用的胭脂水粉香油等物。您看,那个人手中托着的是漱口用的小盂。”玉娘指向不远处。
“赶得上搬家了!那漱口的小盂,洗手盆和胰子为何要自备?难道这园子里没有?还是说,她们担心有人在自己常用的东西里动了什么手脚?”
“夫人说得极是。不仅如此,这几年,在京里,除了进宫不得带任何物件,寻常赴宴,带的物件越多,越显得这客人心思周全,家底丰厚。”
申小菱看看自己这车和眼前的丫头,笑着抬起手:“走吧,让我这寒酸之人,登堂入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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