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池翊音果断将门反锁,门外那半人半尸的怪物依旧不肯放弃的持续撞击着门板,甚至将黄铜大门上的灰尘震落,地面也连带着产生震动感。
力道之大,甚至让人恍惚觉得下一刻怪物就会撞破大门冲进来。
甘思本来已经瘫在了地上,见此情形又赶紧爬了起来,咬牙使出全部的力气推动旁边的小书柜,抵在门后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能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倚着小书柜,软软的滑了下来。
池翊音垂眸看了他一眼,难得勾起一丝笑容,给予了肯定:“做的不错。”
甘思虚弱一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在刚刚那几秒之间过完了。
人形怪物几乎与他面贴面的触感和阴冷,犹在身边,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死定了。
在死亡之前,人会想什么?
直到那一刻,甘思才知道自己远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恶劣。
他并没有什么牺牲精神,即便在游戏场里爬到b级,但也终究是个普通的人,面对危险会怕会后悔。
他后悔为了临时盟友断后,后悔听了池翊音的话,甚至绝望的在想为什么要死的不是池翊音而是他。
甘思觉得池翊音也一定像他一样,所以他只是被当做工具消耗了。
却没想到……
池翊音在那一刹那冲向了他,将他拽进了安全岛。
甘思眼神复杂的抬头看向池翊音,忽然有些明白了池翊音的同伴们对他如此信任的原因。
冷酷,理智。
但是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跟在他身边并不会被白白牺牲利用。
如此危急的时刻,换任何团队在这里,都会因为不曾信任彼此而四分五裂,但是池翊音……
因为他在,所以信任和凝聚力就在。
甘思轻笑了一声,自嘲般摇了摇头,为自己之前一瞬间的恶毒而感到愧疚,却也因此而向池翊音反馈了更多的正向情绪。
池翊音将几人的情况全部看在眼中,见到甘思的神情变化时不由得挑了挑眉,觉得甘思大概误会了什么事情。
他救甘思,是因为对方并没有招惹过自己,更因为现在的局面需要更多的玩家——他总不能自己去做苦力活?
不过,池翊音并不准备解释。
对方既然喜欢美好的幻想,那他就善良的不要戳破吧。
池翊音轻笑,随即看向楚越离两人:“没受伤吧?”
楚越离的拐杖飞出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他独腿倒在地上不容易起身,池翊音就走过去,半搀半抱的将楚越离搀扶了起来,让他暂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童姚也已经站起身,活动着四肢检查。
“这个困难模式……”
童姚叹了口气:“真是太困难了!在副本里怎么可能不受伤,简直是强人所难!”
池翊音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对于这条规则,他暂时还没有找到能与系统谈条件的筹码。
有力量时果断抗争,无力量时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不过好在因为深山雨夜寒冷,大家都穿的比较多,所以并没有擦伤流血,顶多关节被撞得有些疼,在彼此之间检查过之后也放下心来。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找一找身边的布料,纸张……任何吸水的东西都可以。”
池翊音抿唇看向持续不断被敲响的门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几人。
童姚吃了一惊:“如果雨水会带来怪物,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如果是其他有形之物,都不至于让童姚如此惊慌。
但是问题在于,池翊音已经很清晰的说明,他猜测只要有一滴雨水都会带来怪物,并且这栋建筑正在暴雨下逐渐无法承担重负,大量的积水之下,水滴被挤压进来。
即便是现在他们所身处的办公室,也绝不能说是安全。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小面积的房间处理起来,总比查缺补漏整栋建筑要来得轻松。
几人立刻动起来,池翊音的眼眸也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拧开了台灯。
所有被找到的布料和具有吸水性的东西,全都被拿来仔仔细细的堵住每一个可能漏雨的墙缝,就连房门不给外面的怪物任何机会。
甘思趴在地上费力的塞住门缝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门缝外光滑地面上的反光,猝不及防之下与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眼珠赤红,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待多久了。
明明门板一直在被拍击敲响,但是门缝外那眼珠却一动不动,好像那个撞门的怪物并不存在。
又或者……那不过是一个掩盖真正意图的障眼法。
甘思抖了抖,被那眼睛中的死寂吓到了。
他张了张嘴巴,本想要惊呼出口,向身后几人示警,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根本张不开嘴。
别说发出声音了,甘思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再掌控。
那眼珠摄人心魄,好像将甘思全部的思维吞没其中,不给他任何能够自主思考的机会。
大脑被攥住,本不应该存在的记忆被强行塞进来,一幕幕多到令甘思头痛欲裂,好像下一秒就会整个炸开。
他的眼神痛苦,却不得不进入自己的大脑,跟着从未有过的视角,被拽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眼前的一切都褪色成黑白的遗照,身边人的声音如此遥远。
甘思感觉到自己正行走在走廊上,就与他稍早之前见过的青洲学院宿舍楼一样,甚至连墙壁上的缺口和污脏都一模一样。
有女生说笑着从宿舍里走出来。
她看起来那么青春而友好,笑着的模样让人想到阳光和花朵,可甘思对她更多的了解,却是暴雨夜在宿舍楼激烈指责辱骂的模样。
难以想象,看起来如此美好的人,竟然会说出那样恶毒的字眼,每一字一句都好像扎向心脏的刀,插进池晚晚的心里。
或是……林**。
如果说出那些话的是穷凶极恶之人,甘思觉得自己还能够明白。
但现在,他更加感觉到的是难过与悲愤。
那女生在转头时看到了他,一瞬间,笑容消失。
“林**。”
她双手抱臂,冷冷的冲着甘思呼喊着另外一个名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以你,又能保护谁?圣母?太可笑了。”
她认识自己吗?她为什么喊自己林**?
甘思迷迷糊糊的本能低头看向自己,然后他才看见,自己穿着的并不是眼熟的衣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裙摆一角,而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反而是变成了一具女性的身躯。
……不。
他感觉得到,自己正在悬空,好像是借助这具身躯的眼睛,重新去看过去发生的某些事情。
真正经历这些的人不是他,而是……林**。
池翊音提起过的那个林**。
甘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出了问题,他想要挣脱这具身躯,回到自己的视野。
他很清楚,玩家绝不能与副本中的nc过多接触甚至共情,那只会导致一件事——玩家不再能分得清自己到底是谁,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曾经不是没有人试过进入nc的视角,想要借此看到过往的一切答案。
但是那么做的人,早在游戏场刚开始的前几年,就死的差不多了。后来的人引以为戒,再也没那么做过。
放我离开!我不是林**,我是甘思!
‘那你就不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清冷的女声在甘思耳边响起,近得像是紧贴着他的大脑,没有半分缝隙。
‘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乱葬岗。你想要就此放弃唯一一个可以获知答案的机会,转身离开吗?’
‘告诉我,你会后悔吗?’
那个声音如是问。
甘思原本激烈的挣扎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走廊,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从“自己”向前走。
这看起来是上课之前的景象,很多人都抱着书从宿舍离开,只有甘思逆流而上,向着高处的楼梯走去。
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看向他,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厌恶,有无所谓,也有不耐烦……种种情绪混在在一起,像是一处巨大的狩猎场,将人吞噬其中,不得离开。
但是不应该……
甘思茫然,回想起池翊音说过的,林**只与池晚晚的关系算得上好,其他人能是没有恶意的陌生人都难得。
如果林**真的是不常与人交际的性格,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像是认识他一样?
要么是池翊音出了错,要么是自己看到的出了问题。
甘思正迷糊着,忽然间在,自己的耳朵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周围的窃窃私语全部向自己涌过来。
像是从未听到过声音的人,忽然暴露在刺耳的噪音之下,强烈的刺激之下,甘思懵在了原地,大脑无法处理爆炸的信息量。
“她就是那个林**?”
“不是吧,她连那种人都愿意管?是不是脑子不好?”
“哈哈,可能为了显示她自己和我们不一样,她品德高尚吧。”
“嗯嗯那她真厉害。”
“好恶心啊,装得多善良一样,也不看看人家领不领情……”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都比不上另外一道声音来得惊人。
那声音细弱呜咽,若有若无,但依旧穿透了所有噪音,传进甘思的耳朵里。
不,应该说,是这具身体有所行动。
甘思看到“自己”对周围的闲言碎语漠然无视,径直穿过人潮走向楼梯,而他却反应了好半天,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声音。
……婴儿的哭声。
只不过那声音比猫叫还不如,细细弱弱得像是风中最后一抹烛光,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
大学的宿舍楼,怎么会有婴儿的声音?还是说自己知道了太多有关于林**的困境,所以产生了幻觉?
甘思糊涂了。
但他像是被人握在手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东西,只能浑浑噩噩跟着身体走,一步步上了楼梯。
走向八楼。
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人如同游魂一般,走路时虚浮无力的飘着,甚至让甘思有一瞬间觉得对方根本就是鬼。
但“自己”却快步迎向了她。
“没事,别担心。”
甘思听见“自己”说:“我来保护你。”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满是泪痕憔悴的脸。
甘思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从自己盖了毛玻璃一样的视野里,看清那人的脸。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张脸,只是在哪里……又是谁……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紧箍咒束缚着他的大脑,令他头痛欲裂,独立的意识也摇摇欲坠,好像溺水的人将要被拖进深海。
但就在这时——
“甘思。”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醒来!”
一声暴喝,像是炸开虚假平静的平地惊雷,让甘思猛然回神,被从不真实的记忆强制扯了出来。
甘思瞪大了双眼,眼睛重新对焦逐渐恢复焦距,却一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
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门缝前拎开,原本在视野内的血红色眼珠渐渐消失。
它似乎笑了一下,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与他默契的达成了某些协议。
但随着甘思眼前失去了那眼珠,刚刚在虚假中的所见也像是被扯出壳的蚌肉,逐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他从潜意识的深海被人打捞,潜入深海时所见的一切,也被留在了潜意识中。
“甘思,甘思?”
他模模糊糊觉得谁在叫他,声音很熟悉。
但他一时间记不起来,也不想从此刻的宁静中恢复,就好像他的生命走下列车,站在月台上冷眼看着列车即将发车,鸣笛声中,生命却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盒,独享此刻的宁静……
“啪!”
一阵剧痛摔碎了难得的宁静。
甘思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嗷嗷叫着抬头,本能的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危机。
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漂亮考究的皮鞋,他一点点顺着看上去,裤腿淋湿的西裤,稍显凌乱的衬衫,无脚鸟胸针,以及……
池翊音似笑非笑,带着危险神情的俊容。
“清醒了?”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甩着手,泛起的微红在白皙的手掌上极为显眼,不用过多费神就能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起不来,或者受伤了,我可以善良的先帮你解决掉不需要的生命。”
池翊音假笑:“毕竟同伴一场,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地狱走。”
平静的话语下暗藏威胁,刀锋锐利。
同一时间看过来的,还有楚越离不赞同的目光。
楚越离似乎在无声的表达自己对甘思的不满。
因为你,先生的手红了,你该死。
甘思:!!!
他一个激灵,被这对搭档联合吓得精神了。
顿时,甘思的大脑也不迟钝了,身体也不僵硬了,被池翊音扫过来的一个眼神惊得整个人原地起跳,蹦起来时差点没站稳摔进后面的书堆里。
“不是,我刚才那是……”
甘思支支吾吾想要解释,试图向池翊音说明自己并没有偷懒,也不是跪在他面前的变态。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与林**甚至整个副本有关,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把事情告诉池翊音。
或许他看不出来的事情,池翊音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说话的冲动就在嘴边,但甘思却在声音将要冲破喉咙的时候僵硬住了。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等等,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林**吗?不是,是什么……
甘思绞尽脑汁,却还是无法从自己空荡荡的脑子里翻出刚刚的记忆,他只能茫然的看向池翊音,眼睛里透露着无助。
像是丢了东西却找不回来的孩子。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意识到刚刚甘思在发呆中绝对是经历了什么,但他无法告诉自己。
他侧身看向大门下的缝隙。
已经被甘思堵住了的缝隙看不见外面的模样,池翊音无法复原刚刚甘思看到的东西。
但他能够猜测,这件事中的某一部分是甘思熟悉的——甘思的表情如此说。
那个眼神,与走进厨房却忘记要干什么的迷茫,如出一辙。
甘思熟悉的……与青汌学院宿舍楼有关?
林**,还是池晚晚?
但刚刚甘思失神的契机,却是在堵住可能渗进来的雨水的时候。
所以,是林**——在池翊音看来,虽然林**的出现与那些焦尸同步,但造成焦尸的原因,却是池晚晚。
林**……她死亡后,梅雨连绵不绝。
池翊音注视着甘思,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看得甘思背后直发毛,才挥挥手让他继续干活。
“不用谢。”
他还加了一句。
甘思下意识的赶紧连声道谢。
但等一转身,火辣辣的脸颊和嗡嗡作响的耳朵,才让甘思“嘶”了一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池翊音扇了他一巴掌,怎么他还要道谢呢?
甘思百思不得其解,就被楚越离扔了满怀的布料。
“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可以不为难自己。”
楚越离声音淡淡的道:“跟不上先生的思路不是你的错,毕竟没有谁的人生目标是做蠢蛋。”
甘思:“……我很想谢谢你安慰我,但我为什么觉得你在嘲讽我?”
楚越离面不改色:“嗯,你感觉的没有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吗?啧。”
“你现在绝对是在嘲讽我!绝对的!!!”
楚越离:)
甘思的直播间里,弹幕顿时一片哈哈哈哈哈,毫无对甘思的同理心。
[倒霉孩子,被人家搭档两人联手怼了都反抗不了,太可怜了哈哈哈哈。]
[不过也算是他幸运,以我下副本的经验,他刚才绝对不是发呆,一定是遭遇什么了。如果不是池翊音及时让他清醒,他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呢。]
[副本就像是亚马逊密林,最不起眼的一只小虫子都有可能杀了你,所以大家才会看直播,抱大腿,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保命。]
[……我刚刚还在骂主播,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忽然有点羡慕他成功抱大腿了?]
[笑死,那主播不还是勤勤恳恳工具人,太惨了哈哈哈,这几个人主播一个都干不过。]
甘思气呼呼的转身去塞布条,踩着凳子伸手去够天花板,边把所有渗水的地方塞起来,边嘀嘀咕咕的抱怨。
——只有在背对池翊音两人的时候,他才有勇气稍稍反抗一下。
但滋滋啦啦忽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甘思的动作微顿。
一道女声轻轻叹息。
‘你有教授救你,那她呢?’
‘谁来救救她?’
那一瞬间,甘思视野中的一切都瞬间扭曲,光影旋转摇动,大雨的夜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哗啦啦的雨水盖过了耳边池翊音的声音,一眨眼之间,他身穿雨衣行走在寂静的校园内。前方灯光廖廖,而他一身黑色雨披隐没于黑暗。
不远处,一道女生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
她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无人的校园里,并不知道她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人。
大雨屏蔽了所有的声音。
女生的东西散落满地,她蹲下身去捡。
甘思看到自己加速大跨步走向女生,沉默的弯腰帮她一起捡起东西。
女生感激道谢,甘思却抬起藏在雨披下的脸,目光沉沉霭霭的看向她,她的笑容如此刺眼,像是不应该出现在大雨中的太阳花。
他伸出手,带着胶皮手套的大手缓缓伸出去,也盖住了自己的视野……
“哗啦!”
雨水溅落拍击在花窗上。
甘思一个激灵回神,惊魂未定。
他脚下踩着的凳子一个不稳,在他接连试图保持平衡的本能中发出碰撞的声音,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甘思。”
池翊音声音沉沉平静:“你觉得,你还是完整的你吗?任何的提示给我。”
甘思努力张大嘴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没事,不用担心我,池哥。”
他转头笑道:“我就是还没缓过神,被吓到了,刚才听见雨声还以为是怎么了。”
窗外昏暗的路灯透过玻璃花窗照射进来,大片大片鲜艳的红色花丛彩绘玻璃投下来红色的光,落进甘思的眼睛里。
当他笑起来时,眼珠如同血红。
却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池翊音皱了皱眉,静静与甘思对视,直到对方被看得整个人炸了毛。
甘思摸着鼻子假笑了几声,然后赶紧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不敢再有任何走神的时候。
池翊音侧首看向旁边的花窗。
彩绘玻璃上,受难的红衣圣女倒在地上,源自于她的圣血染红了白花,渐次变成殷红的花丛如同昭示世人罪孽的十字架,远处奔袭而来的骑士跪倒在地,悲痛与恭敬,长剑和盾牌交叉,向神明表明决心。
颜色艳丽大胆的彩绘玻璃只用寥寥几幅图,就书写出沉重悲痛的故事。
但世人大多只见它的美,流于表面却对它背后的黑暗闭口不言。
当我不承认它,它就不存在吗……
池翊音回想起曾经在孤儿院看过的典籍,嘲讽一笑,随即缓步上前,抬眸与花窗外隐约透露出来的那张脸相对视。
银色丝线编织成的人形已经找了过来,逐渐靠拢将办公室的花窗包围。
那一张张相似却空洞的人脸紧紧贴在花窗上,没有眼珠的眼窝向办公室内看来,它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
但即便它模样柔美,不断敲击着花窗的动作,却还是让它看起来极具危险性,似乎想要冲进来,将办公室内的人也拽入雨中,然后,变成和它相似的怪物,永远留在副本里。
“好了,池哥。”
甘思拍了拍手从旁边跳下来,忽略掉了自己身后花窗外的怪物,笑着对池翊音道:“所有有可能漏水的地方我都堵上了,只要那些东西不改变模式,暂时来说是安全的了。”
池翊音点点头,也不再始终关注那些人形的怪物,而是转眼看向眼前的办公室。
直到这时,池翊音才终于有时间能够仔细打量下这间办公室。
这是前任数学教授被发现死亡的地点,也是池翊音在报到时被王主任警告过的地方。
王主任在办公室钥匙交给他这个继任者的时候,给出过两条警告。
第一,不要在夜晚前来办公室。
第二,夜晚离开时必须要锁好门。
这是两条矛盾的警告,既然在夜晚不能前来,为何又要特意说明门锁。
池翊音见过王主任对待门锁的态度,层层粗重锁链,像是把所有不可被人获知的秘密全都锁了起来,不让外面的人进入。也……
不许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这也是他最开始直奔向走廊尽头办公室而去的原因,想要看清楚被王主任遮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但因为被那怪物追逐,时间不够之下,也只好拐了个弯暂时借这里避难。
虽然池翊音还在想着那只来得及被自己解开一重锁的大门,但被台灯照亮后的办公室,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是他稍早之前没来得及查看的地点,虽然原计划是根据王主任的重视程度而排在第二顺位,但阴差阳错之下先进来……那就从这里查起也不错。
这里是风暴旋涡中,另一个当事人的所在。
无论是先被杀死的林**,还是为给林**复仇而做了某些事的池晚晚,前任数学教授都与她们有关联。
林**死亡后没多久,前任数学教授就独自一人死在了深夜……杀了他的,会是池晚晚吗?
或者是林**死后的鬼魂?
池翊音沉吟片刻,抬眸缓缓扫视四周。
前任死后,一定有人对这里清扫过,但很遗憾并没有彻底清扫干净。
或许是因为清理工对死亡现场的忌讳厌恶,只想赶紧敷衍了事,或许是因为将近学期末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兵荒马乱,导致当时的很多痕迹即便横跨过了整个假期,却还有所留存。
池翊音看到,无论是自己脚下的木质地板,还是眼前的宽大书桌,在木质的纹理中,都渗透着深深的颜色。
如果不仔细看,就会以为那些黑红色是实木的纹理。
——但木头的气味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分明是长时间氧化后留存的血迹,渗进木头里已经很难清除。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缓缓顺着桌面划过去,绕过一圈后拉开椅子,从容坐了下来。
他姿态轻松自然,好像本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从这个角度,池翊音将自己代入了前任,用对方的视角重新构建当时曾发生过的事情。
深夜独自加班,办公楼里没有别人,一盏孤灯下批阅试卷。
事务繁忙且一丝不苟的教授,会因为什么事暂时放下手里的笔?
会是意料之外前来敲门的学生吗?
还是办公楼里莫名其妙响起的异响。
池翊音正对着办公室大门,任何人走进来都会进入他的视野,而在他的手边,通顶书柜里凌乱塞满了文件和书籍。
上面有些书籍被迸溅上鲜血,已经氧化成了近乎于黑色,沉默抗议着没有打扫干净的敷衍。
可也正是这些血迹,让池翊音发现了端倪。
既然那些迸溅上鲜血的书,是在前任死亡当晚就在这里的,那为什么其中几道血液痕迹并不连续?
池翊音并不相信那是被人打扫过的,只可能……是有人在前任死亡之后,抽走了那几本书。
他走上前仔细看过缺失书籍的那排书架,发现这里放着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排学生名册。
池翊音随便抽出来一本翻开,就看到上面记录的都是有关于学生课程和成绩。
前任是个与数学本身没什么两样的性格,一丝不苟严谨到极点,甚至在另外那些老师的描述中,前任也和数学一样冷冰冰的,只有在谈及数学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所有的激情和热爱。
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生命交付给数学。
包括他每一日的日常。
因此,前任详细记录了他每一次上课的考勤,甚至连当堂课学生的状态都被准确描述。
谁没听懂泰勒定律,谁不会傅里叶变换,谁抄袭了谁的作业就连算错的参数也傻乎乎一起抄进去了……
前任的文字像是客观没有感情的监视器,完美忠诚还原了当时的一切,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光是看着这份记录,池翊音都能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课堂生动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每一个嬉笑和不好意思的表情,每一个学生的进度……
池翊音连着翻了几本,都是这样的记录本。
只有那几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没有沾染血迹的书。
那并不是前任的记录本,而是一摞几乎崭新的数学教材。
核对过教材名字和课程安排,池翊音确认了这是大三的课程教材。
但……不对,这不是前任数学教授的东西。
池翊音仰头,看向整个庞大的书柜。
不仅仅是血液的问题,还有另外一点——前任对于自己生活的排布,近乎于强迫症。
他会将自己所有的书籍资料按照年级顺序和递进逻辑排列,没有一本资料有过差错,并且他的书并不是用来摆着好看的,几乎每一本都被他反复翻阅起了毛边。
可这些书……
池翊音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几本书。
虽然都是新书,但从保存的完好程度、污脏和划痕来看,这几本书出自于不同人之手,像是几个人拼凑出了几本书塞进了这里。
那原来应该放在这的记录本呢?去哪了?
当这个念头从池翊音的脑海中划过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问另外一个问题。
——那些丢失的记录本里,到底写的是什么,以致于被人换走,不想被人有任何看到的风险。
学生的课堂记录,有什么用?
对普通老师或学生来说没有用,但是对一个**监控器,与犯了重罪的学生来说,却是关键性证据,可以证明一个学生当时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别处。
池翊音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从前任摆放东西的逻辑习惯来看,缺失的是外院大三的课程记录,而这几本教材,刚好是那些学生们应该有的。
如果是那些大三的学生们拿走了记录本……
他翻开丢失部分的前后两本。
前一本的最后几页,写着这些学生们最近上课心不在焉,论文与成绩缺失,四名大三男生,急于离开一起去做什么。
后一本的最初几页,这四名大三男生在恐慌,已经完全不在乎学业了。
池翊音微微皱眉。
这四个男生……是否会是他们拿走了记录本,甚至,是否前任的死亡也是他们导致的?
“先生。”
楚越离忽然出声。
池翊音侧身看去时,就见楚越离站在花窗
“先生,她在哭泣。”
楚越离垂眸,回身认真的看向池翊音:“我听到她在哭嚎嘶吼,寻求所有的帮助。”
“她在说——救救我,救救我,我的身体在沟渠中。”
池翊音错愕,回想起楚越离觉醒的能力之后立刻抬头,花窗外的人形适时看过来,脸颊上的点点光芒,像是飘落的泪滴。
而这样似曾相识的表情,也终于突破了抽象的画面,唤醒了池翊音的记忆。
他想起来他是在哪见过这张脸了。
在青汌学生公寓。
那个女生,名叫王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