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闲短暂与厉倾羽对视一眼后,因眼前药炉火焰过热,他只得甩甩脑袋,虽有些诧异对方不同于以往的眼神,可不过一瞬间,他便笃定自己看错了。
约莫是火光把人照得有些阴鸷了。
雪闲:“所有丹药练成初期,不需注入太多灵,火候适中即可,以免灵草烧毁。”
随着厉倾羽控制灵火渐小,药炉也飘在离地面不远的位置,两人的表情因渐小的火光而有些不清。
雪闲总觉得厉倾羽方才那模样有些不对劲,撑着疲惫的眼皮,斟酌着用词问道:“你身体的蛇毒…发作了吗?”
“并未。”声调懒闲。
雪闲感觉得出来这细微的不同,可因过去两个时辰专注力全用在灵火之上,此刻已是疲累得发昏,可这地方连铺睡的干草堆都没有,他只能往后退一些,靠在坚硬的塔墙上。
一面望着厉倾羽帮他控制火势,心底竟十分放心。
快睡着刹那,雪闲勉勉强强的说了句:“我就睡一会儿…”
声调软糊,接着脑袋便靠着砖墙,不省人事。
外头天色已然全黑,日头沉在地平线之下,上弦月高挂。
厉倾羽见他气息逐渐绵长,陷入沉睡,便施了个法术控制住药炉火焰,接着起身,懒散地走到雪闲身边,眼神却有了显而易见的独占欲。
因半天没有饮水,雪闲唇上有些干燥,厉倾羽伸出长指摸过对方唇边,力道克制,不把人完全弄醒。
过去九年,他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这副俊秀面容已是熟悉,只不过都是镜画上所见。不像此刻近在眼前。
粗砺的指腹慢慢抚过柔软唇瓣,雪闲熟睡中受到干扰,无意识地咬了下唇,舌尖轻轻掠过厉倾羽指头。
雪闲熟睡的模样,他在镜画中已看过无数遍,在浸羽殿中也亲眼看了两天,对方面容和多年前相差无几,同样俊俏生动,一双桃花眼,绽笑时眼尾会轻轻弯起,如月儿那般的眼型。
过去他虽在浸羽殿中闭关,可凭着流苏,他与雪闲却是扎扎实实相处了九年之久,这人全身上下他都看过了,炼药时的汗流浃背,翻阅古籍查资料时的喃喃自语,以及…房门关起后,轻声哄流苏的那些话语。
一动一笑、一静一闹,都在他眼底。
厉倾羽微微勾着唇角,神情透着些阴鸷,那些外人见不到的占有欲与狂热此时一览无遗。
眼神随着雪闲唇沿,渐渐往下,移至修长颈侧,手指也一并抚到此处。
不论白天的他,或夜晚的他,都被吸引的离不开目光,也许是从九年前在千蛇的石洞便如此。
他体内两个人格,本就是同一人分离而出,彻头彻尾,也只对眼前这人感兴趣。
厉倾羽拾起雪闲腰带上的流苏,随意拉起两条细绳,打上结。
这举动不过是想告知,夜晚的自己曾来过雪闲身边。再者,他也喜欢看雪闲发现绳结后,略带慌乱的模样。
对于另一侧墙边,探出头和大螯的毒蝎子,他未转过身,只挑眉道:“前辈身上既有纵情丹的药材,又如此笃定能做出来,代表你曾成功过。本尊不解的是,你身上既有成功的纵情丹,为何还需他如此费工夫,做出这一颗。”
这语气略微狂狷,他早明白,蛇毒什么的不过是老鬼蝎的借口。不论是白日或眼下的他,都知道这点。
不戳破,无非是想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招。
那纯白的毒蝎听他一番话,顿时大力颤抖,抖着身,仓皇躲回墙壁缝隙,剪刀状的尾端还卡了数十次,才一同挤进壁里。
知晓白蝎已逃回壁中,厉倾羽也未再开口。视线移回眼前睡颜。拉起雪闲手心,往唇边咬了口,最后轻轻吮住其中一指,半晌后才放开。
动作刚做完,只见厉倾羽轻扬起眉,明明夜色中毫无人声,他却略带张狂地说道:“从以前到现在,白日你曾因传渡热气,牵过他多回。这次,自当轮到本尊先亲。”
语调透略带不爽,明显不是对着雪闲说的,更不是那只夹着尾巴逃走的白蝎。
而是在与脑中的另一个自己。
白日的他。
昏暗的塔内,雪闲五指被握在厉倾羽手中,不时被拉到唇边,含住指头吻咬。
时辰渐渐过去,墙缝中细小的火红蜘蛛已爬进爬出好几轮,不断往阁楼爬去,似乎想凑热闹,而楼顶的毒蟾也时而动乱、时而安静,不知是否蝎毒发作剧烈。
待日头逐渐东升,将塔内半边照的微微光亮,上弦月已消失在天际,取而代之的,是灿烂日阳。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塔内阴影区,属较凉爽的区域。
许久后,雪闲终于轻颤着眼睫,缓缓睁开双眸,背脊靠着坚硬的塔墙而有些发酸,雪闲抬手身了个小懒腰,意外摸到旁边墙砖,冰凉的让他立即缩回手!
雪闲原本就属于畏寒体质,这座高塔又是五灵毒重地,昨晚的温度定是阴凉无比,可却未让他冷的转醒,甚至他做的这区还挺温暖。
雪闲正处于半睡半醒的思绪间,抬睫一看,厉倾羽仍是如昨日模样,挺直着背,坐在他对侧,维持着灵火不断。
雪闲不禁面色愧疚,“唔,我…我昨日睡太沉了。剩下的灵火我来维持吧。”
他将手掌摊开往前,其中几指的指头色泽,明显与其他指不同,是较深的绯色。可雪闲没去注意。
厉倾羽淡淡说道:“本尊稍早前看过药炉,里头灵草已烧至烂化。”
雪闲闻言,赶紧跪起身,往金色小鼎的底部看去。
果真那数十种灵草已随着烧整日的灵火,而渐渐混在一起,呈现深黄色泽。
雪闲露笑道:“离成型大概再两天,剩下的交给老鬼蝎自己注灵炼化即可。”表情一转,又道:“只是我不明白,前辈明明能自己炼化的,我总觉得他不只有蛇毒解药,应该自己也藏有一颗纵情丹成品,为何又要我在这塔里炼出另一颗。”
话落后,雪闲瞧厉倾羽轻轻挑眉,便道:“我知道你早猜到了,可我也不傻,只是老鬼蝎出这道题的用意是何,却是怎么也弄不明白。”
厉倾羽:“五灵毒心思拐弯,非一般人能渗透。”
雪闲:“也许每个人炼制的纵情丹,都有不同程度的效用?”
厉倾羽轻扬的眉,这下扬的更高了:“这丹药的功用不就只有一种。”
雪闲顿时脸色发红:“确、确实只有一种,可药效发作程度…也许…也许有差别。”
他为何要在这密闭空间和厉倾羽讨论这话题!
雪闲胡乱转移话题,看着药炉底部混合的药材,道:“这颗药,也算是我俩一同炼出的,最后还得加入你的几滴血。”
话说至此,他发觉墙角那只白毒蝎不知何时又已溜出,悄悄往他俩的方向看来。
厉倾羽只道:“老鬼蝎的爪牙。”
语气平稳,可雪闲听得出对方是根本懒得理会,不禁微微失笑,“这蝎子似乎不太会藏匿自己身体,一半的大螯都露在墙缝外。”
那只白蝎子听见这句话,宛如听到称赞般,立即整只从墙壁中冲出,在两人面前转了几圈,摆动两只大螯,接着又用力挤回墙壁中。探出一点点蝎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精彩演出。
雪闲只好空出注灵的两手,给他一小顿鼓掌。
白蝎子立刻雀跃地晃了晃螯,整只躲回壁缝中。
雪闲:“……还挺害羞。”
没想到对方白蝎竟从窝中拖了个小小的东西出来,与一般花草形状大不相同,那株小小灵草形状如一个小袋子,顶上一抹叶片状似盖子,微微膨起的袋状草体似乎能装进东西。
切分明离雪闲还有好几尺,可他已能闻到那浓郁的味道,有点像烤焦的鱼肉。
雪闲立即意会,兴奋得道:“兴许是制作药炷的灵草。”
厉倾羽朝他点头。因自己并未闻到任何味道。
雪闲连忙将那株小小的东西收进储物袋中,过程中别小心翼翼,就怕折烂了。
白蝎夹着灵草走逛塔内整整一圈后,便又回到墙缝中,这回便真正休息去了,一整个下午都未再出现。
随着塔内不算无聊的时光,雪闲举臂维持火焰,也举到发酸。
放下胳臂刹那,自然而然地由厉倾羽接手,雪闲也再一次因耗灵过多,而靠着墙打瞌睡。
这回雪闲却没有立即睡着。
他望着塔内渐渐暗下的景色,和对侧看不清神情的高大身影,忽地说道:“你曾说过药炷是重要之物,为你修练时控制心神的东西。可你过去九年并无药炷陪于身侧,可有造成任何后果?”
厉倾羽望着,片刻后才道:“有。”
人格分离,可三魂未损。
幸亏六魄有了裂缝后,未持续伤到三魂,便是因未墙上镜画。他看着雪闲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间,心神也逐渐稳定,不再狂躁。
蓦然间,塔顶阁楼传来好几声撞墙声,不知是否为毒蟾等解方等的不耐烦,打算从高塔一跃而下。
也间接导致雪闲对厉倾羽简短的回答听不真切。
雪闲只好改问道:“药炷我至今还未炼出,待你下回进入闭关期虽还有些远,可若我迟迟未做出,你没有考虑寻其他稳定心神之物吗?”
因他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岂料厉倾羽却道:“我暂时找到了。”
雪闲顿时一愣,眼眸微微睁大,顺着他话问道:“找到了?在哪里?”
“近在眼前。”
厉倾羽盯着他,低而稳的嗓音如是说道。
雪闲不解其意,问道:“稳定你心神之物该不会是五灵毒之一吧?”
厉倾羽唇角微微一勾,可夜晚透进塔内的月光稀薄,雪闲看不真切。
只听对方发懒的声嗓道:“也许。”
雪闲想像着厉倾羽未来闭关修练时,一身高雅的深蓝衣袍和发冠,身旁却坐了只毒蟾除,背后布满疣,下巴还一鼓一胀。
这画面实在…略有不妥。
雪闲:“你说找到了稳定心神之物,所以已经不需要药炷了吗?”
厉倾羽轻轻挑眉:“要是没做出来,下回修练就抓你一同入关。”
“……”雪闲有些汗颜:“你刚破九阶,等下次入关应是好几年后了,到时我说不定…”
还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语,两人周围的石墙突然有了变化。
雪闲只觉得脑袋一震晕眩,眨眼之间,他与厉倾羽静坐在一片青绿的低矮草皮间,顶空是湛蓝天色与层层白云,往东面看去,有片茂密浅绿树林,雪闲远远便看见,那叶片极大,且形状奇特,全是不规则形。
鼻尖传来一丝的清淡花香,混着一丝丝青草的味道,令人心底一阵放松。然而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变化了,唯独没变的,是那道坐在他近身对面的高挺身影。
雪闲讶异道:“我们…我们不是在塔里吗?”
还是这属梦境?
在他对面的厉倾羽却仿佛周遭未变,嗓音低懒说道:“我们进来了。老鬼蝎最初所说的地方。”
妖塔幻境,寻找纵情丹剩余材料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俩居然就这般进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