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茶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池翊音站在吧台灯光下深深望过来的那一眼。
他清晰的意识到,池翊音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向自己示警,而这个时候,他应该发动自己的力量,在池翊音的指挥下用最快的速度掌控整个咖啡馆。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就在那一眼之下,京茶不仅看到了池翊音。
还看到了站在池翊音身后的咖啡馆店长。
长裙女子隐没在池翊音身后的黑暗中,她温柔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安静得诡异,像是损毁教堂中的圣母像。
非人的悲悯,反而令人更加恐惧。
她望着京茶,温柔如水的眼睛中像是蕴藏着无数情绪,令京茶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背着书包的学生浑噩走在大街上,满脸的苍白疲惫,但没有人过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偶尔有人向她投来视线,也只是叹息一声,便继续匆匆走过街头。
雨点落了下来。
学生停步在了斑马线之前,红灯刺眼得像是晕开的鲜血。
但她只是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之后,就缓缓迈开了腿,踏上了斑马线。
往来车辆如织,速度飞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任何人想要在车潮之中横渡,都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学生不可能不知道。
京茶先是愣了下,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学生的意图——她想要的,就是撞死在这里。
不——等等!
京茶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去把学生拽回来。但他就像是身处梦中一样,无法向前半分更无法动作,即便他内心嘶吼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学生再一次迈开腿。
整个场景都仿佛被慢速播放,一帧一帧在京茶眼前闪过,煎熬折磨着他,却只能眼看着学生走向死亡,无计可施。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
温柔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通常它并不会让你立刻死去,如果运气不好,只会让你在痛苦的折磨下痛不欲生,况且,这种方式的死亡太丑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学生本能的停下脚步,茫然向后望去。
京茶也和女学生同步回头,却在看清身后不远处的女人时眼瞳紧缩。
那不是……咖啡馆的店长吗?
她穿着长裙气质恬静,依旧是京茶印象中的模样,一步步向女学生走来。
两人隔着闪烁的红色信号灯相望,忽然间,女学生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没有人在乎我。’
她说:‘所有人都只在乎那一张成绩单,至于我怎么样,是死是活,他们不在乎。没有人爱我,我又有什么所谓?’
‘我在乎。你的生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长裙女子走过去,温柔的牵住女学生的手,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像是在安慰一只淋了雨的小猫。
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行人打伞匆匆走过看不到脸,黑色的伞流动在街道上,冰冷而没有温度。
只有在雨中拥抱住学生的长裙女子,显得如此温柔而可靠。
女学生愣了很久,然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紧紧的回抱住长裙女子,借着磅礴雨声哭得撕心裂肺。
京茶怔愣的看着这一幕,就算他对这位咖啡馆店长有百般戒备,此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店长牵着女学生的手,陪她漫步在雨中,温柔耐心的和她说着话,听她满怀愤怒委屈的诉说自己的一切经历,然后带着她,回到了咖啡馆。
店长为女学生换上了干净舒适的漂亮裙子,又温柔的为她吹干头发。
从镜子里映照出的女学生红红的脸蛋上,京茶看到了她的羞涩和开心。
他猜测,或许这是女学生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可下一秒,咖啡馆大门被重重踹开,气势汹汹的家长冲进来,一巴掌甩在店长脸上,将她推倒在地,拽过女学生就想要带她走。
女学生惊恐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她挣脱家长的手,扑向倒在地上的店长。
她哭着说:我不要你们,我想要一直待在这里,这里让我感到幸福。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下一刻,整个咖啡馆内的混乱荡然无存。
京茶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眼前无论是女学生还是愤怒的家长,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吧台后摇椅上轻轻哼着安眠曲的店长。
漂亮的人偶娃娃坐在她的怀里,她轻轻拍打着娃娃的后背,像是母亲在哄睡顽皮的孩子,眉眼温柔平静。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在安眠曲中,京茶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翻涌上来的困意不可抵挡,拉着他的灵魂一直坠向意识的深渊。
只是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京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人偶娃娃,长得是不是有些像之前的女学生了?
他想要再看一眼人偶娃娃确认,但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京茶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即便他实力强横,在游戏场内已经很难有人再伤害他,丰厚的积分也足够让他在暂居区衣食无忧,在外人看来,他的一切都令人羡慕嫉妒。
但无人知道,焦虑和痛苦像是烈火,炙烤着京茶的灵魂,让他一夜一夜不得安眠。
直到现在。
当他睁开眼睛时,难得有种良好休息后的清爽感,仿佛路就在他脚下,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朝气蓬勃。
这样难得的好状态,让京茶愣了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四周,确认自己的处境。
他已经不在咖啡馆了,而是在一处略显简陋的房屋中。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是被当做临时的居所,只有必要的生活物品摆放得整齐。而让京茶一夜好眠的,也不过是一张简陋的行军床。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场景,却勾起了京茶的回忆,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的过往逐渐从意识的海底浮出,重新在他脑海中鲜活。
他认得这里。
或者说,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都与这里有关。
比起主宅,这里更像是隐秘的基地,文件摞高到摇摇欲坠,各类装备被整齐堆放在墙角。一排排巨大的屏幕显示器上,不断刷新着代码,各类情报在屏幕上闪烁。
虽然设施简陋,但是足以看出基地的人们对于这里的深厚情感,将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除了京茶之外,这里空无一人,只不过桌上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无声诉说着这里也曾有其他人存在,刚刚离开不久。
京茶脚步轻盈的落了地,双腿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向着门外走去。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即便自己多年来不肯回忆那时的事,但他始终都没有忘记过那段岁月留给他的幸福。甚至,他依旧将这里的地图牢牢记在心里,已经形成的肌肉记忆,自动在带他向外走去。
他甚至现在就可以在脑海中绘制出这里的地图,知道推开门后能看到的场景,整栋建筑的布局,防御的武装力量位置……
京茶的喉咙酸涩,甚至无法说出一句话,在屏幕幽绿色光芒的映衬下,他的眼眶一点点发红,甚至觉得鼻子酸的想要哭出来。
直到他的手掌落在门把手上,他站在原地,一时犹豫了。
他在害怕。
如果推开门,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如果外面并没有那些人……
“吱嘎——!”
不等京茶做出决定,门已经先一步被从外面打开,一张笑起来时开朗甚至冒着傻气的脸,猛地出现在京茶的视野内。
突然变亮的光线刺得京茶眼睛不舒服,他本能的偏过头去,避开光线对眼睛的伤害,水雾蒙蒙的视野里看不清东西。
耳边却清晰的听到那人的声音。
“卧……京茶?你醒了?你站在门后面干什么,吓死我了,差点就没刹住脚撞在你身上。”
那人心有余悸,但立刻关切道:“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从那个A级副本回来后,你就一直蔫蔫的,现在感觉如何了,要不要我去叫人?”
京茶眨了眨眼眸,才慢慢转过视线,向那人看去。
褪去水雾后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而那声音的主人,也一如京茶的记忆。
那是……白蓝的脸。
白蓝的神情显得无比真挚,不论是嬉笑担忧都是真实。
见京茶半晌不说话,白蓝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撸袖子就要上手为京茶检查。
“站那别动!”
京茶被吓了一跳,肌肉立刻紧绷做出防御的姿势,扬起的手也已经掐在白蓝的脖子上,只要白蓝再敢向前一步,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捏碎颈骨。
白蓝吃惊的看着京茶,脸上除了不可置信之外,还有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吗?”
与京茶下意识的判断不符合的发展,让他一瞬间产生了迷茫的幻象,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在脑海中交错穿插,明灭闪烁着光芒。
一幕是咖啡馆里白蓝冷漠无情的脸,笑起来时也疏离得拒人于千里之外,阴冷的眼睛像是恨不得他去死。
一幕是眼前白蓝笑得傻气却真实的脸,甚至连关切都是发自内心,并无任何掺假,是对同伴的担忧。
不同的白蓝与不同的处境交替上演,让京茶头疼欲裂。
脑海中的幻灯片越来越快,直到“啪!”的一声爆裂声,像是灯泡炸裂,一切明灭影像都归于黑暗。
而在京茶的脑海中,最后一幕,定格在满地血色的战场上。
他倒在满地的尸体中,伤痕累累,旁边就是死去同伴死不瞑目的眼。当他仰起头,只能看到乌云翻滚阴沉的天空,像是嘲笑着他们的天真与无力。
但远处却有一束阳光穿破云层射下来。
当他看去时,白蓝背光而立,眉眼悲戚却决绝。
你要去哪?你要背弃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志向,忘了我们的曾经的痛苦和坚持,就这样逃跑吗?
京茶想要抬起手拽住他,也想要愤怒的诘问。
但他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失去了全部力量像是一具尸体,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蓝彻底转过身,踩过同伴们的尸体和血水,走向那有光之处。
背弃黑暗。
背叛同伴……
“京茶,京茶?”
京茶感觉到温热的大手抓住了他,晃了晃。
他这才恍然回神,然后就正对上了白蓝担忧的眼睛。
“那个A级副本是不是还有隐藏的伤害效果?怎么感觉你现在心不在焉的,还好吗?”
白蓝说着,就拽着他带他往外走:“走,不能拖了,带你去看医生。”
京茶本能的感到恐慌,开始挣扎起来不想跟着白蓝走出这扇门。
他在逃避。
害怕外面的世界已经改变,他记忆中的永无乡再也回不去。
但是他的手掌颤了颤,却最终没有拒绝白蓝,跟着他一起跨出了门槛。
阳光一寸一寸洒落在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向前方看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鲜活了过来。
不是昏暗幽绿的清冷基地室内,也不是满地血水横尸的战场。
四周的欢声笑语灌进京茶的耳朵里,他看到同伴们的脸,一张张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模糊了记忆中他们死不瞑目的冰冷模样。
“京茶?这就醒了?好快!”
“小茶茶~感觉怎么样?”
“能从A级副本活着回来,还带回来重要资料,京茶这次立大功了!”
同伴们的关切和调侃声都如此亲切,一瞬间让京茶涌现出想哭的冲动。
他瘪了瘪嘴巴,忽然好委屈。
曾经同伴们在时,他也是痛了可以哭,伤了有人关心的人啊……可在他们一个个死去之后,他孤身一人,自己撑起自己的天,再也没有撒娇和哭泣的资格了。
这是一处F级副本的郊外烂尾楼,也是经过遮掩伪装后的基地。
如果外界有人发现这里,一定会惊愕的发现,游戏场过半的高级别玩家,全都集中在了这里。
他们相处得其乐融融,彼此交换着情报,制定下一次进入高级别副本的计划,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努力。
——探寻游戏场真相,触发S级副本,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
那是京茶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在现实中,他的家庭条件算得上优秀,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所有欲.望都被满足的后果,就是他失去了对于世界和他人的好奇心,终日浑噩。
却没想到,在现实的死亡之后,他反而找到了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掀翻这操蛋的游戏场,暴揍幕后操纵者。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开,回到现实。
只要想想,京茶就为之热血沸腾,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目标明确,毫无迷茫,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走,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如此有意义,不会因迷茫和无措而感到痛苦徘徊。
一切都是向上的。
那时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干劲满满,相信只要他们拼上性命去做,就一定能成功。
接连数次成功通关A级副本,让所有盟友都信心倍增,士气高昂。
下一站,这几十名A级玩家,准备与B级玩家共同编成几支队伍,分别进入不同的A级副本。
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几个在游戏场中显得尤为特殊的副本,认定那里就隐藏着游戏场的真相,信心满满的认为,他们还会成功,并带回有关于游戏场的宝贵情报。
其中一组,就是由白蓝等几名A级带队,进入副本【雪山惊魂】。
虽然这只是个C级副本,但有高级别玩家察觉到,系统对这个副本格外关注,甚至有玩家通过自己与系统的链接反向逆查询,发现系统后台有关于【雪山惊魂】的代码有删改过的迹象。
他们怀疑,这个副本的BOSS,一定知道些有关系统的事。
而那个时候,京茶虽然已经是A级,但他还没有觉醒力量,并不是晨星榜玩家,而是天榜常驻。
他负责的,是另外的小队。
随着白蓝带着他在基地中走过,已经快要被京茶遗忘的记忆甚至是细节,全都慢慢涌上心头。
他看着现在热闹欢笑的场面,心脏却沉甸甸的下坠。
京茶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当所有结成联盟的高级别玩家信心满满的一起进入副本,没有人知道,这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神明震怒,神罚降下巴别塔,使地上的人们语言不通思想不通,四分五裂无法互相理解,再也没有相同的理想能够将人们捆绑在一起,他们开始彼此指责,斗争……
自相残杀。
那时,京茶在死人堆里躺了很久,伤口感染让他发起了高烧,开始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有关于基地和同伴的画面。
在高热的梦里,他梦到他们成功了,最后在游戏场崩塌的轰鸣声中欢呼雀跃,可身边的同伴们却模糊看不清脸。
于是他知道,自己大概也快要死了。
然而当天光亮起,京茶感觉到自己身处于一团毛乎乎的柔软温暖中。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颗巨大的兔头,一双小眼珠正呆傻的盯着他看。
见他醒来,巨兔抽动着鼻翼弯腰凑近他,用口水帮他洗了个脸。
不明所以的京茶嫌恶的往旁边躲,却发现自己竟然是被这只巨兔圈在了皮毛中,这才度过了寒冷的夜晚。
他战胜了死亡,活了下来。
而旁边传来噗呲笑声。
京茶抬头看去,就见当时还是个陌生人的红鸟蹲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兔子代替京茶死亡,而京茶在死人堆里,被红鸟捡回了家。
然后京茶才知道,并不是一晚。
而是数月。
在他昏死过去的数月时间里,白蓝早就离开了几乎全员死亡的战场,在游戏场里创造性的开辟出了暂居区,给予所有不想下副本的玩家们以安全保护,只需要收取“低廉”的积分作为报酬。
暂居区甫一面世,就受到了玩家们的热烈追捧,尤其是中低级玩家,几乎是挥舞着积分争着抢着想要进入暂居区。
暂居区的面积一再扩大,很快成为了庞然大物,并且修建起了豪华的建筑,使用珍稀特殊道具复原了现实的山水田园。
当玩家们置身于其中,就如同回到了现实。这份别样的“思乡”之情,令绝大部分玩家流连于此,不想从美梦中醒来。
伤痕累累的京茶沉默的走在暂居区繁华的街道上,听着身旁的红鸟向他讲述在他昏迷时期发生的事。
他在街头站定,仰头看着十字街道的街心处矗立的巨大黄金雕像,白蓝和其他几位A级玩家的脸笑得灿烂。
红鸟告诉他,这是暂居区的几位创始人。
京茶却只觉得讽刺。
他在死亡中挣扎,白蓝沉溺于纸醉金迷。
可黄金
那一刻起,京茶憎恨白蓝,憎恨所有背弃了曾经理想,选择了安乐舒适的曾经同伴。
好在红鸟与京茶有着一致的信念。
在失去了所有理想和同伴之后,京茶再一次的得到了拯救——从红鸟那里。
两人分工明确,信念坚定,在晨星榜上迅速上升。
被死亡打落低谷的京茶,重新攀登上了高峰,明晃晃的让白蓝看到他,像是在对白蓝和暂居区宣战。
——你背叛同伴和理想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一个不落的摧毁。我要让你跪倒在死去同伴的尸骨前,为已经死亡的理想殉葬。
“教皇”之名,在游戏场大振。
他是恶劣的玩弄人心者,所有胆敢冒犯于他的人,都被他残忍杀死。他是强有力的觉醒者,残酷又疯狂的爱好使得他猫戏老鼠一般,看自己的敌人绝望走向死亡。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没有人知道他杀死过多少玩家与副本NPC,甚至只要惹怒了他,连副本BOSS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掉。
却也是……天真却不肯服输的,理想主义者。
京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了,他不是囿困于过去之人,视线一直放在未来的前方。
直到现在,他才因为这诡异出现的过去记忆,重新想起了过去数年间自己的坚持。
京茶慢慢停下脚步。
前面带路的白蓝诧异转身:“怎么了?”
京茶却甩开了他的手,死死抿着唇,眼眸中的狂风骇浪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变得坚定。
“我不需要了。”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颤抖,但是他说出这话时,却没有半分犹豫。
“我不需要过去的假象来安慰自己,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同伴,而我一直都在向前走,从未停下来过……我从未放弃过我想要做的事情。”
京茶的眸光坚定。
他看着白蓝,一字一顿的道:“你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副本制造出来的假象,想要扰乱我的步伐,让我停滞不前。”
“如果咖啡馆中的任何人觉得,这样就可以动摇我,那她就错了。”
咖啡馆店长的脸从脑海中闪过,京茶冷笑道:“比起这种虚假的东西,我更喜欢我自己杀出来的未来。”
“我绝不会停下脚步。”
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京茶脚下的土地为中心,巨大的裂纹迅速向远方蔓延而去。
大地在开裂,天塌地陷。
就在京茶的眼前,前一秒还在谈笑的“同伴”们,神色惊恐而无措的跟着大地一起坠落向下方的黑暗空洞。
他们在惊呼着,向京茶求救。
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呼喊,像是要把京茶重新拉进过去的记忆,让他恍然如同站在那时满地横尸的战场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但是他没有动摇。
京茶很清楚,能被称为“同伴”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肉.身死于战场上,腐烂成齑粉,或是……像白蓝那样,已经抛下了过往的理想,耽于享乐和金钱财富,忘记了曾经的誓言,不配被称为同伴。
他冷眼看着所有人的死亡,即便被那些“同伴”们破口大骂,指责成是叛徒和刽子手,心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他眼前的白蓝,也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血肉坍塌融化,在地上变成模糊的一团。
京茶垂下眼,勾了勾唇似乎是想要笑。
却比哭还难看。
他低垂着头,兔子卫衣上的两只兔耳朵也耷拉下来,像是垂着耳朵无精打采的兔子,投下来的阴影覆盖了他整张精致的小脸,也让他的神情隐没看不清。
等京茶再抬起头时,却愕然的发现,副本的效果并没有过去,他没有回到咖啡馆中,而是依旧站在基地中。
在他的四周,刚刚才坍塌的场景竟然全都复原,一切如初,而刚刚才“死亡”的同伴们,又重新出现在了这里,脸上还挂着喜悦的笑容。
他们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围住京茶,告诉他,他们找到了离开游戏场的方法,探明了游戏场的真相,他们可以回家了!
京茶错愕:“不,你们都已经死了,我们失败了……我们无法离开。”
“你是做噩梦了吗?”
有人关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噩梦了,一切都结束了,是我们赢了。”
“你太紧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害怕我们死亡,所以才会做这种梦。”
同伴们哈哈笑着,善意嘲笑着京茶一定是睡懵了,胜利来得太突然,京茶竟然都不敢相信。
除了京茶以外,他周围的所有人、所有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明,他们是真的赢了,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抖对此深信不疑。
京茶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他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虚假的,还是这些“同伴”是假的。
他伸手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疼痛顺着神经被大脑捕获。
疼痛是真实的,就连所有的感知都真实得毫无破绽。
京茶愣在了原地。
难不成,真的是他想错了?同伴们的四分五裂,还有暂居区,咖啡馆,白蓝……都是他梦里的东西吗?
他迟缓的眨了眨眼眸,大脑无法处理截然不同的信息,开始变得矛盾而纠结。
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出现在京茶的脑海中。
那人一袭考究西装,银灰色发丝散落在耳边,站立在雪山下的落地窗边,手捧书籍,垂眸时笑得温良。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人侧眸向自己往来。
也是那一瞬间,湛蓝色眼眸仿佛看透了京茶的灵魂,让他满心都是凉意,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那是足以成为我敌人的存在。
京茶不由得警惕戒备,从刚刚胜利的好消息带来的放松感中瞬间脱离。
眼前的西装绅士即便笑得温润,但那湛蓝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全都是漠然冷酷的理智。
就像是一盆冰水猛地泼了下来,京茶一激灵,瞬间清醒。
不,不对!
当年曾经和他一起追寻真相和现实的同伴们,确实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死亡在了战场上,一些建立了暂居区,还有零星几个,丧失了所有斗志,靠着过往的积分在暂居区中用酒精香烟麻痹灵魂,浑噩度日,只等待死亡。
而那名为池翊音的西装绅士,也确实是他的敌人。
并且确实已经打败了他。
他们进入【娃娃咖啡馆】副本,就是为了与池翊音交换情报,将曾经发生在游戏场中的真相,讲述给池翊音听,让他成为他们新的盟友与伙伴。
只是咖啡馆内发生的事情,从白蓝出现在那里之后,就开始失控,不同于红鸟搜集到的情报,变得危险而诡异。
因为副本的效果,或者说是咖啡馆店长做的某些事情,让他们所有人都坠入了过往的记忆,被美好绊住了腿脚。
可是啊……
残酷到不想面对和回忆的才是现实。
美好的才是虚假的。
京茶的唇抿到毫无血色,紧握的手掌刺破了皮肤有鲜血滴落。
但是觉醒的力量却重新酝酿。
忽然间,卫衣的兜帽中猛地多出一团重量,黑兔子在他耳边虚弱的叽叽叫。
随即,兔子感应到他的心情,立刻蹦出兜帽,落地的瞬间迅速长大拉长,成为足有五六米高的骷髅巨兔,张开嘴露出獠牙,向所有“同伴”愤怒嘶吼。
同伴们慌张看向京茶,哀求和怒骂声交织,试图让京茶因为心软而停下来。
但他眸光沉沉,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在他周围,一只接一只的巨兔怪物出现,嘶吼着向四面八方奔去。
当年被作为基地使用的,只是一个F级副本,因为还原中力求真实,这里的抵抗能力也是F级的强度,再加上那些本就是虚假的高等级玩家们,哪里是已经觉醒力量的“教皇”的对手?
数百上千只巨兔的利爪之下,整个被复现的F级副本都像是脆皮一样,轻而易举被撕开,很快就消失在了京茶身周。
京茶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色块模糊坠落,大地与天空四分五裂。
而他在剧烈的颤动中掀了掀眼睫,抬眸冰冷的看向天空中某处。
那震慑感十足的视线像是穿透了虚假的世界,直直看向躲藏在幕后的操纵者,一眼望穿那人的心脏和灵魂。
——肮脏的灵魂。
京茶冷笑一声,抬手向天空竖起中指。
他无声的做着口型:白蓝,不敢正面应战的懦夫。
“!”
白蓝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向后退去,却“砰!”的一声绊倒了高脚凳,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好不狼狈。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看向吧台里的长裙女子。
“杀了他,不能杀了他吗!”
白蓝为自己刚刚的丢脸反应而恼羞成怒,不肯承认自己竟然会被早该死亡的昔日同伴吓到。
“你的能力只到这种程度吗?”
他向长裙女子怒吼,好像这样就能挽回自己的颜面。
但店长只是悠闲的靠坐在吧台后面,依旧是一贯温柔如水的模样,不曾因白蓝的指使而动怒,也没有因白蓝的怒吼而畏惧。
她动作轻柔的抚摸着怀中的人偶娃娃,轻轻哼着歌,为娃娃梳理着头发,灵巧的编成漂亮的辫子。
“该怎样,就怎样。”
店长温柔轻笑道:“我从不阻拦我的孩子们,如果他们不喜欢我给他们的美好,执意要自己去经受风雨,那我也欣然为他们送上祝福。”
听到这话,白蓝却眼瞳紧缩,喃喃道:“你是说……你要让他们进包厢?”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为自己怀中的娃娃抚平裙子上的皱褶,然后抱着她,走向吧台外的窗边,动作温柔的将她放在地毯上柔软温馨的小床上,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好像这不是个人偶娃娃,而是有生命的存在,被店长视为真实的孩子。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都给你……”
轻柔的歌声哼唱着飘荡在咖啡馆内,昏暗烛光下,到处都放置着的人偶娃娃们,似乎眨了下眼睛,活了过来。
“呼!”的一声,阴风吹过,咖啡馆大厅的水晶吊灯彻底熄灭,陷入黑暗。
“咯吱,咯吱……”
木质地板被踩动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走上咖啡馆的二楼。
那声音渐行渐远,然后“吱,嘎——!”开门的声音响起。
二楼的一间包厢大门缓缓打开。
一只漂亮精致的娃娃出现在包厢墨绿色的沙发上。
它的玻璃眼珠没有光亮,空洞而僵直。
但就在包厢大门再次闭合的瞬间,它的眼珠忽然开始转动,咧开嘴巴,开心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