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世界的真相吗?”
“我曾,短暂有幸见过。”
那是,我的神降临世界,跪倒在地的信徒仰望时,曾经一窥的盛景。
世界的真相……是整个游戏场,都为新的神而存在,每一个生灵都在欢呼庆贺着新神的诞生,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新神所降下的新纪元。
这里是大型的造神场,而我有幸,与神同行一路。
我的,池先生。我甘愿用尽生命去侍奉的神。
楚越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一直都没能理解的一件事就是:人的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无法遵循自己的意志决定是否出生,作为人活着,无法挑选父母,决定自己将是谁的孩子。
所以,命运变得难以看清。
不要误会,他并不讨厌这个世界。他只是……对世界和所有人类,根本不在乎,没有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同类。
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就连一直以来被评价为“温顺听话”,也仅仅只是楚越离在思考之后,得出为杀掉其他人而耗费的力气是不值当的,这一个结论导致的他一直以来的不行动。
他懒倦的活着,即便外表看起来清秀又老实,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人畜无害,但在没有人发觉的灵魂深处,已经严重损耗到几乎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游戏场对很多人来说,是痛苦的地狱。
可对楚越离而言,濒死时被拽进游戏场,却是他耗费了一生光阴所求来的幸运,是对他的救赎,与灵魂的新生。
在这里,他终于不必在熙熙攘攘的蠢货中间,扮演一个好人了。
脖子上的项圈,消失了。他终于属于他自己。
就连灵魂都因此而能够再次呼吸。
楚越离的母亲不喜欢他,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应该来的那个孩子,是母亲心中毁掉了她人生的元凶。她能让他活到最后杀死他,只是因为她杀不死他。
母亲用过的很多手段都对他无效,似乎,他是注定要降临于世的人。
——他在幼年时,也曾这样想过,安慰自己几次三番的逃过死亡活下来,一定是神的旨意,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完成。
年幼的楚越离试图告诉自己:我很重要。
可世界回应他的,却是二十几年的冷漠。
直到进入游戏场……一切,忽然之间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怪胎才能活下来的世界,足够优秀或者特别,才有可能在危机中活下来。
现实中被人们所厌恶注视的“不合群”,“古怪”,在这里却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天资和强大。
于是楚越离终于明白了。
哦——只是孤狼闯入了羊群,收敛自己的利爪尖齿,被羊当做同类养大,小心翼翼的活着,却又被厌弃不同。
在游戏场里,他重新感知到了快乐。他也曾经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天命”。
但事实远远比楚越离曾经想过的要残酷太多。
他甚至还没能进入马家大宅,就已经先断了一条腿,被副本判定了淘汰的死刑。
你看,命运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在绝望中给人一点希望,就让人像条狗一样跑,但以为可以触摸到希望的时候……
却又把人打落深渊。
楚越离并不愤怒,他只是想笑。
笑自己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可就在那时,他的神……他的池先生,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当楚越离抬头仰望向逆光而立的池翊音时,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天命,是成为新神的信徒,将毁灭的世界,指引向新神降临的新纪元。
“我在最深的深渊里,看到了神的影子,他在向我微笑。”
黑暗中,楚越离这样向新系统喃喃低语。
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名为死亡的怪物努力想要将他吞噬,同化。
可他被一团粘稠烂泥般的黑液裹挟,却依旧仰着头,眼睛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
“我的池先生,他将他的目光恩赐于我,让我可以作为他的同伴,与他一同向着伟大的目标前行。”
楚越离的声音中,带着满足般的喟叹:“我怎么能让我所侍奉的神明失望?”
“我的命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你。”
他笑着对新系统这样说:“我不会为了我自己而死亡,我将……为我的神明和他伟大的旅途,奉献生命。”
彼时,尚且维持着被池旒劫持假象的新系统,看着本应该被死亡吞噬的楚越离,却沉默了。
云海列车上的自相残杀几乎波及到了每一个人,而斯凯对于世界和人类绝望之下的死心,让他的灵魂湮灭,变成了一具空壳,被世界意识趁虚而入,绕过所有玩家甚至是神明阵营的感知,藏身于玩家之间。
不少玩家毫无防备,因此而遭了秧。
而当时的楚越离虽然及时发现了斯凯的不对劲,但因为同伴的关系,他距离斯凯最近,也因此最先被拽向死亡的深渊,从云海列车上消失。
他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连新系统,都在演算分析之后,认定了他必死无疑。
99.99%的死亡率,怎么会有人能逃脱得了呢?
然而楚越离却打破了新系统的认知,在被它几乎遗忘之后,依旧在污泥里挣扎着,却不肯沉沦。
“池先生的旅途还没有结束,我作为同伴,怎么能提前离场?”
面对新系统的问询,楚越离咧开笑容。
他艰难的从粘稠黑液中伸出手,将自己从那妄想吞没自己的怪物中.拔.出来,在新系统的震惊中,仅仅依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就从死地里看出了唯一的生路,成功脱离。
——那剩下的最后0.01%的存活可能性。
倒吊人。
以受难之姿出现,钉死在十字架上,替整个世界的人们向神明偿罪,也用倒立的视角看向世界,因此才能看到与众不同的路。
唯一的路。
新系统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二十二称号中这个特殊称号的含义。
他是……昭告着新纪元将会降临,新的未来将会开启,新神临世的象征。
从黑液中脱离的楚越离带着满身伤痕,却稳稳的站立在黑液之上。他赢过了名为死亡的怪物,通行窄门,于是死亡,再也奈何不了他。
楚越离微笑着看向新系统的方向,他身上的伤在被快速修复,很快便恢复如初,光滑得看不出一丁点疤痕,宛如新生。
然后,他轻声称呼着新系统:“Hello,World。”
“从未出现过,却是所有称号和力量的最终点的……‘世界’。”
小云海?
不,那只是旧系统赋予的昵称,新系统的名字,从未显露于人前,只有创造它的人,才有资格赋予它名字。
而创造新系统的……正是世界本身。
独立于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第三方,新神候选人池翊音的支持者,新系统“世界”。
新系统沉默良久,最终,却回应了楚越离。
【恭喜您,称号拥有者。死亡已无法伤害您,您可以选择回到本来的世界。】
它默许了这个称呼,并未否认。
楚越离却笑了:“不,比起跟随在池先生身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为先生完成。”
——用独立的视角,去为先生推开正式成神之路。
没有人知道那本书是怎样出现的。
可楚越离很清楚,他的先生虽然看起来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实际上,对于被池翊音规划进自己范围内的同伴,他给予了最理智却深刻的关切。
并不是无意义的大惊小怪,无聊的琐事关心。
而是对理想和伟大旅程的关切。
池翊音,一定会重新查看楚越离和斯凯的包厢,尝试着从两位没有回来的同伴的住所,找到能够指向他们的蛛丝马迹。
所以,楚越离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里,以灵魂的姿态,附着在列车的“另一侧”世界,静静等待着池翊音。
当池翊音出现,楚越离深深注视着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噗通,噗通……直抵达世界最终真相的信念在呼唤着他,他的神冷淡瞥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在告诉他:为我死亡,为我铺就通往世界至高的路。
楚越离轻轻笑了,那双眼睛亮得惊心动魄。
“当然。”
他低声呢喃自语:“从这一刻开始,您的力量,将掌控世界。”
从池翊音在书架上抽出那本书的一秒钟开始——
新纪元降临。
倒吊人告丧,宣布旧的神明已经死亡,旧的世界将会坍塌。而在废墟之上,新神的国度将会拔地而起,再一次仁慈的给予世界庇护。
“我将传颂您的名,于无声的寂静中,于死亡的深夜里。”
即便新系统想要阻止楚越离,也再也来不及了。它睁一只闭一只眼,冰冷审视着世界与生命的命运,任由楚越离以倒吊人之名,将世界指引向新的未来。
【您想要知道,为何您没能成为新神的候选人,您无法在箱庭中占据主导,是吗?】
不断闪烁着黑白光点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属于池翊音二十三年人生中的每一秒,都被完整的展现在池旒面前。
箱庭中,池旒站在再无一个活人的大阴村里,眼眸微微睁大。
她意识到了什么。
“池翊音……”
池旒的声线下,压制着几不可闻的颤抖:“那孩子,是小说家。”
书写人生,创造世界的……力量。
继承于她,却又突破了原本的限制,为这份力量赋予了新的高度,甚至可以架构世界的力量!
新系统默认了池旒的猜测。
虽然她并没有说完,但超高速的思维模式,让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对方在说的,究竟是什么。
池旒劫持了新系统,在新旧系统交替的最薄弱之时发起了攻击,获取了系统的权限,掌控游戏场。
她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
但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系统从来只是“机器”,只有人类,才可以下达命令,操控机器,完成任务。不论是前代的猴子,应急管理系统,还是我……我们都不过是最高意志的代行者,不是决策者。】
【不是我选择了池翊音,是世界和生命,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世界。】
新系统语气恭敬:【您很强,我可以肯定,即便是庞大的数据库中,也不会再有任何一段代码背后代表的人类,比您更加优秀强大。八千年的历史中,您足以匹及天空。但是……】
【新神并不仅仅需要的是最强,还有,最柔。】
池旒愣住了。
什么……意思?
【您看到这个箱庭了吗?】
新系统向池旒示意,屏幕上出现的,是整个箱庭的地图。
像是制作精良的沙盘,广袤的土地上山川连绵起伏,黑云翻滚暴雨倾盆,阴森山林中孤鸟啼鸣。
一切都如同现实,似乎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箱庭,而是整个世界的微缩模板。
池旒皱眉,不明白新系统想要向她描述的意思。
是在说池翊音比自己更强,他的力量可以构造整个世界吗?
【不,是池翊音的力量中,有“人”这个概念。】
新系统轻声反问池旒:【您的力量,可曾有哪一刻考虑到人的存在?】
池旒的力量直接来源于世界意识,是世界意识本来用来对付黎司君,接替神明位置的最优选择。
她所持有的力量,是“改写”。
——无论是世界,还是人,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死物。
也正因此,强大的力量对应着严苛的限制,最锋利的剑用最重的鞘。
池旒所需要面对的限制,远远比池翊音要多。
十一条严苛限制,任何一条没有达成,力量都无法发挥作用。
这使得她永远坚定,不可被打败,不会被击垮,那是穿行过所有艰难后的锋利。
可也正因为如此,经历造就了她锋利冷酷的性格。
对于那个不曾对她有过善意的人类社会,她同样冷漠以对,没有任何善意或柔软。
——一群蠢货而已,何足为惧?
可现在,在新系统的提醒之下,池旒却慢慢回想起了池翊音和自己之间的差异。
……池翊音的力量,是建立在“人”之上的。
非人之物是他的力量,它们像是群星托举着天空,将他高高托举起,甚至踏上了通往神的道路。
众望所归。
【池翊音对于“人”的研究和理解……恕我直言,您无法匹及他万分之一。】
新系统说:【池翊音的书,永远是人的故事,他在观察,分析,揣摩,并且理解人。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也不是一知半解便已知足。他所持有的,是最深的理解,直达人类最底层。】
池翊音的力量同样拥有限制,但是那三条限制,全部建立在他对于“人”的了解之上。
如果无法得到真相,不能理解人,不明白非人之物为何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得到这样的结局……他就无法使用力量,甚至会被反噬而死。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在十一岁那年,在教堂孤儿院将要面临被拍卖,被虐杀前一刻的愤怒与失望。
愤怒成为了他的动力源,而“人”,成为了他的力量本身。
池旒沉默了。
她明白了系统向她说明的事情,也明白了为何世界会选择池翊音。
……她所想要构造的,是只属于“怪物”的干净纯粹世界,任何蠢物在其中都无法生存,那里没有所谓“普通人”,是天才的聚集地,人类智力和能力金字塔最高处的那一小撮人。
但池翊音将要构造的,是包容一切,容许一切的世界。
即便他本身也厌恶愚蠢,但却明白绝不可能纯粹,因为他所站立的……是“人”的阵营。
“无聊。”
池旒冷笑,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当她再次抬起头,那双钢蓝色的眼眸,并没有因为被新系统否定而失去光彩,反而更加熠熠生辉,如群星闪烁其中。
“你说,我没有资格,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池旒反问:“世界?呵,世界自己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以为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的占据主导权吗?”
“既然世界不选择我。”
她昂了昂首,冰冷的俊容上是无法被弯折的骄傲:“那我也不选择世界。”
“这样愚昧的世界,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我要新的天地降临!那才是,将被所有同仁期盼的新纪元。”
话音未落,池旒已利落转身,风衣在夜空中翻飞,划过锐利的弧度,掀起的风几乎可以割伤箱庭。
她长腿迈开,向大阴村深处走去,修长高挑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新系统所能监察到的范围。
属于池旒的力量开始作用,将大半个箱庭屏蔽,瞬间就让新系统失去了对箱庭的掌控。
新系统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即便是机器,也难免五味杂陈。
却独独没有惊讶。
【你早就知道,池旒会这么做了,不是吗?】
楚越离的声音响起,带着轻松的笑意向新系统问:【你很确定,她不会乖乖听话,善罢甘休。】
楚越离的身影渐渐凝实,出现在系统空间中,与新系统的虚影并肩而立。
他转身看向新系统,明明是在笑着,却带着阴沉危险的气息:【我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新神已经确定了就是池先生,不是吗?】
【还是说……】
他眯了眯眼眸,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暗之中,幽蓝与殷红的机械光亮交相映错,将他照映如阴森恶魔,杀意毕现。
【你打算背叛先生?】
楚越离很开心有人或系统意识到他的先生是怎样的优秀,然后投身于他们的事业之中,帮助先生走向神位。
但如果有任何存在胆敢背叛先生……他也并不介意,直接杀死对方。
无论那是人,还是系统。
楚越离无所畏惧。
新系统并没有承认,而是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平静向楚越离道:【某种意义上,池旒说的没有错。】
【我并不具有审判的权利,无法代替世界作出决定。而世界本身选择的人选,也并非绝对。】
它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完美与机械音契合:【池旒能够进入箱庭,就已经代表……】
【她获得了候选人的资格。】
所以,无论是再一次竞争新神之位,还是改写世界,甚至是杀死池翊音……
池旒都拥有做这些事的资格。
而新系统,它没有资格阻拦。
楚越离眯了眯眼眸,转身看向眼前的千万块屏幕。
游戏场中的每一位玩家,他们的一生都浓缩于这四四方方的屏幕里,就像现实中,人们也用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框住自己的一生。
而属于玩家们的生与死,正在屏幕中上映。
一张张恐惧哀嚎着的脸,崩溃的精神,绝望的泪水……最后走向恐怖的死亡。
楚越离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视线划过这些屏幕,最后落在了属于池旒的那一块屏幕上。
即便是得知了自己并未被世界选中,并且与池翊音有着本质性的不同,但池旒却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迅速被激发了斗志,再一次的剑指箱庭,准备与池翊音一决最后资格。
楚越离“啧”了一声,对池旒的好感瞬间下滑到无下限的负分。
但他仍旧保持着理智,知道池翊音并不喜欢以感情来评判他人,以阵营的不同来决定对他人的尊重与否。
所以,楚越离很快就将池旒的名字,写进了自己心中的杀戮名单第一位。
这是池翊音的敌人……值得被尊敬的敌人。
以楚越离对他的先生的了解,他知道,即便是池翊音在这里,也不会因为池旒对自己的杀意而愤怒,只是会平静的将对方划进对立阵营,并想办法打败对方。
所以,楚越离也决定这样做。
他最后深深看了池旒一眼,随即,投身箱庭。
系统空间内,再次只剩下了新系统。
它沉默的看着庞大的数据流从眼前划过,属于人与神的八千年,都在它眼前展开,庞大的数据库足以让它分析出最可能的未来。
——池翊音扬起手中匕首,狠狠贯.穿了黎司君的胸膛,鲜血涌了出来,心脏在缓慢的停止跳动。
属于神明的权柄,在让渡于池翊音。
可池旒直到最后一秒也没有放弃,在池翊音真正成神的前一刻,她杀死了池翊音。
但这并没有为她赢来神位,只是激怒了黎司君。
尚未完全让出神位的神明暴怒,杀死了池旒。
而祂怀抱着池翊音渐渐冰冷的世界,绝望痛苦的嘶吼。
世界在神明的心灰意冷之下……加速了毁灭的进程,走上了不可回溯的死亡之路。
最后,宇宙湮灭,沉默,黑暗,爆炸,加速的变化,新生……再一次迎来下一纪元。
但那,就已经是上亿年之后的事情了。
属于人类与世界的历史,不可回溯的落下了帷幕。
新系统看着被分析出来后,展现在它眼前的最可能结局,良久,它长长叹息。
【能够改变世界,为神明带去希望和爱的,只有池翊音一人而已。】
但是楚越离无法听到新系统的结论。
而就算他听到,也只是不屑。
……
楚越离进入箱庭的时候,池翊音还被困在偏僻的山村里,正从五婶那里挖掘更多信息。
他知道池翊音在那里,但他只是站在某间废弃村屋的黑暗里,透过破碎的窗户,静静注视着池翊音,随后转身离开。
楚越离并没有上前——即便他无法忍受他的神从他的视野内消失。
但是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池翊音,他们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可以被任何事物干扰,包括他们自己。
在池翊音被封存了记忆的现在,没有人比楚越离更加了解箱庭。
——这里本来就是在池翊音所写就的书中故事之上,被搭建细化而成。
而在这里,读过那本书的,只有楚越离。并且是由他将那本书带上了云海列车。
在正式去见池翊音之前,楚越离想要将箱庭中最大的危险,先一步解决干净。
大阴村。
虽然池旒在对箱庭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依旧准确猜到了大阴村的危险,并且干脆屠戮了整个大阴村,不错放一个,看似已经将所有隐患掐死在萌芽之中。
但她并不清楚的是,正因为箱庭源自于书,所以时空并不具有独特性。
——书中出现过几次大阴村的整体描述,就有多少个“大阴村”。
这里就像是多元世界的聚合体,每一个人会进入哪一个时空,都并不具有唯一性,而是存在着随机的运气决定。
即便楚越离现在进入大阴村,但也不会撞上池旒。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池翊音抵达之前,彻底根除没有必要存留的时空。
这些时空中,有些强,有些弱。
就像是树干的分枝,有的粗壮足以承载世界和生命的重量,有的却不堪折,一碰便碎。
但属于世界的力量,却或多或少的被分散在这些时空里。所以,楚越离要去将那些无用的时空清理干净,让分散的力量得以聚集。
这样,当池翊音抵达时,就可以看到“树干”。
那将是完整的权柄。
——当然,如果在剪枝的时候,能将池旒也顺手清理掉,就再好不过了。
楚越离冷笑。
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黑暗的山林里,迎来了没有感情的时空收割者。
他毫不留情的毁掉所有弱小的时空,大开大合的清理,像是巨大的推土机,很快开辟出了足够大的战场,让诸多小时空都合并进了池翊音所在的这一时空。
但是属于池旒的那一时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池旒早就预料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因此在她的目标没有达成之前,她将自己的时空藏匿于群星之中,不让楚越离轻易发现。
除非抽空了池塘里所有的水,否则很难找到刻意藏起来的鱼。
不过,楚越离虽然没有找到池旒,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预料之外的身影。
——京茶。
刚一进入到某个时空里的大阴村,楚越离就愣了下。
……满地的兔崽子。
并不是骂人。
单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整个大阴村,挤挤簇蔟的蹲着一只只小黑兔子,一个个抖动着柔软的垂耳朵,上下左右的摇摆小脑袋,似乎在寻找着声音或气味。
地面上的兔子多到像是铺了一张黑色的毛绒地毯,一直延伸到村子深处。
听到声音后,上万只兔子齐刷刷的统一转头,一双双红眼珠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楚越离。
那一瞬间,即便是楚越离,也感受到了压迫感。
——被上万双眼睛满含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楚越离挑了挑眉,在承受压力的同时,心中却已经了然。
看来是京茶在这里了。
而就在他疑惑京茶为何会掉进这里的时候,大阴村深处也传来响动,指引他找到了京茶。
刚一抵达神婆的门前,楚越离还不等踏进去,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房屋内的京茶,正一脸不快的手起刀落,直接抹了神婆脖子。
鲜血迸溅,落了京茶满脸,将那精致漂亮的面容染上凶煞的暴戾,无人敢惹。
房屋内除了京茶之外,已经再没有其他还活着的人,可京茶却依旧肌肉紧绷,精神戒备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享受胜利的打算。
京茶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倒计时清零的瞬间,本来倒在地面上的神婆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就连洒落在京茶身上和在地面上蔓延的鲜血,都凭空消失了。
一干二净。
即便是已知的最顶级手段,无论是科技还是神力,都做不到这一点。
——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彻底归零,变作没有发生。
无论是空气与风中的气味记忆,还是留在物体表面的痕迹,或者是受害者和加害者的经历。
一切都被抹去。
但京茶却像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他并没有震惊或呆愣,只是抹了把脸,就迅速转身看向房屋最角落的黑暗。
那里,有一把堆放着针织物和零碎巫蛊挂饰的摇椅,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上面并没有人,连只猫都没有,只有空气。
可京茶的眼神却如临大敌。
下一秒,楚越离就知道原因了。
就在京茶高高举起手中长刀的同时,摇椅也无风自动,慢慢摇晃了起来,就像是有一位老人正坐在上面轻轻晃动。
也许,她会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膝头趴着沉睡的猫咪,不紧不慢的织着手里的毛衣,毛线团在脚边滚落。
但那终究只是幻想中的美好。
事实是——本应该死去的神婆出现在了那摇椅上,并且在京茶挥刀而来的瞬间就迅速反应,干瘪的嘴巴间念念有词,含混的声音听不真切,却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有什么超出认知的怪物将要出现。
同一时刻,房屋的黑暗中飘散出无数半透明的鬼魂,地面上也显露出殷红如血的诡异符号,阵法迅速被激活,神婆的血在地面上快速蔓延,描绘出的图腾像是危险的巫蛊祭祀。
而身处其中的京茶,就是被祭祀的肉猪。
“锵——!”
京茶的长刀被迫在神婆面前停了下来,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寸进一步。
他被困在了这片祭祀图腾中。
一遍又一遍的想方设法杀死神婆,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与智慧,发挥出此生最高的水平,可换来的,却只是短暂的胜利。
以及三秒的平静。
很快,神婆会再次出现,并且比之前更加恐怖强大,甚至知道京茶之前用过的所有方法,以此来做出相应的准备,使得使用过的方法失效。
京茶这个从来不太动脑子的,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用尽所有的脑细胞想出新的方法,艰难的将神婆杀死。
……然后再来一次。
而一次次的重复同样目的,也使得京茶在应激之下会产生的兔子越堆越多,甚至占据了整个大阴村。
京茶:淦!我是普罗米修斯是吗!!!
什么鬼副本!
但就在京茶即将筋疲力尽,江郎才尽之前,他却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为什么只杀一个人呢?”
那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很是温和良善,可说出的内容,却危险到令人头皮发麻:“既然一个人总是杀不死,那不妨试试,将整个世界打碎?”
“局部的腐肉没有意义,不如彻底根治——当受伤的人不存在,伤口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熟悉的声音唤起了京茶的记忆,在时空中独自一人不知道挥刀多少次,杀死神婆多少次的孤独和逐渐机械,都被那声音唤醒。
“楚,楚越离?”
京茶错愕回头:“你怎么在这?”
“不对——你竟然真的没死吗!!”
京茶震惊了。
毕竟在云海列车玩家们的自相残杀中,斯凯和楚越离一同消失,其他和他们一并消失的玩家已经确认死亡,斯凯也在露面后死亡,只有楚越离一直下落不明,没有音讯。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楚越离已经死亡,但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对楚越离尤其信任的池翊音,其他人都会将楚越离推定死亡。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楚越离含笑点头,笑吟吟道:“池先生还没有成功抵达,我怎么敢先死。还有。”
他歪了歪头,笑着道:“你身后,神婆又冲过来了哦。”
京茶:“!!!这种事以后可以先说!”
他赶忙转身应对神婆,并没有觉得楚越离站在外面冷眼旁观有什么问题。
他将战斗视为自己的责任,保护同伴是他的义务。
之前是没有遇到楚越离,但现在楚越离既然出现了,那保护楚越离就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楚越离静静看着京茶艰难应对,对他心中所想很是清楚。
他的眼中,难得泛起笑意。
京茶……也是池先生的资产之一,不是吗?
合格的信徒,怎么能让神的资产流失呢?
楚越离轻笑着垂眼,看向一蹦一蹦到自己身边的兔崽。
“不论是什么,都有它的最薄弱之处,即便是人,或者世界,也都是如此。只要能找到那一点,就可以轻易击碎整个庞然大物。”
“像是玻璃一般。”
他轻轻伸出手,让那兔崽可以蹦到自己手掌上,然后托着兔崽转换方向,看向另一边空无一物的空气。
“比如,这里。”
楚越离将手中的兔崽,举到神婆家大门旁的诡异神像画旁,然后用温柔的语气哄着小兔崽,道:“用牙啃一口。”
那一瞬间,看清楚楚越离动作的神婆一改之前的气定神闲,慌乱起身,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速度与灵活,离弦之箭般杀向楚越离,手掌直指向那该死的兔崽子,想要赶在那兔崽咬穿神像之前拦下这一切。
但是……她终究晚了一步。
兔崽在得到命令和京茶的应允之下,在楚越离手掌里迅速变身成巨大的骷髅,张开的嘴巴里满是尖锐獠牙。
它毫不留情的恶狠狠一口咬下——
“嘶啦!”
神像画被撕得粉碎。
如同落雪,纷纷扬扬飘散在神婆眼前。
神婆慢慢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愤怒。
可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是恐惧。
下一秒——
“阿——姐————!”
幽怨空旷的嘶哑女声响起,狂风从山谷而起,像是从阴暗的坟墓中吹来,带着棺材里潮湿腐烂的气息。
神婆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慌乱起来,赶忙转身欲逃,却被那狂风牢牢锁定,无论怎样也逃不过风。
“不是,阿妹你听我说,我不是真的要杀……啊啊啊啊!!!”
神婆慌乱的解释只说到一半,就被狂风毫不留情的撕碎。
惨叫声在群山荒村间回荡。
血肉纷飞。
风吹拂起楚越离的发丝,他轻轻抬眸,唇边含笑看着眼前的狂风与风后面的京茶,然后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的道:“你看,这才是解决之道。”
“你被困在其中,那解决之道,自然在外面,却又不会太远。”
楚越离摊手笑道:“毕竟,谁会把自己的弱点随意暴露呢?可太远又不安。”
“人性啊……反而暴露了所有弱点。”
京茶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
楚越离轻轻眨了下眼眸,满脸无辜。
“大概是因为……”
他思索,然后笑着道:“这样的神婆,我已经杀了上百个时空的了吧?”
京茶……京茶忽然觉得自己很冷。
兔: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