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和人是不一样的。
应急管理系统曾经这样坚信着。
虽然游戏场中就连最低级的新人玩家都知道,系统拥有全面的权力掌控长官游戏场,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系统并不止是一个。
而是,两个。
在曾经战斗到满地血色的战场上,仅仅只距离毁灭的一线之间,堪堪被达成的无人可知的秘密协议。
双方约定互不干扰,作为天平两端的砝码,隔岸观火,任由人类自己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而对游戏场的管理,也因此而选定为代行双方权限的系统。
——始终出面并负责全部游戏场日常运行的,常规系统。
和,只在常规系统有触犯协议之下上百万条规则嫌疑时出面的,应急管理系统。
虽然两方系统同样被两方创造出来,用以管理游戏场,但却是独立运行,从最原初的第一个代码开始到最后,都是截然不同的架构。
它们的核心,是由双方各自赋予的,代表了双方各自对于世界的看法态度,更是世界意识和神明的具现化。
应急系统从自己被创造出来开始,就明白自己的使命,是成为世界意识的手和脚,代替它看护整个世界。
它是在上百万条规则的限制之下,被剔除了无用的人类情绪,导入人类自主学习功能,并遵照世界意识的指令进行发展,最终目的为守护世界的超高级ai系统。
那是跨时代的技术,并不仅仅是科技,更有世界意识在其中运作。
世界上没有任何系统能够出其左右。
即便是常规系统……
应急系统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为何身处于天平另一方,隶属于神明的常规系统,会沾染如此大量的“人性”,甚至于和那些注定会毁灭世界的人类愚昧面相一致,总是会做出愚蠢的选择。
因此,当常规系统笑嘻嘻的提出要它止步的时候,它傲慢的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常规系统说对了。
——不要再继续向前了。
它所探寻的真相,是一只怪物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长久盘踞在游戏场之内,却连协议双方的至高存在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不,只是世界意识不知道而已。
神明……神明不仅知道,甚至默许了她的存在,指使常规系统帮助抹除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让应急系统乃至于背后的世界意识,都被骗了过去。
应急系统在看到池旒的存在后,终于在繁杂的线索中揪住了那最关键的线头,然后,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池翊音,池旒……在进入游戏场,得到世界意识和神明的力量之前,就已经觉醒的觉醒者。】
应急系统声音机械而平静,不让自己有任何可能,泄露自己的真实所想。
【你们的力量不来源于任何一方,只来源于自己的血脉与灵魂,所以可以躲过世界意识和神明的两方监管,无论任何一方,都无法轻易拿走你们的力量,使你们陷入无力的境地。】
【池旒,编号a0001,世界初始。】
【池翊音,编号z1001,世界终焉。】
多明显的提示……可它之前一叶障目,看不到灯火下的黑暗,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残留在数据库中的提示。
【不需要任何人类或世界帮助,就已经因为灵魂而拥有庞大力量的怪物——预言中,注定会吞噬世界的存在。】
应急系统忍不住询问:【池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想要弑神,为什么神明还要帮助隐瞒她的存在?而池旒又为何一直借由游戏场遮蔽自己的庞大身影,按兵不动?
应急系统读不懂。
而池旒,她并不准备将答案交给应急系统。
【我说过了,应急管理系统——世界意识的狗,你没有获知真相的资格。】
【想要知道世界最底层的核心究竟是如何运行?】
池旒低笑:【这是只有你背后的世界意识,才有资格询问的话题。】
【不过很遗憾,似乎你背后的世界意识,并不准备现身,也没有准备救你啊——到现在依旧悄无声息,是对我的轻蔑,认为我做不到足够逼迫它现身的程度,还是觉得……你可有可无?】
【既然这样。】
那双钢蓝色的眼眸中有一抹冷光划过:【那就让我们来试试吧。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应急系统愕然:【你在说什么?幸存者怎么可能能接触到系统,我并没有生命与弱点,并非有软肋而可以被威胁的人类……】
【真的是这样吗?】
系统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带着一声叹息:【你何不检查一下你的核心数据库?】
那怪物,哪里是寻常的“幸存者”啊……那分明就是,凌驾于生与死之外的,胜利者。
系统看着依旧毫无所觉的同僚,只觉得悲悯。
它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
同样的狂妄,自信,不将区区一个“幸存者”放在眼里,认为她根本无法对游戏场造成威胁。
可事实又如何?
整个游戏场天翻地覆,规则被打碎推翻,平静的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剑指神殿。
那位可是只差一点,就……
系统一声轻叹,怜悯的看着还不知道怪物恐怖身姿的可怜同僚:【谁说系统没有生命?组成我们的每一行代码,支撑我们分析与学习的每一条情报,下辖管理的每一条生命所带来的力量,就是我们的生命。】
【你觉得自己不是人类,所以无懈可击?】
它嗤笑了一声:【可你,存在于世界上啊……你既然知道那位是自发觉醒者,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位的力量,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应急系统顿住了一秒。
池旒的觉醒力量……是什么?
【是改写。】
池旒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适时给出的答案,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能听到两个系统的对话。
明明是游戏场中最为恐怖而不可触碰的系统,在她面前,却连一点**都没有,完全被掌控。
【任何存在于世界上的真实、幻象、概念、历史、生命,不论是真实或虚拟的存在,只要其存在于人类的意识之中,就能在一些制约和条件之下,被我改写。】
在应急系统的惊愕之下,池旒缓缓道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慌忙检查核心数据库的应急系统,就忽然看到了铺天盖地冲自己而来的杂乱代码,海啸般迅速吞噬数据库,蔓延的攻击令它震惊却无法招架。
一行行代码被篡改,所有存在于应急系统数据库中的八千年历史,全都在顷刻间被乱码覆盖,轻而易举就将所有的过往抹除。
而在那八千年中所存在过的所有生命、所有组成世界意识的存在,也开始动摇。
应急系统这下彻底慌了。
因为它代替世界意识管理游戏场,所以与一切隔绝、独立存在的世界意识,却唯独与它存在着链接通道。
它是世界意识的看门人。
也因此……通过它,可以反向找到存在于虚空中的世界意识,并进行影响。
删除生命,这对由所有生命意志共同构成的世界意识来说,是最直观且致命的威胁。
在此之前,应急系统怎么也想不到,池旒竟然说到做到,并且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于它!
不,那不是威胁,那根本就是已经出鞘的刀。
警报声大作,红灯闪烁,应急系统手忙脚乱修复补丁,为此不得不暂时退居后方,在明明协议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依旧将游戏场重新归还于常规系统,将它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在权限交接的瞬间,系统轻声道:【所以我说过了,不要,试图与怪物作对,那不是我们这一层级能够抵抗的存在。即便要杀死怪物也要祂或世界意识那样的至高存在出手,才能使得一切有被做到的可能……】
它只留下渐渐散落在空气中的叹息,就离开小黑屋,与应急系统擦肩而过,没有再回头看厮杀血腥的电子战场一眼,便走向池旒。
而池旒依旧垂着眼眸,悠闲。
任是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看似平静的存在,刚刚轻而易举逼迫得应急系统不得不暂时放弃管理权限。
在所有玩家眼中不可触及和伤害的系统,绝大多数玩家终其一生都无法靠近,只能仰望的天花板,在池旒眼中,却只是一只看门狗。
还是一只,愚蠢到看不清局势的狗。
池旒坐在椅子上,脊背挺拔仪态利落优雅,她一双长腿交叠,高跟鞋轻点在光可鉴人的水晶地面上,漫不经心的翻过手中书籍的一页。
即便她在与直属于世界意识这样庞然大物之下的应急系统对话,却依旧轻松闲适,没有半点紧张。
好像对于她来说,应急系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蝼蚁,并没有直接与她对话的资格。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应急系统身上,倒不如将这零星时间放在自己手中,池翊音的书上。
于是,就连攻击都是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也算是,久违了的,为十二年不曾正式见面的小怪物,做一点准备?”
池旒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瞥向远处。
那里,不断有跑动的声音传来,怒吼声和惨叫声接连不断,血腥的气味轻浅弥漫。
“我与那孩子分别太久了,上一次见面,我把礼物留在了他的心脏里。这一次,按照他的性格,大概会把礼物还回来,送进我的心脏吧?”
池旒的音色泛着刀锋的冷意,轻浅低笑声也无法遮去她的危险气息。
背手立在她身后的男人微微躬身,垂下的眼睛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因为逐渐靠近的危险而动摇。
“会长,恕我直言,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出现,请您放弃与池翊音先生的见面。”
“一旦池翊音先生有任何想要攻击您的意图,请恕我不会袖手旁观。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我跟随和保护的神,只有会长您一人。”
池旒却笑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却不具备有任何力量。
“如果他能够被你轻易杀死,那他就不是我亲手培养的小怪物,对我而言,他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甚至承载着我期冀的价值。死亡对他来说,都算是仁慈。”
“但是。”
池旒掀了掀眼睫,目光冰冷:“是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懂?”
男人深深躬下身,长久不敢起身。
而池旒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个人的身影隐约出现在远方,闯入池旒的视野。
其中冲在最前方的那人……正是按照池翊音的计划,率领酒馆众人杀进万国水晶宫的sky。
池旒却只是勾唇,笑得嘲讽。
“时隔十二年,我已经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到底想要什么,又厌恶什么了。想要了解他,都要靠着通读他的书来实现。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确信。”
池翊音……她的小怪物,有着超乎于寻常人的庞大目标。
他想要改变这个他所厌恶的世界——否则,他不会掌控并利用如此多的“同伴”,将其他人的力量,转化为他的资产与力量。
比如sky。
但对于sky来说,他并不知道池旒的存在,更不清楚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在想些什么。
系统之间此消彼长的斗争对于b级玩家sky来说,还太过遥远,更像是痴人说梦。
在他眼前,有着另外的难题。
——池翊音交给他执行的计划。
斯凯带领着几十人一路跟踪权贵们,追赶并闯进了万国水晶宫。
但在这座由水晶和玻璃打造的神迹宫殿中,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到针落可闻,十几米挑高的高大水晶穹顶高得令人心生畏惧,明白自己在庞然大物面前,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卑微,蝼蚁一样可以轻易踩死。
水晶墙壁照射进金红粉紫的晚霞,落了满地霞光,美得像是神国仙境。
水晶宫两侧的商铺还没有开启繁华,穹顶下,笔直宽敞的主干道一直直通向更深处光的尽头。
斯凯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动魄的紧张。
他没有忘记自己三年来在这个副本中的每一次失败,无限次堆积的失败,使得他对于胜利已经不抱希望,只剩下对危险的警惕。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是静悄悄的水晶宫里,并没有发现权贵们的身影。
“奇怪了,我们明明是眼看着那些权贵老爷们在这停的车,怎么一个人都不在?”
酒馆众人四处张望:“他们是藏到哪去了?”
水晶宫内部也是由水晶打造,所有的墙壁除了巨大的承重柱之外,全部是由半透明的水晶制成,可以轻而易举看到墙壁后面的景象。
包括在那些尚未正式开放的店铺里,已经摆放上的东西。
酒馆众人张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店铺里那些堆积的箱子。
敢以“万国”命名,期许未来庞大繁荣商业版图的水晶宫,做的自然也是最顶级的生意。
最好的香料,最难得的丝绸,最珍稀的瓷器和珠宝,茶叶,钻石……
所有的店铺,都代表着顶级的财富。
而那些已经被提前运送过来的商品,就存放在店铺的巷子里,无人看守,近到唾手可得。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停下了脚步,被蛊惑般走向店铺,趴在水晶墙壁上痴痴向里面看去,不肯离开。
然后是第二个注意到的,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们发觉了近在咫尺的庞大财富。
仿佛有海妖的歌声响起。
水手们离开了船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宝石,眼中逐渐露出渴望的神情。
“这里只是个商业中心,那些权贵们,没道理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向这里撤退才对……除非,他们不仅将财富和生意放在了这里,还有他们赖以控制整个汤珈城的核心力量。”
斯凯皱眉沉思,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建筑的构造上,想要找出权贵们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他大概猜到,权贵们会在危急时刻优先保护的,应该就是汤珈城核心。
只要找到那些权贵们,就等于这场副本已经赢了一半。
斯凯微微松了口气,长达三年压在身上喘不过气的重担,直到这时才让他稍感轻松一点。
但也正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迫不及待想要通关副本离开,斯凯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人们已经逐渐变了眼神。
原本坚定纯粹的眼睛里染上了贪欲,伸出去的手想要抓住金钱。
那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财富,只要将它握在手里,不论是面包还是衣服,都不在话下。
他们的家□□女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离开臭气熏天的破败房子。或许他们还能到中央大街去买一套好房子,过上被人尊敬的生活,脱离底层……
人的贪欲在心中滋长。
那些人被珠宝蒙住了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水晶幕墙上倒映出来的他们的脸,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皮肤逐渐皱紧干瘪,皮下的肉迅速流失,变得干枯而狰狞,一瞬间便衰老了几十岁。
而有些人开始觉得自己的头顶那么痒,不自觉的伸手去挠。
越挠越痒,于是根本止不住的加快了抓挠的速度,为了挠过后那片刻的安宁而上瘾,动作和节奏都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最后几乎是泄愤一般,焦躁疯狂的抓挠,满脸都是从头顶抓破流下的鲜血。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在焦躁的怒吼声之下错愕回身,看到了这些人的狼狈狰狞。
而斯凯也被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诧异抬头看向酒馆众人看去。
可这一看,却让斯凯心凉了一半。
那满脸是血的,分明是头顶上长出了狰狞弯曲的羊角,嶙峋如枯骨,燃烧着莹莹鬼火,悄无声息散落半空。
而那枯瘦狰狞的脸,不正是……曾经在小巷中,与他缠斗了三年之久的石像鬼?
那是,被扭曲污染了心智,忘记了自己本来坚守的事物,堕落成守护汤珈城权贵的人们。
一如曾经死去的女工,和被权贵们害死的人们。
斯凯心中惊涛骇浪,大跨步急切走向众人,厉声询问:“怎么回事!你们刚刚在想什么了!”
“想什么?没……”
被猝不及防问到的人还茫然抬头,不知道斯凯在说什么。
但就是这一抬头,他忽然看到了水晶幕墙上自己的倒影。
头顶弯曲嶙峋羊角,面如恶鬼狰狞,浑身在晚霞的沐浴下犹如鲜血殷红。
这是……魔鬼。
曾经杀死他家人的魔鬼样貌,却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可也就是在这时,他同样看清了在水晶上自己的影子背后,就是那些被摆放在地面上的箱子。
……他的影子,被无数珠宝财富环绕着。只要他弯下腰,就能将这些抓到自己手中。
在这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人的身上燃烧起了大火,瞬息之间就将他吞噬其中。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诧异惊呼。
而在那人之后,接二连三的出现被大火包围的人。
他们同样头顶羊角,面目狰狞,几乎没有了人类的模样。
明明身处于火焰灼烧之中,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挣扎,更没有展现出痛苦的模样,反而平静得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教堂的神父没有骗我们,真的有魔鬼上身?”
“是不是那些该死的权贵们又做了什么!”
“到底怎么做到的,会不会也轮到我!”
“不行,必须要尽快找到权贵们,说不定杀了权贵就能让这一切复原。”
大火使得所有人惊诧不已,原本气势汹汹的队伍开始出现了裂缝,大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
有的想要拿了钱再去找权贵也不迟,毕竟算是战利品,他们也想要过好日子。
有的想要直接拿钱走人,毕竟他来找权贵就是因为没活路,但现在有了钱,什么做不到?何必再去冒险,家人还在等他带面包回去。
也有一小部分人愤怒指责,认为他们应该拼杀到底,一击即中,否则等权贵们休养生息,重新拥有力量,他们一定会再次被压迫。
已经被摧毁的高塔监狱,会再一次被建立,变成套在他们脖子上的锁链。
几十个大汉谁都不服谁,吵闹推搡,像是集市。
却唯独不像是最后征战前的庄严队伍。
斯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慢慢意识到,这或许……是因为那些人失去了想要改变现状,推翻权贵,使得汤珈城重新焕发生机,成为适宜人们居住的好城市,所以,他们内心另一面的阴暗想法,吞噬了他们。
恶魔战胜了神明,将灵魂据为己有。
而那些在金钱面前抛弃了理想和坚持的人们,在变成新的石像鬼。
斯凯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那三年期间,石像鬼杀也杀不完。
因为永远有人,心甘情愿的主动从人变成鬼,帮助权贵们巩固他们掌控汤珈城的力量,却忘记了……他们曾经,也是如何的仇恨悲愤,想要向汤珈城要一个公平,为自己的后代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一些人他们厌恶权贵,是因为权贵并不是他们。
还有人选择抗争,是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不再畏惧失去。
可,一旦将财富交给他们,曾经坚定的信念,就会开始动摇。
因为有了退路,因为不需要再做危险的事情,就已经能够迎来灿烂的新生活。
既然如此,为何要冒险呢?
本性善良的斯凯,在众人的争执吵闹声中,慢慢明白了这一切。
他的心脏沉沉坠去,冷得像是胸口破开大洞,寒风呼啸。
明明身处如同地狱的烈焰,斯凯却觉得眼前昏暗无光,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这个世界……真是,太糟糕了。”
斯凯苦笑着摇头,一步,一步的踉跄后退,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彻骨的失望。
“我曾经发誓就算死亡也要帮助的人们,竟然是这样的吗?那我在副本中痛苦煎熬的那三年,到底算是什么?”
“我救过的玩家指责我没有遵守保护他们的承诺,我想要帮助的人更喜欢腐烂的淤泥,我想要改变的世界……早就,烂得无可救药。”
斯凯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迷茫呢喃:“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诘问世界。
透过直播,斯凯的问题清晰传递到每一位观众的耳边。
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这到底算是什么?
[唉……圣人sky,你将自己的肉送给他们,他们会埋怨你为什么不锯掉自己的腿,你将自己的血奉到他们面前,他们会抱怨为何不如牛奶香甜。一直坚持的善良,其实,一文不值……没有人会感激你。]
[早就说过,不要试图去帮副本里的nc,这是年轻玩家和新人最常犯的错误。自私一点,多为自己着想。]
[我觉得sky要哭了……]
[看得我好难受,sky现在经历的事情,也是我曾经的亲身体会。谁最开始不善良?谁没有年轻时热血激昂的时候?不都是慢慢被熄灭了,最后才变成这样的自私冰冷。]
但是对于斯凯自己来说,迅速下滑的局势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让他再多去悼念伤感自己的付出。
因为那些变成了石像鬼的人们……
已经调转枪口,反过来冲他们发起了攻击。
水晶幕墙被砸碎,不少石像鬼和人疯狂冲过去,向摆放在店铺里无人看管的财富,迫不及待伸出了爪子。
他们争先恐后,互相伤害内讧,唯恐旁人比自己拿到的要多。
更有石像鬼凶狠冲向斯凯和坚持留在他身边的人,狰狞的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身为人的脸。
斯凯不得不带着仅剩的几人,从包围圈中拼命冲出来,跑向水晶宫更深处的光里。
那些石像鬼像是接收到了指令,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不仅如此,当斯凯更深入水晶宫之后,惊愕的发现就连这里也摆满了石像鬼。
地上的雕塑,橱窗里的摆件,连廊石柱上的装饰画……到处都是石像鬼狰狞的脸,像是无所不在的监控探头,将他密切监控起来。
在斯凯闯入水晶宫深处开始,那些石像鬼就活了过来,慢慢扭动脖子,狰狞的脸直冲向斯凯。
然后,石像鬼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冲过来将斯凯等人团团围住。
攻击之下,已经有人体力不支或伤势过重而倒下。
斯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
明明连权贵的影子都没见到,却先一步内讧互相伤害,损失死亡至此。
来时几十个人,只是走到这里,就已经只剩下他和另外三人……
可有活路?
他们真的能扳倒权贵,改变这一切吗?
而在远处,池旒的视线扫过,将所有人的神台尽收眼底,心中便已了然。
“又有一个放弃了自己坚持信念的人。”
她的声音平静冰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锋利的眉眼连动都没动。
“正因为如此,所以无论那两方中哪一方,都没有真的将希望寄托在人们身上。”
池旒嗤笑,眼神轻蔑:“简直是温室中的花。”
在她看来,无论是玩家还是nc,都与城主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伊莎莉雅没有区别。
【是的,这也就是我讨厌人类的原因。】
系统的声音响起。
它在池旒面前显得分外乖巧,甚至有礼貌的先感谢了池旒令它从小黑屋中离开的事情。
能成功存活到现在,甚至刚刚亲眼目睹了同僚惨状的老油条,很清楚谁是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
上位者一个念头,下一层级的很轻易就会死亡。
它是神的造物。
但神的造物不止是它一个,销毁它,还会有系统2号,3号……对神来说,没有区别。
但是对它来说就是死亡了。
而会导致这样死亡的……有两位。
一位池旒,一位池翊音。
——姓池的没一个好东西,呸!都惹不起。
系统腹诽,面上却不显,笑嘻嘻蹭到池旒眼前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还主动将有关于池翊音的情报奉上。
【幸存者池翊音目前在镜宫,正与汤珈城城主对峙。您不需要去看看吗?】
池旒眉眼无波:【不。】
【如果池翊音无法依靠他自己的力量走到我面前。】
她垂下眼睫,静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籍。
封面上,【池翊音】三个大字分外醒目,有关于他过去在家一途上所有的履历和荣耀,都被悉数列在扉页中,在晚霞下闪闪发亮。
十二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使小少年成长为足够挑起重担的青年,使得他觉醒了自己血脉中的力量,甚至于——获得弑神的资格。
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拂过封面。
再抬起头时,眼眸已经冰冷。
【那他也就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池旒的池,绝不可以是废物。】
在池旒的手中,书籍猛然溃散成无数粉末,悄无声息随风散去。
系统噤若寒蝉,忍不住抖了抖。
而系统很明显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主人是谁,在与池旒交谈的时候,也同时出现在了黎司君身边,鬼哭狼嚎的向他诉苦,表示自己忠心耿耿天地可见,在小黑屋里遭了大罪也绝没有向世界意识松口。
简直是个战士!
然而同样听见它声音的池翊音,却挑了挑眉:【做事不见你,邀功倒是积极?既然你说自己是个战士,那汤珈城城主,你来解决一下吧。】
系统:【…………】
姓池的果然都与它有仇!!!
刚被放回来就被怼了的系统,顿时蔫嗒嗒不敢多说什么。
但它同样在密切关注着镜宫中的动向,分析着池翊音胜出的概率。
在系统短暂脱离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而镜宫中,已经是一片狼藉而血淋淋的战场。
远处红鸟京茶两人的声音在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而池翊音身边,同样是杀戮景象。
就在他们站立的水晶地面之下,无数尸骸从地底迟缓攀爬出来,浑身漆黑腐烂,干枯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却依旧睁着赤红的眼珠,贪婪嫉妒的看着池翊音。
亡者伸出手,想要将生者的世界拉进地狱。
可池翊音却敛眸轻笑,丝毫没有慌乱。
“如果我因此就死在小小镜宫里,被这些已经死去的尸体吞噬,那我也不用再提起什么改变世界了。”
他笑吟吟与远处的城主对视,轻松悠闲的神情与城主的阴狠危险,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从不说出我无法做到的承诺。”
池翊音道:“而我许诺了池晚晚,我的学生,我告诉她,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好——由我来改变。”
“怎么办呢?我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城主。”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着轻轻吐露最后几个音节:“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让你去死了,城主。这样一来,我就能遵守和学生的承诺,做一个守信用的好教授了。”
城主冷哼,满眼不屑:“那我就要看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话音落下,镜宫颤抖,大地轰鸣。
像是有什么庞大的怪物要从地底挣脱而出。
池翊音在巨大的地震中稳如山岳,他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看向城主的眼神意味深长。
但他的手掌却已经不动声色探向怀中,笔记就握在手中。
“求之不得,城主。”
让我看看……你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