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茶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池翊音的思绪。
他坐在原位看着摔在地上半天回不过来神的京茶,思考了一下,这才从容不迫的走过去,在京茶旁边半蹲下来,查看他的状态。
池翊音甚至翻看了京茶的眼睑和瞳孔,一副对待临终病人的架势。
不过,京茶虽然是从高处摔下来,却出乎池翊音意料的并没有受多重的伤,顶多是露出来的皮肤有些擦伤,甚至连肋骨都没有折。
池翊音略一沉吟,觉得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就是京茶的兔子了。
——如果京茶和他一样,都是从深渊坠落下来的话。
这样的话,包厢不会隔绝系统和本身的能力吗?
他心念一动,呼唤着系统,但等待片刻,依旧静悄悄没有回应。
这倒是在池翊音的预料之内。
红鸟之所以选择这个副本,就是认为包厢可以屏蔽所有的窥视,包括系统和游戏场的监测。如果系统能够在包厢里回应他,那只能说明系统对包厢内部依旧有监测权。
力量渗透,可不是什么好事。
系统没有回应,才让池翊音安下心来。
不过这样一来……京茶的伤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而且,为什么京茶是摔下来的,他却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池翊音思考半晌,没能得到答案。
如果他与咖啡馆店长见面,对方一定会真诚的告诉他,她这么久以来,也只见过黎司君这一次展现了对于人类的善意。
不,那甚至可以称之为小心翼翼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他磕了碰了,弄坏了。
黎司君横抱着池翊音出现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店长亲眼看着他全程行走平稳连个起伏都没有,唯恐惊醒了怀中人的好眠。
而他更是亲自将池翊音送入了包厢。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池翊音静静等待,注视着少年精致俊美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拂过对方垂下来的纤长眼睫,麻痒顺着指腹一路向上,窜向肌肤。
少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像是从来没有安心好眠过的疲惫。
他蜷缩在黎司君怀中,似乎是觉得有些冷,还向黎司君的胸膛处靠了靠,本能的靠近热源。
只有这种时候,池翊音才显露出几分符合少年外表的乖巧,软乎乎的蜷在黎司君的怀里。
连黎司君的心都不自觉一起柔软了下来,像是蜂蜜化为甘泉,流淌进胸臆间。
不过他同样很清楚,也只有这种时候,池翊音才会显露出几分真实的可爱来。
平日里池翊音看起来温和好接近,但黎司君看得清楚,那不过是池翊音一张随时可以丢弃的面具。
在儒雅绅士的外表之下,掩藏起来的是疯狂清醒的灵魂。
黎司君抱着池翊音的手掌忍不住慢慢收紧,隔着一层单薄的长睡衣,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细腻热度。即便他几次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了,却还是不忍心放手。
直到池翊音在他怀中逐渐变化,恢复成青年的模样,而他长眉微蹙,一副随时都会醒来的模样,黎司君才在店长的催促下轻柔的将池翊音放在沙发上,离开了包厢。
池翊音不知道,他挂心却不知踪迹的黎司君,就在他醒来的三分钟前,还坐在他的身边。
“您是觉得,他就是预言中的那人吗?”
咖啡馆里,店长温柔而好奇的问道:“您为什么不先发制人,让预言彻底夭折?”
黎司君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边。
在他面前的吧台上,一本被微光包裹着的笔记本被摊开,瘦金体遒劲有力,每一笔一划都好像要刺破纸张嘶吼,看似温和的字句下隐藏着不能喘息的绝望与沉重,可在所有死寂之中,却有新的力量焕发,坚定穿行过浓雾。
这正是池翊音在黄金神殿内写就的那本书,也就是在这本书写成的那一瞬间,神殿坍塌,新的生机出现,池翊音带着他离开了记忆。
黎司君的眼眸沉了沉,修长的手指从纸张上摩挲,仿佛还能透过指腹下的这些文字,重新回忆起在黄金神殿时,自己注视着池翊音侧颜时的感情。
从最开始对于池翊音与众不同选择的惊讶,到如今的错愕与震惊……池翊音时刻在带给他惊喜,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很新奇。
但,不讨厌,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如果池翊音真的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他会怎么做?他真的有杀了自己的实力吗?
黎司君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一幕了。
赌上自己的生死存亡,还换一场举世无双的精彩表演。
“预言……”
黎司君低低轻笑出声:“除了他以外,你可看到第二个能配得上预言的存在吗?当然,非他莫属。”
“那真是可惜了,如果您在包厢中出手的话,即便是‘规则’也不能说什么。”
店长撑着脸颊,有些遗憾的道:“错过了最佳时机,您以后再想要杀掉他,可就难了——如果他真是预言中的那位。”
黎司君挑了挑眉,微微向后仰头,奇怪的看向店长:“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劝我杀了音音?如果一切都没有意外,那是否过于无聊了?”
他嗤笑道:“既然是预言,那就让他来吧——我就在这里。”
“等着他来杀了我,实现预言。”
店长讶然,随即轻轻笑了出来。
音音啊……
她看着黎司君,眼中带笑。
这位竟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他呼唤那位的名字时,语气有多缱绻柔和,甚至连过于亲昵的昵称都如此理所当然。
或许,预言终会成真、
店长这样想着,抬头看向头顶。
包厢内,池翊音在将京茶的情况翻来覆去研究个彻底的时候,京茶也终于虚弱的痛呼了一声,慢慢从昏迷中恢复了意识。
还没睁开眼,京茶就觉得自己好像刚跳过悬崖一样,浑身的骨头都是松的,好像被一寸寸摔断后又重新拼接了起来,让他刚本能的想要起身,就听“嘎嘣!”一声。
京茶猛地僵在了原地,刚伸出来的手不得不扶着自己的腰,面容扭曲狰狞。
痛………啊!!!
“还知道疼,看来问题不大。”
池翊音半蹲在旁,悠闲的道:“最起码大脑没有摔碎,神经也是完好的,痛觉神经还在正常工作。”
“本来就傻的人,要是被摔坏了脑子,就更不能要了。”
“说谁傻呢!”
京茶本能的反驳,他喊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因为腰腹用力,又把本就重伤的腰扭了一下,疼得他甚至想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池翊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敢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这么用力,甚至连周围的情况和发生过什么都没搞清就出声,说京茶傻,真的不冤枉他了。
失去了外置大脑的京茶,在池翊音看起来,就和兔子一样毫无威胁力。
不过……
提起红鸟,池翊音沉吟。
“红鸟没和你在一起吗?”
池翊音皱眉:“你对他了解多少?他会是图求幸福的那一类人吗?”
副本效果简直像是毫不留情的严苛过滤网,所有意志力稍微薄弱的玩家进入这里,都会忍不住被美好的假象所迷惑,不愿意离开那份幸福。
虽然池翊音自己拒绝了池旒,顺利的从虚假的过往中离开,但他并不会以自己为基准去衡量所有人,天真的认为其他人也理所当然能够离开。
——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他们的生命是自己的,即便在旁人的清醒中看来是不幸,他们也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不幸的选择。
那才是他们的幸福。
池翊音甚至怀疑,如果将整个游戏场的玩家全部拉进这个副本里,或许能活着回去的……
十不存一。
池翊音并没有担心过京茶,毕竟以他对京茶的了解,对方想要杀了他的念头可是坚定的贯彻始终,令他赞赏侧目。
但红鸟,却不一定了。
池翊音只在咖啡馆内和红鸟短暂相处过,即便红鸟看起来坚强不可撼动,但除了红鸟自己和亲密之人,其他人并不知道红鸟的过往。
一切的痛苦和缺点,能够毁灭整个人的薄弱点。
池翊音抿了抿唇,心情有些沉重。
京茶疼得一直哎呦哎呦的叫唤,一时也顾不上回答池翊音,只来得及冲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红鸟。
他刚张嘴想要说什么,池翊音就敏锐的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细微响声。
像是飞机坠落的声音。
池翊音刚刚也听过类似的声响,而后来发生的事,就是倒在地面上的红鸟。
所以……这是说红鸟红鸟到,他也准备从上面摔下来?
池翊音湛蓝的眼眸中重新浮现笑意,他从容站起身,在京茶疑惑的目光下快速而沉稳的向后撤去,站在沙发前仰头看向天花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京茶:“?”
他刚准备问,就忽然觉得室内吹刮起大风,紧随而来的就是嘈杂的巨响,以及……
另一道熟悉声音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京,茶——!我日你仙人板板!!!¥a!!”
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坨不明物体从上空坠落,直直摔向京茶。
京茶慢慢睁大了眼睛,顾不上自己扭伤了的腰伸手拼命摆手,想要拒绝掉下来的坨坨,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然后,京茶在猛烈的冲击力之下,再次被撞向地板,兔头磕在了地板上,不动了。
红鸟重摔在京茶上面,有了缓冲之后也减缓了速度,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摔在了消防气垫上,比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要好不少。
他颤巍巍的从地面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几次都腿软又摔了回去。
最后还是池翊音看不下去,走过去拽了红鸟一把,拎着红鸟的手臂把他架到了沙发上——主要是担心京茶被砸得夯实了。
他想要的是盟友,可不是兔饼。
“谢,谢谢。”
红鸟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缓了缓之后才想起来回头看自己刚刚摔到的地方。
然后这一看,红鸟明显有些呆。
“这个……”
他犹豫着抬头看向池翊音:“这是京茶?我那小祖宗???”
“是不是你的小祖宗不知道,但你确实是快要把他砸成祖宗了。”
池翊音悠闲微笑:“你掉下来的时候不是正好在骂京茶吗?也算可以出了口恶气了。”
本来还担忧的红鸟一听,顿时就美滋滋的高兴起来了。
反正京茶本身可以把伤势转到兔子身上,就算砸个几千几万次,只要治愈的速度快于受伤的速度,他就不会死。
这样也算对得起他因为京茶多出来的那几根皱纹嘛!
红鸟开开心心的拽住池翊音的手向他道谢,并且向他大倒苦水,说起了自己陷在副本构造的记忆世界里,在从死人堆里把兔子捡回家之后,天天被小祖宗烦得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边红鸟就差没和池翊音执手相看泪眼了,而那边,京茶被砸成了兔饼饼,卫衣兜帽上的兔耳朵散在他的头发两边,像是真从他脑袋上长出来的两只耳朵。
京茶:“q……qvq”
没人来扶他一把吗?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包厢里的场景诡异极了,简直像是两名凶手留在杀人现场,当着可怜尸体的面大谈特谈。
但就在这时,包厢里的空气却忽然泛起波动的涟漪。
池翊音侧了侧首,眸光一瞬间变得冰冷下来。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模糊出现在包厢中。
“池先生。”
楚越离看着池翊音,笑得惊喜而腼腆:“太好了,赶上了!您没事吧?”
说着,他拄着拐杖就一瘸一拐的快步向池翊音走来,眼带关切。
“楚越离?”
池翊音迅速压下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并不在这个副本中才对。”
不仅是池翊音错愕,就连旁边的红鸟都愣住了。
“???这可是号称全游戏场密闭性最好的包厢,你是怎么进来的!”
红鸟惊讶到声音都变了调,忧心忡忡。
如果这里可以随意进出,那就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了啊!
楚越离刚张了张嘴想要说,池翊音注视着他的神情,心中就已经了然。
“是了,另外几个免费直播的玩家。你是随机进来的。”
池翊音微笑:“做的不错。”
被夸奖让楚越离很是高兴,他开开心心的迈过地板上瘫瘫的兔饼饼,就向池翊音走来。
京茶“嘤”了一声,颤巍巍道:“你的拐杖……压我兔耳朵了。”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