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他怎么不去死

我还想问更多关于我父亲的事,可是王淡叔叔已经彻底醉了过去,俨然睡着了。

我替王淡叔叔盖好被子,又去了母亲的房间,点燃了灯,里面的陈设与我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看起来有人经常打扫,床上被子都是干净的。

我躺在了父亲母亲睡过的床上,仿佛闻到了母亲身上的香味,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父亲高高的举国头顶。

昏黄的灯火照亮了房间,这里面真的没怎么变啊,可是父亲、母亲却是不在了,一股悲伤扑面而来,泪水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我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禁“呜呜”的哭了起来,将克制了近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泪眼朦胧间,我好似看到了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父亲正替母亲梳着头发。

这间屋子里,全部都是父亲、母亲生活的痕迹,我只要一闭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们的模样来,记忆就像是决堤的河水涌出,止不住的想念。

这一夜,我失眠了。

次日一早,王淡叔叔刚醒,我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淡叔,我母亲,是不是在洛阳?”

王淡叔叔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道:“你母亲把你送回会稽后,每天都会去朱雀航上等你父亲归来,一直等了有两年。”

我又急切的问道:“那我父亲呢?”

说到这,王淡叔叔长长吐着一口气,徜徉道:“后来有关于你父亲的消息传来,有人说他领着五千骑兵,全部战死,有人说他被俘虏了。”

“还有人说他在平城,娶了北魏的陈留公主。”

“不可能,我父亲绝不可能娶别人的。”我当即驳斥道,父亲和母亲那么恩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宁愿相信父亲是战死了,也不能接受父亲娶了魏国的公主。

“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王淡叔叔怜悯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北边的消息传来,你母亲不信,我们也都不信,但等了两年,也不见你父亲回来,你母亲就孤身去了洛阳。”

“她说要去洛阳等你父亲,她说要在与你父亲初次相识的地方等他回来!”

“那一年,三月三,桃山上开满了桃花,地上红了一片,那天你母亲穿着一身素衣,你父亲作了一首诗。”

“洛阳啊!!洛阳!”

......

我红着眼睛,看着王淡叔叔,颤声问道:“他.....他真的......还活着......是么?”

王淡叔叔不忍看向我,闭着眼,点了点头。

刹那间,我不禁怒气横生,直冲天灵盖,不敢置信,原来父亲真的还活着,可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肯回建康?

我踉跄后退了几步,想起母亲的一片痴心,顿时潸然泪下,我不敢相信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父亲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顷刻间,轰然坍塌,我流着泪,愤恨道:

“他怎么不去战死?”

“战死也好过赖活着。”

......

这一刻,我奔溃了,我极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各种怨毒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王淡叔叔一拳击中了我腹部,他抓着我的衣领,面露狠色,厉声呵斥道:

“这个天下间,谁都可以说你父亲的坏话,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叫王敏之,你是他的儿子,谁都可以不信任他,你一定要信任他,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是你以后,胆敢在我面前说你父亲的坏话,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听明白了没有?”

我从没见过王淡叔叔这个模样,尽管如此,我依旧不惧,我此刻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无尽怨念与仇恨。

因为他,祖父和祖母背负着骂名,草草离世;

因为他,母亲去了洛阳,生死未卜;

因为他,太原王氏一脉丢尽了脸;

我用力挣脱了王淡叔叔,擦干了泪水,怨恨的看向了北方,大声说道: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的父亲骁骑将军王肃早就战死了,他不是我父亲,他不配做我父亲。”

我跑向了母亲的房间,把关于父亲的一切东西,都一股脑的扔到了院子里,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我要把他的生活痕迹从这件屋子里彻底抹去。

王淡叔叔只是在一旁看着,却是没说话,也没阻止。

火势很烈,黑色的灰烬飘向空中,卷向了未知方向,我定睛看着,没有流一丝泪水,以为烧完这把火,就代表我心中的父亲已经战死了。

同时也意味着,我正式与在平城苟活的那个王肃的决裂。

火烧的很快,地上积了一层黑灰,来不及打扫,我便匆匆关上了房门,从王淡叔叔面前走过。

王淡叔叔拉住了我,问道:“你要去哪里?不住家里吗?”

我鼓着气,答道:“我要去洛阳,接我母亲回来。”

王淡叔叔松开了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等等。

他飞快回了房间,取了不少钱,硬塞给了我,叮嘱我路上小心点。

朱雀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这些却是都不属于我,我的世界很空寂,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一个素衣女子在这座桥上苦等了两年。

我踏上了寻找母亲的旅程,坐船渡过了长江,第一次来到了江对岸,买了一匹马,一路往洛阳方向走。

记得在我九岁那年,母亲为了哄我睡觉,给我画了一张地图,上面有一条建康到洛阳的路线,如今十余年过去了,我顺着母亲留下的那条路线,一路北上。

星夜赶路,历时一十三天,终于到达了洛阳城,此时已归北魏所有,然而此洛阳城与我心中的洛阳城,大相径庭。

斑驳的城墙,倾塌的城门,城中房屋废弃,草木丛深,人烟稀少,入目之下,一片凋零破败,寻不到一丝故都的气息。

我进牵着马,带着期希走在了城里,找了许久也未见到母亲的影子,我曾听谢礼舅舅说,母亲曾住在谢府,说不定母亲会在那里。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名老者问了路,径直赶向谢府,然而此处已经是残垣断壁,付之一炬,没有一处尚好的房屋。

我牵着马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思索着母亲的去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北城门,那里有一家茶摊,想着肚子饿了,便想填饱肚子再说。

茶摊上已经坐上了几个人,看着模样打扮,约莫是行南走北的客商,正在交相结耳,谈着各地见识的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