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楼冬藏

贺关下车时付了三百块。

从市中区港口到洪桥区,车程两小时,确实只要两百块。

但在中途,贺关让师傅拐去了Cost,把日用品和吃的塞满了一整个出租车。

拐弯等贺关买东西,再加上运载费用,多了一百。

贺关痛快地付过。

他在师傅说的地方下来,带着一堆日用品,包括但不限于速食菜品和水,看向面前阴森的宅院。

这座宅院坐落在山腰,地势很高,此时贺关回头,能看到山下鳞次栉比的房屋形成的城市线,和远处的海岸。

在这个季节,贺关只是站在宅院门前,都能感到一股阴寒如影随形地逼近他。

他瞄到门口掉下来的一块牌匾,捡起来拂开灰尘。

白色的袖口染上脏灰,但他并不在意。

冲锋衣,擦擦就好。

牌匾上面是劲拔恣肆的草书,写着:藏冬园。

这牌匾原本该在他头顶上。

门口有纷乱的、沾着土的脚印。

似乎很多人来了又走。

顺着脚印看过去,门掩着,没关。

门口有两只石狮子,贺关在左侧石狮子身后看到了铝合金的门牌。

洪桥区300号。

就是这,他没走错。

原书里,渣攻的小叔叔、楼冬藏就在这里住了数年。

楼冬藏在前期没什么存在感,他在攻受和好之后的剧情里才出现。

具体点说,他根本不是正文出现的人物。

可能作者写完火葬场之后没什么好写,但要凑全勤奖这个低保,也可能作者觉得直接完结会被骂突兀,于是写了个番外。

大家伙都以为是攻受撒糖,没想到是作者加刀。

一把四十米大砍刀。

不仅已经砍下来三十九米,还在最后一米加了力道。

总之,楼冬藏就那么出现了。

带着作者大段大段的描述性独白。

他原本是楼家最器重的接班人,毋庸置疑的楼家下一任家主,也是最聪明、最精英的操盘手。

股市、金融在他眼里似乎是定数。

只要他伸手进去,就会在纷乱的数据流里,抓住看似最不可能、却赚的最盆满钵满的先机。

同时,他俊美无俦,身量高大,行事果决狠厉,是淮阴市无数家庭完美的联姻对象,也是楼家对外最大的招牌。

可这一切都被他突发的眼疾毁掉。

一开始是左眼眼睛时不时出现白雾般的朦胧网。

楼冬藏去医院检查,显示一切正常。

医生让他好好修养,说过段时间就会康复,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开始毫无征兆地失明。

失明并不是一片黑暗。

失明是“无”,是消失。

眼睛作为人重要的器官之一,对于楼冬藏来说就像突然没有了。

他的左眼很快从偶尔出现白雾,到长时间失明,十天半个月地看不见。

很快,他睁开左眼也像没睁一样。

随之而来的病症慢慢显现。

楼冬藏会在走路时越来越频繁地撞上左边的事物。

屋内左边的踢脚线,出门时左边的墙,左边和他擦肩而过的人。

这是左眼消失的副作用。

楼家花费不可思议的数额,让他去全世界求医,但没人见过这类疑难病症。

——没有原因的失明。

等环游地球一圈回到淮阴市,楼家收到了最坏的消息。

楼冬藏的另一只眼睛,也跟着“消失”了。

他变成了盲人。

从这以后,他开始用盲文阅读和工作。

可他从事的领域……全翻译成盲文再翻译回来多慢啊。

这意味着平时他几分钟就能看完的文件,数据,随时变动的市场趋势图,现在都变成要摸索成堆成堆的书本。

看完后还要在脑海里构图,还不一定全面,摸着摸着想起一些细节需要回顾,又要回头去找。

大部头堆满了他的屋子。

他的决策出现失误。

他的名声从神坛坠落。

如果之前的他是楼家的参天大树,那么现在,他只是树根下躺着睡觉的饲料猪,用过就杀。

楼冬藏很快发现自己被放弃了。

这放弃很现实,但又缓慢。

一开始只是身边少了人。

他的助理被调走,他的司机被截胡。

之后开始有人在他面前叫嚣。

什么类型都有,贺关记得原书花了一整章三千字,才写完来找楼冬藏麻烦的人。

古稀之年的父亲于心不忍,把他送到这座宅邸。

这宅邸是楼冬藏的哥哥、一个四十岁还满脑肥肠的中年人投标失败的产物,后来花大价钱改造成了一个私家园林。

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在家宴上显摆,特意送给了楼冬藏,取名藏冬。

藏冬园。

楼冬藏自己也没想到,当时对此漠视得像收下一根菜的他,还有用到这座私家园林的一天。

父亲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总得找个人陪,你好歹也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女人不好伺候,我就找个男人给你,方便。”

他又说:“至于家里……你也不用太担心。底下小辈有个和你差不多大,潜力不错,你多教教他。只用坐在办公室,他遇到困难找你的时候,你去回答回答。是你侄子,别这么小气,乖啊,听话。”

那个小辈就是楼君夺。

楼冬藏闭着眼,手里抓着一串悬项佛珠,一个字也没有说。

第二天,他拿到了和贺关的结婚证,也拿到了楼君夺总助的职位。

说拿到或许不合适。

降职才最贴切。

他没有去。

他从不自取其辱。

结婚证不是盲文,没有凸起,所以楼冬藏摸不出来上面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后来,主动签结婚协议拿到五千万的原身落井下石,想和楼冬藏离婚,找上门要分他一半家产,楼冬藏连贺关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他昔日的合作伙伴、家人、朋友尽皆离去,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一个保姆。

而这个保姆也在别人的要挟下离开了他。

这个别人是谁呢。

是楼君夺。

从出生起,楼君夺和楼冬藏就在同一天生日,他们好像天生的对照组。

一开始,楼君夺处处不如楼冬藏,他就是楼冬藏的陪衬。

论辈分、学识、智慧、努力程度、相貌,没有一个比得过。

但一切都在楼冬藏致盲后……改变了。

楼君夺现在才是楼家最心疼、最瞩目的那颗星。

甚至他们还会对他更好。

因为楼家人怕他像楼冬藏一样忙,忙到双目失明。

在文章的最后,楼冬藏依旧没有复明。

他耗费三年时间布置一场连锁爆炸案件,在凌晨无人之际,把楼家本家包括公司总部,炸成一场喧闹灿烂的烟花。

接着,他找到当时已经被攻受踢出娱乐圈、潦倒不已的原身,把原身扔进了藏冬园的景元池。

那里有他养的一百一十一条食人鱼。

至于为什么是一百一十一条?

一月十一是他失明的日期。

楼冬藏做完这一切,弥留之际在藏冬园走了一圈,最终坐在园中的二层楼楼台上,拿起一把开刃尖刀,极有技巧地刺入左胸心脏。

刀刃太过锋利,甚至没什么痛感,

血液汩汩。

他在浓浓的血腥气里阖上眼,和这座园林一起,给这本小说带来最浓重的一笔黑。

原书中写:

楼冬藏在急速失血中身体骤冷,心率拔高,模糊间,好像看见了这片残败的园林。

这个从他住进来,就没看见过的东西,竟在他快死时,让他看到了这一地狼籍。

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

“我原本喜欢、甚至享受的……全部成为了我的痛苦。”

他的家族、他的朋友、他的合作伙伴,一个都没有了。

而最让他难过的是……

他为此心痛。

【woc,这不是本追妻火葬场吗,为什么前面我没哭最后却为了楼冬藏哭成sb,他怎么这么惨,他好惨,他好惨啊,他明明是最好的,他不值得吗,为什么就被放弃了啊,这个老东西脑子里糊shit了吗,我现在想激情写三千字小作文问候他,但是我的素质不允许】

【俺也一样】

【1】

【2】

【我先来(省略三千字脏话)】

【其实也能理解,家族那么多人,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不过之后都来落井下石踩一脚的剧情也太那啥了,还是物理意义的,照脸踩是什么操作啊,这辈子没见过,心疼死我了】

作者回复:【跪下】

有人持不同意见。

【冲这个给作者砸点钱,脑细胞辛苦了,这人物但凡早点拉出来溜溜,作者早就火了。笔力见长,不错,金币10】

作者回复:【被骂火吧?】

那人回:【反正你写的追妻火葬场也是虚假宣传,虐受不虐攻,怎么都被骂,都一样啦。不如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让大伙意难平一下】

作者回复:【……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对不起,我再也不写追妻火葬场了otz】

贺关按了三下门铃,示意自己进门,推开了厚重的铜制大门。

这人是贺关最不知道如何对待的人。

他看完小说后,也因为楼冬藏思考很久。

思考如果是自己,在楼冬藏那种境地应该如何反应?

但还没细想,便经历了父母丧葬,事业上升期。

接连而至的重压很快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没想到现在穿进来,穿成了这种和他有婚姻关系的角色。

这座园林水池为主,假山为辅。

宅院被两湖围绕,湖汇成池,景元池。

池上有桥贯通前宅与后山,后山有馆,北海馆。

前宅就是贺关现在在的位置,七进七出,叫桂堂。

贺关一眼看到院子里杂草丛生的天井。

还没完全出冬季,假山死气沉沉,墙壁上的爬山虎蜷缩成黑色,像绳索垂挂。

墙壁上残存着爬山虎汁液浸润出的黑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汁液原因,墙体都斑驳起来。

发黄。

贺关把牌匾靠墙放在门口、买来的东西挨个搬进门内,先向宅院里走去。

宅院里有常青树种和落叶树种,常青树种偏多,表面看绿油油的,但落叶树种落下的黄叶很久没人打扫,堆在地面干枯。

贺关拿鞋尖扫一下,有些树叶在早前与地面黏在一起,难舍难分,并不因他的动作移动。

侧柏奄奄一息,辛夷尸体横陈,紫藤腐烂发臭,金松连根拔起。

他在各个开门和厢房都走过一圈,走到日上三竿,才到最后一扇门。

这栋……楼冬藏曾经自尽的两层小楼。

也是楼冬藏到这里后,一直待着的地方。

在刚刚的观察里,贺关知道这座园林如果生态系统正常,可以供给人类正常生活,种菜养鱼养鸡养鸭,只要想,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施展。

房间里现代设施足够,水电天然气暖气管道也都良好,只是都关着。

贺关突然觉得任宁说得有点道理。

圣母玛利亚都不一定有他现在的光芒刺人。

他把屋子里家具的防尘罩都掀开,洋牡丹放进空花瓶。

贺关没有休息,返回门口,来来回回,把东西搬进来。

连电都没有,这荒山野岭的,他不应该把洋牡丹带回来,应该把冰淇淋带回来。

还好现在温度低,买来的肉不至于化冻。

贺关拎着一大袋挂面和两袋米,胳膊下还夹着一桶花生油,一趟来回间已经满头大汗。

这具身体太弱,健身要提上日程。

等他只剩下最后一趟,要回去拿剩下的两桶5L水,楼上才发出些微响动。

似乎有蛇类动物观察够了,终于敢探头。

贺关靠着门框休息,没有注意声音来源。

这几趟累得他只想躺下,他拿手机打个电话,也算忙里偷闲。

他闭着眼,在微凉的风里拨通号码。

“你好。”

“您好,95598全国供电热线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家没通电,下午能让人来通个电吗?”

“麻烦您告诉我您的地址,给您安排到今天下午三点,会有师傅准时上门维修。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住址是南原省淮阴市洪桥区300号。”

“好的,您稍等,下午三点如果师傅没到可以再打这个电话。电费等其他服务均可通过网上国网APP进行,感谢您的来电。”

“嗯,再见。”

青年经过昨天一夜的休息,嗓子彻底好了,此刻声线清朗,因为刚劳动过,懒洋洋的。

他手机没关键盘打击音。

因此藏冬园那个阴郁的主人抓着扶梯站在楼梯转角,听得见贺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很快地输入一串字符。

“网上国网……这和之前的世界没什么区别啊,一比一复刻……”

“也挺好的……嗯……”

来人似乎没有恶意。

楼冬藏皱起眉,不适地问。

“谁?”

他声音低哑,听起来竟然比贺关扁桃体发炎时还要严重,又从阴暗的屋子里传出来,幽冷又瘆人。

像条吐着信的毒蛇。

贺关打字的动作停下了。

楼冬藏以为他被自己吓到,刚要冷嗤。

胆小鬼就从这里滚出去,不要浪费他的心情。

但回答出乎意料。

青年沉默几秒,带着点笑,转向他这边,声音更大了点。

“哦,你好,初次见面。”

“我是结婚证照片上……你旁边那个。”

“我叫贺关。”

“加贝贺。”

“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