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过镜子吗?
那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存在。
一颦一语,举手投足,每一个悲喜丧哭的表情,都在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你所熟悉的情绪。
你笑,他笑。你哭……
他却还在笑。
成千上万个水晶切割面里,每一面都在毫无死角的倒映着自己的脸,反复折射和缺失,到最后,当池翊音抬头看向自己周围无数面“镜子”时,甚至认不出镜子里自己的脸。
有的脸在大笑,有的脸在大哭。有的脸已经苍老,但有的……却是黑发黑眼,自己觉醒前的少年模样。
池翊音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警惕着不肯轻易继续走上前去。
而伊莎莉雅的声音依旧在从前方传来。
“过来呀……来呀……呀……”
“你们的要的东西就在前面……面……”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重叠回荡,空洞得不真实。
像是海妖的歌声,在礁石上诱惑着水手驾驶船只冲向死亡。
伊莎莉雅的笑脸在镜子间层层重叠,让原本天真烂漫的笑容也变得扭曲,诡异。
无数个女孩在向池翊音伸出手,但不真实的笑容却咧开恶意,想要将他拽下深渊的地狱埋葬。
池翊音还记得,在走进镜宫之前,伊莎莉雅说过的话。
——万国水晶宫
所有死在水晶宫里的人,也将沉入地基,成为新的人祭柱。
既然如此,那位于地下的镜宫,就是与地基距离最近的地方,也就意味着……
在他脚下,就是那些满怀着怨恨和愤怒死亡的灵魂。
有人经历过痛苦,所以发誓绝不让其他人也遭受自己的苦难。
而有些人在痛苦之后,更愤怒于那些没有经历痛苦的灵魂,想要将他们也一并拉进自己的地狱中沉沦。
镜子里的“池翊音”和“伊莎莉雅”,到底是他们自己本身,还是,伪装成他们的模样,诱惑他们走向死亡的鬼魂?
池翊音站定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手掌,从黎司君身上传递过来,也让他慢慢发现了一件事。
——每一块镜子里,都没有黎司君的身影。
他皱了下眉,担心自己错看,又仔细扫视一遍,但每一块水晶钻石的切割角,每一面倒映出人影的镜面里,都只有他自己。
镜子里,池翊音的身边只有空气,没有黎司君。
但黎司君的体温分明就在身边。
池翊音本来疑惑的情绪一滞,侧首看向黎司君。
他记得,红鸟对他说起过游戏场里的“静默”现象,并且隐晦的提起过在他的直播中,曾多次“静默”降临,外界无法看到直播影像,疑似为系统屏蔽。
目的,是为了不泄露有关于游戏场的核心与真相。
既然如此,那个导致了“静默”的核心,会是黎司君吗?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他的身份……
黎司君适时侧眸,同样看向池翊音。
那双金棕色眼眸剔透到令人畏惧,一眼能够看穿灵魂。
他静静的看着池翊音,似乎已经清楚了池翊音心中所想,然后,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笑意一闪而过。
“音音,现在你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我。”
池翊音没想到黎司君会在如此诡异危机的场景下,还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诧异的挑了挑眉,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怎么觉得,黎司君的话语中,带着过于亲昵的情绪……
“你不怕死在这里吗?”
池翊音平静道:“现在只剩下了25小时,距离黎明之战还有10小时,如果我们无法在那之前找出核心,让丧钟停下,那包括你我在内所有人,都会连同副本一起死亡。”
“还是说,你认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离开这里?”
池翊音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想要看透黎司君背后掩藏的秘密身份。
真的有觉醒者会认为,自己能够毫发无损的离开副本吗?
即便是池翊音自己,也不会狂妄自大的说他自己永远顺利。他对未来的安定自信,是建立在对自己实力的了解和信心之上,那黎司君呢?
池翊音不认为黎司君是会狂妄说大话的性格,一直以来黎司君所说的话,全部都已经成真,甚至只是无意间的一句低喃,都如先知一般预见了未来。
黎司君……会是…………
面对池翊音的警惕质疑,黎司君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连唇边的笑容都没有变,只是长臂从后方环过池翊音的肩背,动作自然的将他带进自己怀里,然后悠闲的一同向前走去。
他足够缓慢的速度,让池翊音可以很好的适应视角转换带来的眩晕感,贴心的让池翊音不至于经受严重晕车般的难受。
但池翊音所看到的,却是黎司君对这里的深刻了解。
“黎司君。”
他低唤着他的名字,冷声道:“别让我发现你的小心思,否则……”
“否则?”
黎司君歪了歪头,垂眸看来的眼中堆积着浓厚的笑意:“音音,我了解你,你是理智远远高过情绪的人,不会任由自己的情感更改你的决定。只要能使你获得最大利益的事情,在一定限度内,你都会按照理智去行动。”
“当我成为你最重要的资产,最好用的工具……”
他低下头,靠近池翊音时,原本锋利冰冷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亲昵的姿态:“你还舍得杀我吗,音音?”
“你我都很清楚,我就在你的容忍范围内,如果抛开你的情绪不谈,我是你会驻足欣赏的那一类人。”
黎司君说出对他自己的评价时,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仿佛早已经看透了池翊音,笃定他的真实想法。
池翊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却同样是另一种默认。
确实,黎司君说的没错。
池翊音喜欢聪明人,欣赏冷静清醒的性格,即便他对自己和他人的要求同样严苛,但对于这样的人,他总是愿意多帮助一些,让他们能靠近自己。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掩藏在他温和的外表之下,很少有人会看出这一点,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就是看上去那样的西装绅士。
可黎司君,他不仅看出了他本来的模样,还看到了他对于世界的态度。
池翊音扯了扯唇角,无声的笑了。
爱与善良都不过是谎言,最难得的,是理解——有人能读懂你,并且支持你。
无言的契合。
在意识到黎司君话语下隐藏的含义之后,池翊音看向他的眼眸也稍稍回温,真的以看同伴的目光看他,而非需要被怀疑的敌人。
黎司君察觉到了短短瞬息间池翊音的转变。
他低笑着在池翊音耳边轻语,修长的双腿迈开,带着他一起走上镜宫光洁如镜的地面。
“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会是最契合的一对……音音。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池翊音痒得忍不住皱眉向旁边偏了偏头,嗤笑道:“好啊,我也期待。”
“不过在那之前。”
他坦荡与黎司君对视:“先向我展现你的价值吧。”
黎司君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遵命,我的……池教授。”
……
池翊音这边因为有了无法被镜子映照出的黎司君,让他得以逐渐在镜宫中摸索前行。
但对于红鸟京茶来说,镜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刚一踏进镜宫的范围内,两人就感受到了难以忽略的眩晕感,因为大脑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所在而失去平衡,整个视野中天旋地转,找不到一个固定的支点。
并且因为人祭柱的存在,使得京茶的觉醒能力被大幅度压制。
人祭柱是掠夺生命力的以支撑水晶宫的祭祀法术,而京茶等所有觉醒者,他们所觉醒的,相当于是“生命”的力量。
——只有对自己的现状感受到真切的愤怒和痛恨,并且心智坚定的想要改变之人,才有可能激发远超于寻常人的力量。
也就是说,那是人对于生命和活下去的渴望。
这就使得京茶现在连一只骷髅怪物都无法操控。
那只捧着伊莎莉雅一路前来的骷髅巨兔被独自留在了外面,在外界通往镜宫的隐秘大门关闭的瞬间,就已经切断了京茶对于外面骷髅巨兔的感知。
而他新拿出来的兔子,也都只是一只只幼小的黑兔崽。
它们发觉了主人的艰难处境,焦急的在他身上和脚边蹦来蹦去,试图帮助京茶,但是却毫无作用。
京茶和红鸟全靠着互相支撑,才能勉强做到在数千面镜子中,不至于摔倒。
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待他们。
等红鸟终于努力适应了周边的环境,颤巍巍睁开眼睛向外看去时,就发现池翊音已经不站在他们面前了。
不,应该说……是成千上万个池翊音出现了。
但问题在于,那些都是镜子里的池翊音。
天花板上,地面上,墙壁上……到处都是不同角度和姿势动作的池翊音,像是立体无死角的用无数摄像头,将他的影像立体的留在了这里。
可红鸟的问题在于——到底哪个是池翊音啊啊啊!
他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与池翊音汇合?
“池哥!”
红鸟欲哭无泪:“我们应该怎么找你?”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宫殿里不断回荡重叠,再次传回他耳朵中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
像是,另外一个人。
好在前面的池翊音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身看过来。
可一同动作的,还有另外上万个“池翊音”。
一时间,红鸟只觉得自己被上万双眼睛紧紧注视着,来自灵魂的危机感,甚至让他有拔脚就跑的冲动,头皮发麻。
“看来是走散了。”
池翊音:“我现在也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并且我也与最前面的伊莎莉雅走散。红鸟,不要管彼此,你和京茶自己寻找出路,我这边有黎司君,你不用担心。”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找彼此当中,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镜宫。我们在终点汇合。”
池翊音的声音同样陌生得可怕。
甚至有一瞬间,红鸟的大脑产生了一种怪异感。
像是长时间注视着一个字就不再认识它的一般晕字,他对池翊音的声音也是如此,无法分辨到底说话的是池翊音,还是……
其他什么东西。
高度戒备的恐惧感让红鸟急出一身汗,甚至想要大跨步穿过脚下的路,不管不顾直接向前走。
但是旁边的京茶拽住了他。
“你干什么?没听到池翊音说,不要浪费时间在找彼此这件事上吗?”
京茶一手还捂着眼睛,只敢从手指缝里看世界,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规避掉眩晕感。
他古怪的看着红鸟:“你不是最欣赏池翊音了吗?每次他说什么你都只知道点头赞同,怎么现在突然不听话了?甚至都不和他商量,反而直接想要变更。”
京茶在这种时候倒是格外的敏锐。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红鸟一圈,声音简直算得上阴阳怪气:“怎么回事,你是被什么东西替换了吗?还是上身?”
红鸟:“………………”
“我养你这个祖宗这么多年,你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
红鸟勃然大怒,一把揪起京茶头顶上的黑兔子,拎着兔质就冲京茶道:“你太让我伤心了!”
兔:兔难道没兔权吗——!我更伤心啊唧!
感觉和外形可以骗人,但源自于灵魂的本我力量,却无法对陌生的存在产生这样高的亲近感。
见黑兔子可怜无助的在红鸟手里蹬着脚,却乖得根本没有进一步的反抗动作,也没有感受到危机而变成骷髅,京茶就已经确认了红鸟的身份。
他捂着眼睛嘟囔:“开个玩笑,兔子和你的关系还是一样好——你要是再不放下它,它就被你揪秃了。”
红鸟重重一哼,面色缓和,但也凑近了京茶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对池翊音和镜宫的怀疑,尽数说给了京茶听。
“总之,我怀疑镜宫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伊莎莉雅口中的那些神父女巫,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使得地下变得和整个副本并不相同,甚至是独立的危险。”
红鸟抿了抿嘴巴,严肃道:“不能在这种地方掉以轻心,眼前的人也有可能是假的,这些镜子……”
他抬头环顾四周,语气沉沉:“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些镜子里的‘我’,和我有一定的差距,虽然上万块镜子无法全都看清楚,并且也会随着光线和角度而有误差,但是,我对自己这张脸熟悉了这么多年,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应该不至于记错。”
京茶也被红鸟的严肃所感染,慢慢正色了表情。
然后就听红鸟道:“我觉得在镜子中顶替了我的那个,没有我长得帅。”
京茶:“…………”
他无语凝噎:“你认真的吗?”
红鸟:“?你觉得我长得不帅吗!”
京茶:“那是重点吗!!!”
他气呼呼的放下手,也一点点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逐渐适应眼前的混乱,随即才回应了红鸟最开始的顾虑。
“池翊音是真的。”
京茶向前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想赢过那家伙的心始终如一,在我们前面,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之前赢过我的敌人。”
“对于战斗家,我们从来不会错认我们的敌人。”
京茶嗤笑:“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敌人,否则我不是太廉价了吗?”
“放心吧,那就是池翊音那个怪物。”
红鸟:“?所以,证据是什么?”
京茶点了点自己的大脑:“别小看我好么,我的直觉对我说的很清楚。”
“况且,池翊音说的对。”
他警惕严肃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每走出去一步都小心翼翼,甚至没有将脚步从地面上抬起来,而是蹭着地面在走,担心下一步就会踩进无法被看到的陷阱里。
“在这种地方,想要找人,太难了。每一面都是镜子,这些水晶和玻璃都采用的是钻石切割方法,相当于整个空间的光线和影像都被扭曲了,我们的眼睛,已经无法再帮助我们获知外界的情况了。”
京茶死死的攥住红鸟的手臂,甚至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紫红色手印,这样也不肯稍微放松力道。
“一旦在这种地方走散,那就只能独自向前走,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同伴身上。镜宫既然是被汤珈城权贵专门设计成这样的,那就说明它本身的设计里,就有防备着外来人的作用,很有可能存在陷阱和危险。”
“我们只能速战速决。这样,同伴之中还有人能有生还的可能,而不是全军覆没。”
他轻喃:“sky之前的无数次失败,不就是因为他每次都在保护他的队友,根本不去寻找核心……”
红鸟:“?啊?”
京茶定了定神,收回被过于璀璨的光线闪得有些失焦的眼睛。
他回头看向红鸟,严肃嘱咐:“不可以和我走散,不然我没办法保护你了,知道吗?”
“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找你这件事上的,所以你要是不听话,不知道跑去哪里,那你就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京茶耸了耸肩,强忍着眼睛和大脑的不适,拽着红鸟向前走:“走吧。在这里站着不动,镜宫也不会自己动,把我们送到出口。”
“况且。”
他看向红鸟,微微笑起来:“这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追寻的事情吗?寻找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
“现在,我们离我们的目标已经很近了,怎么止步不前?”
红鸟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笑着点头:“好。”
两人相互扶持着,小心翼翼的在无数面镜子中行走,穿过那些水晶与玻璃时,像是在穿梭过一条星光璀璨的银河。
它美丽。
却危险。
向前走,不敢轻易回头被镜面扰乱视线和判断的两人,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走过之后的镜面长廊上,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人的离开而失去他们的身影。
而是将他们的模样,定格停留在了镜面里。
每一个折射面里,都有着神情不同的京茶和红鸟。
他们大笑,他们大哭,他们浑身浴血,他们悲戚绝望……
墙壁上的水晶里,“京茶”慢慢转头,眼珠骨碌碌的旋转,看向京茶两人的背影,然后,慢慢咧开了鲜红的嘴巴。
长长的舌头立刻掉了下来,一直滚落到了地面,而锋利的牙齿间,还残留着没有被咀嚼碎的眼珠和指甲。
舌头从嘴唇上舔过一圈,“京茶”悄无声息的转过头。
而下一面镜子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京茶”。
他体态端庄的坐在水晶中,优雅的笑容却像是早就调试好的机器,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用那双无光的眼珠死死注视着京茶,迸发出强烈的怨毒。
像是黑暗中的鬼影露出一角,对黑暗之外的光亮,愤怒而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在外面,我们却被困在这里。
不甘心,不甘心啊……
若有若无的阴郁叹息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京茶直觉般低头向脚边看去。
红鸟立刻担忧:“怎么了?”
京茶却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脚下。
“可能是错觉,不过……”
他抿了抿唇,道:“我觉得,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趴在我的脚下。”
人很容易就会忽略自己眼角的视野,即便眼睛看到了,大脑却会将这样的信息处理成为“无效”,不去关注和记忆。
但京茶在游戏场中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却将他的习惯和本能,都改造成了适应于游戏场的生存习惯。
适者生存,丛林法则。
京茶不觉得自己刚刚那真的是错看——即便他现在低头看去时,脚下只有一大块厚重而半透明的水晶岩石,在明亮的光线下看不清更下方的黑暗,却能清晰看到,在水晶石中,什么都没有。
但是刚刚,他确实看到了有一张脸,就在自己的脚下。
就好像那是一个溺亡于湖水中的人,漂浮冰冻在湖面中,而他从湖面上走过,半透明的冰层让死尸的脸,就与他的鞋子亲密接触。
京茶甚至还记得那张脸的模样。
那是一张满是惊恐,扭曲着嘶吼的脸,双手死死的掐在它的脖子上,像是被关在狭小的棺材里,逐渐缺氧,活生生窒息死去的痛苦。
京茶皱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前那些用作人祭柱的尸体,是被活埋的?”
红鸟一惊:“但是伊莎莉雅说……”
“可她本身就是站在汤珈城一方阵营的。”
京茶满脸不信任:“我怎么能确定,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要是真想要帮我们,为什么池翊音刚才说,他和伊莎莉雅走散了?”
红鸟答不上来。
因为通过京茶对那死人脸的描述,让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池翊音所亲眼见到的那起杀人案。
在高塔监狱与池翊音汇合之后,红鸟就与池翊音交换了彼此手中的情报,知道了池翊音苏醒后直到汇合前的所有经历。
而这样窒息死亡的死法,不仅同样出现在死在集市的马夫身上,还出现在过往的连环杀人案中。
那马夫……也很巧合的,刚刚好是城主家的马夫。
但现在,红鸟却忍不住想要问——游戏场里,真的有巧合吗?
那些拼了命屠杀玩家们的副本和系统,真的肯给玩家一条轻松的生路吗?
现实中或许还有“巧合”,但是游戏场,它是与现实一比一还原整个生存环境,并且由远超出于现代科技所打造的系统进行调节操控,令整个游戏场有序运行。
换句话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被计算好的。
风和光,温度和湿度,死亡和相遇……所有玩家的资料都在系统的数据库中,每一次的随机背后都隐藏着系统的恶意和黑市的交易秘密。
对黑市知之甚悉的红鸟,对此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那马夫“巧合”的同样死法的死亡,又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
红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愣愣的抬头看向京茶:“你刚才看到的,绝不是错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的眼神复杂:“人祭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京茶:“?”
他先是疑惑,随即大惊。
要么是伊莎莉雅没有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要么,就是她也不清楚整个万国水晶宫的完整计划。
毕竟以城主对伊莎莉雅的态度来看,一块漂亮的广告牌只要带上珠宝和鲜花展示美,为汤珈城招揽声名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太多。
而镜宫这样重要的计划,能被伊莎莉雅获知,都已经是她聪明留意的结果了,只看到只言片语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那在万国水晶宫柱的方式。
从骨到血。
每一寸的死亡,都没有被神父女巫们浪费。
以血和土制砖石,以骨做石奠定地基,并且在万国水晶宫开始建造后的三年时间内,一直都保持着大量的死亡。
就如同传闻中,用少女的鲜血保持青春容颜的血腥玛丽。
而万国水晶宫,则用汤珈城底层人民的生命,来保持这个“神迹”的建筑。
他们以神之名,做了远超出人们想象的恐怖事情,并将此命名为“神迹”,为之骄傲。
就连见惯了死亡的京茶都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红鸟,一时回不过神来。
“想要建造出这样一座占地面积广阔的水晶宫,需要怎样规模的地基……红鸟,你比我清楚。”
京茶的声音飘忽着,带着对现状一时无法接受的不真实感。
“你知道,想要做到那种程度,需要多少尸骨吗?那意味着的,可是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死亡。”
他噗呲笑了一声,只觉得荒谬,缓缓摇头:“怎么可能呢?”
红鸟难过的看了他一眼,却只轻声反问:“怎么不可能呢?小祖宗,你扪心自问,在你的生命中,你真的……从未见过类似的事情吗?”
京茶显露出愤怒的神情。
他横眉立目,神情凶恶,可眼圈却赤红如兔子,像是要落下泪。
“那些该死的!他们要是有胆量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用这种方式夺走别人的生命算什么!”
京茶怒吼,一拳打在旁边的水晶墙上。
凹凸不平的镜面墙划破了京茶的拳头,鲜血顺着锋利的棱角蜿蜒而下,将原本明亮的光线也染上红色。
随即,在整个空间中反复折射的过于明亮的光芒,也逐渐变成红色。
殷红如血。
像是危险来临前亮起的警示灯。
红鸟赶紧上前握住京茶的手掌,但京茶被水晶划伤的伤口,却止不住的不断向外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红鸟的手掌,又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面上。
他顿时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红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向墙面上看去:“难道是这些水晶玻璃有什么问题?”
可这一看之下,却让红鸟京茶两人都齐齐大惊。
血液影响了光的不断折射,使得水晶内部的景象,一点点清晰的展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具被封在水晶中的尸体,就像琥珀一般。
死尸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向水晶外看去,像是想要砸碎阻碍自己的水晶冲出去。
在红鸟看过来却不小心与死尸对上视线时,也心下一惊,随即心脏狂跳不止。
他被惊得手一抖,没握住京茶满是鲜血的手掌。
鲜血倾洒,染红地面。
而两人下意识向地面看去,触目惊心。
——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水晶石,出现在水晶层之下。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上同样写满惊恐,正透过水晶抬头向京茶两人看过来,空洞无光的眼珠像是在怨恨,阴毒而恶意。
死去的人在嫉妒质问还活着的人——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像我一样凄惨的死去?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逃过一劫!
不甘心,不甘心啊……
死尸缓缓抬起手掌,然后“嘭!”的一声,猛地重重拍击在水晶石面上。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颤抖。
残缺的血手印被印在水晶上,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具死尸,第三个,第四个……
数不过来的血手拼命挣扎着向上伸过来,“砰!砰!”拍击在水晶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一双双空洞黑暗的眼睛在水晶折射的殷红光芒中沉沉浮浮,像是浮起来又坠落的尸骸,试图将岸上的人也拉进血海中,一同沉沦向地狱。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剧烈颤抖摇晃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坍塌,让红鸟两人坠落进它们死亡的海中。
红鸟慌忙抬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起,无论是头顶上,四面的墙壁上,还是脚下,所有的水晶和玻璃后面,到处都浮现出了一张张的死人面孔。
他们表情狰狞可怖,鲜血顺着水晶切面蜿蜒流淌,随时都能撞破水晶,冲向红鸟两人。
刚刚还被两人抱怨阻碍动作的水晶,现在却反倒成为了那些尸骸的牢笼,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就能冲向红鸟两人。
但是即便如此,红鸟依旧心中担忧,唯恐下一秒水晶就会破碎,而他和京茶……
“看来,我们刚才的猜想得到了证明。”
红鸟苦笑着摇头,苦中作乐道:“最起码,总算有这么一件好事对吧?”
“少说话,快走!”
京茶的耳朵动了动,比兔子还要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细微碎裂声,即便这微小的声音被更猛烈的撞击声所覆盖,他依旧能够清晰的分辨出,那就是水晶出现裂痕的声音。
他眼神一厉,在做出判断的瞬间,立刻反手拽住红鸟的手一扭,用力将对方抛向自己的肩膀,然后就以抗麻袋的姿势带着红鸟拼命向前跑去。
但在平日里最简单的动作,在镜宫中都变得困难。
视线不断被干扰,连带着大脑也丧失了对身体的主控权,被扰乱的方向感和平衡感,成为了这具尸体最大的拖累,让京茶几次都险些撞上钻石切面的水晶墙。
他不得不迅速硬生生扭转身躯以躲避,手和腿都撑在了水晶墙上,不仅留下了自己的血手印,也使得肌肉在这样的突发急转弯中不断撕裂和受伤,留下眼中擦伤的痕迹。
京茶的手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筋肉骨骼都作为急速转弯的代价而被撞伤,而一旦受伤就无法愈合也成为了大问题。
积少成多,失去的血液数量,足够让京茶开始有了失血的症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一个被剥夺了觉醒力量的觉醒者,只能依靠着自身的体术进行战斗,生与死都要自己来承担……不,还有红鸟的。
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他同伴生命的重量。
京茶用力咬住了舌尖,以此让自己不至于昏厥失去感知,全凭着意志力在向前冲。
但是在他身后,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红鸟都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劲。
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视线刚刚好对着京茶的背后,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坍塌坠落的水晶地面。
……以及从水晶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爬出来的死尸。
那些死尸摇摇晃晃,身体早已经腐烂,却皮肉枯瘦紧贴在骨骼上,深深凹陷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和肌肉。
而不少死尸还保持着试图去抓自己咽喉的姿势,绷紧弯曲得像是鸡爪一样的枯黑手骨,似乎在诉说着他们死亡前窒息的痛苦和挣扎。
空气被一寸寸夺走,即便本能的举起手去拉扯喉咙,也无法得到多一点的空气在,只能绝望而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然后……满怀怨恨的,被埋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成为了别人目标和王国的垫脚石。
而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回到了这里。
可以再一次呼吸,也可以让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样子,这样,大家就一起在地狱里了。
要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痛苦,或者比自己还要痛苦,是否……就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样可怜?
一具具尸体摇摇晃晃的穿过镜宫长廊,走向京茶,空洞的眼珠沉于黑暗,怨毒着伸出手,试图抓住京茶。
红鸟惊呼,连忙拍打着京茶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
“妈的闭嘴!”
京茶大吼了一声,咬紧牙关。
他连头都没回,根本不去看自己身后不断坍塌的恐怖场景,只专注于眼前有可能逃生的一线生机,拼了命的在向前跑。
不断晃动着的光使得京茶完全丧失了视力的助理,他咬了咬牙,干脆闭紧了双眼,舍弃视力,只凭借耳边细微的声响变动和风声,以及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感知,以此来寻找能够通往生机的路。
“红鸟你给老子安静点,老子就算受伤……”
京茶咬牙喘了口粗气,用撕下来的布条死死绑住自己手上的伤口,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奔跑的路上留下了蜿蜒的血痕。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舍弃红鸟,甚至将红鸟保护得严密,让他连受伤的可能都没有。
一如当年红鸟捡回濒死的他,他向红鸟许诺的那样——我会成为你的同伴,和你一起寻找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你负责动脑子的事情,其他都交给我,我不会,背叛你。
他一直都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数年如一日。
“老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
京茶咧开嘴角,笑得张狂而危险:“也绝不是这群死人能觊觎的!想做我的敌人?它们还不够资格!”
他的声音回荡在镜宫中,层层叠叠,反复回响。
还不够资格!
这里还不足以成为埋葬我的坟墓,我所剩下的路,还足够漫长——那条回家的路,我要和红鸟,和池翊音,一起走!
京茶怒吼着,在自己的黑暗中迎战。
“汤珈城的死亡,又何止十几万人。真正的连环死亡,不止是从三年前万国水晶宫计划开始的,而是从这个时代第一次发展的苗头出现后,就已经发生了。来源于权贵们对财富的贪婪,以及他们对底层人们的压榨剥削,用人们的死亡来为自己创造利益。那些死去的女工和工人们……”
而池翊音忽然间脚步一顿,停下了身形。
他似有所感,回身望向后方层层叠叠折射的光线。
“不对劲。”
池翊音慢慢皱紧了眉。
“伊莎莉雅……她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