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属于……我自己。”
池旒的声音散落在空旷的神殿中,在安静黑暗的空间中反复回荡,阴森如地狱恶鬼。
却,铿锵有力。
池旒从拥有力量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这绝不是世界对她的温柔。
——拿走你的自由,拿走你此生的安全,将你的生命当做可以随时使用,不必告知就可以抛弃的消耗品。
只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将力量送给你。
或许有人会将这种遭遇称之为幸运,但在池旒看来,那是世界对她毫不掩饰的恶意,剥夺了她作为人的尊严,从未将她摆在平等的位置上。
因为那份力量所对应的,是任何人类都无法忍受的沉重。
十一条限制,如同曾经神明与人类做出后保管在圣柜中的十一条约定。
池旒想要使用这份觉醒的力量,需要满足十一条严苛约定。任何一条失效,都会对她造成足以死亡的反噬。
比起礼物,它更像是一个死亡的诅咒。
并且对池旒来说,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被操控。
她只是世界意识为了对抗神明,早早布下的一枚暗棋。
或许世界意识是为了它自己的存续,也或者是真心实意的为了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未来。
但在池旒看来,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或毁灭,与她无关。
那些人类,对她从未给予过一星半点的温情和爱意,从她有意识以来,记忆中那一张张脸上闪过的,全都是畏惧,怨恨,惊奇,恶意……
池旒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她足够理智,以致于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每一丝最细小的情感变化,以及世界走向灭亡的真正原因。
不过是人类的咎由自取,漫长时间堆积起来的罪孽,最终压过了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
天平的一端开始倾倒。
在人们依旧以为生活如常,毫无所知的度过每一日的时候,一切都在最细微的黑暗角落中滋生,开始反扑。
既然是人类的恶,那为什么要让她来管?
甚至要赔上她自己的人生,她的生命和自由?
池旒不是圣人,从不心软,没有以德报怨的喜好。
因此,她从最开始就敏锐的看透了世界意识的棋局,并且决心破局。
乖巧听话,无私大义这几个字,从来都与她无关。
即便要用世界的毁灭来换,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以此来换取自己的自由和生命。
所以,在世界意识没有发觉的时候,池旒就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反向布局。
她利用世界意识的力量,却成就了她自己的棋局,无形中就已经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洒下,只等时机到来。
池翊音的出生,同样也是池旒的谋划。
他不仅是用来迷惑世界意识,让世界意识误以为池旒已经融入世界,普通生活而没有发现真相的道具,更是池旒为自己准备的助力。
以及第二计划。
如果她失败了,没能摆脱世界意识的控制,或是出现任何意外,池翊音都将在她早早留下的计划引导之下,继续她没有完成的事情。
因为力量来源于世界,所以在世界意识与神明第一次交手,于虚空之中用七天七夜战斗,几乎毁掉整个虚空的时候,池旒便已经感知到了这场本不应该为人所知的对峙。
她于黑暗的房间中静坐良久,然后起身,为她的长途旅行打点好了一切所需。
池旒知道,既然世界意识无法杀死神明,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找到合适的神明候选,取而代之,那就一定会想办法制约神明,让祂在新神出现之前,无法毁灭这个世界。
这也就意味着……她这枚早早就被布下的暗棋,终于到了被世界意识启用的时刻。
世界意识不知道,在它以为一切都被安排妥当的时候,其实是为池旒做了嫁衣裳。
她进入游戏场,毫不意外因为身份被世界排斥而霉运加身。
没有进入新人局获得引导,更没有得到系统的帮助,危险如影随形,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任是谁看,池旒都是应该在初入游戏场就死亡的倒霉新人。
但是,她却以结果有力的驳斥了所有人的猜测。
在池翊音之前唯一一个在新手局外活下来的新人,创下最快升级记录,死亡副本唯一通关者,游戏场成就缔造者,第一个A级副本触发人,开启A级,距离打通游戏场最近的人……
属于池旒的传说,至今都停留在游戏场,无人能打破。
甚至在十二年前,池旒只差一步就能通关离开。
而她的接近成功,也使得无数玩家看到了希望,像是黑暗中的光,鼓舞他们咬牙坚持了下来。
如今,当年那批曾有幸见识过池旒光辉的玩家们,大多已经成为了高级别玩家,还在坚守着离开游戏场的目标。
因为池旒让他们知道,离开并非谎言。
但是没人知道,游戏场本有可能在十二年前,就成功通关。
如果不是神明没有认可池旒。
如果不是……池旒将那本应该杀死神明的匕首,反而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她没有对自己留手,更不是欺骗。
十二年前,同样是在这座深埋于地底的神殿内。
就在黎司君的面前,当他以为池旒将举起弑神的刀指向他时,池旒却眼都没眨的反手杀了她自己。
世界意识震惊。
它不明白,为何自己布置下的暗棋,会在将要成功的最后关头,放弃一切,功亏一篑。
但即便无奈,它也只能放弃池旒,将原本倾注在她身上的关注和力量拿走,遗憾的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载体。
而已经损坏的废棋,自然也被世界意识当做垃圾那样扔掉。
只不过……
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池旒翻身而上,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从死亡中硬生生夺回了一条命。
向死而生。
她也因此而彻底摆脱了世界意识的控制。
从那一刻起,池旒,只是池旒。
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摆布控制她。
她是游戏场中最神秘组织的会长,潜行在每一缕黑暗之中,在世界意识忽略的地方,聚集属于自己的力量。
直到她强大到能够与世界意识抗衡。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时隔十二年,池旒终于从隐身的黑暗中走出,重新进入系统以及世界意识的视野内。
以玩家的身份,更以夺取游戏场的野心。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操控她为棋子,更无法伤到她。
“十二年一轮回已经过去了,当年在这里中止的未完成事项,也应该迎来了结。”
池旒轻笑,她抬手指向黎司君,空气在她手中迅速凝实成长剑,直指向黎司君的心脏。
“你说得对,一个傀儡,是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的,也不会被世界选择。十二年前的我,只是借你来摆脱世界意识的掌控。而现在……”
“我回来,来拿早应属于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池旒身形凌厉如闪电,迅速冲向黎司君。
她的速度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在昏暗的神殿中一连串的残影殷红如血,像是死神的利箭,直射向神明的心脏。
破空时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狂风掀起在神殿。
整个神殿内的空气都在扭曲,旋转,在池旒的意志之下被改写。
就连狂风与黑暗都在顺从池旒的意志,一直陪伴在神明身边,得神力庇护的空间,却背叛了神明,反而成为将要杀死祂的利刃。
池旒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心动魄,钢蓝色如同超高温下千锤百炼后的纯粹颜色,坚韧而锐利,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意志。
而现在,她的意志就是——
杀死神明,取而代之!
既然世界意识要操控她成为傀儡,对付神明,那就由她来做新的神。然后,杀死神明与世界意识!
剑尖快速冲向黎司君的胸膛,眨眼之间就要抵达。
然而黎司君依旧是那副半支着长腿,坐在黄金雕花基座上的慵懒模样。
他垂下长长如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居高临下的看向池旒,半掩住那双金棕色眼眸。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眼眸中只有一片凉薄淡漠,万事万物不入他心。即便是此刻将要杀死他的池旒,也无法倒映在那双眼眸里。
仿佛他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或是……
黎司君很清楚,池旒无法杀死自己。
呼啸的狂风掀起他垂落在身侧的长风衣,他轻轻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穹顶。
那里,属于神的神像依旧沉默矗立,雕刻的神像只有轮廓,没有五官。
没有人见过神明真容,也就无法具体描画。
但就是凭借着这样一尊连脸都没有的雕像,信众就敢狂热的信仰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存在。
为什么?是纯粹的敬仰吗?
不是的。
那些信众的所谓信仰……脆弱得甚至经不起考验,也无法理解神明,只会惹得神明发笑。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啊,只有一个可爱的信徒,坚定的向他走来。
即便要穿行过危险重重的游戏场。
哪怕有可能会因此死亡。
他的,音音。
黎司君在想起池翊音的时候,眉眼柔和了一瞬,唇边带笑。
他垂眼重新看向池旒时,也因此而蹙眉,难得犹豫了一下。
音音的母亲……
即便音音对池旒并没有多特殊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不要说母子,就连陌生人都过于冷漠。但,如果是他杀死了池旒,他的音音会因此而疏远他吗?
黎司君撑着黄金基座的修长手指颤了颤。
下一秒,整个神殿的空气中酝酿着的危险气息,瞬间消弭于无形。
原本将要成形的风暴四散开去,神殿内的黑暗也浅淡些许,四周的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在视野中。
那一瞬间,原本冲向黎司君的池旒,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周围的变化,并且从眼角的余光中,隐约看到了四周昏暗下的“人影”。
……不。
那不是人影。
那是,无数的生命。
似乎八千年来所有被记载进经书中的圣人与神,都于此刻出现在神殿中,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慢慢抬起头,冰冷的看向入侵者。
他们将会杀死举起手中长剑,杀死入侵者,守护他们唯一的神明与所有力量的源头。
而池旒最初改写操控的雕像反攻,好像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假象。
水波微荡,所有的泡影,便消失了。
露出了冰冷危险的真实。
池旒心下一惊。
但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意识到了不对而想要撤离,也已经太迟了。
无法在中途踩下急刹车,只能一鼓作气直冲过去,干脆将拦路虎杀死在道中。
池旒眼眸微沉,手中长剑力量更强,嗡鸣声清脆。
两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对撞。
整个世界和神殿内的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血海之下,所有的尸骸都意识到了什么,争先恐后的拼命逃离神殿所在的方位,在血海中疯了一样的游动。
然而下一秒,静止后迎来了更猛烈的爆发。
如火山喷发,所有的力量都以神殿为原点,向外轰然扩散开去。
整片血色的海洋,沸腾了。
狂浪怒吼滔天,拍击着地下城池残留的建筑。
海水形成漩涡,所有的鲜血与亡灵,都畏惧的避开神殿,不敢稍有冒犯。
而神殿本身,也缓缓从血海中浮出。
这座磅礴瑰丽的神殿,依旧是无数时光中那副沉没地底的安静模样,不言不语,大门紧闭,丝毫看不出在这之中,存在着一位神明。
但池旒却清晰的看到……
黎司君,只是轻轻伸出手,居高临下的指向她。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轻而易举挡下了她的攻击。他的发丝与衣角飞扬在半空,却没有损伤分毫,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没有改变。
“成神与否,不在力量,更不在你。”
黎司君微微垂下眼睫,眸光淡漠:“而在我。”
“你的力量来源于世界——它确实足够令几乎所有人类都无法招架,但是池旒。”
他的声线冰冷而低沉,如同沉沉响起的钟声,敲响死亡的脚步。
“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由我创造。”
“——我说,要有光。”
言出法随。
神殿中,瞬间金光大声,光明照亮了昏暗的空间,让神殿中的一切重新显现。
金光璀璨。
长久沉浸在黑暗之中,池旒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强光。
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眸,缓缓向前方看去时,就见那些被她操控而反过来攻击黎司君的雕像,全部在被光芒照耀的一瞬间,化作簌簌齑粉消散。
池旒还保持着刚刚攻击黎司君的姿势,但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化作金色的薄雾散去。
神殿内,一切平和,不见一丝狼藉。
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任何战斗,一切只不过是池旒的错觉。
只有空气中依旧残留,还没有散去的恐怖威压与神性,还在明确的提醒着池旒,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来,今天的叙旧就到此为止了。”
黎司君敏捷从黄金基座上一跃而下,稳稳站直在地面上。
“我的信徒……在呼唤我。他需要我。”
空荡的神殿中,黎司君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雕像毁掉后散落的金粉如同黄沙,被狂风裹挟其中,吹刮向池旒,迷了她的眼。
黎司君的声音却从远处隐约传来,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样不真切。
“等你杀了世界意识之后,再来尝试弑神吧。”
“不在同一层级上的存在,即便差半步,也遥不可及。”
池旒愣了下。
等风沙过后,她终于能抬眼看清眼前的环境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身处神殿。
而是坐在云海列车的车窗旁。
她的膝上摊开一本杂志,甚至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仿佛她刚才在地下城池与神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午后打盹时的梦境。
一道身影走过来,自顾自的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宣软的垫子立刻下陷。
列车长笑着前倾身躯,凑近池旒,却又乖顺的在真正触及她安全距离之前停了下来,好像只是一个担心她状况的朋友。
“看来,您已经去过神殿了。”
池旒掀了掀眼睫,刚刚因为黎司君的所作所为而泛起迷茫的眼眸中,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所有外泄的情绪,不过在一瞬间就重新被坚硬冰冷的外壳武装,无法再透露任何真实的心中所想。
她冷冷的瞥了列车长一眼,不答反问:“池翊音呢?他和他那些小朋友,回来了吗?”
列车长感知了一下整趟列车,然后摇了摇头。
“您是在关心池翊音吗?这是我没想到的。”
列车长有些惊讶:“一山不容二虎,我还以为,池翊音只是您的替补计划。原来您对他还真有母子之情吗?”
列车长啧啧称奇,偷瞄池旒的小眼睛中带着好奇的探究,像是一个种族在研究另外一个种族。
但池旒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立刻灰溜溜的收起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连双手都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不过,您能活着回来,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在新世界被池翊音开启之前,列车长作为系统,跟在黎司君身边十二年,作为忠诚又能干的优秀电子系统,它对顶头上司的习惯喜好可是自认为摸得十分透彻。
而池旒既然敢在新世界公然劫持系统小云海,她所图甚大。
列车长也在那之后,慢慢反应了过来,池旒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离开游戏场,她有更加疯狂高远的目标。
——成为游戏场的主人,成为……新的神。
这样的池旒进入沉眠中的神殿,以黎司君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放过她。
毕竟在黎司君看来,拿起刀的人,也就进入了被其他人杀死的范围,早应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两者之中,只会有一人离开神殿,活下来。
但池旒却活着回到了云海列车上。
她明明见过了黎司君,也图穷匕见,做好了弑神的准备,却没有被黎司君杀死。
唯一的可能……
列车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池翊音。
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列车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惋惜的摇头:“美色误神,妖妃祸国啊。”
错过了这个杀掉池旒大魔王的绝佳时机,下一次再有机会,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毕竟池旒只差半步,对于黎司君而言更具有威胁性,想要杀了她,可不容易。
——只有在池旒准备杀死黎司君的时候,她才同时也具备了被黎司君杀死的可能。
否则,如果她想以半神的身份快快乐乐活下去,那无论是世界意识还是黎司君,都拿她无可奈何。
她将与宇宙同寿。
列车长咬着袖子哼哼唧唧半晌,看着池旒的眼神遗憾得像是在看飞走的鸭子,唉声叹气到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前,代替黎司君杀了池旒,永绝后患。
如此鲜明的情绪外露,怎么可能逃得过池旒的感知。
她冷笑一声,忽然觉得池翊音对列车长的“猴子”评价,简直不能再贴切了。
“池翊音有诸多不好,总是对待黎司君过于感情化用事,但是他对你的评价倒是准确。”
列车长:“?”
池旒站起身,随手将手里的杂志扔到列车长脸上:“猴子蠢货,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你是闹钟吗?一目了然。”
列车长被书脊砸脸,疼得捂着鼻子嗷嗷直叫唤。
等他泪眼朦胧抬起头时,池旒已经走出了很远,那道修长殷红的身姿逐渐消失在下一个车厢里。
列车长一手抓着杂志,在原地静默半晌,然后也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那张之前还生动的脸,在离开了池旒视野之后,忽然变得如此沉稳,泰然自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沉沉墨色的眼睛沉默得令人敬畏。
不远处的酒保不小心对上那双眼睛,下一秒,整个人都化作血雾消散。
那散落在地板上的血雾很快重新聚集起来,逐渐化作一个人的模样,然后从地板上爬起来,穿戴整齐,重新站在吧台后面,成为新的酒保。
酒保娴熟的擦拭着玻璃杯,却坚决不再抬头。
而列车长,也慢慢笑出声来。
“神啊……这是,爱屋及乌了。”
因为喜爱池翊音,于是连同样的池姓都网开一面,不舍得伤害吗?
池旒在十二年前放弃了作为世界意识的傀儡成神,而十二年后,黎司君因为池翊音而放弃杀死池旒。
“啧。”
列车长撇了撇嘴,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神在有了人类的情感之后,也变得和人一样软弱了。”
“为什么不永绝后患,斩草除根呢?感情,感情到底有什么用?”
他歪了歪头,眼神冰冷。
就像曾经黎司君放任池翊音有了弑神资格那样……他无法理解,更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列车长缓缓站起身,目送着池旒,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那一抹殷红,同样消失在了云海列车上。
——当池旒不准备杀死黎司君或世界意识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既然池旒没能杀死神明……
列车长眯了眯眼眸,笑得了然。
那一定是去杀世界意识了。
毕竟对于达成了协议的两端而言,唯一能够在黎司君在同一层级对话的,只有世界意识。
就连掌管着世界意识所有资料的应急系统,都要低一级,无法对抗黎司君。
池旒如果想要杀死黎司君,她就必须先夺取世界意识的资格——看来,这一点黎司君也已经告诉她了。
列车长舒服而悠长的抻了个懒腰,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上司啊……跟了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上司,就是这种下场。”
路过坐在吧台前尽可能缩着脖子压低肩膀的旅客时,列车长还专门停下,半依靠在吧台上,拍着那玩家的肩膀问:“你想谈恋爱吗?”
玩家:“?”
这什么诡异的NPC问题?
他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不想。”
“哪有时间谈恋爱?不如搞事业。”
列车长顿时满意的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着那玩家的肩膀像是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年轻有为的后辈。
“不谈恋爱好啊。”
列车长笑道:“事实向你证明,不谈恋爱能活命。”
他抬手指了指前面车厢的大门,向玩家道:“十分钟之后再通过那扇门吧,现在列车员还没有清扫干净。”
说罢,列车长就准备转身离开,但他想了想,又拍了拍玩家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不要谈恋爱——你知道上司谈恋爱会给下属带来多大麻烦吗?”
玩家:“?”
我不知道。
玩家一头雾水的看着列车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酒保,还是没忍住问:“你们这副本也太奇怪了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不谈恋爱就能通过考验的。”
酒保神情平静的擦拭着手里的酒杯:“因为有一个讨厌谈恋爱上司的上司,也让下属很为难。”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为难到死。”
真·因为对不谈恋爱好奇而死了一次。
玩家:“???”
但是即便心中疑惑,玩家还是乖巧的遵守了列车长的建议,没有浪费掉自己莫名其妙换来的情报,在十分钟后才向酒保道了谢,走向车厢大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车厢。
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没有什么死尸,也没有其他情绪激动的乘客,更没有互相用心愿杀人的惨烈争夺。
一切都重新变成了刚上车时看到的岁月静好。
玩家心中一惊,回想起刚刚列车长所说的话,连忙向前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列车员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前面的车厢连接处。
而列车员手里,还拎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大袋子,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不仅差一点要顶到车厢棚顶,还让冷得像个机器人的列车员也露出了吃力的模样。
玩家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向那边走去,想要看清袋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走近之后他才看到,那袋子里面竟然像是活物,还在袋子里伸手伸脚的挣扎,使得袋子一直凹凸起伏。
但要是说里面都是活人……却连一点呼救的声音也没有。
玩家心下疑惑,躲在车厢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静悄悄观察着那列车员的行动。
只见列车员将那大袋子拖到车厢连接处之后,就娴熟而呆板的操作机械,将车门打开。
瞬间,狂风从云海之巅猛烈涌入还在行驶中的列车,差点将玩家掀翻一个跟头。
他来不及稳住身形,就看到列车员一点不害怕也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就站在车门后面,解开了那大袋子的扎口,将里面的东西像是倒垃圾一样,冲着车门倒了出去。
瞬间,几张令玩家眼熟的脸被从袋子里倒了出来。
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尖叫和自救,就已经被狂风抽出了车厢,瞬间就卷入了铁轨
惨叫声顿时从外面传来。
甚至有鲜血迸溅到旁边的车窗上。
玩家不由得发起抖来,隐约猜到了那些被扔出去的玩家,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那都是A级啊,放在游戏场里珍贵又难得的A级!其中那几个还都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竟然……在新世界就像垃圾一昂,如此轻易的就能被一个小小列车员直接扔出列车。
玩家正这样想着,就见那倒垃圾的列车员似有所感,回身向他藏身之处看来。
他立刻缩回了头,在车门后不声不响的缩成一团,仿佛自己只是一块不引人注目的石头。
但是,一只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原本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前方的玩家,顿时心中一惊,本能的惊呼了一声。
即便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泄露出去的那一声,还是为他招来了祸事。
站在他身后的,同样也是列车员。
整列云海列车的列车员,都仿佛复制粘贴一般,每一个都像是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此时被这样相同的脸前后盯着,顿时让玩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诡异之感涌现。
而他身后的列车员,低头看着角落中的他,竟然笑了。
“恭喜乘客触发云海列车守则之二:忘记不必要的好奇心,好奇会杀死你——你身后,有鬼。”
“触发守则的代价是……你的命。”
缓缓从高处伸过来的手像是从天而降的巨掌,仿佛能一巴掌压死他。
玩家一时间吓得僵硬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踉跄着起身,试图奔跑逃离。
但列车员的脸,同样出现在他前面的路上。
一张,两张……无数张脸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列车员就站在那里,冰冷的注视着玩家。
像是看着一具死尸。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却被闭合的车厢门,完全挡在了外面。
酒保依旧垂着眼,专心的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而吧台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则更加将报纸举高,整个人却向下滑进了沙发里。
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他的存在。
被池旒随手砸在列车长脸上,又掉落在地面的杂志上,新的图鉴在铜版纸上自顾自的生成,好像由空气负责印刷。
上面多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是刚刚惨叫着的那名玩家。
他狰狞的挣扎和死相都被清晰的记录在杂志上,变成了鲜活的图片。
甚至旁边还有配文,详细的介绍了他的死法,甚至连死亡期间的激素变化和神经进程,也被津津有味的讨论。
在这一页上,标题如此醒目。
“云海列车新死法大揭秘——好奇心害死猫。”
嘘,不要回头。在你的身后……他在等待着杀死你。
他是谁?
他是你遇到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杂志上的变化。
几分钟后,车厢门再次开启。
刚刚惨叫的玩家,被从袋子里倒垃圾一样扔下列车的玩家们,他们都重新从车厢门外走了进来。
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像人类那样具有灵动的表情,和灵活的动作。
而是神情僵硬,就像是一个被丝线操控着的木偶人。
按照早已经规定好了的步伐,走进吧台车厢,在原本的座位上坐下来。
展开的报纸覆盖了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
酒保抬起头,微笑询问:“客人今天需要些什么?”
其他玩家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贸然接话。
这些从“心愿”事件的混乱中死里逃生的玩家们,很清楚之前被列车员清理出去的,就是死在“心愿”中的玩家和NPC。
不要轻易向酒保索要,也不要抱有好奇心。
云海列车上,到处都埋伏着死亡的刺客。
而已经离开这一节车厢的列车长,则顿了顿脚步,随即摇头轻笑着再次迈开脚步。
他给过那可怜的玩家机会了——看在对方有事业心的份上。
但可惜,对方的好奇心,似乎和事业心一样重,还是杀死了他自己。
列车长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踏进了包厢车厢,脑海中还在想着玩家们悲惨的死亡结局,也猜测着池旒和世界意识之间,倒是谁会赢……
一扇包厢门,就在列车长面前缓缓打开。
包厢车厢铺着厚重柔软地毯的走廊上,到处都喷溅着鲜血和碎肉,地面上也横七竖八的倒着数具新鲜的尸体,本来明亮的车窗上,按着无数个叠加的血手印,好像慌不择路的逃亡。
从这些痕迹里,依稀可以看出刚刚列车内所经历的,是怎样恐怖的混乱。
很多A级玩家因此而死亡,NPC的尸体同样混杂在其中,无法分辨彼此。
他们的血液汩汩流淌,无声无息的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脚踩上去,甚至能听到血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本来不应该有人的包厢,竟然被从里面推开。
并且动作丝毫没有滞涩感,好像堵住了门的尸体不存在一样。
“……?”
列车长停住脚步,狐疑的从沾满血的地毯上,顺着那双鞋一路向上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池翊音那张脸。
池翊音也看到了他。
并且,池翊音还似乎心情颇好的抬起手向他挥了挥手。
“猴子。”
池翊音笑眯眯道:“你似乎心情不错?那正好,来。”
列车长:“!!!”
他警惕的双手抱胸,瑟瑟发抖:“你要干什么?”
“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嗷嗷嗷——!!池,翊,音!我讨厌姓池的!所有,所有——!!!”
列车长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车厢内。
他死死握住门框,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脸都憋得通红,试图终止被拽进包厢里的命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池翊音的力气出奇的大,令列车长心惊,不知对方到底在地下城池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任由列车长如何拼命抵抗,但最终,他还是手一滑,然后只能绝望的眼睁睁看着门框离自己越来越远,包厢的大门缓缓闭合。
将所有的光亮都关在了外面。
而他就像是掉进地狱的小可怜,被强迫的良家妇统,将要落入大魔王的手心。
列车长瑟瑟发抖,哽咽得可怜。
包厢外,列车员神情不变。
酒保:“我听见声音了……你们不打算去救列车长吗?”
列车员漠然:“云海列车守则:不要好奇。”
“他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