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不见了池翊音的身影,但是对他的判断却已经是习惯性的信任,因此也跟着他的思路走,检查了其他地方。
可这一查,却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板娘……竟然就死在她自己的房间。
一开始大家并没有想到要去看老板娘的房间,还是大学生觉得身为nc的老板娘应该有些值钱的东西,便想要去她房间里搜一圈,看看有没有额外收获。
可大学生一推开门,就猛地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珠,吓得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噎得翻白眼,惊呼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老板娘是死在了自己房门后面的。
她在门板后站得笔直,整个人扑在门上还在做着双手推门的姿势,像是在努力冲出房间,最后却还是满眼惊恐的死在了这里。
大学生一拉开门,她的尸体就倒了下来,硬邦邦没有一点弯折,冰冷得像是被在雪地里冻僵了拿回来。
随后赶来的人七手八脚的把老板娘的尸体从大学生身上挪开,与死尸面对面的经历,让这个实力不强的玩家吓得哭到止不住。还是京茶过来之后,才重新掌控了局面。
众人不可置信的反复确认过,老板娘死相狰狞的尸体确实还在柴房里,可房间里的这一具也同样是老板娘……人有可能同时死两次吗?
即便是在游戏场的副本中,也显得怪异了起来。
池翊音听楚越离讲述清楚整个过程之后,刚好走到老板娘的房间外面。
京茶听到脚步声回身,便看到了池翊音的身影。他的视线从池翊音略显褶皱的西装袖口转过,看到对方的蓝宝石袖扣有些歪时,不由得皱了皱眉。
与人起冲突了?谁,坐轮椅那个?
不过因为王乐乐等人也同样在场,京茶并没有过多询问池翊音,只是冷淡的向他点了点头:“刚才找你的时候你在与别人私会,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本来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的王乐乐一惊,错愕的抬头看向池翊音,眼神耐人寻味。
就连被吓得发抖的大学生也投来了隐晦的视线。
池翊音:“…………”
“或许,你想说的是见面?”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总觉得,京茶好像隐隐有些不高兴……嫉妒吗?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
池翊音顿了顿,再次走向房间时,他在与京茶擦肩而过的瞬间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放心,一定会留给你杀我,不会让给别人。”
京茶原本故作不在意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瞪圆了一双眼睛,兔子一样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已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越过京茶走向尸体。
在看清老板娘的死状之后,他的神情变得严肃。
王乐乐自觉地给池翊音让开了地方,还向他说明自己的发现。
“我们没敢移动过尸体,现在就和老板娘倒下来时的场景差不多。”
“光看这个僵硬程度,老板娘不像是今天死的,反倒像是在雪地里死了很长时间,刚刚才搬运回来。你没来之前,尸体还化出了些血水。”
王乐乐将被打湿的地毯指给池翊音看,道:“很奇怪,我之前进这个副本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板娘都会死——还是死了两次。”
就在王乐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池翊音却顿了顿,猛地想起了黎司君刚刚向他展示过的“未来”。
那些紧贴在玩家们背后身份不明的东西,和老板娘此时的模样倒是相似。
并且最引起池翊音注意的,是散落在老板娘尸体
虽然这些红色晶体因为室内的温度,已经开始半融化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它与池翊音在雪山厚厚的积雪
——血液混合着雪水的结晶。
光是有它的存在,就已经让池翊音意识到……老板娘的第一死亡地点,是在雪山旅馆外。
他抬眸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内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迹象,不像是柴房中的柴火堆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只有靠近房门的这一小块地方,有过轻微的翻动痕迹,并且尤其集中在门把手的位置。
这么说,老板娘倒和雪山上死的那些人有点不同。
她在回到房间——或者说被放回房间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她挣扎了片刻想要打开房门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拧不动门把手,最后绝望的趴在门板上,还维持着想要冲出去的姿势,却死在了这里。
池翊音将这些痕迹尽收眼底,迅速开始在脑海中重新构思,从痕迹的连贯性中复原老板娘死之前的情况,包括她所有走过的地方做过的动作,以此来推演老板娘死亡过程中的诡异之处。
在上一个副本时,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了游戏场副本与他所在的现实之间,或许存在联系性。
副本中的一部分,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一如马家的毁灭和马玉泽的死亡。
只要他能找到副本的真相,那就可以对应上已经发生的过去。
即便是上个副本中被马玉泽深深记恨的姨妈,都没有死在当场,那为什么雪山旅馆的老板娘却要遭受反反复复痛苦的死亡,简直像是一种酷刑……按照现在获取的情报来看,老板娘甚至应该同为受害者才对。
而如果老板娘死亡,会是谁杀害了她?
雪山上的怪物吗?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在想到雪山的瞬间,顾希朝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只是没有说,但是他很清楚,雪山的事情,并不是黎司君做的——黎司君确实不是会做这种事的性格。
在黎司君自白的时候,池翊音看得很清楚,对方虽然危险不可预测,但却有他自己不可冒犯的骄傲。
亲手杀人这种事……黎司君不屑做。
可如果是顾希朝的话,动机,原因?
他一个雪山旅馆的熟客,与老板娘应该没有纠葛才对,并且他不良于行,老板娘死后,他的生活都会面临困难。现在正是冬季,雪原上的积雪足有半米深,就算顾希朝恨极了老板娘,也应该要考虑到他自己。
在这种大雪封山的郊外,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些,互相之间也有所照应。
除非……顾希朝根本不需要这些。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向王乐乐问道:“你进过多少次这个副本?”
“没有一百次也有大几十次了。”
王乐乐诚实道:“我也不想反复刷一个副本的,好像我是个没能力的懦夫一样,但问题是,它给的太多了。和老奶奶吃了个饭,帮人扫个雪……这种根本没难度的任务,就能得到c级的奖励,真香。”
直播前的观众们笑疯了:[这哥们儿太诚实了!哈哈哈哈。]
[笑疯了,难得见谁自己说自己是懦夫。]
[不过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一般这种人都会活得更久一些。就怕有些人没能力,还想要好东西,那才是死得快。]
[不怪你,我们都懂,实在是“送分菩萨”太诱人了。]
池翊音看着王乐乐的脸,想到的却是在雪山中,王乐乐最后满怀惊恐死亡的样子。
“在这么多次副本里,你见过顾希朝几次?亲眼见过有人取走过药材吗?”
池翊音补充道:“哪怕只是知道顾希朝这个熟客在这里,也算。”
王乐乐冥思苦想,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真诚道:“大佬你可能经常去那些高难度副本,所以你不懂这个副本。”
“这个副本是真的很简单,别说雪山线这种隐藏的高难度任务了,就说雪山旅馆,就这都算是难的了。”
王乐乐指了指小镇的方向,道:“更多人都会留在小镇上,我之所以每次会来雪山旅馆,是因为太简单的,我总觉得这积分拿得不踏实。”
“顾希朝……”
王乐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过。”
这时候,一直缩在旁边的大学生倒是犹豫着开了口:“我,我见过。”
众人的视线立刻向大学生看去。
他缩了下,被池翊音看得浑身发凉:“我之前有一次在雪山旅馆,半夜口渴下楼拿水,听到老板娘在哭。”
那时候,大学生睡得迷迷糊糊,被幽幽咽咽饱含痛苦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差点以为是雪怪或者女鬼一类的东西。
直到他走到一楼,才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老板娘跪倒在地上,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颤抖成一团,显得十分痛苦甚至快要不能呼吸。
大学生第一反应就是老板娘需要帮助,但他快走两步转过转角,才发现老板娘并非一个人在客厅里。
就在她身前不远处,露出了一角轮椅。
以及一尘不染的皮鞋,和……焦黑枯瘦的腿骨。
乍一看就像是腐烂的骸骨,吓得大学生瞬间清醒了。
然后他才看清,停在老板娘面前的,是那位熟客顾希朝。
见到大学生的出现,顾希朝瞥了他一眼,便从容放下裤脚,重新掖好的毛毯盖住了腿脚,也让他从狰狞可怖的模样,变回了温和良善的精英人物。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着向大学生道了晚安,便推着轮椅离开。
只留下老板娘伏在地面上哭到不能自已。
大学生还以为这是什么nc任务,就上去扶了老板娘。
他听到老板娘在神志混乱的喃喃低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是我的错,我认!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受够了,让我去死……对不起。’
老板娘像是身陷于极为恐怖的景象,任由大学生如何呼唤都无法回神。
他见没有发布任务,也就在把老板娘扶到沙发上之后离开了。
只是顾希朝那条看起来不似人形的腿,依旧深深的刻在大学生的心里,无法忘记。
“你之前怎么不说?”
楚越离先是一惊,随即立刻皱紧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大学生:“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是想害死大家吗?”
大学生缩了缩,有些愧疚但更多是不服气的道:“我不知道这是重要信息啊!”
“每次都下副本,每次都遇到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每件事都记得住……要求这么严格,像你自己就能准确记住几年前每天发生的事一样。”
大学生委屈的嘟囔着:“这么多事情,它头上又没标着\039我是重要信息\039……”
“你!”
眼看着楚越离和大学生之间快要吵起来了,却见池翊音一伸手做出阻拦的姿势,刚刚还状若发怒的楚越离,立刻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已经做好吵架准备的大学生:“……?”
他满脸懵逼的看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安静模样的楚越离,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卡得他难受。
但看到池翊音有另外打算的楚越离,却一副天塌了都不再多说一句话的模样,气得大学生人都疯了。
池翊音微蹙眉头,看向大学生:“你说,那是几年前的事?这几年你都在这个副本?”
大学生点了点头,乖巧回答道:“因为这个副本给的积分多嘛。不过我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后来再没见过,就算因为好奇而找过,也没在外面看到与顾希朝有关的信息。”
“池哥,你们这些高等级玩家不懂,像我这种只求混个活命的玩家来说,有时候好奇和过度探究,才会导致丧命。”
他诚恳道:“我害怕顾希朝,在没看见他的腿之前就害怕了,他身上有和池哥你很像的地方。”
“我怕他的腿会触发隐藏任务,我又没必要去做那么难的任务找死。所以在找寻无果之后,就把这件事故意忘了,不敢去好奇。直到现在……”
大学生就算再狂再没有眼色,也能够看得出池翊音才是主导楚越离的那个。
刚刚池翊音不过一抬手,什么都没说,楚越离就乖乖退到一边。他自问他对别人做不到这种程度的震慑,于是才更为震惊,不敢造次,在池翊音面前乖乖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
但大学生说的情况,却令池翊音更加皱紧了眉头。
他虽猜测过顾希朝的腿是后天原因,但是焦黑……寻常残疾,是无法出现这种情况的。
难不成,是因为老板娘导致了顾希朝的残疾,所以顾希朝才会杀了老板娘?
有了大学生第一个开口,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开了口,在池翊音面前莫名乖得鹌鹑一样,问什么答什么。只要不是个人的存亡问题,一律乖乖回答。
关于这个副本和雪山旅馆的真相,也开始向池翊音汇聚。
池翊音发现,除了他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进入过这个副本、并且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雪山线的存在。
“未来”发生的条件,已经全数具备。
最开始王乐乐悄咪咪告诉他雪山线的时候,池翊音虽然知道它难,却并没有具体概念。
在他看来,再完美的物体也有缝隙,那就能够成为毁掉整个物体的关键弱点,一击之下,无有完好存在的可能。而再困难的事情,也能找到解决办法。
可雪山一行,却让池翊音意识到——或许,雪山线根本就没想让任何人拿走药材的奖励。
说是有与黄金一样珍贵的药材,却永远只停留在传闻中,所有人都只有道听途说的情报,却从未见过那药材的模样,甚至说不上它上一次出售的价格和时间。
唯一贴近的情报,竟然只有熟肉店大叔的口述。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叔自己都说,药材是最近莫名其妙出现的。
而雪山的厚厚冰雪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尸体。
王乐乐他们也死在了半路上,根本连药材的生长地都没有摸到。
可池翊音却从无数虚妄的诱惑中,敏锐的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场大型的捕猎。
用诱人的奖励当做诱饵,使得人们一次次被吸引而来,却看不见真实的危险,被财富迷惑了双眼。
然后……死在了雪山上。
但雪山线的药材,并不是这个副本中唯一的捕蝇网。
——这个副本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极低的危险和高昂的奖励,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它的价值。即便再谨慎的人,最终也逃不过诱惑,主动走进了捕猎夹子。
任何与得到不相匹配的付出,都值得警惕。
从幼年某个时期开始就一直运气极差的池翊音,从不相信世界和生命会无缘无故的对他释放善意。
只可惜,大部分玩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只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奖励,于是被吸引着一次次进入副本,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游戏场的便宜。
可,真的如此吗?
最起码以池翊音对于系统的了解,他绝不会认为,系统会做出任何有利于玩家的举动。
与王乐乐等人对【雪山惊魂】副本的狂热相比,如童姚一般的谨慎警惕,忽然变得更为正常了起来。
而在每次副本里,只有雪山旅馆的老板娘和熟客顾希朝没有遇害。
不……老板娘也算不上。
光是池翊音这一次副本中看到的,老板娘就已经死了三次,还不算上他现在没有发现的,以及以往每一次副本中被玩家们有意无意忽略的。
顾希朝的名字,就这样跳了出来,特殊得如此显眼。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池翊音的气压又低了低,令旁边人大气不敢出。
“想到什么了吗?”
京茶在池翊音身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黑兔子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来,抽动着鼻子谨慎靠近老板娘的尸体,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池翊音微微垂眸,看着老板娘趴在地板上仰头看过来的空洞视线,却道:“老板娘的尸体,并不是死在她的房间里的,而是死在了雪原上,又被搬了进来。”
“雪原?”
京茶愣了下,随即顺着池翊音的视线看去。
那些红色晶体……
京茶随手抓起两颗,凑近眼前观察,随即面色微变。
而黑兔子也扭头看向京茶,不断耸动的嘴瓣像是在向他传递着什么消息。
“雪的味道。”
京茶扫了池翊音一眼,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大跨步走向房间外。
“阿麦呢,谁见过阿麦了?”
京茶的声音近乎怒吼,纤细的少年身躯中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当他从吊儿郎当变得认真时,就连空气中都恍然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连酸水都吐干净了的陈叁软绵绵的靠着走廊墙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京茶一把拎了起来。
“阿麦是从你这知道的雪山线情报,但他只听到了一半,一知半解不可能冲出去,他是不是来找你要过情报?”
陈叁吐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被京茶摇晃得头疼,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赶忙虚弱的抬手想要制止京茶。
“没有,真没有!真的,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他往楼上走了……”
说着说着,陈叁忽然间愣住,眼眸缓缓大睁。
京茶皱眉看他:“怎么?”
“他往楼上走了,我看了一眼,应该是二楼。”
陈叁吞了口唾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和王乐乐的房间都在二楼,随身物品也都放在了房间里。背,背包里,有车钥匙,还有我画的地图。”
刚走出来看情况的王乐乐闻言,立刻惊叫了一声:“我的东西也都放在了房间里——我车里还有原本为了登雪山准备的设备!”
也就是说,阿麦根本不需要来询问陈叁或者王乐乐,他只需要趁着所有人都在一楼的时候摸到他们房间,把东西偷出来,就能自己独自去雪山!
京茶立刻扑向窗户,陈叁也撑着瘫软的手脚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但透过窗户,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原本停在小木楼外面的黄色工程车,消失了。
而车辙延伸到远方。
阿麦偷走了王乐乐的车,已经独自离开。
前往雪山。
……也就意味着,在刚刚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小木楼的大门开了又关,这里已经不再是全然封闭的安全堡垒,而是有了缝隙。
这个时候,其余人已经明白了京茶会在听到池翊音的话后,便立刻冲出来寻找阿麦的原因。
王乐乐和陈叁虽然对雪山线动心,但他们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少了冲劲,多了谨慎。
虽然更多人嘲笑这是懦弱,但它确确实实让他们这样的人在游戏场里活到了现在。他们在犹豫和评估,即便做了自认为周全的准备,还是在思考是否真的去往危险未知的雪山。
只有阿麦。
他在听到陈叁的话后,表现出了明显的被蛊惑感,对雪山的药材——或者说黄金,几乎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京茶不关心阿麦的死活,但是他在意阿麦的离开,和从雪山回来的老板娘尸体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该死的蠢货!”
京茶勃然大怒,与此同时,几只黑兔子出现在小木楼外的雪原上,随即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陈叁疑惑看去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池翊音并没有离开老板娘的房间,光是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他推测出全部的前因后果。
他平静的站起身,转眸看向身后窗外的雪山。
如果老板娘的尸体真的来自于雪山……那就麻烦了。
京茶不知道,但看到了“未来”和雪山的池翊音却很清楚,雪山厚重的积雪
他不知道里面是否有老板娘的尸体,如果有,又有多少?
既然老板娘的尸体是从外面回来,那有没有可能,其余的“老板娘”还会从雪山陆陆续续回来。
毕竟她已经死过三次,也不怕死更多次了。
还有大学生听过的老板娘的自言自语……
池翊音将大学生复述的话反复过滤,但不管他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说让顾希朝放过她,可放过她的方法,却是让她去死。
恐怕在老板娘看来,她的生命已经比死亡还令她痛苦。可问题在于——她分明一直在死啊?
如福至心灵一般,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对啊,老板娘就是一直在死啊!
她经历过剥皮剔骨之痛,也在落满尘埃的房间里满怀秘密静静死去,更浑身冻得冷硬,在血液的重新融化中绝望的感受死亡的逼近。
或许,老板娘在乞求的,就是死亡呢?
不是现在她所经历的这些痛苦折磨,而是真正彻底的死亡。
在想通的一瞬间,池翊音只觉寒意蔓延。
没有任何人是在活着等死的——那是既定的,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避的死亡,并不能使人解脱,反而一遍遍上演,将死亡的痛苦耕耘至最深,反复折磨。
钝刀子杀人,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老板娘所经受的,就是如此的地狱。
对她的恨意到底要有多深,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者说,老板娘当年到底对顾希朝做了什么,才让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如恶魔恐怖?
一双焦黑的腿,还是,另有隐情?
池翊音离开老板娘的尸体,环顾她的房间。
能够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精心打理过这里的所有物品摆件。
与烧火工房间空荡荡的满是尘埃不同,老板娘的房间干净整洁,不染纤尘。木质的柜子上摆着各种手工艺品和蜡烛,床榻盖着奶白色的寝被,柔软温暖。
而毛毯随意披在躺椅上,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摊开未读完的书,甚至还有半杯早已经凉透的茶。
好像这里的主人不过是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会回来,并未打算走远。
老板娘根本没有想到,当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个想法先是从池翊音心头划过,他沉默为老板娘的死亡而叹息。但随即他愣了愣,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
如果真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以老板娘对顾希朝所言,她是知道自己被顾希朝操控着一次次死亡又“复活”的。副本存在了十二年,那老板娘究竟死了多少次?
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当人反复做一件事太久,不说熟能生巧,也应该能够看到些许预兆。
更何况是死亡这样的大事。
老板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
池翊音甚至怀疑,在他们刚到小木楼时老板娘说给他们的那些规则,就与她自己的死亡有关。
她想要让他们发现她的死亡,向他们求助。
或者与之相反,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死亡和尸体。
不论真相如何,顾希朝闭口不言,老板娘三次死亡,唯二的两位当事人都无法求证。
但自相矛盾的结论,却让池翊音起了疑心,格外戒备起来。
他重新仔细的查看老板娘的房间,怀疑自己错漏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
“如果我是她,我会把东西藏在哪……”
池翊音喃喃自语,皱眉环顾四周。
随即,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了双眸,将自己彻底沉入截然不同的情绪中。
当一切黑暗降临,他不再是自己,而是这间房屋的主人,老板娘。
池翊音将自己代入老板娘的形象中,按照他对老板娘的刻画侧写的性格行事。
他将房屋内每一处地板上的拖拽划痕,毛毯上洒落的茶渍,以及墙上门板的撞击痕迹,全都一一在脑海中的立体模型中复现,并将这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全部从进门开始逐一串联起来,形成了完整连贯的动作链。
老板娘端着茶回到房间,因为双手被占而用手肘开门,却不小心没控制住力气,使得房门摔到了墙壁上回弹,躲避之下不小心将茶杯里的茶水晃荡出来,洒在了毛毯上。
她连忙收拾了东西,揉成一团放在一旁,准备稍后处理,然后在躺椅上盖着毛毯睡了漫长的一觉。
门外的响动如同地狱来客的脚步声,让老板娘猛然惊醒,毛毯半拖在地面上。
即便是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老板娘惴惴不安却依旧走向了房门。
但她在经过自己的床榻时,猛地顿住了脚步,急促的转身让她在床榻上蹭过了痕迹,而她在快速的思考之后,迅速抓过旁边的什么东西,跪在地面上囵囤将那东西塞进了床底下,使得床单皱褶了一部分。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板娘才打开了房门。
而门外等待着她的,是坐着轮椅的青年。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或许已经从多出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意识到了什么,但老板娘还是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不肯承认。
于是,他推着轮椅进来,停留片刻后又离开。
地板上轮椅造成的划痕中,进来和出去的划痕是相同的深度,这意味着轮椅在离开时的重量并没有变化。
老板娘当时并没有被带走。
是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吗?
池翊音不知道。
房屋里留下的重重标签和痕迹,所为他指向的线索,到此中断,他的推演到此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开双眸,冷静的看着周围。
最起码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老板娘并不是在自己房间内死亡的。
除了她从雪山回来的尸体所带来的融化血水之外,整洁的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蹭上的血水,她的尸体上也没有外伤。
如果顾希朝没有帮手,那老板娘就只能是自己走出去的——她在明知顾希朝对她的仇恨杀意的情况下,依旧在按照顾希朝的意志行事。
这只能说明一点。
她对顾希朝,心有愧疚。除了对顾希朝的恐惧和痛苦之外,她更不敢违抗的,是自己曾经对顾希朝犯下的错误。
会是什么?
池翊音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床底。
他半蹲下身,撩开垂下的床单后,看到的却只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地板。
……嗯?
池翊音皱了皱眉。
他对于行为痕迹的判断不会出错,老板娘在走之前一定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出于求助或者让后来者知晓真相的想法,将什么东西藏在了床下。
那或许能为他指引真相的方向,知道横亘在老板娘和顾希朝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人最在乎的东西,代表着他不可忘却的深刻记忆。
通过老板娘藏起来不敢让顾希朝发现的东西,池翊音就可以推演出全部的真相,知道他们当时所说的是什么,知道老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敢让顾希朝发现?
池翊音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看着地板上的划痕若有所思。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这件事,有大学生的证言。即便他发觉了老板娘似乎将什么东西藏在了床下,也无法蹲下身凑近查看,只能通过工具伸到床下去试探。
老板娘和顾希朝相处多年,甚至因顾希朝而反复死亡,必定对他极为了解,知道他在自己走后会做什么。
这样的话,如果她想要藏什么东西,就不能只单纯的把那东西扔到床下。
而是……
池翊音伸手到床底,却反手向上,查看上面的床底板。
果然,他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硬壳书籍,被塞在了床底板的缝隙之间。
除非有人伸长了手臂半蹲在床边摸索,否则绝对查看不到这个隐蔽的角落,刚好适合用来躲避顾希朝的检查。
那书籍有些沉,塞得也格外严实。
池翊音颇用了些力气,才把它拽了出来。
当它被从床底拿出来时,池翊音这才看清,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册相册,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照片。
老板娘的房间干净没有灰尘,可相册却显然长久没有人打理过,落满了灰尘。
就像是主人刻意忽略了它,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相册所能勾起的回忆,逃避现实。
池翊音抬手落在相册外壳上,发现在审美风格古老的外皮上,还印着一句话。
“祝贺连平雪山景点正式对外开放留念。”
而时间落款,是四十年前。
这个时间……总不能老板娘是从出生就担任老板娘吧?
雪山旅馆一直都是老板娘在打理,可无论怎么看,四十年前就开了旅馆的老板娘,和她如今的年龄也对不上。
池翊音皱了皱眉,伸手翻开了相册。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全家照。
他愣了下。
这就是,老板娘费尽心思也要隐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