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指定地点的娃娃咖啡馆并不好找,它不像前两个副本一样,玩家有特定的身份,对于副本开始地点也有明确的提示,不管是马家大宅还是雪山旅馆,都具有唯一性。
但咖啡馆却并非如此。
一座繁华大都市里,一共有多少间咖啡馆?
光是池翊音在街头上走过时看到的,只一条街上,就已经不下十间了。
就算这里看起来与现实无异,但这里是游戏场的副本,不是现实,没有地图和导航,玩家所有的只是来自副本和系统的提示,多一点信息都不会给。
想要问路,就更是不可能。
往来的行人都匆匆而过,忙碌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脚步不停甚至不会看旁边的广告招牌一眼。哪怕有人想要向他们招手求助,他们也只是摆摆手就迅速走过去。
明明街上的NPC都有一张张特征鲜明而不同的面孔,但在池翊音看来,他们与马家大宅里那些无脸仆从,没什么区别。
一个可以被代替的、工厂流水线产品。
池翊音在街角驻足片刻,才重新迈开脚步,但这一次,他的行走方向却不是街道,而是在观察过所有行人最细微的不同之后,转而在一处转角,向小巷里走去。
顾希朝挑了挑眉,他只看了一眼显得破旧昏暗的小巷,没有多问,就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巷,与外面街头的繁华既然不同。
它就像是光明背后的黑暗,静静存在于城市的角落里,安静而寡淡,只有滴水屋檐上的黑猫时不时跃空而过,发出细微的响动。
外面的光照不进来,使得玻璃幕墙最下摆都已经生了青苔,沿着幕墙向上蔓延,把原本光鲜亮丽的外表都腐蚀得斑驳污脏。
在高楼大厦的后面,藏着一排排低矮的房屋。
这些房屋或许从前都是用来经商的,现在还能看到残留的招牌和废弃的广告牌,但门店已经一间间落了锁,有的房子透过玻璃窗向里看去,还能看到里面横倒废弃的景象。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副本名称里提示的咖啡馆。
直播前的观众,已经有不少开始等得不耐烦了。
[看你们吹主播怎么怎么牛逼,结果就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吧?就连那个新人都到了,呵呵,连个新人都不如的“牛逼”主播。]
[就这种,也配上直播大厅的推荐位?就这,就这???失望摇头,现在的主播越来越差劲了,没有以前的好。]
[诶?怪了,怎么主播这次这么慢?之前看他的反应都很快才对。他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担心。]
[这磨磨唧唧的,烦死了!主播就不能现在杀个人吗?那瘸子留着他干嘛?反正这种残废在游戏场也活不长。]
[主播自己都没急呢,你们急什么?他自己的命,用你们操心?要是单纯想看杀人的就去看那些以杀人为卖点的主播,喜欢看红灯就去看红灯主播,你们走错地方了还怪主播?]
[瘸子……大哥你真的震撼到我了,你知道那是一个C级副本的BOSS吗?几乎相当于一个A级或B级玩家了。你管这叫残废???那你又是什么,不可回收垃圾?]
[明明进度落后这么多,但主播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而且系统还一直没提示说逾时。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我只想知道,这个叫池翊音的主播,为什么身边跟着别的副本BOSS?震撼我全家,副本BOSS原来是可以带走的吗!]
[大佬操作,基操,坐下!]
池翊音并没有自己进错了地方的自觉,反而越发缓步向更深处走去。
阳光渐渐背离于他,直到他整个人没入小巷屋檐下的昏暗。
他的视线一直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最细微的地方,即便是角落里的垃圾桶。
虽然小巷破旧,但石板地面整洁,也没有随意扔过来的垃圾和污渍,不会惹人厌烦。
它像是已经落寞的小姑娘,即便裙子已经破旧,但依旧努力呈现自己最好的模样,只让人感慨从前有过的繁华。
池翊音却从路边和地上偶尔可见的一点痕迹,发觉这里似乎还有人居住。
有生活用品的痕迹,还有橡胶和塑料的碎片,看起来还是崭新的,这是近期有人在这里活动才会留下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便循着那些碎片和地面上残留的足迹,转弯走进小巷深处。
“你是“汉塞尔和格莱特”吗?跟着面包屑找路?”
顾希朝轻呵了一声,平静的抬手看了眼时间,道:“如果你指望我会在逾时之后救你,那你就想多了,副本之间并不共通,更别提主场优势——不过,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死去的话,我会记得多补上两刀。”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就当做对你欺骗我,违背承诺的惩罚。”
刚准备蹲下的池翊音动作一顿,挑了挑眉回身望去:“这个倒是不需要担忧,就算死,我也会让这条命死得有价值些,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副本逾时规则。”
“况且……”
池翊音转身看向自己前方的路面,湛蓝眼眸渐渐幽深:“说是跟着面包屑寻路,也没什么错。”
一件事只要发生,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和声音,即便十年八年过去,也会有细微的痕迹被保留在人所能观察到的范围之外。
那就是“面包屑”,指向真正的目的地。
即便绝大部分人都会忽略掉生活中的细节,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真相,但痕迹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就比如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小巷中,有很多人曾经来过的痕迹。
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高跟鞋在地面上的敲击印,石板缝隙里的烟头,被撕碎的名片一角……
这些细微证据的出现,忽然使得小巷鲜活了起来,让它得以被与小巷外的都市联系而起,而不再是一座孤岛。
池翊音心里产生了猜测。
或许,在小巷外匆忙赶路的都市人群们,也会难得忙里偷闲,到小巷中短暂的待上一段时间。
但如果有人流量,那为什么这附近的其他商店都已经关闭了?
也正是在这时,池翊音听到了隐约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哒。
哒……
像是高跟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立刻轻手轻脚的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那声音听起来远,却在池翊音刚走过转弯时,猛地对上了一张脸!
毫无防备之下,池翊音瞳孔瞬间紧缩,差一点就要反击。
好在他立刻反应过来,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女鬼,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
她穿着通勤套装,手里还拎着装满了文件的提包,看起来与小巷外面的那些人无异。
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那些人的急躁和忙碌,反而过分放松下来,像是喝完酒或者长时间泡完温泉之后的样子,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舒展,丝毫不戒备外界。
那女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池翊音一样,兀自平和微笑着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小巷外的方向。
哒。
哒……
高跟鞋敲击在小巷的地面上,声音却并不规律,像是醉酒后人毫无知觉的模样。
池翊音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缓缓侧过身,注视着女人离开的背影。
两人擦肩而过时,因为怀疑女人的状态,所以池翊音特意着重注意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味。
但她身上没有酒味,也没有泡温泉之后的硫磺或水汽的味道,只有成熟得体的香水味道。与她本身的衣着打扮很是相符,是商业化通勤的选择。
那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态……而且她的笑容也有些奇怪。
像佛一样。
过于平和了。
但那不应该是为工作忙碌奔波的白领,在繁华都市里该有的状态。
就算抛去女人的工作身份,也绝不会有人会随便在街头,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
池翊音很清楚,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更多时候就像是海胆一样,将自己柔软的内里埋藏在浑身的刺相信其他人,而是用冷酷或者微笑来武装自己。
不管怎么看,女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但池翊音在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里,敏锐的分辨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咖啡的味道。
看来,女人刚刚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娃娃咖啡馆。
那她诡异的状态,会与咖啡馆有关吗?
池翊音并没有急着去找咖啡馆,而是一直注视着女人,直到她平安无事的走出了小巷之后,才回过身来,看向女人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巷里的小路横七竖八,像是迷宫一样。
而在池翊音刚刚跟着高跟鞋的声音转过街角之后,确实看到了更多被遗留在这条小路上的线索。
比如某人不小心掉在这里的耳钉,卡在缝隙里闪闪发亮。
再比如有人似乎曾经站立不稳,手撑在玻璃墙上而留下的掌纹。
加上之前池翊音在小巷里发现的那些,似乎仅有的人流量都是在走向现在他眼前的这条小路。
况且,池翊音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隐约漂浮的煮咖啡香气,就和女人身上带着的气味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池翊音笑着转身,看向旁边的顾希朝:“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顾希朝耸耸肩,不置可否:“抱歉,我的口味更偏向与草药茶。”
不过就算这样说着,顾希朝还是转动轮椅,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向小路的更深处。
黑猫在屋檐上跳过,轻微的咚咚声从上面传来。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他微微抬眸,冰冷的与屋檐下看过来的竖瞳对视,随即冷哼了一声,转过视线。
“你认为,这就是你这次的副本地点?”
顾希朝再次确认道:“一个寻常的卖咖啡小店?”
池翊音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很遗憾,我并不善于天真幻想,我还没有到认为系统和副本会可怜玩家,给玩家们休息的机会。”
“你那个号称送分菩萨的副本,实际上不也是个地狱?”
听到这话,顾希朝微微一笑,对池翊音的话表示认同。
“咖啡馆……呵。”
池翊音微微侧首,看向自己身后已经空荡荡的小巷,神色晦暗不明。
抛开副本本身不提,但指咖啡馆本身,就算再没有商业头脑的人也会知道,不应该把店铺开在老旧无人的小巷深处。
而池翊音也从未见过任何一家咖啡馆,可以让人放松到刚刚那女人的程度——那已经不是放松,而是成佛了。
况且……
池翊音微微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
除了刚才女人新留下的痕迹之外,其他所有的痕迹,都具有近乎统一的方向指向性。
在他之前走过这条小路的人,要么就是向小路更深处的咖啡馆走,要么就是在离开的时候,最后的痕迹断在了转弯的地方。
池翊音刚从繁华街道走进小巷时,可没有看到这么多的痕迹。
这就让情况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那些人本来在转弯后的小路上走得东倒西歪,神智恍惚,需要扶墙支撑,甚至连随身物品掉了都没有发现的人们,在走出小路之后,突然就变得健步如飞神采飞扬。
要么,就是那些离开咖啡馆的人,都只走到了小路上,然后在转弯之后……消失了。
虽然池翊音本身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但他刚刚眼睁睁看着女人离开小巷的事实却无法驳斥,这让情况变得矛盾。
池翊音略微沉吟,便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迈开长腿继续走向咖啡馆。
既然问题很可能与咖啡馆有关,那就去那里探个究竟吧。
昏暗的小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向深处的咖啡馆走去。
黑猫趴伏在屋檐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双红色的竖瞳看向两人渐渐远离的背影,眯了眯滚圆的猫眼,随即悄无声息的弹射离开。
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树叶。
女人在走出小巷之后,繁华街道上的阳光洒了她满身,让她颇觉舒适的在原地站定。
好半天,她那张放松的面容才缓过神来,刚刚的平和微笑消失不见,她抿了抿唇,脸上的肌肉重新绷紧,像是时刻准备应对生活一样,全然没有了刚刚在小巷中时的幸福悠闲。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整座繁华的城市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街上的人都整齐划一的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两条截然不同街道交叉口的女人。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数不清的视线交织在一处,沉默在街道上蔓延。
不管是行色匆匆从街头走过的路人,还是正在打电话的白领,或是在与身旁人争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本来要做的事情,用沉默而刻薄的目光向女人看去。
这使得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本能的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一步,一步,向小巷中撤退。
但是随着她的动作,街上那些人却也跟着她的脚步,她走一步,他们就向前一步,逐渐逼近于她。
女人恐惧到牙齿都在颤抖,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眼睫毛疯狂眨着,而她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你,你们。”
她强制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人们的嘴巴开开合合,向她逼近。
“不知羞耻,竟然和我们不一样。”
“逃兵!贪图享乐,不知进取。”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和天赋,不要脸!”
“所有人都在工作,凭什么你来拖大家的后腿?”
“供你读书,供你上学,你为什么不争气!”
“谁来付钱治病,谁来付钱吃饭,这么多工作等着你,家人都需要你养,你怎么敢这么自私!”
那一张张原本称得上是得体成熟的脸,现在落在女人眼里,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剪影,如同恶魔咧开了嘴巴,伸向她的手像是要将她拖进地狱中,沉重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有人马上就会抓住女人的时候,她终于惊恐回过神来,尖叫着转身不管不顾的往小巷里跑去。
“疯了,你们都疯了!”
女人形容狼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成熟干练,提包里文件洒了一地,高跟鞋也扭断在石板缝隙里,她跌跌撞撞,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回到那个能让她感到自由放松的地方。
这里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回去——!
女人拼命扑向前方的昏暗。
那里,有一道穿长裙身影早就静静等在了那里,温柔又恬静,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母亲一般令人感到心安。
她温柔的笑着向女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过来的身躯,像母亲抱着刚出生婴孩那样紧紧拥抱着女人止不住颤抖的纤细身躯,一遍遍抚摸她的脊背,口中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好乖,好乖,乖孩子不怕,妈妈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温柔的轻拍着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温暖的怀抱好像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垒。
在她怀中,女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慢慢趴在她的怀里,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委屈和压力全都宣泄出来。
她笑着哼着歌,抬眸时目光温和,直直看向小巷尽头的阳光。
那些莫名其妙开始发疯追着女人的人们,现在全都像是一具具雕像,站在小巷口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的看着小巷内相拥的两人。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女人如果有勇气回过头,就会发现之前追杀她的人,早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放弃了追逐。
但她早已经哭到大脑空白一片,慢慢的在温暖怀抱中,放弃了思考,贪恋这片刻安宁。
而那长裙女子哼着歌,抱着女人轻轻晃动的频率,像是在摇晃哄睡着婴孩。
慢慢的,女人哭累了,觉得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下耷拉。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安抚着哼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终于一点,一点的闭了眼,整个人全然放松了下来,坠入梦乡。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边却挂在笑容,睡得恬淡。
而长裙女子轻松单手抱她在怀,笑着垂下眼:“是妈妈的乖孩子。”
街头线路接触不良的闪了闪,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电火花迸溅到旁边人的身上,瞬间点着了他的衬衫,火焰顺着易燃品很快扩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刚刚还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男,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火人。但他还保持着站在小巷外面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不知道痛一样。
但很快,整座城市重新动了起来,街上的人重新开始行走。
而火人也继续打着电话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身上的大火却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半分,依旧在阳光下猛烈燃烧着。
但旁边的路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好像身边走着一个火人不足为奇。
整座城市都像是随着开关开动的庞大机器,每一个螺丝钉都开始尽职尽做,没有人拖延半秒钟。
——即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人走着走着,全部焦黑枯干如柴火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重量,变得酥松易折,很快,他就在行走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随即,整个人折断成数段,重重摔向地面。
在落地的瞬间,几分钟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溃散成满地灰烬,掀起来的骨灰落在路人的身上,所有人无知无觉。
下一个走过来的人,坦然从满地的骨灰和骷髅残骸上踩了过去。
但很快,一个与火人一模一样的人从远方走了过来,打着同样的电话,同样的愤怒语气和话语。
而在没有人在意的小巷子里,女人和长裙女子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
咖啡馆里,京茶等得越发不耐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祖宗?”
刚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要睡一会的红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我严重怀疑池翊音是跑了,敢放我鸽子……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京茶咬牙切齿,好像现在他就在嚼碎池翊音的骨头。
红鸟无奈,只能半睡未醒中站起身,走过去把京茶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请回来。
“祖宗,你消停些吧,我没见过池翊音,你还没见过?”
红鸟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以你了解的池翊音来看,他会是临阵脱逃的性格吗?”
京茶思考了一下,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他要是个只知道逃跑的懦夫,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
红鸟:“……这不就得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京茶暴躁的指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人,怒骂道:“连新人都已经到了!”
被点名的倒霉新人吓得快抽过去了,磕磕绊绊的道:“是,是路上遇到了好心人,他带我来……”
“闭嘴,没问你。”
京茶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打断新人的话:“你知道个屁!不想死得那么快就闭嘴少说话。”
新人一哆嗦,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但心里还是因为被京茶否定了而有些不舒服,忿忿不平。
“听说你的名号也有几年了,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京茶转过视线,看向坐在咖啡馆不大的大厅中另外一张桌子后的男人。
“还带新人找到这里。”
京茶冷笑,不屑的瞥了那新人一眼,话却是对男人说的:“你不如直接让他死在外面,也好过带他来副本里受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最起码死的还舒服些。”
新人听到这话,从被莫名其妙拽进游戏场后一直到现在,压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你凭什么说我会死!你了解我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竟然敢咒我死!”
新人站出来,指着京茶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咆哮一般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这么个鬼地方,像谁稀罕来一样!等我想办法离开之后,一定要你好看!”
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京茶的男人,也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着颔首,像是在同意新人说的话一样。
“对,你也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咒人家死呢?”
男人微笑道:“游戏还没开始,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死呢?说不定……他会在这里活得好好的,甚至成为“神”。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是炮灰就是神。
京茶定定的看着男人,精致的小脸上漠然没有表情。
冷酷到极限,就连轻蔑都是奢侈。对于新人,他只剩下全然无视的冷漠,不过是忽略了一具注定会死的尸体。
半晌,京茶嗤笑出声,看向男人的眼睛里满是蔑然:“救不应该救的人,让本来应该死亡的人强行活下来……真是伪善啊,白蓝。”
被一语叫破了名字,男人依旧从容安坐,微笑着抬头遥遥与京茶对视,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摊了摊手,无辜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怎么能叫伪善呢?”
“京茶,你未免也太霸道了,自己不救,也不许别人救?”
白蓝的话一出口,新人立刻附和。
有了人给他撑腰,新人也不像刚刚那样恐惧,反而跟在白蓝身后怒骂着京茶。
但一向脾气不好的京茶,却抿了抿唇,纵使脸色阴沉,却没有再对新人说一句话。
游戏场里,玩家们来来去去,每年都有几万十几万玩家死亡,然后再填充新的进来。
京茶在游戏场里待了十二年,他见过的死亡,甚至远远超出现实里的法医和警署一辈子见过的死人。
游戏场里,玩家本身的时间定格在现实死亡的那一刻,不会衰老和变化。
但就算京茶依旧是少年的外表,灵魂却早已经腐朽不堪,甚至偶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对于新人和低等级玩家,只需要一眼,京茶就知道对方能否在游戏场里活下去,又能做到哪一步。
新人在非新手局的F级副本之外还能活下来的,京茶只亲眼见过一人。
池翊音。
那是逃过他追杀,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屈辱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连是非善恶都分不清的新人……
如果是京茶,他更愿意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让对方死得痛快些,也好过在副本里被折磨到崩溃然后死亡。
【娃娃咖啡屋】,是红鸟专门为了与池翊音会面而挑选的副本,它不是进攻性,但它毕竟是C级副本,危险依旧存在。
新人想要在这里活下去?
京茶冷哼一声。
除非白蓝这个A级愿意带新人,手把手把新人保护下来,才有那么一线可能。
但看白蓝现在的态度,就像是随手逗了逗路边的流浪狗一样,根本当不得真的随意。
可惜新人太蠢,连这都没看出来……
白蓝单手支着头,悠悠闲闲的看着京茶被骂的场景,眼眸中慢慢浮现出笑意,像是在津津有味的看一场街头吵架。
“白蓝,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和RED一起进这个副本的原因吗?”
京茶缓步走向白蓝坐着的方向,捏紧的拳头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掀翻对方的桌子,他咬紧了后槽牙,努力克制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这个副本里一共进来了三名A级,除了京茶和红鸟之外,另外一名A级。
就是白蓝。
但就算同是A级,也有派别和目标的不同,甚至有些是不死不休的矛盾。
——从神罚降临大地,巴别塔倒塌的那一天开始,人们被分化成了不同的语言和志向,就注定不会有相互理解,再一次齐心协力的时候。
京茶明明在愤怒,但他赤红的眼圈,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白蓝静静的注视了京茶片刻,随即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看着咖啡杯里倒映出的破碎倒影。
“京茶,从那件事之后,几年未见,你还是一样的天真可爱啊。”
白蓝微笑:“除了红鸟之外,真的还有人能够忍受你吗?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吧。”
“闭嘴!”
京茶怒喝:“在我改变主意杀了你之前,你最好不要再挑衅我,否则……”
“否则你就用那些可爱的小兔子杀了我吗?”
白蓝对于“教皇”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轻笑时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注视着调皮孩童的不懂事:“算了吧,京茶,我们都很清楚,你做不到的。”
他的眼神悲悯:“自欺欺人的可怜小兔子啊。”
京茶身上的气压一降再降,咖啡馆里的气氛沉重压抑到了极点,像是被绷紧的绳子,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白蓝应对京茶游刃有余,红鸟在旁理智旁观观察着二人,三名A级之间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但他们之间的气势,绝不是普通玩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除了一名背对着所有人坐在吧台上的男人外,其他的普通玩家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唯恐大佬们打架殃及自己。
而刚刚还自以为有了靠山而气焰嚣张的新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妙,随着其他玩家缩回了角落里。
红鸟眼中的担忧渐渐加重,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报纸,准备起身。
但就在这时——
“铃铃……”
挂在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乌红色的大门被推开,一道人影慢慢出现在门前。
众人也随着声音望去。
池翊音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所有人都向自己看来的景象,他快速的眨了眨眼,让自己的眼睛迅速适应了咖啡馆里的昏暗灯光,然后环顾全场,将所有人尽收眼底。
从那些玩家们的视线侧重点,池翊音发现在自己到来之前,是京茶和另外一个坐在咖啡桌后的男人起了冲突,他们之间的矛盾吓到了其他所有人。
他挑了挑眉,勾起一丝笑意:“在商议怎么欢迎我呢吗?”
不等京茶反应,池翊音就率先迈开长腿踏进咖啡馆,走向京茶。
他在京茶身前站定,单手插兜时带着倜傥潇洒的随意,却隔在了京茶和白蓝之间,隐隐有将京茶保护在身后的意味。
“看来有人不太喜欢我家小朋友?”
池翊音歪了歪头,注视着白蓝,轻笑道:“不过从你的表情里,我看到并非如此——你想要激怒京茶,以此来打乱我和京茶本来要做的事?”
“能如此义无反顾执着针对京茶的,只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迄今为止,京茶在他面前,只表露过一次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憎恶,而那个被京茶记恨,耿耿于怀的——是暂居区。
京茶告诫他不要进入暂居区时,和现在的愤怒特征是一样的。
那是对曾经搭档,如今却分道扬镳之人的恨。
而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京茶口中那几位和系统联手建立了暂居区、给玩家虚假安全感的A级。
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其中一位。
电光石火之间,不需要任何人开口介绍,池翊音就已经猜到了所有真相。
“池翊音,你到后面去等我,这里我来解决。”
京茶踮起脚,从背后靠近池翊音,在他耳边低声的警惕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池翊音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更盛。
看来,京茶还没有彻底得到教训,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啊。
他长臂一伸,就将京茶拦在了自己身后。
“看来,你是觉得没有赚到我的积分,觉得很不甘心,所以才追到这里?”
池翊音故作惊讶,笑起来时满是调侃的意味:“没想到你们暂居区的人这么拼命,连BOSS都亲自出来拉客吗?”
一直云淡风轻的白蓝,脸上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虽然池翊音说是并不是事实,但白蓝已经听出来了这只是池翊音的调侃,而实际上,对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准确无误!
“真是荣幸啊,竟然能在一个C级副本里,见到建立了暂居区的A级玩家。”
池翊音轻声问道:“不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在直播的镜头前。”
这话一出,不光是咖啡馆内的普通玩家惊呆了,就连直播前的人们都懵了。
[暂,暂居区??!!我没聋吧,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个暂居区?]
[卧槽!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最初建立了暂居区的?他得赚了多少积分啊,完全无法想象……]
[妈的垃圾奸商!这么小一个破房间就要老子一千积分一个月,抢钱呢!你该庆幸没和老子在一个副本里,不然你这样的,老子能打十个!]
[草草草!!我倒是听说过暂居区有玩家参与建设,但身份一直都是个谜。我没想到就是普普通通的看个直播,竟然看见了个大佬?]
[妈妈我见到富豪了!]
[等等,一般大佬都很注重身份隐私,这位忽然被主播暴露了身份,该不会要杀人灭口掩埋身份吧……]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在暂居区,副本和游戏场是隔绝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等等,我家有人敲门,我去开一下。]
[卧槽!真的会杀……]
直播间的弹幕中,忽然在一瞬间少了不少。
之前那些言辞激烈甚至辱骂的弹幕,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虽然大部分人还在正常的发言讨论,但已经有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不对,开始谨言慎行,唯恐真出了什么事落到自己头上。
而咖啡馆内,白蓝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表情,又变得从容起来。
他向后仰了仰,挺直身躯靠在椅背上,赞叹般看向池翊音,笑道:“没想到你会说起这个——应该不是京茶告诉你的吧?他虽然蠢,但还不至于是个喇叭性格。”
“能猜到这个程度,确实了不起。”
白蓝的笑意不达眼底,阴冷如毒蛇吐信,在黑暗中嘶嘶作响:“不是炮灰就是神,看来我在错过了十二年前的那位神之后,又一次遇到了新的神。果然,名不虚传。”
“但你又能如何呢?”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浅淡几分。
直播间里也有人犹豫着猜测:[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说?神?刚刚那个新人不是一副活不了的死鬼模样吗,不像神啊。]
[等等,难道他说的是……池翊音?]
池翊音眼神冷漠的与白蓝对视,他很清楚,对方之所以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不一定是对方真有多欣赏自己,只是为了回报他刚刚揭了对方老底的事,也想要抖出他的新人身份,给他添些麻烦。
与人对峙,最忌讳被揭开底牌。
不过……现在的池翊音,真的害怕被人发现他是新人吗?
最开始在马家大宅迷惑众人,是因为那个时候池翊音没有可用的力量,只能让自己的对手因为顾虑而不敢出手。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马玉泽和顾希朝相助。新人这个身份,也变得可有可无。
池翊音惋惜的看着白蓝,真心为自己的对手感到可怜。
对方找到的,确实是他的底牌之一,只不过是曾经。
揭开底牌也要看时机的。
而现在——很显然,已经错过了这张牌起效用的时间。
被池翊音注视着的白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莫名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他慢慢皱起了眉,坐在椅子上的身躯扭了扭,掩饰自己起了波澜的情绪。
京茶皱眉看向白蓝,曾经对白蓝的了解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
他逐渐戒备起来,卫衣帽子里也凭空多了一只黑兔子,与他的发丝几乎融为一体,看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打算。
池翊音却低声轻笑,丝毫没把白蓝无形的威胁看在眼里:“你该不会觉得,情报是没有保质期的东西吧?尤其这种连秘密都不是的信息,呵。”
白蓝皱眉,手从咖啡杯上移开。
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把餐刀就“砰!”的一声插.进咖啡桌里,深入没至刀柄,正好擦着白蓝的手掌而过,只差一点就会扎穿他的手。
白蓝一惊,随即在看清自己的手掌和咖啡桌时,一阵阵冷汗瞬间从背后冒出,本能的在感到后怕。
那餐刀,本来只是放在他桌上的蛋糕碟子上,并没多锋利才对。可最令他后怕的,却是他连对方是什么时候把刀拿走的都没看见,更别提对方相当于用没有刀刃的铁片扎穿了木桌……
气氛瞬间凝固,温度降至冰点。
所有旁观的普通玩家都在短促的惊呼声后瑟瑟发抖,捂紧了嘴巴。
京茶和红鸟的脸上也残留着错愕惊讶之色。
而握着餐刀的池翊音慢慢起身抬眸,看向白蓝的眼眸有疯狂之色一闪而过。
“嘘……”
他竖起一根修长手指抵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先生。”
池翊音慢慢笑了起来,却没有半点温度。
“否则下一次,捅穿的就不是一张可怜的无辜桌子。”
“——而是你的脑袋。”
池翊音歪了歪头,绅士而礼貌:“你想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