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住那点不足道的小心思,余溪起身揉了揉被磕痛的膝盖,俯下身把人扶起来。
“师祖,您没事吧……”
“无碍。”衡芜站起身,借着整理外衣的动作,不着痕迹的侧过脸去,避开少女在她身上打量的视线。
余溪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磕到,注意到师祖不愿意给她看正脸,雪白的长发反倒衬的耳朵红彤彤的,像是雪地里成熟的果子,红润甜美。
他这是……害羞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猜想,余溪不由得咬了一下唇。
师祖的行为举止从来是游刃有余、沉稳优雅,竟然也会因一时的意外而羞红了脸。
真可爱。
近在身前的美人装作无事,继续向前走,余溪跟在他身后,歪过头笑盈盈道:“您衣服脏了,我给您洗一下吧?”
话音刚落,男人一个点指,身上的灰尘便落到了地上,连带着她身上也变得一干二净,衣装焕然如新。
一直跟着他走到拱门前,余溪停下了脚步,目送美人如画的背影与湖上长廊融为一体。
她从今天开始,就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了。
余溪抱起手臂斜身倚靠在拱门上,眼睛里装着渐渐变成手指大小的人影,见他踏上台阶,走进水榭,身影逐渐迷蒙在飘摇的轻纱中,她才转而看向湖上的潋滟春光,嘴角痴痴的笑起来。
背上一轻,问情飞起来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停在了她面前,“你在傻笑什么?”
余溪拨开它,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不在意答:“关你什么事。”
被拨到一边,问情直愣愣的横了过来,挡在她眼前,警惕道:“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刚到峰顶的时候我就醒了,你这个小人,竟然敢对真君动歪心思。”
“怎么说话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师祖那么好看,我看两眼又怎么了。”余溪一把抓住剑鞘,笑咪咪地往自己房间去。
问情尝试着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却没能如愿,听她说着不正经的话,斥责她:“你……你真是厚脸皮!”
“有吗?”余溪走进房间,把剑放到桌子上,开始脱衣服。
师祖给她买的衣裳虽然好看,但跟清元宗偏蓝色青色的弟子服相比实在太过扎眼,她虽然喜欢这身衣裳,却不想让自己在衣着上显得太过突出,给师祖丢脸。
换上寻常的弟子服,系着衣带便不由得想起美人那酡红的面颊,红艳欲滴的耳朵。
许是因为他皮肤白皙,身上稍微红一下便遮不住,拘谨着避开她视线的样子,欲语还休,更撩人了。
余溪克制地咬着嘴唇,思绪在激动的情绪中越发活跃。
原以为师祖是块温润的冷玉,触手生凉,如今见他会羞也会躲,并非高高在上,没有一点世俗的感情。
他会脸红,被她亲了也不生气。就算被她在人前谎称说是“私奔的情人”,也只夸奖她机灵会处事,丝毫不提她言语动作之间的冒犯。
当时只觉得师祖宽宏大量,又体贴又理解人,如今想来,这实在不像师祖对待徒孙的态度,哪怕再退一步,也不像是师徒。
那是什么呢?
余溪细想了一下,呢喃道:“会不会……师祖也有点喜欢我?”
话说着,眉眼又弯了起来。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身后的问情乍起,在桌子上愤怒的扑腾着剑身,像只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鱼,大叫着打断了她的妄想。
余溪回过神来,系好腰带,嘀咕说:“我就是猜一下,不然为什么师祖会同意让我住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死皮赖脸。”
问情越要反驳,余溪便越想证明自己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倔强道:“师祖愿意留我在身边,就说明他不讨厌我,不讨厌……那不就是有点喜欢?”
“别再胡说了,真君跟你不是一路人。”问情实在看不下去,飞到她面前,开口要骂醒这个执迷不悟的俗人。
“真君自小受天命,除邪卫道,注定要成仙。他心中只有天下苍生,怎会有那种情情爱爱的杂念。再说了,真君至今未娶,更没听说他对谁动过心,就算有,他也只会喜欢天上的仙女,绝对不可能看上你。”
不可能看上她?
那是她自知时日无多,不想耽误师祖升仙忍耐着才不出手,不然,就凭她的机灵劲儿,她的相貌和情商,师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别的事她都可以无所谓,只这一点,她偏要跟无知的剑灵较个高下。
余溪抱起手臂骄傲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天上的仙女呢?”
她可是穿书者,比仙女可厉害多了。
问情不屑的哼了一声,“以你的资质,想修成仙女,还是等下辈子吧。”
又是人身攻击。
一个个都揪着她劣质的灵根鄙视,还给它秀出优越感来了。
余溪阴阳怪气地说:“真是世态炎凉,连一把剑都以资质论成败,难怪你成身三百年,却到这几年才生出灵来,还是只又弱又多嘴的剑灵。”
“你别小瞧我,我可是被仙人附过身的。”问情不服道。
“嗯?”余溪疑惑。
谈起自己的旧事,问情变得沉稳了不少,徐徐道:“虽然我并不记得当年的事,但我的身躯依然留有残存的记忆。在我刚被打造出来不久,成为了真君的剑后,有道魂魄附在了我身上,让我能斩杀妖魔,它留下的灵气,孕育出了如今的我。”
说的跟真的似的。余溪不屑道:“只是一道普通的魂魄而已。”
问情激动地说:“你懂什么,那种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只有仙人才可能拥有。你这个俗人,说了你不明白,哼。”
气服了剑灵,余溪的心情好了不少,上床去打坐。
“那你就安静点吧,我要休息一会,没空闲逗你玩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见她周身散出稀薄的灵气,意识渐隐,问情大喊着要求她:“你不许想真君!”
真聒噪。
余溪施术让它闭嘴,四周安静下来。
闭上眼睛调息,顺着灵气流动的幅度呼吸,意识不断的下沉。
仿佛身处一片灰暗,她就在无尽的虚无中漫步,没有目的,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这里是灵气结于丹田的“空间”,每一位修仙者都有自己的空间,它起先存在于丹田,流经身体的每一丝灵气都会交汇在此。
随着修为不断精进,空间也会变大,从拳头大小到湖泊亭台,再广阔者,空间如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而她的空间,只有手掌那么大,储存着寥寥无几的灵气,几乎快要干涸。
她就在虚无中漂浮着,完全的放松,像睡着一样什么都不想。
一片灰暗中,亮起了一颗明亮的星。
她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到近处,瞧见了坐在那里的“衡芜”,他穿一身宽松的雪缎,长发自然的披在身后,从身体到发尾都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同她那夜所见在水榭中静坐的衡芜一模一样。
余溪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微笑着在他面前坐下,闭上眼睛,学着他的吐息开始静坐。
静下心来后,她感受到空间就飘在自己面前,夹在她与“衡芜”中间。
她开始尝试让灵气流进去,空间逐渐丰盈,她也越发感到神清气爽。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好像有冰冰凉的指尖点在她脸上,先是试探的轻轻戳了一下,随后指腹覆上来,从眼角抚摸到脸颊,直到手掌覆盖住她半张脸,依旧是轻轻的虚捧着。
那触感太过真实。
余溪睁开眼,面前的人正在摸她的脸。
她歪了一下脑袋,脸庞靠在男人的手心里,好奇且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怎么了?”衡芜不自然的收回手去。
余溪微微一笑,紧紧的盯着他,“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
“哪里有趣。”男人垂眸。
“按道理说,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帮我静心的师祖,却做出了我意料之外的举动。”说着,她伸出手,按在了男人收回去搭在膝上的手上,手心凉凉的,很快就被捂热了。
男人看向被她抓住的手,面颊微红,眼神中满是不解。
“师祖不会摸我的脸。”余溪解释说。
“你怎知我不会。”男人抬眸,声音是悦耳的空灵清冷,带着那么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波动。
余溪积极地凑过脸去,笑容灿烂道:“那师祖告诉我,你还会对我做什么?”
男人脸色涨红,琥珀色的眼眸变得水润,眼波流转间尽是隐忍的羞怯。
本就绝美的面容,晕开诱人的红,叫余溪盯得更紧,欢喜着捧住了他的脸,轻吐热气,鼻尖凑上去蹭蹭他的鼻尖,肌肤相蹭的感觉痒痒的,余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真好看。”她赞叹一句,眯起眼睛,对着那双粉色的唇亲了过去。
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发加快。
呼吸急促之时睁开眼睛,她身处房间之中,外头已然成了阴天。
余溪感觉自己呼吸平静,身体十分轻松,解了问情的禁制,问它:“现在是什么时候?”
问情不情愿答:“已经过去七天了。”
“啊?”余溪惊讶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只感觉过了一天。原来师祖说的,静心修炼时不觉得时间漫长是真的呀。
她下床来,打开窗户往外瞧,“这期间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
余溪注意到问情呆在桌子上格外老实,走到它跟前,就见剑身下压着一张纸条。
“师祖把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剑了,刻意私藏主人的东西,当心我把你给融了。”她小声威胁,把纸条从剑身下抽出来。
问情难得的安静下来。
余溪打开纸条,上头隽秀的字体写着——“来水榭见我,有话相告”。
看完内容,她把纸条规规整整的叠起来,放到了枕头下面,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走出门去,顺便把问情反锁在了屋里。
穿过长廊,视线越过湖面望到湖畔的花海,阴天晦暗无光,花海散发的幽蓝光亮照亮了一片灰暗。
她抬手轻抚发间的解忧花,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水榭中门窗大敞,微风穿堂而过,拂动着挂在梁上的轻纱。
余溪走进去,“师祖,您叫我?”
他的身影隔着层层轻纱,模糊不定。
注视着男人穿上外衣,在桌前坐下,她才小步挪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背着手听他说话。
衡芜问:“你这几日在修炼?”
“是,原本只想调息一下,没想到进了空间。”余溪诚实答。
“既入了空间,该多修炼几日才是,为何这么快就结束了。”
好像因为她想亲他?
还没亲到就醒了,余溪一边遗憾一边总统概括说:“是我一时乱了心。”
衡芜从镜边拿起梳子,眸光微动道:“进入忘我的境界难免会被杂念所扰,以后勤加修炼,你的修为会有长进的。”
“多谢师祖指点。”余溪见他梳发的动作慢吞,始终不能一梳到尾,主动请缨道,“师祖,我来为您梳发吧。”
镜中的美人怔了一下,把梳子放回了桌上。
余溪见状走过去,在他身边跪着直起身子,细心打理那如月光般倾泄的美丽长发,发丝从指尖流过,用梳子梳得又顺又滑。
她一边服侍着,小声问:“您在纸条上说有话要告诉我,不知是什么话?”
“书房中我存放了不少典籍,你可以随意拿取。”衡芜看着镜中目不斜视的少女,神色微沉,低声嘱咐她,“日后,若我不在了,你也可以住在此处。”
闻言,少女抚在发间的手顿了一下。
心里酸酸的。
师祖竟然在替她考虑未来,哪怕她修为没有突破,一无所成,也能在这世间有一处立足之地。
师祖对她真好。
她微笑答:“多谢师祖好意,典籍我会去看的。但我并无意长住在此。”
衡芜轻叹道:“也是,世间多离别,你会离开也是应该的。”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高,不太适合我一个人住。”余溪笑着看向镜子里的美人,开心道,“等师祖升了仙,我便搬到一个有山有水的温暖地界,在家中给您设神坛,每天给您烧香,请您保佑我能有所成就,不辜负师祖的栽培。”
拿起桌上的发冠为他束好发髻,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成果,“真好看。”
听到如此直白的欣赏,衡芜脸颊微红,清冷道:“劳烦你了。”
看着男人俊美的容颜,听他近在耳边的说话声,不断的拨动她的心弦,余溪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好想扑倒他。
但是不行,师祖会讨厌她的。
在空间里做梦也没能亲到,就算现在扑倒了人,下一秒也会被师祖打脸,她修为太低,扛不住事,也捞不到好处。
她狠狠地磨了两下牙,恭敬道:“师祖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衡芜对少女心中混乱的杂念一无所知,摆手随她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终是没忍住,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琥珀色的眸中映下少女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睫毛低垂,弯曲的指节点在唇上,似是在回味那若即若离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