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程序启动成功,正在重新读取数据……正在剔除失败数据……数据重构开始,导入《深山诡话》。】
【场景重建完毕,进度清零成功,人物投放开始。倒计时,三……】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回响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
列车上,包厢各个紧闭,没有人听到系统的声音。
云海列车已经不复最初的耀眼奢华,处处都是浩劫后破碎的遗迹,污脏的黑液粘稠的挂在墙上和家具上,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滴落。
血液喷涂四周,血手印沿着走廊一路蔓延,惊慌逃亡下的痕迹随处可见。
可最后却都变成了走廊上,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
他们眼睛瞪得老大,还残留着死亡前的恐惧,却已经没了气息,在无人的黑暗中,渐渐冰冷,失去温度。
不仅是玩家。
还有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和酒保。
之前池翊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那些列车员,此时在他离开之后,慢慢重新出现在列车上。
只不过,是以死亡的面目。
列车员们的尸体,在走廊上被摆成整齐的一排,笔直而清晰,甚至连中间的间隔都保持着同等的宽度,像是强迫症患者的杰作。
而他们那张如同复制粘贴一样的相同面目上,此刻也是相同的冰冷,就连为数不多的生机也已经失去。
他们制服上代表着每个人的不同号码袖标,已经消失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扯掉,在制服上还残留着痕迹,甚至大衣破开口子。
列车员们就像是被牵线抛弃的木偶人,连本来灌注其中的灵魂都已经消失,无声无息的死亡。
无人关注,无人在意。
在包厢里,那些先前选择了回到包厢的玩家们,不管是否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此时都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床边,正站着身形高大的怪物。
那怪物垂下狰狞的面孔,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毫无所觉的玩家,然后,慢慢伸出手向玩家,远比人类更加长且柔软、甚至可以成为是触须的手指,轻轻落在他们的头颅上。
在那些触须与玩家相接触的瞬间,就相融合到一处,像是插.在大脑上的传感线路,仿佛一场大型的科学实验。
却紧密连接到如同天生。
完成连接的瞬间,玩家们的身躯都下意识的抽动起来,像是灵魂本能的在反抗,抗议,怒吼着想要逃离。
但是所有的反抗最终都被压制。
他们微小的挣扎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怪物的压制,柔软冰冷的触须死死压着他们的头颅,让玩家们动弹不得。
几秒钟之后,玩家们齐齐停止了挣扎。
他们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美梦一般,缓缓露出了微笑,面色安详,松懈下所有力量,沉沉睡去。
于是,在包厢角落的黑暗里,冰冷的触须不断蔓延。
属于人体某一部分的器官,如同镶嵌在触须上的宝石,与他们融为一体,变成了怪物的一部分,像是爬山虎一样,迅速长满了整个包厢,将其牢牢抓在触须之中。
但它的生长还没有停止。
蔓延,新生,交缠。
整个包厢就像是被触须编织的蜘蛛洞穴,一张张大网纵横交织,直到侵占每一寸空间。
而玩家,也被吞没其中。
整个云海列车,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安静。
没有一盏灯光亮起。
在天空和云层之上,列车呼啸而过,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陷入梦境的玩家们,却开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境遇。
学者曾经将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是留下来共同抗衡危险,还是回到他们的包厢,各自为战。
选择留下来的那七名玩家,已经消失在了列车上。
就像池翊音等人一样,他们的身形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选择回到包厢的那些人,他们并不相信其他玩家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所谓同伴,并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同盟的破碎,斯凯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说明。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托付性命的同伴。
所以,他们选择在包厢里,独自面对有可能的危险。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并没有任何怪物或危险出现。
玩家一夜好眠到天明,睁开眼时只觉得精力充沛,身体轻盈极了,一点伤痛也没有。
当他走出包厢时,看到的就是列车员。
列车员虽然依旧是冰块扑克脸,但却毕恭毕敬的向他道喜,说他已经通过了考验,成功获得了最终资格,并且邀请他为这个世界制定规则。
玩家只觉得飘忽忽的踩在云端,赢得太轻易,以致于有种不真实感。
他晕乎乎的向身边人和列车员确认,得到的都是道喜声和激动的庆祝,同伴兴奋的拥抱着他乱蹦,说这是苦尽甘来。
玩家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了云海列车的控制室。
列车长向他鞠躬贺喜,恭敬将他迎到主控屏幕前,表示现在整个游戏场都是他的了,他可以自由制定属于他的规则。
“怎么都行?”
玩家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是很真实。
就像是……在睡梦中,听到自己说的梦话那样,有种陌生的荒谬感,好像自己的灵魂并不在这里,而是冷眼旁观。
但列车长却笑着,耐心的一遍遍向他道喜并解释,为他确认现在的胜利。
并且,也向他展示了主控屏幕上的画面。
不同于玩家身边的晴空万里,喜气洋洋,屏幕里的画面色调极暗极冷,暴雨如注,黑云低垂。
而在偏僻破败的村庄里,几人狼狈奔跑,满脸惊恐,像是在逃难,身后有怪物追赶。
“这是?”玩家疑惑看向列车长。
列车长笑着解释说,他所看到的这些玩家,都是依旧在考验中,还没能来得及通过考验的。
不过现在,因为他已经通过了考验取得胜利,所以其他人的考验规则,也转而交由他来制定。
生杀夺予,雷霆雨露。
所有的权力都在他手中,让这些人死,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玩家不由得惊喜,赶紧多看了屏幕几眼。
他认出来,逃难的几人中,就有之前选择留下来而没有回包厢的玩家。
拥有“节制”称号的学者也在其中。
确认了情况属实之后,玩家满意的点点头,本来的紧张和疑惑也放松下来,终于慢慢有了实感。
看来他昨天的选择很正确,回到包厢竟然躺赢了,一觉起来就已经胜利。
反而那些留在外面的,还有昨天劝他的学者,现在还没有成功离开考验。
“小小蝼蚁,生生死死太简单了。”
玩家笑着,心里有了一个好主意:“如果给他们希望,再在他们以为自己胜利的时候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杀了他们,那他们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不过一瞬间,他的立场就已经颠倒。
从斗兽场上的兽,变成了看台上的看客,并且得意洋洋的使用自己的权利,让这场斗兽更有趣和充满看点。
不管那些“兽”的死活或痛苦。
但列车长什么也没说,只是鞠躬应是,并介绍说,他可以在主控屏幕前观看实时直播,见证那些人的挣扎和绝望。
玩家很满意。
他仰了仰头,高兴的觉得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拥有了他,让他觉得如此有力,甚至身体都轻盈了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不过权力嘛,只有在使用的时候,它才是存在的。”
玩家咂了咂嘴巴,决定多试试自己手里的权力:“再多制定几条规则吧。”
他看着屏幕上狼狈逃命的人,笑着说:“反正死的不会是我。”
笔尖终究还是落下。
一道道严苛冷酷的规则跃然纸上。
就连最暴虐的君王和严苛的酷吏,都不会颁布这样的法令。
其一,怪物永远在视野死角中,不可被发现。
其二,没有人能离开大阴村,除非死亡。
其三,所有曾在此死亡的人,都会化为亡魂归来,杀死玩家才有可能离开。
其四…………
洋洋洒洒的规则从笔尖下流出。
但被书写的纸张,并不止一张。
不同的笔尖落在不同的纸面上,相同的却是被严防死守制定的规则。
几条,几十条,上百条……同时被书写的不同纸张上,积累起来的规则越来越多,像是勒住人脖颈的绳索,一层层叠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屏幕中的玩家们就像是被驱赶的牛羊畜生,逐渐失去了可以自由活动和安全的空间,规则步步紧逼之下,留给他们的生存可能迅速降低。
可在屏幕前制定规则的玩家却不知道……
在书写规则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而是——所有在包厢中沉睡的玩家。
他们每个人,都被告知了自己已经胜利,并被赋予了决定规则的权利。
欣喜若狂之下,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行使自己的权力。
当他们掌控屏幕中玩家的生死时,感觉自己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这种拥有生杀大权的感受……令人迷醉。
死亡离他们已经太遥远,变成了屏幕上的影像,会动的画片,被定格的几句话一笔带过。
于是,惨烈的死亡和飞溅的血肉,都变成了兴致缺缺的一瞥,与自己不再有关联,冰冷的漠视,连决定都充满玩笑和恶趣味。
帮助其他人胜利?
不存在的。
“我的权力,凭什么要让别人和我平分?”
其中一位玩家嗤笑一声,眼中慢慢恶意,手下规则不停,死亡变成了儿戏。
“都死了才好。”
——当由你来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他人性命的重量被交到你手上,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会有人苛责你,不再有道德或法律束缚你……
胜利者与你平分权力,失败者感受你的权力,敬畏于你,以滑稽的死亡娱乐于你。
你将会,怎么做?
【人类在书写他们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抑或是重新构建新世界,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其余任何神或系统,都与之无关。】
【人类说,毁灭的选择是一个误解。所以现在,我作为第三方存在将会下辖的系统,为全体人类,为这个神造的世界,提供再一次的选择。】
【——毁灭,还是新世界。】
绿色的莹莹微光难以照亮整片黑暗的空间。
无数快速滚动着代码背后,新系统用冰冷的机械眼,漠然注视着整个世界,玩家们的选择都被忠实记录下来。
而他们做出的规则,将被如实运行。
——在玩家自己的身上。
挥向其他人的刀,也是挥向自己的刀。
想要套在别人脖子上的绳索,最后会变成自己的上吊绳。
下一刻,整个游戏场都在颤动,变动天翻地覆。
运行中的新世界之外,暂居区被暴力掀翻,所有长久以来躲藏在暂居区里不敢进入副本的玩家,都在惊恐中被抖了出来,被强制随机塞进了不同的副本中,不得不直面副本的危险。
他们惊慌失措,像是大海风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随时都可能被打过来的浪头吞没,沉入海中。
随波逐流会死。
尝试反抗也会死。
怪物和鬼魂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所有玩家身后,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中,化身黑暗,静默潜行。
然后……一口吞食掉玩家们。
被咬断的脖颈流出鲜血,头颅消失,身躯停止了挣扎。
可死亡后,他们却重新出现在了原地,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周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认知到自己已经死亡的玩家,很快就被系统告知了这个事实,并且说明,只有他们杀死其他还活着的玩家,才有可能离开游戏场。
短暂的茫然和错愕后,大多数鬼魂都选择了扑向还活着的玩家,甚至比怪物还要积极的想要杀死对方。
死亡像是会传染,很快就在游戏场里扩散开来。
今夜无眠。
杀戮之夜,所有玩家,无论是高级别还是低级别,都主动或被动的加入了这场彼此倾轧的杀戮中。
血液纷飞。
在系统后台统计的数据中,还存活着的玩家数量急剧下降,甚至低级别玩家在以每秒几百个的速度死亡,一眨眼,数字就会跳一位。
短短几个小时,本来近亿的玩家数量,就已经掉到了区区两千万人,并且这个数字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还在不断的下降。
不仅是暂居区。
各个运行中的副本都被打破了固定的人数要求,被半路突然塞进来的玩家打破了平衡,使得战力也出现了不均匀情况,让副本在规则之下自动校准,也重新调整了难度。
——难度上升。
所有玩家以前搜集到的资料和经验,都变成了一页废纸。
他们不得不面对巨变的情况,硬着头皮堵上去,试图从绝路中杀出突围,离开副本。
可是,死亡的危险从四面八方围困而来。
数百条被新制定,甚至还在不断被书写出的新规则,都在落在纸上的那一瞬间生效,每一条都变成了游戏场的催命符。
不仅是新世界,云海列车。
也不是只有屏幕里那几个玩家。
而是——代表着人类的全体玩家。
【世界意识认为,死去的人类可以为人类群体做出最公正的判断,选出最适合人类的未来,规避死亡。所以,它在所有生命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将他们拉进游戏场,开启为人类群体奋进的旅途。】
【我作为第三方,需保持绝对公平。为此,第三方系统将延续世界意识的决定,并加以进化。】
【——死去的玩家,将会决定玩家群体的未来。而玩家群体,决定人类的未来。此为,平衡与公正。】
新系统高高悬于游戏场中,冷眼旁观,记录死亡。
彻底混乱起来的游戏场,变成了死亡的狂欢筵席,绝望的盛宴,以哭泣和挣扎作为装饰的绸带,高脚杯倾倒血液。
但是,游戏场内的嘶吼与怒骂声,无法传递到新世界。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偏僻山野的破败村庄里,依旧还保持着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如同活死人墓,明明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暴雨依旧在下,没有停止的迹象,隔绝了外界所有杂音。
车子就停在狭窄的村路上,车灯亮起,照亮前后的路,周围年久失修的破旧祖屋,依旧以沉默的姿态屹立着。
池翊音晃了晃神,视野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坐在副驾驶位上,身上搭着大衣却还是觉得冷,令他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怅然若失。
好像……他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重要的人。
“池哥,怎么办?还要继续开下去吗?”
驾驶位上,助理焦急不安的扭头询问:“看这样子,这村子里不一定有人啊,万一开到最后是个死胡同就麻烦了。”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身影。
拿不定主意的助理急得快哭了,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
池翊音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上面残留的温度让他有些发愣,恍惚觉得像一个拥抱。
“池哥!”
一叠声的呼唤中,池翊音恍然回神,凝神定睛向前看去。
“继续向前开。”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咸菜坛子,淡淡的道:“上面还有蔬菜,这附近一定有人住。”
“别慌,我们一定能找到借宿的地方。”
即便那可怜的菜叶子已经被暴雨摧残得不成样子,但现在在助理眼里看来,却如此可爱,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他发动车子,在池翊音的指挥下,跟着路边残留的村民生活痕迹,向村子更深处驶去。
这是一个足够小且破旧的村庄,不仅大部分房屋都已经不再修缮,废弃在那里摇摇欲坠,就连村路都狭窄得可怜,稍不注意就会剐蹭到旁边的房子上,转个弯更是费劲。
助理的手心里都是热汗,甚至握不住方向盘。
好在他身边的池翊音足够沉着稳定,平静的指挥着他动作,让他慢慢心安下来。
当一点亮光出现在助理的视野内时,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惊喜得没有真实感。
“池,池哥,前面是不是有灯?是我太想要找到人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助理恍恍惚惚着和池翊音确认:“有灯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人了!我们能找到住的地方了!”
池翊音看向前面。
被车灯照亮的那户人家,透出光亮的窗户上还贴着写了大大“福”字的红纸,虽然已经被晒得褪色,又在暴雨中被浇湿,变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却也意味着这房子是有人住,有人维护着的。
房檐下挂着辣椒和蒜辫,廊下还堆放着几捆绿叶菜,极富生活气息。
池翊音扬了扬下颔,“嗯”了一声,示意助理继续向旁边左转。
他们现在是在这户人家的后面,要借宿,自然要绕到前面去,正式且礼貌。
助理激动得嘴都合不拢了,踩油门的动作更用力气。
但就在他一转弯,乐颠颠的想要往房屋的前面拐去的时候,池翊音却眉眼一厉,暴喝出声。
“有人!小心!”
助理一哆嗦,赶紧踩下刹车。
急刹车之下,两人身体前倾,助理更是一头砸向方向盘,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当他们抬起头,就看到车前面确实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侧身对着他们,眼神直视前方,根本没有向他们看过来,直愣愣得像是无知无觉的人体模特。
车灯打在他身上,泛着冰冷青白的色泽。
不像活人……
而像是,死人起尸。
助理吞口水时发出好大一声。
车外的那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透过雨幕和车窗,看向车内的两人。
双眼沉沉无光,像是两颗黯淡的玻璃珠。
池翊音皱眉,下意识觉得这张脸很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但是现在,穿着很像当地人衣服的男人突然出现,然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当池翊音直起身,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原本想要借宿的那一家大门被猛地从里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焦急跑了出来。
在看到拦住车子的那人后,中年妇女嚎啕大哭,追过去就打了两下:“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差点吓死我!”
可那人却直愣愣的也不看看妇女,根本没有反应。
助理咂吧了下嘴:“痴呆儿?”
那妇女哭够了骂够了,回头时也被车灯吓了一跳,随即不好意思的拽着那人走过来道歉。
池翊音却摆了摆手,说不碍事。
然后他问道:“只是这一耽误,我们就赶不上路了。能麻烦让我们借宿一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