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成洛郡王举办赏秋宴的日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齐国公府,朝方怡园驶去。
前面马车上,陆夫人和陆今湘坐在里头,陆今湘今日着一身海棠色暗纹富贵海棠勾花云锦,梳着如意高髻,簪碧翠衔珠孔雀双支步摇,通体穿着华丽又不显沉重,很是得体的装扮。
陆夫人打量她一番,评价道:“不错,关月给你挑选这身正正合适。”
陆今湘掏出碧叶粉荷手帕,擦了擦额角,将那个野雀手帕丢掉后,她就换上了这方碧荷手帕,管姨娘送她那个。
“虽然好看,但有些厚重了,闷在马车里,我都有些出汗了。”
此时初秋,酷夏的炙热已经散去,但仍留些尾巴,除了凌晨有些冷霜,到午时日头上来,会再次变得闷热。
陆夫人劝道:“忍一忍,一会儿到园子里就好了,方怡园前后院都通着流水,便是正午亦不觉炎热。”
说话功夫,马车来到方怡园。
立即有嬷嬷小厮引她们进入。
陆夫人当头,陆今湘和覃孟敏,祝苓毓跟在后头。
径自跨过垂花门,来到后院,郡王妃正在正厅招待前来的贵客,瞥见陆夫人一行人,脸上立即露出笑颜。
“世子夫人,好些时日没见了。”
她笑容明媚,身上衣饰华丽显贵,应对更是玲珑自如,招呼过陆夫人后,还不忘顾及她身后的陆今湘等人。
“这是湘姐儿,苓姐儿和敏姐儿吧,世子夫人府上藏着这三朵金花,无怪懒得出来应酬,这是生怕我们看到后抢走府上的贴心人啊。”
陆夫人得体一笑,道:“郡王妃能相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若郡王妃不嫌弃,往后自是要多带她们出来走动。”
“哈哈这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半分没提到齐国公府没来的大小姐覃孟椿,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闲聊间,郡王妃特意笑吟吟看向陆今湘:“不说其他,湘姐儿合该出来走走,知道你孝顺想多陪伴你母亲,但年轻媳妇儿自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像我家大郎媳妇就多次想邀请你出来坐坐。”
被提及到,脑子下意识回忆了下她家大郎媳妇是谁,没想起来,陆今湘眨眨眼,乖巧道:“若母亲同意,我自是欢喜。”
闻言郡王妃脸上笑容更盛,当即道:“自不会不同意,满京城谁人不知,你母亲是最会疼人的。”
依照陆夫人和陆今湘的关系,偌大齐国公府,谁不同意陆夫人都不会不同意,正是知道陆夫人偏疼她这位亲侄女,郡王妃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打趣邀请。
果然,陆夫人摇头宠溺一笑。
“她都被我惯坏了。”
“可不是惯坏了,高嫁进门的低门户媳妇,居然把当家嫡长孙气走了,一连三四日不敢回府,试问哪家儿媳妇有这般丰功伟绩。”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尖锐嗓音,众人笑盈盈的氛围顿时凝为僵滞。
回首看去,一个穿金戴银浑身金灿灿的长脸妇人慢悠悠走过来,明明稍显婉约的眉眼,被她这样竖起夹带冷嘲显得格外刻薄。
陆夫人看到这妇人,柳眉暗暗蹙起,清莲如水般的气质顿时高下立判。
郡王妃亦是拧眉,不过一瞬,脸上恢复笑颜,招呼道:“刘夫人稀客,这是娟姐儿吧,出落得愈发标志了。”
刘夫人轻轻一笑,算作回应,而后视线再次落到陆夫人身上,眉角高挑,问:“谁不知道儿媳妇是陆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媳妇如此没有规矩,陆夫人娘家可真是家风清徐。”
被拐着弯骂自家侄女和娘家人,陆夫人气得脸庞通红,捏着帕子的手掌颤动,气声道:“刘夫人慎言,不知哪里听来的传言,根本没有这些事,不要血口喷人。”
刘夫人嘴角勾起,红艳艳的嘴唇显得鹳骨突出:“是不是传言陆夫人心中有数,前些日子贵府嫡长孙一直住在外头,当谁不知道这些事啊。”
“那,那是煊哥儿为了出入宫方便。”
“哦哟,齐国公府就建在皇城根上,再方便能有府上方便,到底是继室,不是亲生的不心疼。”
眼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吵起来,郡王妃不由扶额头疼,早知道就命儿媳妇在外候着,见到两人就使个眼色分别引开,省得二人见面分外眼红。
要说两人的渊源还跟齐国公世子有关,当年齐国公世子续弦,府上有意考虑这位刘夫人,两家商定私底下观看,谁料到,世子出走一趟江南相中了陆夫人,回来后要死要活非要娶陆夫人,那能怎么办呢,反正最后还是没能拗得过世子,好在娶的是继室,府上又已有嫡长孙,对继室门第要求就不高了。
但对眼看着就能成为顶级勋贵之家世子夫人的刘夫人来说,就显得憋屈又不甘了,后来家中把她嫁给一七品小官,熬了这么些年,大前年终于穿上绯袍,官职还是实权职位,眼看着前景一片光明,相对比就是齐国公世子了,虽是世子,但只领着个五品的闲职,仕途可谓十分平庸。
因而,这位刘夫人每每见到陆夫人,都要冷嘲热讽一通。
“这位夫人,你是羡慕吗?”
突然,一道清丽的嗓音插进去。
厅内霎时陷入寂静。
刘夫人回过神,发现出声的居然是府上少夫人陆今湘,她微微张嘴,有些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陆今湘望着她,一字一句重复道:“这位夫人,你是羡慕吗?”
哈?刘夫人总算听清了,她感到不可置信,还有些许啼笑皆非:“我羡慕什么?羡慕你性情顽劣,家风不正吗?”
陆今湘轻轻抿起唇,笑了。
“自然是羡慕我在国公府跟在娘家一般受宠,府上无论祖母还是母亲,都对我像自家姑娘一般疼爱,就算我与相公偶有拌嘴,也是偏爱我居多。”
顿了顿,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唇边笑容那般甜,却字字诛心道:“不像许多夫人,顶着贤良淑德的名头,每次受了委屈,却总是自己避出家门躲往娘家。”
“你,你胡说什么。”刘夫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怒火上涌。
她刚刚的话只想嘲讽陆夫人姑侄,完全没想到陆今湘会从这个角度回怼她,但仔细一思考,发觉她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前两日刚被丈夫气得跑回娘家,结果婆家无人来接最终还是她自己灰溜溜走回去的刘夫人,只觉得陆今湘这些话简直在当众打她的脸,她气得神志不清破口大骂。
“你这个小娼妇……”
“刘夫人慎言!”
郡王妃忙喝止刘夫人,脸上表情冷若冰霜,真当她性子软和,就把她当泥塑的人了?
且不说此等污秽下流话语万不该出现在世家勋贵场面上,就说陆今湘的身份,是她能得罪的起吗?
刘夫人被喝止,脑子冷静下来,意识到陆今湘的身份,陆夫人虽是世子夫人,但齐国公世子乃庸才,向来不为宫中所喜,但陆今湘夫君却是真真正正简在帝心,又与太子一同长大的肱骨之臣,如今官职又与自家夫君齐平,却比自家夫君更受朝中重用。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这个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但让她咽下这口气又心生不甘,盯着眼前女子明媚清丽的面容,脑中思绪翻涌,半晌,半是嘲讽半是疑惑道:“少夫人好口才,若上次少夫人像今日这般伶牙利嘴,也不会当众丢人了。”
说得是陆今湘头次随老夫人参加宫宴,当时她被太后问询,紧张得脸色惨白回话磕磕绊绊,世家贵妇的风度荡然无存。
自那后,老夫人吩咐不许她出门,关府上半年,请了几位嬷嬷好生教导了一番宫中贵族礼仪。
陆今湘虽然一时没回忆起这件往事,但不妨碍她张嘴就道:“我年轻,脸皮薄,比不得一些上了岁数的,连小辈一些稚嫩笑语都恨不得吹毛求疵。”
陆今湘很少出来交际,上次碰到她还是某位长寿公主的寿宴上,刘夫人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夫人嘴巴如此刁钻,偏偏还让你一时反驳不了。
她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干脆甩袖转身走了。
刘夫人走后,郡王妃为这件事赔罪,陆夫人鲜少在与刘夫人的交锋中大获全胜,心下正是开怀,摆摆手说无碍不关她的事,郡王妃笑着邀请她去后院闲逛,方怡园赏秋就赏在后院,陆夫人畅快应下带着陆今湘离开了。
一行穿着不凡的人渐渐走远。
原地郡王妃目送她们,身后嬷嬷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道。
“没想到这位少夫人还挺强硬。”
郡王妃收回视线,轻声一笑。
“有那样一位夫君,能不强硬吗?”
“但老奴记得,那位大人貌似不甚在意他这位正室夫人。”
“那又如何,夫妻一体,他就算再不在乎,妻室在外行走端得就是他的身份,旁人照旧得恭着敬着。”
“是这个理儿,”嬷嬷叹息一声,“只不知,这位少夫人还能端多久。”
齐国公府长孙夫妇不睦一直是京城的热门话题,私底下没少人压板说那位嫡长孙早晚要休掉这位少夫人。
“谁知道呢。”郡王妃声音慢悠悠的,神情看起来蛮不在意,不过,她勾起唇角,“之前还当这位少夫人是个绣花枕头,如今看来,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段关系能走多远,有意思的人总会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结果。
那边,陆夫人和陆今湘相伴走向后院。
陆夫人忍不住看陆今湘一眼,又一眼。
旁边的祝苓毓和覃孟敏也是难掩好奇地打量。
陆今湘干脆出声:“有话直说。”
陆夫人咳嗽一声,捏住陆今湘的手腕,柔弱细腻的触感游移在掌心,她悄声道:“湘姐儿,你嘴巴何时变得这般伶俐?”
陆今湘不回答,反问她:“我说得不对吗?母亲不开心吗?”
陆夫人自然开心,想起刚刚刘夫人被怼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抚掌大笑。
揽住陆今湘,疼爱道:“到底是姑母的好侄女,知道袒护姑母,姑母没白疼你。”
一旁的祝苓毓和覃孟敏眼观鼻鼻观心,她们刚刚想回嘴来着,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幸好那时,陆今湘一句轻飘飘的反问把刘夫人气得横眉怒目,差点枉顾贵夫人的体面。
想到这点,她们敬佩地看向陆今湘。
……
路上遇到陆夫人交好的夫人,陆夫人便挥手让陆今湘三人自行游玩了。
祝苓毓和覃孟敏两个小姑娘有自个儿未成亲姐妹的小圈子,剩下陆今湘一个人溜溜达达在后院闲逛。
哦不对,不是她一个人,身后还跟着鱼柳和关月。
方怡园是成洛郡王名下位居京城最适合赏秋的园子,路上密布银杏秋桂菊花等秋日盛景,加上小桥流水,假山飞亭,的确称得上阆苑美景。
但陆今湘却觉得,自家西跨院比之要更加精致美妙,西跨院一步一景,后花园虽然比不得这里大,但整体规划细节布景要更加讲究。
听闻,西跨院一草一木都是覃煊亲自过问布置的,虽然好奇那位傲少爷居然有如此闲心雅致,但不得不承认,西跨院不论审美还是造诣都是上上等。
……不知是不是想到那位傲少爷,她怎么听到了傲少爷的声音?
那位傲少爷此时应该在前院同郡王爷寒暄才对。
身后鱼柳犹豫道:“少夫人,奴婢好似听到了少爷的声音。”
那就不是她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剧情背景,因为这个更合适一点,不影响观看,无语不知道为啥,一直更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