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僵立在柴房门前,他遥遥与老板娘的头颅对视,半晌没有回神。
陈叁有些奇怪,喊了池翊音两声没有反应之后,他就走到了池翊音身边,越过他向柴房里看去。
然后猝不及防之下,陈叁与老板娘对眼了个正着,瞬间就激得他起了一身的冷汗,恶心感从胃袋翻滚而上。
“呕!!!”
陈叁在往后退,池翊音却在向前。
在柴房里的味道稍微散开之后,池翊音立刻就用手帕微掩住口鼻,毫无惧色的踏了进去。
虽然他并不是法医,但这么多年去往最凶煞鬼地寻找厉鬼的经历,让他对这些死状狰狞的尸体接受良好,也早早就练就了与法医无异的技术。
池翊音在靠近柴火堆之后,才看清了刚刚因为光线昏暗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老板娘头颅柴火堆,红色氧化成了黑色,甚至有些肌肉部分已经发黑流青黄脓液。
这场景使得池翊音愣了下。
并不是因为他被老板娘的狰狞死状吓到,而是因为从这副程度来看……
老板娘,早已经死亡多日。
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所有人才刚刚见到过老板娘,甚至就坐在她的身边,她暴躁的起床气还让她扔出去了一个成年壮汉。
难道,之前一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鬼不成?
马玉泽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在黑暗中浮现。
她靠近老板娘的头颅,近距离查看后,回身向池翊音摇了摇头:“先生,她不是被鬼杀死的,我在她身上没有发现鬼的痕迹。”
池翊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单是从老板娘的脖颈看,能形成这样的伤口,她应该是被人徒手拧下了脖子,才会连颈骨的断裂都满是尖锐碎茬。
“但是……”
马玉泽犹豫不定的语气让池翊音抬起了头。
他轻声询问:“怎么?有问题?”
马玉泽又仔细的看了两遍老板娘,才用不确定的口吻道:“她好像……不太像人,但也不是鬼物。”
在被池翊音带离马家之前,马玉泽做过几十年厉鬼,因此对鬼会有的状态很熟悉。
但在她看来,老板娘就像是卡在了生死之间的一具蜡像,状态诡异,令她捉摸不透。
池翊音皱了皱眉,听完马玉泽的解释之后,看向老板娘的探查目光越发仔细。
马玉泽的话,让他想起来了陈叁和摇滚男讲述的故事。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经历中,一直有一件事贯穿始终。
——反复。
每年十一个人,重复上演的邀请函,雪山旅馆中挣扎数次的逃离。
池翊音之前就在想,为什么每一次只会死亡被邀请的人,但每一次都在场的老板娘却反而是一直安全的。
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或许……老板娘也并不是安全的,只是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她的死亡。
不过另一件事,还是让池翊音想不明白。
从吉普车司机开始,每一个死亡的人都会呈现出相似的特点,并且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可眼前的老板娘,却死得正常。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老板娘的死亡甚至显出几分温柔来。
——最起码,她的身躯还算完整。
当马玉泽听到池翊音的话,明显愣了一下。她看了眼柴火堆上老板娘的尸体,又确认了下池翊音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后,她犹豫的动了动唇瓣,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违心的认同池翊音的观点。
老板娘的尸体,绝对算不上是完整。
池翊音之所以没有在第一眼发现老板娘尸体的部分,是因为那根本就无法被称作尸体。
那简直就是被拆解得干干净净的骨架,属于人的骨骼上染满了血,已经氧化发黑,即便是最细小的骨节部分,都被拆开后整齐摆开。
人有多少块骨头?
数一数柴火堆上老板娘的骨节部分,就知道了。
至于老板娘除了骨头之外的部分……
那具皮囊,被扔在了柴房的角落里。
失去了骨骼支撑之后,软塌塌的皮肉变得诡异。明明是人形无异,却根本与人本身对于同类的认知并不相符。两种不同的想法对撞,大脑无法处理其中的差异。
这让人在背后发毛的同时,本能的想要逃离。
马玉泽:不管怎么看,老板娘都与完整这两个字无缘啊……想要认同先生,却又良心难安。
“与那些碎得拼都拼不起来的相比,这确实算得上是温柔了。”
池翊音半蹲那具被剥下来的皮肉,用手帕裹着手仔细翻看。
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就像是一根排骨□□干净净的抽离了骨头,骨头碾成了碎渣,皮肉却连一个创口都没有,一滴血都没有流。
很多种可能在池翊音的脑海中罗列,但又在考虑到可行性之后,一一被划掉。
他不无遗憾的想着,如果是让自己来做的话,他做不到这种程度。
池翊音的感官尚良好,直播前的观众们却有些受不了了。
[太恶心了,人怎么能死出这种模样来的?杀了老板娘的也太残忍了,就不能给她个痛快吗?什么仇什么怨……]
[如果,老板娘被抽掉骨头的时候,是还活着的呢?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骨头被抽离的痛苦,知道自己会死亡却无法阻止。]
[懵了。我还特意退出去看了眼直播间的名字,多花了一份观看的积分钱,就为了确认下这真的是【雪山惊魂】?谁家送子菩萨这样啊?恶鬼吧。]
[奇怪,这个副本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老板娘怎么会死。]
[我更想知道的是,老板娘死了之后,重要规则怎么触发?还有任务,他们还能接到任务吗?]
[天啊,这位女士死得太美了,啊……真让人陶醉,这是艺术,是死亡的艺术!]
陈叁本来就对老板娘的尸体接受无能,等他刚缓过来一点,结果一抬头,就正好看到池翊音在翻动着软趴趴一团的尸体。
他顿时被恶心得再也忍不住,冲出去抱着桶大吐特吐。
而京茶也已经发现了池翊音的动向,找了过来。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陈叁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卫衣口袋里自己多出了一只兔子。
……这意味着,他觉醒的能力在求生本能的提醒着他,有危险靠近,要求他自保。
京茶愣了下,环顾四周都没发现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
然后他便听到池翊音的声音,从厨房深处传来。
“京茶吗?过来,在柴房里。”
池翊音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敏锐的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你在柴房里干什么?”
京茶奇怪的走过去:“你又没有看到我,为什么知道是我?”
他还特意看了一圈周围,没发现能反光的东西。
但这份好奇也在看到老板娘的头颅时,瞬间被新的刺激压制住了。
“这是……”
京茶紧皱眉头:“怎么可能?半个小时之前她还活着,趁我们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陈叁或者阿麦杀了她吗?”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味道和颜色,都不像是刚死的模样。
池翊音赞许的点点头,从老板娘脱骨的皮肉旁边站起身,示意京茶过来看:“考虑到柴房的温度,老板娘少说也死了半个月了。”
京茶刚一靠近那一团皮肉,就被恶心得炸了毛,单脚蹦着兔子一样冲出了柴房,警惕的站在房门外往里看。
刚要将新手帕递给京茶的池翊音:“……?”
“你干什么?”
池翊音莫名其妙:“难不成你还怕她吃了你?”
但就像是为了回应池翊音的话,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正面对着老板娘头颅的京茶忽然发现,早已经死了的老板娘,竟然冲着他缓缓眨了下眼睛。
京茶狠狠皱起了眉,满是厌恶:“!!!”
“什么东西,太恶心了!”
京茶说着就把手里的兔子扔离开出去,想要让吞了那让他犯恶心的头颅,眼不见心不烦。
却被池翊音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干什么?这是重要NPC。”
“教皇”何曾受过这种气?一向只有别人把他当祖宗捧的,没有被谁压制过,行事任性又乖张。
于是一怒之下,京茶逆反心起,甚至涌起冲动想要干脆在这里杀了池翊音。
争执之下,兔子变成抛物线扑到柴火堆上,端端正正被摆在上面的头颅晃动,骨碌碌滚了下来奔着柴房门而去。
“池大佬,你怎么一直没出来,是厨房有什么问题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陈叁在吐……”
恰好王乐乐见池翊音久离不归找了过来,没想到刚循着声音走进厨房,就眼睁睁看着一颗头直冲他而来。
黑发在头颅上滚着又散在地面上,从头发的间隙里,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僵硬的看着王乐乐。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
王乐乐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的脸彻底破功:“啊啊啊啊啊!!!妈妈有鬼啊!!!!”
池翊音:“…………”
京茶:“……闭嘴!不然吃了你!”
但恐惧在没有防备之下突破极限,已经覆盖了其他所有感知。
王乐乐根本听不到京茶的话,也失去了对大佬们的敬畏,唯一仅剩的本能只有惨叫宣泄恐惧。
已经被接连的死亡搞得风声鹤唳的玩家们,闻声立刻向厨房跑来,不知道后面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那个叫池翊音的出事了?”
有人嘀咕着纳闷道:“刚刚是不是就他去厨房了啊?”
这话一出,旁边的楚越离只觉得心脏一颤,惊慌了起来。
原本行走不便而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他,甚至顾不上去找自己的拐杖,就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蹦向厨房的方向,急切的想要确认池翊音的平安。
在楼上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的人转过头,笑得温和:“你家的小情人好像出事了,你不去看看吗?”
黎司君半倚在楼梯栏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轻叩木制扶手,发出规律而玄妙的音节。
“那可不是我的情人。”
黎司君对那人的说法不屑一顾,嗤笑道:“顶多算得上是无聊时间里的有趣表演,他是个优秀的舞台剧演员,我会为他送上鲜花和掌声——为他娱乐我之用。”
“但其他的……”
他呵了一声,半垂着眼睫,俊容懒怠:“我并不感兴趣,也不需要。”
“情人,爱人,还是其他什么——不管是游戏场还是现实,没有人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那人闻言,却轻声笑了出来,如春风拂面:“话别说得太满,否则就算是你也会有后悔的一天。神也无法掌控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它还存在的情况下。”
提起“它”,暗光从黎司君眸中划过,晦暗不明。
“你的舞台剧演员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让我很是惊喜了。但是……”
那人侧眸,习惯性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能,也就到这里了。”
“我早就说过,你的心愿不会达成。”
黎司君浑不在意,道:“不过,既然你执意坚持,那你就亲自迎接失望吧。”
楼梯上陷入了沉默。
半晌,当黎司君再懒散的侧身向后看去时,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无任何身影。
他斜倚栏杆,耳边却又重新响起那人的话。
别说太满?
黎司君轻笑。
难不成,池翊音以后还真能成为他的情人爱人?嗤,怎么可能。
但即便这样想着,池翊音的面容依旧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颦一语,一举一动,蓝眸如海。
黎司君愣了下。
池……
翊音,吗?
“池翊音,翊音?呵。”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似乎有些蔑然的无畏,金棕色眼眸是冷酷的漠然。
……
楚越离在踉踉跄跄跑到厨房时,依旧累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执意强撑着走向众人围站的地方,想要亲眼看看池翊音的情况。
池翊音和京茶站在人群中间,他面对着少年似乎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看了眼地面便连连笑着摇头。
楚越离低头看去,就看到王乐乐瘫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捧着一颗黑乎乎被乱发包裹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好像个雕像一动不动。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的问题。”
京茶双手抱臂在前,不快的哼了声:“自己胆子小就别出来,找个地方死一死得了,非要来给我添堵。”
池翊音:“……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他默默将视线移向京茶:“刚刚有人被吓得把兔子都扔了,或许是我的错觉?”
京茶……京茶闭嘴了。
他扭过脸去,拒绝回答。
其他后赶过来的人,却在最初的恐惧之后,慢慢变得慌乱了起来。
“这,这是老板娘吗?”
有人快要被吓哭了:“怎么会这样?我进过这副本这么多次,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池翊音想起之前陈叁和众人认知不一致的地方,便想要出声询问。
而之时,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请问一下……”
那声音温和而轻柔,像是春风拂面,足以扫去众人的恐惧。
他们下意识侧身看去,让开的空隙也让池翊音看清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穿着衬衫系着马甲,像是古旧庄园里与世无争生活的贵族。但他腿上盖着的毛毯,却说明了他的身体状况。
男人好奇的向池翊音看来,笑着问道:“我听到了声音,是发生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