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正版只在晋江

那片黑暗中不能视物,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

池翊音在走进那片黝黑空洞的瞬间,就想起了池晚晚曾向自己描述过的感受。

无边无际没有终结的黑暗。

他似乎,踏进了同样的一片黑暗。

那并不是没有开灯前感官所感知到的光暗效果,而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相连接处的缝隙,每一道之后都隐匿着黑洞般的死寂,足以吞噬所有的虚无。

时与空的缝隙中,什么都存在,又什么都不存在。

恍惚中,池翊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漂浮在自己的手边向前飘荡,甚至对身躯的掌控也不再有效,好像被分割成了成千上万块,飘摇散落在空气中。

失重感传来,大脑晕眩。

池翊音感觉自己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一头从天空中扎向地面,摇晃中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找不到支点。

就在这时,旁边却伸出一双手,牢牢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臂。

“音音。”

那磁性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久远的未来传回来,带着些许不真实的空洞感,却让池翊音立刻像是找到了可以着陆的机场,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音音,醒来,看清你脚下的路。”

池翊音下意识跟随着那声音低头,刹那间,对于身躯的所有掌控和感知,都回到了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应该是自己的双腿双脚,而能感觉到黎司君温度的,是自己的手臂。

所有在大脑感知中散落的部分,都一点点重新漂浮回来,重新组成这样一个人,像是逐渐被拼接完整的积木。

当黎司君的声音第三次传来的时候,池翊音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从踏进缝隙后就蒙在感知上的那层纱,终于被揭开。

所有的声音和气味,包括被黑暗暂时剥夺了的视觉,一齐豁然开朗。

“欢迎回来,音音。”

黎司君的声音带着笑意,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传来的热度如此相似:“看来这对你来说,是另一场有趣的体验了。”

池翊音像是第一次说话那样寻找自己的声带,回忆共振的方式,半晌,终于稚童牙牙学语般,从喉咙挤出短促的音节。

“……嗯。”

有了第一个音节,就像是开闸的河道,后面逐渐通顺。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睫,终于彻底找回自己的存在,然后在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慢慢蹙起了眉。

“这和晚晚曾经进入的,是相似的空间。但这里可不是城外的集市……怎么回事?”

他举目向四周看去,但入目皆是黑暗,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不过好在身后那些石像鬼并没有追上来,隔着巨大空旷的神殿,甚至连它们吱哇乱叫的嘈杂声也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好像只剩下他和黎司君两人。

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之后,池翊音终于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红鸟。

“红鸟呢?他人刚刚就在我身边。”

池翊音皱眉:“你看到他了吗?”

黎司君“唔”了一声。

借着黑暗中池翊音看不到他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抬起长腿,向下轻踹了一脚。

随着一声梦呓般的呻吟声响起,刚刚被猛然面对的失重感厥昏过去的红鸟,终于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

红鸟:“……?我瞎了吗,这是不是,黑得太彻底了?”

显然,红鸟也经历了一遍池翊音刚刚的感受,并且因为没有黎司君在身边支点般的支撑,本就身体虚弱的他更觉得煎熬难受,像是连续不眠不休坐了十天过山车一样眩晕。

还是池翊音摸索着向下伸出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起身来。

与池翊音刚刚才在高塔汇合的红鸟,并不知道之前集市和治安厅发生的事,一头雾水的看着周围纯粹的黑暗发愣。

红鸟能感觉得到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骨架,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潮湿苔藓和血腥味,伸手试探着向前时碰到了旁边的墙壁,这些都在帮助他构建对环境的认知,大致判断出自己身处狭长的空间。

但具体是哪,他不知道。

这对于一个习惯于在行动之前,掌握所有情报的情报专家来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

红鸟有种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他皱眉不适。

直到池翊音将小巷的事情告诉他。

“晚晚在集市上遭遇过诡异的小巷,现在看,我们应该是和她踏进了相似、或根本就是相同的小巷。”

说到这里,池翊音特意转头,嘱咐黎司君不要在这里使用力量:“晚晚谈起过那场大火,与她的力量是相反的“一致”,不排除这里会导致力量镜面的可能。所以,务必克制住你自己。”

如果小巷会把所有作用的力量都反弹,那对于越强的人来说,这里的情况越棘手。

一个红鸟能被轻松打过,但如果敌对的力量变成了“黎司君”呢?

池翊音绝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

而旁边的红鸟已经听傻了。

这两位大佬到底什么情况?听起来怎么那么……嗯……就是那个,懂吧?单身狗没接触过的那种世界。

而且,他没想到在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受苦的时候,外面竟然“热闹”到这种程度,甚至还有什么集市,小巷,水泥雕像……

“池哥,能问个稍微私人点的问题吗?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

红鸟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池晚晚属于上一个副本【青汌学楼】,还有跟在池哥身边的其他人,似乎都与副本有着联系。这是池哥你的力量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且委婉,想要知道池翊音是否真的是觉醒者,甚至是有称号的觉醒者。

即便他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时都觉得离谱,毕竟他和京茶算得上是很清楚池翊音是新人的,刚进入游戏场不到一年的新人,不仅是觉醒者,甚至深藏不露有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力量……

红鸟在诧异的同时,又想了想这是池翊音,忽然就觉得……好像,也很合理?

他出于想要了解同伴的角度询问,但同时也很理解如果池翊音有所顾虑,不愿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如果池翊音闭口不谈,他也不会继续询问。

这是对于有实力同伴的尊重。

池翊音听出来了,也因此大方的愿意回馈红鸟的尊重。

“比起觉醒者,我更愿意说,我是个家。”

池翊音轻笑道:“我确实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可以从副本中脱离出来。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是否有改变接下来人生的决心。”

池晚晚在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小巷的黑暗里,想要让自己在小巷的经验,成为池翊音跨过河水的石头。

但她没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样的话,对她和林云雨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她愣了下,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像是自己刚出现一样,轻轻碰了下池翊音的手臂,示意他自己在这里。

“池教授,如果这里就是我去过的那条小巷,那这里的情况我还记得,我来带路吧。”

池晚晚同样无法在黑暗的小巷中辨别方向,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有林云雨。

“就算迷宫再难走,只要沿着墙壁一直向一个方向出发,就不会迷路。”

她笑道:“云雨记得所有事情。”

不论是曾经那些人的言语中伤,还是更多有关于她们共同的经历。

池翊音却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抓紧离开的打算。

“晚晚你说过,小巷看起来是住宅楼的背面,不仅能看到窗户,还有楼梯?”

他笑着打趣道:“来都来了,当然要上去看看。”

黎司君低笑出声。

红鸟:“???”

而刚刚还差点被直播吓死的观众们:[……?]

[草,来都来了可还行……大家都担心你被杀,结果你来一句,来都来了??]

[大佬操作,666]

[要是我,就能跑多远跑多远,打死都不回头看一眼,在这种地方逗留,简直噩梦都要发作了。]

[上面是有什么吗?一个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显然,林云雨对于池翊音的信任,已经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观察,逐渐快要到了盲从的地步。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林云雨连询问都没有,就立刻着手准备带他上楼。

从小巷两侧的墙壁中伸出冰冷没有的手掌,直到握住池翊音的手臂,才恍然鲜活,慢慢有了温度。

女孩一半的身躯逐渐从墙壁中探出,另一半依旧留在墙壁里,让自己不至于在这片黑暗中失去方向。

然后,她挽着池翊音的手臂,慢慢走向简易楼梯的方向。

对于视觉完好的人来说,忽然被剥夺了视觉,就像是将没有武器的士兵放进混乱的战场,忐忑不安于变得未知的外界。

红鸟被池翊音带着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先不自觉的伸脚探一探路,唯恐自己哪一脚踩空。

但池翊音却从容镇定,将选择的权力全部交给了林云雨,跟从她在身边低声的提示抬腿落脚,侧身躲避,完美避开了所有悬挂在楼梯上的“路障”。

不过红鸟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他颤颤巍巍的每走一步都要伸手向前摸半天,生怕自己一头撞上池晚晚说过的尸体。结果他一口气都没喘匀呢,就觉得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潮湿,带着黏腻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它有血味啊啊啊啊!!

红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直接厥过去。

但池翊音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也停下来询问他的情况,红鸟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声音憋回去,含泪道:“没事,都挺好的。”

——总不能让池翊音觉得他是个累赘吧?

红鸟含泪伸手拨开悬挂在半空飘荡的尸体,艰难的从旁边剩下的缝隙里挤上楼梯。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这里一片黑暗,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糗样。

红鸟:qaq忽然怀念起自家小祖宗了。

在之前的小巷里,池晚晚在火焰燃烧的瞬间,看清了两侧高墙上的情况,知道那里虽然有窗户,但扇扇紧闭,并没有留给外面人进入的可能。

——寻常人也只会沿着小巷狂奔逃跑,不会注意到高墙建筑和窗户。

不过池翊音却从池晚晚的叙述中,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些挂在楼梯上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平地炸弹,炸飞了那些尸体,让他们“飞上枝头”吧?

池翊音对此的猜测,就是在高墙之上,另外还有不为人知却吸引着那些尸体的秘密。

只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已经死亡,变成了困守在小巷中的一具具尸骸,再无人能亲口将这个秘密透露给池翊音。

所以他就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看。

看看那些窗户后面,是否隐藏着其他秘密。

或本不应该在此的空间。

池翊音始终记得他最初的疑惑——从集市上进入小巷的池晚晚,却在汤珈城里出现。

没有哪条小巷会一直从城外联通到城内,并且沿途数公里都是建筑,甚至小巷里不见天日。

唯一的可能,就是池翊音对于这里直觉般的判断。

缝隙。

在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时候,曾经觉得自己脑海中光怪陆离,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不真实的,像是层层时空的叠加累积,也是每一个空间将要分离前暴露出的缝隙。

对于幻觉,池翊音有自己的看法。

除了精神上的小毛病以外,大多数人的幻觉和梦境,都是在提示着人们自己,他们在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对于不可被理解的知识,一味冒进探索是危险的,最严重会使得思维彻底陷入混乱,最后甚至会发狂,崩溃,精神的坍塌引起生理上的死亡。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大脑有自己的保护机制。

它将那些认知之外的情形处理成抽象的符号,用人可以理解的事物来进行形容和感知,并且以“幻觉”之名,提前就为人找好的开脱的理由。

无法理解?

别害怕,因为那只是一个幻觉,忘了就好。

在池翊音看来,那是意识的外泄,水面下的冰山在试探性的浮现。

而他在进入小巷后的感知,恐怕就是当时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过载的信息,于是以“直觉”的方式,向他发出提示和警告,告知他,这条小巷比起是建筑的背阴面,更像是“缝隙”。

空间与空间之间,必然存在的缝隙。

如同黑洞般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池晚晚的事情就可以被解释得通了。

因为她穿过了一道缝隙。

而恰好,缝隙的一端在集市上,另一端,在汤珈城内。

池晚晚的意外,反而让池翊音看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不过更多的推断,他暂且无法最终做出结论,还需要更多线索的支撑。

他有预感,小巷中遍布的尸骸,会将答案告诉他。

死人也会说话。

——只要你懂得倾听。

“明面上没有能进入的地方,这里所有的窗户都像是个装饰品,打不开,敲不碎,教授。”

池晚晚抱歉的向池翊音道:“云雨另外有办法,能让教授进入,但是就要委屈教授一下了,可能感受没那么好。”

池翊音从沉思中回神,微笑道:“没关系。”

“红鸟为了这个副本连老鼠都吃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笑着打趣道:“想想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红鸟:“……呜呜!”

不过池翊音的话,还是很好的转移了红鸟的注意力,让他从刚刚和死尸脸贴脸的崩溃中暂时脱离了出来,精神慢慢放松。

与此同时,林云雨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做好了准备,打算将池翊音按照她进入房间的方法拉进来。

“教授,闭眼。”

林云雨的声音清冷,却带着真切的关心:“不要呼吸,放空自己的大脑,假设自己并不存在身躯,只有灵魂在穿墙而过。”

“如果中途教授觉得难受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就碰碰我的手让我知道,我们再另外想办法。”

林云雨和池晚晚都是已经死亡的人,对于她们来说,穿墙不在话下。尤其是因为经历而有特殊能力的林云雨在。

但她们也很清楚,活人并不一定能适应穿墙而过的感觉,那种泥巴糊住了口鼻的窒息恐惧,也许会引起人的剧烈挣扎,最后失败被卡进墙里……也有可能。

池翊音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红鸟光是听着林云雨的描述,就已经汗毛直立,觉得自己已经因为联想那样的画面而窒息了。

就算对池翊音再信任,红鸟也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被扔进水泥里的感觉。

“我……”

红鸟犹豫着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不想让池翊音觉得他除了情报之外一无是处。

池翊音就已经先一步猜到了他会有的反应,体贴的向他建议,他可以留在外面等他们。

红鸟松了口气,心中对池翊音的好感度简直坐火箭蹭蹭上涨。

对于这件事,黎司君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或者说,就算不借助林云雨的力量,他也做得到来去自如。

他本来还想要向池翊音建议,可以由他来带池翊音进入房间,一定比林云雨的方法舒服太多。

但话刚到嘴边,黎司君忽然想起了系统之前说的话。

适当示弱,才能消除池翊音的戒备,让池翊音主动亲近他。

于是黎司君话锋一转,出口的时候语句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音音,我也害怕。”

黎司君平静的道:“你能拉着我的手吗?”

池翊音:“…………”

如果不是现在太黑,他做什么表情黎司君都看不到,他一定希望能用白眼翻死对方。

害怕的表现是红鸟这样的,你那是什么?敷衍拙劣的表演。

池翊音生生气笑了:“你可以选择和红鸟一起留在外面,也免得他一个人在外面和这些尸体共处害怕。”

黎司君还不觉得有什么,红鸟就先疯了。

他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脏重新提起来,惊恐的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对啊,他要是留在外面,倒是不用体验横穿水泥了,但是那意味着和一群尸体共处啊啊啊啊!!

“我进,我进!”

红鸟疯狂改口,哽咽道:“我特别想体验一把穿墙而过的感觉,真的,我热爱穿墙!”

池翊音:“…………”

观众们:[…………]

[造孽哦,这也太可怜了。]

甚至有高级别玩家认出了红鸟的声音,就连他的竞争对手都沉默了一瞬,然后眼带怜悯的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虽然红鸟这人很危险,但他这又吃老鼠活命又和死尸撞脸,还要体验被水泥裹身……突然也觉得他有点可怜呢?”

“好好一个情报专家,活得像是荒野求生。”

竞争对手大度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他惨的让我觉得,再对他下死手都是一种犯罪。”

而池翊音倒是能理解红鸟的纠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多嘱咐了一句池晚晚,让她走在最后面,看顾着红鸟一点。

池晚晚被红鸟逗笑了,也不吝啬于帮他一把。

“教授放心——云雨已经做好准备了。”

林云雨站在墙内,双手握着池翊音的手,静静等待他做好准备。

池翊音深呼吸一口,然后闭眼,放松,解除大脑对身躯的保护,也让自己的意识沉沦进海面之下。

仿佛他自己只是一团空气,无处不在。

然后,他跟随着林云雨的脚步,慢慢向前迈去。

在与墙面接触到的一瞬间,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压迫力度,像是整个人被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被压缩打包的方块。

好在池翊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不等神经紧绷上来,就已经凭借着意志力让自己重新放空。

就像是浑身放松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当求生机制没有被触发,没有任何挣扎,反而会更容易活下来。

池翊音任由自己的意识静静徜徉在星河之内,等待着林云雨的提示。

“好了,教授。”

池翊音应声睁开眼眸。

然后他就看到,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与小巷的黑暗截然不同的房间。

这里似乎是某一户人家,房间里被布置得温馨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肥皂清爽的气味,像是某一个母亲打扫过家中清洗衣物的午后,静谧而令人心安。

不同于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黑暗。房间里灯光温馨明亮,花束旁边的加湿器喷洒着雾气,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如此温馨安定。

一切都很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它不应该如此正常。

毕竟这里是a级副本,而在房间的楼下,就是堆满了尸体的小巷。

不管怎么看,它都不应该维系着这样的安宁。

除非……

池翊音的眼眸暗了暗。

除非他的猜测成立,不仅小巷是空间之中的缝隙,就连房间也是。

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密闭的另外空间。

在池翊音扫视观察着房间的时候,黎司君也已经迈开长腿,姿态轻松的越过墙壁跨了进来,丝毫没有他刚刚嘴上说的“害怕”。

池翊音冷笑:“你不是害怕吗?”

黎司君面不改色:“看到你,我忽然就不觉得害怕了。”

池翊音:“……”

不过,因为黎司君的话,倒让他对黎司君的身份有了另外的猜想。

虽然他并不清楚黎司君的具体身份,但以他对于黎司君的了解来看,对方不像是会用拙劣表演敷衍的性格。

那就只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是黎司君在敷衍,而是他确实不清楚什么是害怕。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吃过辣椒,那任由别人如何向他描述,他如何观察吃辣椒的人,也无法想象得出辣椒到底会带来怎样的感受。

与黎司君何其相似。

只是……世界上真的有人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一个人,从来没有害怕的情绪,这是否合理。或者说,提示了另外的可能性。

池翊音抿了抿唇,看向黎司君的视线更加戒备。

而看出了池翊音在想什么的黎司君:……

忽然很想违反协议,把系统从垃圾桶里拎出来打一顿——还说示弱会让音音放下戒备?那他怎么觉得,音音现在对他更警惕了。

要是被应急管理系统关进小黑屋的系统,知道黎司君现在在想什么,亲眼看一眼现在的形势,它大概会直接哭出来。

——不是这么个示弱法啊!您到底有没有示弱过……哦抱歉,您真的没有。

“下次再想表演害怕,可以走心些。”

池翊音的神情看起来极为诚恳,建议道:“最起码可以向红鸟学习一下……”

提到红鸟,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红鸟呢?

黎司君都进来了,怎么红鸟还没有进来?

池翊音看了一圈,发现甚至连红鸟的一部分都没有从墙壁里伸出来。

看来红鸟还是被穿墙而过这种事吓得不轻,可能是无法用林云雨的方法进来了。

池翊音无奈,他环视四周后向窗户走过去,拧开窗户把手向外推开。

算了,反正他在房间内,就帮红鸟直接从窗户进来吧。

但这个想法,却在窗户被推开后卡了壳。

窗户在内的把手确实可以被推开。

但问题在于……窗户外面,并非他们进来的小巷。

而是和现实无异的环境。

阳光,花香,鸟叫,街面上行人的声音,楼下传来的饭香。

池翊音甚至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就是现实,而非游戏场的副本。

但他很快回神,严肃了眉眼看向外面。

即便窗户被推开,但依旧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窗户所在的地方,当池翊音伸手试图伸出去时,就感觉到了阻碍。

他只能看到,听到,闻到,却无法抵达。

像是从一个空间的缝隙中,看到另外一个空间。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虚虚搭在“窗户”上,愣神后,已经明白他刚刚的猜测,被眼前的景象证实了真实性。

马夫手里的与现实一致的手机,眼前与副本和小巷都不同的景象……这让池翊音不得不思考,这里的科技进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汤珈城还处于第一次发展之前的水平,汽车和更多现代化的设备都没有出现,依旧还依靠水车带起动力。

可池翊音所看到的,却已经是与现实持平,甚至是超越现实的一幕幕。

空间与空间的缝隙——现实中可没有这个。

神学,还是科学导致的?

池翊音敛眸沉思,神情危险。

而就在这时,细微的声响从他身后传来,还夹杂着红鸟的抽泣声和被硬生生咽回去的哽咽声。

池翊音诧异回身望去,就见黎司君手里拎着红鸟,已经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的神情淡漠,甚至将手臂伸得笔直,让被拎在手里的红鸟距离他尽可能的远,似乎很是嫌弃红鸟一脸的鼻涕眼泪。

池翊音愣了一下,眼眸中有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虽然嫌弃,但还是把可怜的红鸟拎了回来吗?

他看向黎司君的目光有所和缓,带上了些许温度。

不过黎司君正将手里的红鸟放在地面上,并没有注意到池翊音的眼神,遗憾错失了这个眼神。

“池,池哥,太可怕了qaq。”

红鸟惊魂未定,觉得自己在这个副本中,把他在游戏场十二年没有受过的惊吓,都已经经历个遍了。

——感受过逐渐凝固的水泥吗?有过被墙壁卡到窒息的经历吗?

他现在都有了。

那种皮肤逐渐紧绷,内脏被压迫,四周的砖石都坚硬的向自己挤压而来的恐惧。

然后大脑会清晰的意识到,死亡将会降临,于是整个身躯所有的肌肉都想要帮助你逃生,拼命的在向外挣扎。

可是就像是溺水的人。

越是挣扎,束缚就越紧,更加的令人绝望,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被墙壁卡住的那一瞬间,红鸟甚至觉得,就算和腐烂的尸体躺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睡觉,都比现在这种感觉来的要好。

刚刚顺利把池翊音送进去的林云雨,刚信心大增,就被红鸟的挣扎打击到了。

她皱着眉头看向红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池教授就做得到,你就做不到呢?你们不都是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吗?

红鸟嗷嗷叫着被林云雨帮助推出了墙壁,像是刚学游泳就呛水的可怜学徒,哆嗦半天都不敢再向前。

然后就被黎司君拎进来了。

红鸟:“……?”

直到他摔坐在地面上,依旧有一部分思维停止了思考,像是还被留在了外面。

不过,当池翊音简明的向红鸟说起了自己的猜想,并且告诉他,这间房间里很有可能存在着谜题的答案,可以找到指向谜底的线索时,红鸟还是精神一振。

在他熟悉的领域内,他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立刻手也不抖了,心脏也不跳了,一口气能爬八十层不喘气。

红鸟几乎是从地面上蹦起来,迅速将这个不大的房间翻找了一边。

花瓶里的水并没有水位下降的印渍,花朵也依旧鲜艳新鲜,甚至冰箱里和储藏柜里还有食物,而烧水壶的外壁还是滚烫。

像是主人刚刚出门,随时都会回来。

副本游戏场的事实和眼前过于真实的房间相互矛盾,让红鸟皱眉思考,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直到他习惯性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和细节,随手翻了一下食物包装盒子,看到了上面的日期。

“卧槽?!”

红鸟脱口而出,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的盒子。

池翊音闻声也走了过来。

盒子上的日期是池翊音眼熟的年份,正是今年。

甚至是与他进入游戏场的时间相接近的月份。

但是游戏场开始于十二年前。

这意味着,如果这间房间真的是现实的映射,那它的时间应该定格在副本第一次运行之前。

也就是十二年前。

可现在却是……

相互矛盾的时间点,一时搞蒙了红鸟。

过了两秒之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从记忆中翻找出指引线索的线头。

“池哥你之前说,你找到我的时候,你的副本被正式触发还不到五个小时。”

红鸟:“但是在我的感知中,我已经在小黑屋里待了五天,这个时间上的矛盾,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

他抬手晃了晃食品盒子,示意道:“时间上的矛盾,本来就存在于这个副本之中?”

红鸟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叙述上的不同,只当做自己在黑暗中对于时间的流速无法准确感知,难熬的痛苦拉长了他对时间的判断,让他将五个小时当做五天。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个副本中的时间和空间本就是混乱不统一的,不仅是空间上有缝隙,时间上也同样如此呢?

红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测。

“没有副本资料,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是他进过最令他感到不安的副本了。

池翊音的视线却越过红鸟,落在了他身后的厨房吧台上。

吧台上的玻璃杯里,还剩下大半杯水,像是房间主人在离开之前喝剩下随手放在这里的。

但问题在于,池翊音可以很确定,他的记忆并没有出过问题,而在红鸟进来之前,他看到的,是一满杯水。

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为什么在没有人去移动或干扰的情况下,杯子里的水会消失这么多?

池翊音皱眉走过去,想将那水杯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却在手指刚一接触到水杯时,就猛地一缩。

烫。

滚烫的温度,像是刚烧开的开水。

可……没有热气。

池翊音又一次试探性的去接触那杯水,这一次,杯壁却是冷的,水温已经凉了下来。

一秒钟的差距而已,怎么回事?

池翊音看向这杯似乎平平无奇的水时,眼神中带上了戒备。

没有在现场,感受不到具体温度,更没有注意到热气这种小细节的观众们:[???主播你在干什么,怎么和一杯水玩上了呢?]

[我靠不是吧,我可是从黑市找了好久才找到进入途径的,主播你别做这种智障事浪费我的时间好不好?我可是很期待来着。]

[池翊音是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吗?我看到r的表情,也很凝重。]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池翊音也想知道。

因为就在他将那杯水真的拿起来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到那杯水的水位线,在疯狂下降,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从大半杯到只剩了一滴。

然后,又从一滴,缓缓荡漾着向上,水波拍打着杯壁,又瞬间将一整杯水倒满。

与此同时,池翊音低声“嘶”了一声,高温使得他不得不将水杯放下。

但就这短短的接触时间,他的手指已经被烫红了,隐隐发疼发烫。

黎司君大跨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将池翊音的手掌拽过来查看。

池翊音没有推开他——他的注意力,依旧在那杯水上。

那不是一百度的温度……更像是,融化了的铁水的温度。

怪了!

这水……

池翊音走上前去,想要再仔细看看这杯水到底有什么问题,以及旁边的烧水壶是否也和这杯水一样,或者存在关联关系。

然而就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插在花瓶里生机勃勃的花束,竟然迅速枯萎,衰败,凋谢,干枯成一把枯草。

整个由生到死的过程,甚至不到十秒钟。

不等池翊音查看,忽然整个房间都有了相似的变化。

墙壁上的挂画跌落,纸张变成了草木,颜料变成了滚落满地的宝石或木乃伊,构建起建筑的砖石,也化为了熊熊烈焰,沙子在其中流动。

池翊音目之所及的一切房间摆设,甚至房间被构成的本身,都好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退行回到了它们最初的模样。

制作纸张的草木,研磨提取颜料的原材料,烧制砖石的沙子和火焰。

以及,忽然之间出现在沙发上的,横倒着昏睡的人。

对方穿着与现实中的流行和季节的衣服,像是这房间的主人,却也没有逃过物品的退行衰败,他同样被这股诡异的变化蔓延感染。

他的头发迅速开始脱落,花白,原本年轻的面容变得枯槁衰老,最后瘦小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皮包骨的行将就木。

然后,变成了一具死亡在沙发上的白骨。

和忽然间,生机重新焕发。

他就像是泡了水的枸杞,又从年老到年轻,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前翻过他的时间,一直到变成了少年,幼童,婴孩……

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他被这个空间抹杀了。

像是他从未出生过那样,消失在了池翊音眼前。

异变同样令红鸟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他们如同身处流动的流沙之中,迈错一步就会深陷于流沙被吞噬其中。

轻易动弹不得。

池翊音却定了定眸光,果决向前踏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像是某种开关被按下,房间中流动的物体停止了动作。

但不等红鸟松口气,就忽然听到从房间的门外,传来不断的撞击声。

像是鸟群一头扎向门板,砰砰撞击试图砸碎门板冲进来。

池翊音闻声看去。

却听轰然一声碎裂声响。

然后铺天盖地的石像鬼,尖叫嘶吼着从门外冲了进来。

扑向池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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