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司君!”
“黎司君——”
池翊音的声音在空旷衰败的城市中传出去很远,久久回荡。
却始终没有回应。
血海滔天怒吼,甚至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
建筑的玻璃幕墙已经许久无人维修打理,面对汹涌狂暴的重压,根本无法承受。
细密的裂纹迅速出现在玻璃层中,随即开始向整座建筑蔓延。
终于——
“咔……嚓——!”
一声重响响彻整座尖塔。
甚至池翊音等人,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传递到脚下的震感。
更要命的是,原本几人沿着向上跑去的螺旋楼梯,也因为建筑结构的变化,而失去了原本就在平衡临界值上的承重。
早已经锈死而脆弱不堪的狭窄楼梯,终于在发出刺耳的声音之后,从中间拦腰折断,断开成两截。
碎石断钢纷纷向下坠落。
京茶眼疾手快,迅速将两人拦在自己身后。
骷髅巨兔从身后走来,弯下腰,凭借着巨大的身高将几人护在怀中,任由头顶坠落下来的重物狠狠砸在它头上,也纹丝不动。
巨兔被砸得四分五裂,摇摇晃晃的向旁边栽倒,一头坠下楼梯。
紧接着就有新的兔子悍不畏死的顶上,丑陋狰狞的骨架牢牢保护着众人,不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当重响渐渐停止,脚下残余的楼梯也停止摇晃后,几人抬头在向上看去,就发现楼梯已经成了断头路。
能通往尖塔最上方的大门依旧在高处敞开着,但是中间缺失的楼梯,却让他们没有可能冲上去,无法按照原路返回。
池翊音低头向下望去,旋转楼梯的最下方,已经有殷红的血液从门缝墙沿渗透了过来,在一片灰白色的单调空间里,显得极为刺眼。
就连被骷髅巨兔挡住的大门,都在砰砰作响,巨兔艰难支撑到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被撞开。
局势紧迫,却前后皆无法通行。
他们被困死在了这里。
京茶舔了舔嘴唇,一狠心做出了决定:“一会我用兔子搭梯子把你们送到最上面的大门,你们脑子好用,等出去之后,一定能想出解决的方法,立刻离开这里知道吗?”
红鸟刚要习惯性点头,却忽然意识到京茶根本没有提到他自己。
“那你呢?”
他急急问:“你不准备一起走吗?”
京茶嗤笑一声,他像是在嫌弃红鸟对战斗一窍不通,但在做出决定之后,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你是傻的吗?我不留在这里,这群傻兔崽会做什么?”
他轻笑:“兔子,是我的力量啊,我才是力量的主人,因为力量受益,自然也要承担使用的代价。”
京茶推了一把红鸟:“走吧,时间不多了。”
大门已经在被不断的冲撞,甚至露出了缝隙,让越来越多的血液汹涌冲了进来,将楼梯最下方已经淹没。
尸骸就挤在门后,试图从缝隙中钻进来,腐烂的手臂已经伸出来抓向抵在门后的骷髅巨兔,毫不留情的撕扯着兔子,将原本庞大的骨架拆得七零八落。
红鸟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池翊音却已经低头看向楼梯间最底部,若有所思。
“时间确实不多了。”
池翊音低声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池哥!”
红鸟惊愕的看向池翊音,伤心欲绝:“我们不能就这样扔下京茶啊!”
京茶反而拍了拍红鸟的头,一直以来在同伴中负责承担战斗的人,却在这种时刻显得比“大脑”还要冷静。
池翊音却莫名其妙的看了两人一眼:“谁说要扔下京茶了?”
红鸟:“!”
京茶:“……?”
池翊音转身看向悬停在身边的小怪物,指着最下方的楼板问它:“你的零食在这
小怪物乖乖点头。
他又追问:“如果我带你去找零食,你能把零食都吃完吗?”
他瞥了眼小怪物的腹部。
即便稍早之前已经吞吃掉数量那样多的鬼魂,但小怪物依旧是那副营养过分不良的模样,腹部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像是根本就没吃过东西。
简直像是胃连黑洞。
池翊音想起京茶说过的那些尸体的数量。
如果小怪物真的有个黑洞胃……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怪物也没有辜负池翊音的期待,在他问出口之后,那双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唯恐池翊音反悔一般疯狂点头。
池翊音笑了:“好。”
他转身看向还疑惑着的京茶,轻描淡写道:“那就麻烦你把楼板直接砸开了。”
京茶:“???”
“你疯了吗!”
他错愕的看了眼已经覆盖上浅浅一层血液的楼梯间底部,又指着苦苦撑着大门的兔子给池翊音看:“现在堵门都来不及,你竟然说要主动砸开?”
“找死吗!?”
池翊音却微笑:“谁说。”
“那些尸体明显是冲我们而来的,否则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爬升到了几百米的高度。”
甚至,很有可能是池旒在背后搞鬼,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布置。
由他来解决这些与黄金神殿一同出现的尸体,池旒则得到好处,已经趁此机会去往了黄金神殿。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却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两人。
虽然是猜测,但以他对池旒的了解,她完全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性格。
“其他地方都没有被血水淹没,独独这里遭了秧。既然如此,那我们刚刚所身处的楼层,才是吸引了绝大多数火力的地点。除了那里……”
池翊音勾唇轻笑:“就算是同一栋建筑中,其他楼层也远远要比那里安全。”
“只要堵住那扇门,就反而将最危险的力量关在了里面。其他楼层,反而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
他拍了拍京茶的发顶:“就算牺牲了你,我和红鸟到了楼顶,然后呢?向上跑只是延缓死亡的时间,但并不能够真的逃离死亡。与其浪费时间还分散力量,不如把你的命留着,做其他真正有用的事情。”
京茶神情复杂的看了池翊音两眼,还是点了头:“我相信你。”
“反正……再糟糕也不过是我们几个死在一起。”
他嗤笑一声,一手捞过红鸟,向池翊音扬了扬下巴:“准备好跳下去了吗?”
京茶唇边咧开一抹畅快的笑意:“向上爬很慢,但向下,可是快极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拽着红鸟直接一跃而下。
红鸟:“…………”
“啊啊啊啊啊!!!祖宗啊!!我踏马#**%!!”
在回荡着的红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池翊音勾唇笑了笑,随即也向小怪物招了招手,示意它带自己下去。
比起京茶,一心一意等着来自池翊音投喂零食的小怪物,就温柔太多了。
它小心翼翼的用爪尖勾住池翊音的手臂,然后带着他迅速向下飞去。
空旷的楼梯间内,狂风在池翊音耳边呼啸,从下方掀起的风带着血腥味,吹得他睁不开眼,银灰色发丝缭乱了视线。
但在从那扇被巨兔拼死堵住的大门旁掠过时,池翊音还是看到,那从那缝隙中勉强伸出脑袋的尸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已经僵硬腐烂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随即,那尸骸竟然笑了起来。
不像它本来的表情,反而更具有池旒的神韵。
池翊音同样笑了。
看来,池旒还是他认知中的那样缜密,她就算离开,也依旧没有放弃对这里的监控。
而那些尸骸会齐刷刷的攻击这里,果然是有池旒的手笔在。
捅了马蜂窝之后,让他来面对马蜂,池旒却独自去采摘蜂蜜?
“这可不行啊,池旒……”
池翊音低低笑着呢喃:“怎么能让你得逞呢?”
“我可是,一向不喜欢有谁趴在我身上乘顺风……你拿走的,就翻倍还回来吧。”
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被无数尸骸的尖啸嘶吼覆盖,再没有人听得见。
而承担了砸墙功能的京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旋转楼梯间笔直的下坠空间,反而成为了京茶的助跑赛道,让他迅速累积起强悍的力量,并且笔直的指向最下方的楼板。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掠空而过时甚至像是划破了空气,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近了,更近了。
已经被血液覆盖是楼板,近在咫尺。
京茶的发丝被狂风吹向上方,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庞,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肾上腺素飙升,兴奋到无以复加。
在红鸟惊恐的惨叫声中,京茶却只想放声大笑。
有什么,会比与疯子做同伴更畅快的事呢?
更快的速度,更强力的打击,没有任何限制的战斗方式。
这对京茶来说,就像是挣脱了一切理智的束缚,纯粹只拼上力量的快意。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畅快淋漓的笑声中,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显露出它的威力。
“轰——!”
京茶就像是一颗流星,快速冲向楼板,将厚实的钢筋混凝土轰得粉碎。
在他面前,原本坚实的楼板就像纸一样薄,毫不费力的破开巨大的洞口。
尘埃四散。
血液顺着楼板被砸开的大洞向下流淌,而那原本被挡在楼板
就在原本的指挥大厅
但是与指挥大厅中残余的工作痕迹不同,这里更像是曾经有人生活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柴米油盐的痕迹,以及……
死亡的遗留。
虽然已经被厚重的尘土覆盖,又被血液打湿而变成一滩泥泞,但还是隐约能够看得出来,那
正是所有人生命旅程最后的归宿。
承载着生命仅剩的重量,一把尘土,就将一生的记忆和亲朋所有的追思怀念掩埋。
而靠着墙角的地方,还杂七杂八的放着不少杂物,里面有生活所需,也有一些被丢弃的帐篷,以及一些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池翊音只来得及向昏暗的新空间瞥去一眼,就已经被小怪物迫不及待的带着冲进了那一层。
甚至因为小怪物过于急迫,在将池翊音放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掌握好力度,差点让池翊音踉跄了一下。
还是前面先一步抵达的京茶,战斗本能的感知到了身后的声音与速度不对劲,还不等回头确认就已经抬手准确的扶了池翊音一把。
池翊音向京茶道了谢,转身时,身后却已经没有了小怪物的踪影。
它就像个饿了几百年的囚犯第一次自由一样,撒欢般在空旷而占地面积广阔的楼层里到处跑,在黑暗中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像狗叫也像鬼哭。
听得池翊音短暂错愕,随即哭笑不得。
拉磨的驴都用胡萝卜吊在前面,但不会真的给。
他这边倒好,还不等让小怪物真的把事情做完呢,就已经把奖励给出去了。
——虽然不是他自愿的。
但这么一想,他还真可以算得上是十佳老板了。
“这里……”
这时,一路惨叫带火花的红鸟,也终于在落地之后撑着腿休息了过来,开始慢慢向四周看去。
当红鸟终于看清这里的布局后,不由得有些错愕。
这栋尖塔原本是城市中的地标性建筑物,承担会议、旅游和展览会的功能,因此每一层都留下了通透宽阔的空间,本来是为了方便布展重新修饰,方便旅客观光。
但是现在,这一整层都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
池翊音等人所站在的地方,就是京茶砸开楼板的正下方,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横平竖直的摆满了一个个骨灰盒,一直蔓延到不远处。
再向远处,就是截然不同风格的另一片区域。
与骨灰盒这片区域的肃穆死寂不同,另外一边更有生活的痕迹。
一座座帐篷紧密相接,锅碗瓢盆散落,甚至在两顶帐篷之间还扯着晾衣绳,上面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而帐篷门外的盆里还有放着的吃食。
孩子的玩具,书本,人们的衣物,食物,甚至是武器……
生活气息浓郁。
甚至就好像,居住在这些帐篷里的人们,不过是出门散散步,很快就会回来。
将衣服收回家,食物端到家人面前,几顶帐篷的人们聚在一起,围炉吃饭闲谈。
一切仿佛依旧鲜活。
这里就像是钢铁城市中的原始丛林,抛弃了现代化生活的常识,在数百米的高空回归了原始部落的群居生活。
人们守望相助,彼此依靠,以物换物。
在曾经充满高科技尖端设备的地方,反而利用太阳和雨水,在玻璃幕墙后面种地种菜,以此来供应日常生活。
数千年的传统手艺,在最危急的时刻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为人们提供了足以维持生命的食物。
光是看着这样的场景,都足够池翊音想象出曾经在这里留下痕迹的人们,是怎样在足够令人绝望的毁灭中,依旧乐观而顽强的继续生活,努力想要在黑暗中,摸索向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那份坚韧的生机,令人动容。
池翊音静立在原地远眺,半晌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身边。
与生活区截然相反的,是遍地骨灰盒所承载的悲怆与沉重。
因为时间久远,无人看管,有些骨灰盒已经损坏,盒子开裂,骨灰散落一地,与尘土融为一处。
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池翊音眼尖的看到了那破损骨灰盒下,压着的些许不同颜色。
他轻巧绕过密集的骨灰盒,小心的没有碰到任何其他的骨灰盒,然后弯下腰,轻轻将那压在破损盒子
那是一封信。
上面的字迹早已经模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对某人的思念,从生者的世界,寄给亡魂的话语。
信件被泪水打湿又干涸,留下点点印记。
上面记录着的,是某位女儿对于母亲的爱与想念,以及对于这漫长生活的无望。
池翊音垂眸,快速翻看起了这封信,也明白了为何这一层会呈现出如此浓郁的生活气息。
当毁灭降临,人们失去的不仅是水源和食物,甚至不仅仅是巨变的天象。
他们要面对的,还有来自大地的复仇。
原本孕育生命,种植生长植物的大地,在毁灭纪元来临之后,不仅无法哺育人们,反而会害死人们。
从大地种植出来的所有植物,会令人们得上疾病。
水源也无法直接饮用,而是如同鸩酒,会令人死亡,即便花费大量时间过滤,也不能清除,只能降低毒性,延缓人们死亡的周期。
甚至当毁灭蔓延,就连站立在大地上,都会因为感染从地底冒出的瘴气而死亡。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躲避来自大地的死亡,以及鬼魂的反噬伤害,残留下来的人们只能为了生存而紧紧抱成一团,并且向高处搬迁,尽可能的远离大地。
尖塔中的人类聚集地,就是因此而形成。
但是……
女儿写给死亡母亲的信中,含泪期待着的光明未来,并没有到来。
甚至就连这位女儿,以及整个聚集地,也已经在久远之前的时光中全部死亡与毁灭。
毁灭第七年,世界重归死寂。
一切清零。
池翊音看着这封信,心中却常常叹息。
从后世人的角度看待过去,并且在已经明确毁灭悲剧的情况下,重读当年人们的期待,令他的心脏沉重到无以复加。
明明只有薄薄一张纸,却重于千钧。
池翊音仔细的将信件重新叠好,带着敬意将它重新放回到破损的骨灰盒
而也正因为视角的变动,让池翊音看清了其他的骨灰盒周围,也有很多摆放着零碎的物件,以及信件。
这些物品看起来就像是某人生前的贴身物品,在死后,也“随葬”而放在了这里。
虽然世界的巨大变化让人们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但他们依旧用智慧努力让生活继续。
生者和亡者共享同一片空间,在数百米的高空中,期待着明天的再次到来。
只是……
对于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是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但对于池翊音等人而言,却是潜在的危机。
并且,他终于明白,为何小怪物会一直对着这一层咽口水了。
——亡魂。
看来这些没有被真正下葬的骨灰盒,还有鬼魂跟随在周围。
不仅如此,大片聚集的死亡,还令其他亡魂也慢慢向这里靠拢,形成了庞大的规模。
虽然鬼魂还没有现身,没有像池翊音他们刚刚掉下深渊时那样疯狂攻击,但是池翊音却依旧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向京茶示意,让他注意脚下的这些骨灰盒。
有可能……在他们未曾察觉,也无法看到鬼魂的时候,那些鬼魂就已经早早埋伏在了周围。
京茶收到了提醒,严肃点头,看向周围的眼神也越发警惕。
而沿着楼板向下流淌的血液也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
他仰头望去,发现那些血液的体积和流速,远远比他刚才看到的要快很多。
看来,之前被堵住的指挥大厅,逐渐被那些尸骸撞开,开始松动,让淹没了指挥大厅的血海更快速的流淌过来。
“小怪物。”
池翊音立刻呼唤起了冲出去兴奋乱飞的小怪物,将它叫到身边,指着外面的骨灰盒群问它:“你的零食在这里吗?”
即便这些骨灰盒都曾经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名字,有记挂惦念着他们的人,但是对于此时的池翊音来说,成为鬼魂并具有攻击力的亡者,已经是敌人。
对敌人无用的善良和关怀,就是对同伴们的不负责。
池翊音并没有忘记,深渊中所展现的,只是一个既定的未来。
如果他和其他玩家不能通过游戏场的考验,成为神明,改写未来,那这些骨灰盒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会在现实中的未来死亡。
而现在,这些对于骨灰盒的主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还没有发生的噩梦。
池翊音的严肃骇住了小怪物,它犹豫了一下,却缓缓摇了摇头。
反而转身指向不远处的生活区。
那一顶顶帐篷对它而言,就像是装满了糖果的盲盒,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惊喜等待着它去开启。
池翊音一愣,随即快步走向那些帐篷,毫不留情的扯开帐篷半掩的“门”。
然后他就看到……
已经化为枯骨的尸体端坐在帐篷中,正无声无息的看着他。
不仅是某一顶帐篷中是这样,池翊音接连查看数个,尸骸在其中或坐或卧,似乎还维持着他们死亡前的姿势,却在暗中静静观察注视着来客。
如果不是小怪物,池翊音甚至无法发现这里还有尸体。
他心中一惊,然后当机立断:“吃了它们!”
池翊音立刻抬头看向小怪物,长臂一挥,指向整片生活区:“不管这里有多少鬼魂,立刻!有多快就解决多快!”
小怪物对别的指令或许还会有所犹豫或反抗,但对于吃零食这样的好事,简直是迫不及待。
池翊音的话音未落,它就已经猛冲了过去。
小怪物过快的速度甚至掀起了大风,将每一顶路过的帐篷吹刮翻倒,露出了其中原本的模样。
一具具尸骸接连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中,又在小怪物划过时,从枯骨尸骸迅速湮灭成粉尘,像是失去了灵魂后仅剩的一盘散沙,坍塌散落在原地,随风吹散。
京茶见此,立刻听从池翊音的指挥,同样跟随小怪物的脚步,帮助它将“零食”清扫一空。
被京茶快速堆积成山一样的尸骸,使得小怪物大大加快了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食物”清理干净。
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怪物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大厅的尽头,一路狂吃之下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
而刚刚还存留着浓重生活气息,甚至令见者感伤的幸存者聚集地,就此被彻底摧毁,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凌乱和灰烬。
池翊音见此,却微笑起来,仰头看向头顶的大洞。
一双眼睛,刚好出现在大洞的边缘,正怨毒的死死瞪着池翊音,似乎在埋怨他毁掉了自己的计划。
那空洞而浑浊的眼睛,分明是亡者已经没有了生机的眼睛。
池翊音不仅不惧,反而扬声向小怪物问道:“这一层,还有剩余的零食?你还想要更多吗?”
刚刚还一副心满意足模样的小怪物一听这话,本来因为吃到了驴子前面的胡萝卜而懒散下来的态度,立刻重新绷紧支棱了起来。
它兴冲冲的回到池翊音身边,一抬头的瞬间,立刻口水都要从嘴边淌下来了。
池翊音一拍小怪物的后背,将它推向上方:“能吃多少吃多少,别客气。”
他微笑道:“自助餐,当然要敞开了吃。但是你要记住——必须尽快,要小心,没有进到你肚子里的食物,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抢走。”
听见这话,小怪物顿时危机意识增加,比刚才速度更快的穿过大洞,冲向逐渐失守的指挥大厅。
凡是它飞过的地方,所有的尸骸和血液都化为簌簌齑粉落下,鬼魂成为了它的口粮。
尖锐的嘶吼声不断响起,似乎是鬼魂也发现了小怪物这个异类的存在,试图向其他尸骸示警,也试着想要逃离。
但是所有的反抗在小怪物这个掠食者之下,全都被食欲无情镇压。
它就像是无情的干饭机器,大口一张,就是数个鬼魂被吞没。
而指挥大厅里,更是已经聚集起了足够庞大数量的鬼魂。
小怪物再次冲回指挥大厅里时,简直像是一头栽进猫粮袋子里的橘猫,幸福到无以复加,左啃右啃,不亦乐乎。
池翊音将这样的局面尽收眼底,勾了勾唇,并不意外。
事实上,这正是池翊音乐见其成的。
——瓮中捉鳖。
鬼魂没有固定的形体,不可触摸,对于池翊音等人来说,确实不好对付。
即便他们几人中武力最强的京茶,就算在万全的准备之下冲进鬼魂群体中,将会面对的,也只是死亡的结局。
京茶曾经直接或间接杀死过太多玩家和NPC了。
十二年的时间,为了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活下来,京茶就算并非自愿,手上也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而深渊中,杀戮反噬。
越是在游戏场中时间长,熟悉规则的老玩家,将要面对的危险就越是恐怖。
同样,越是强力的玩家,就注定会造成更广泛的死亡,也将会被最大限度的牵制。
这几乎是副本的恶意,在蓄意将玩家中武力最强的那部分毁掉,只剩下无法自保的“大脑”们。
池翊音尚不清楚游戏场这样做的目的,不过他很清楚一点——游戏场想要做什么,和它对着干,准没错。
毕竟游戏场就没有好心过。
既然如此,池翊音就绝不会真的让京茶独自一人,去面对如此恐怖的危险。
所有玩家都被最大限度压制的情况下,小怪物就成了池翊音最好的选择。
不仅是他收买来做为几人的贴身保镖,还可以成为反击游戏场最强有力的工具。
既然小怪物来源于游戏场,那就让游戏场自己头疼去吧。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指挥大厅,就是池翊音为游戏场和池旒准备的反击。
池旒想要将“马蜂窝”留给他,利用他来消耗掉炸出黄金神殿的代价。
他也就照单全收,然后——悉数返还。
那些冲向指挥大厅而去,想要杀死池翊音的尸骸,反而被他关在了那里面,然后,变成了猫粮袋子,一次性喂饱小怪物,清空了障碍。
接下来……
池翊音缓缓转过身,眸光沉沉的望向玻璃幕墙外的翻涌血海。
他必须去往黄金神殿。
既然整个地下城池都是毁灭未来的缩影,就如同汤珈城中时间与空间的压缩,将所有可能性都统统放在了这里,简直就像是“未来”的坟场,埋葬在毁灭之后的所有可能。
那黄金神殿,就是守墓人。
池翊音记得,黎司君曾经在虚假记忆世界的黄金神殿内,向他说起过神殿的存在意义。
打着神明旗号的神职人员,以圣洁之名,行死亡之事。
黄金沾满鲜血,神像下埋藏着尸体。
一如此刻池翊音眼前的世界。
那对于这片深埋于地底的坟墓而言,唯一能改变并且离开的可能性,就在黄金神殿。
那里是,整个死亡的城池中,唯一不属于死亡的领地。
神明……在此。
“神殿?”
京茶在听到池翊音话语的时候,却忍不住的错愕。
他频频回头,忍不住来回比划从神殿到建筑的距离,想要确认池翊音是否是认真的。
“刚刚的大坑虽然在你的视野范围内,看起来距离很近,但真要走起来,可不一定需要几百公里,况且还有外面的血海和尸体……”
京茶冷酷却理智的给出了答案:“别想了,放弃吧,就算你没有在游过去的时候被尸体撕碎,也会淹死累死在里面。”
“你见过谁横渡海洋的吗?”
京茶的问话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疑惑看向池翊音,却见对方竟然定定的直视着他的身后。
那是血海的方向,同样也埋葬着短暂出现的黄金神殿。
“人无法横渡海洋,那是不可能被完成的事情。但是。”
池翊音的视线落在某个定点上,那双湛蓝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笑意。
“神可以。”
昔日先知曾挥手分开海洋,用来自神明给予的力量,向人们展示神的强大,最终被写进经书,视为神迹,长久流传。
池翊音并不排斥鬼神的言论,却从未相信过神明的存在,更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所谓神明身上。
在他看来,与其信仰不知在哪里的神,日日祈祷却不使用自己的脑子也不加思考,不如抛弃了神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希望上,依靠自己努力达成。
——他曾经如此笃信。
直到神明划分海洋,令血海翻涌咆哮,昏暗的地下城池再现太阳光芒。
而神明,现身于信徒眼前。
池翊音看到,就在玻璃幕墙后面的血海之中,原本的平静荡然无存,狂浪咆哮汹涌,迅速向两边分开,划分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而原本被血海覆盖的巨坑,也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的眼前。
连同那光芒璀璨的黄金神殿。
在神殿重新现世的瞬间,光芒刺破了黑暗,将深渊中的所有死亡驱赶,只留下唯一的一条路,从神殿前铺开,一直到池翊音的脚下。
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扇黄金门后,从遥远的深渊中,深深望进了池翊音的眼中。
那身影缩地成寸,跨海而来。
祂行走于水面,如同行走在大地上。
所有在祂脚下的亡魂,都畏惧的潜向更深处,愧疚于自己此生罪孽,不敢接受审判。
即便是死亡的血腥海洋,也无法沾染祂的光芒分毫。
唯有一人,没有丝毫畏惧,坦荡直视神明。
他站在这条漫长道路的尽头,静静等待着神明向他走来。
就像他所呼唤神明的名字那般。
金光逐渐覆盖了整座地下城池,而神明缓缓伸出手,向等在这路尽头的信徒。
——我会向你走来,如同你曾经穿行过死亡,毫无畏惧的走向我,追寻我。
你走过了太久,剩下的路,你不必走。
由我来,追寻你。
“音音。”
神明呼唤着祂的信徒,将生的希望,亲手从死亡的深渊中捧出。
“我应邀而来。”
“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