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学者,在一个个确认过其余五人的安全之后,很快就检查起了院子里的情况。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不仅仅是楚越离他们人不见了,就连停在门外的也被开走了,只在门口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而之前收拾得整齐的院子,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学者他们睡下之前,楚越离他们还在的时候,这院子虽然说是破旧,但也能看得出有人在这里努力生活的气息。
可现在,樯倒房倾,屋瓦脱落,杂草丛生,被报纸糊着的墙上留着一片片潮湿又干涸过的黄色水渍,墙缝里满是青黑霉菌。
学者一间间房屋推门看去,可除了他们还在使用的正屋和偏房,其他的房间全都落满了灰尘,一推门,一股难闻的发霉味道就扑面而来。
甚至在柴房里,学者还找到了墙角柴垛后面埋藏着的人骨。
残留的衣物早就在长时间的潮湿水汽下腐烂,变成分不开的一整团污糟纤维,只能勉为其难的分辨出其中的某一部分。
而在学者挑开那堆早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之后,他看到了
有的上面还连着早已经风干的筋,有的还带着牙印,粗糙的断面可以看得出来,这并不像是人类处理尸骸的方式,并不是用砍骨刀劈砍的结果,而是更加接近原始,更野蛮的……
撕咬。
其中有些骨头已经年代久远,发黑发黄,有的却还新鲜,甚至上面还带着鲜红发暗的肉丝,似乎骨头的主人就死在不久之前。
而这些人的头骨,人体中最坚硬的一块骨头……就散落在柴火垛中。
似乎也被当做了柴火使用。
——为什么学者在最开始就没有看到院子里有劈柴后遗留的痕迹?明明这在需要自己烧柴取暖的地方,应该是最基础的生活所需。
答案很简单。因为前任屋主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柴火,人骨头,不也可以做燃料?
学者只觉得心脏一冷,他慢慢的站直身躯,再看向四周时的眼神中,也带上了冰冷的警惕。
红鸟对他说,前任屋主想要被愤怒的京茶杀死,可红鸟并没有说,前任屋主是人。
只是他惯性的以为,住在村子里,屋檐下的,都是人类而已。
……在没有亲眼看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之前,就已经自以为是的下定了结论,被温暖和食物的安心蒙蔽了眼睛,丧失了戒备。
可,如果前任屋主是人,又怎么会遗留这样的残骸。
学者垂首看着滚落道脚边的骷髅头,那黑黢黢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他,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他人也都接连起身,匆匆穿好衣服爬出温暖的被窝,赶忙到院子里各处检查。
尤其是厨房。
当他们急忙推开厨房门,在看清房间里还依旧摆放整齐并且充足的食物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虽然楚越离等人半夜偷着离开很奇怪,令所有人都惊慌起来,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好在食物都在。
那三人最起码还有些良心,没有将食物被褥柴火这些都拿走。
在寒冷的暴雨夜,只要有这些,就足够让心不慌。
也算是从进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后,第一个好消息了。
玩家们赶紧去找学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但是刚一迈进柴房,就看到学者站在满地焦黄发黑的骷髅头中央,低低垂着头。
刚想要说话的玩家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骨头?”
在问出口之后,他也慢慢反应了过来,随即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这个地处深山被荒废的村子,并不是因为年轻人出山打工而荒废,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比如,都被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吃了?
“楚越离他们确定已经离开了。”
大开着的柴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名玩家站在门口,神情冷静的道:“他们自己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拿走了,但是原本在这的东西,他们似乎一样都没有带走。”
所有的东西……都没带走?
学者像是上了锈的机械,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目光僵直,半晌,才慢慢眨了下眼睛,像是才反应了过来。
“在入睡之前,你们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吗?”
学者问:“还有,有谁在院子里找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了?”
他只是听红鸟说,他们杀死了前任屋主,却根本没有亲眼确认过。
没有被真正验证过,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前任屋主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和红鸟他们达成了合作,比如红鸟等人根本就是被前任屋主袭击得手,已经是前任屋主操控下的空壳傀儡,或者干脆就是被上了身……
任何第一反应听起来离谱的可能性,在真正看见尸体之前,都无法被彻底排除。
但是玩家们面面相觑,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是被扔出去了吗?”
有人皱眉道:“也有可能是扔到了旁边荒废的房子?毕竟他们要是想在这里过夜,或是把这里当做大本营,旁边放个尸体都不太舒服。”
这个猜测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他们低声商议,都认为应该去隔壁看看。
站在这里的玩家们,之前在游戏场都是最顶级的人物,别的不说,物质上的供应绝对是不必担忧的。
其他底层玩家在为了一两个积分厮杀,苦恼茫然于要怎么才能赚取更多积分的时候,最顶层的高级别玩家们根本就不在乎积分多少。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串数字。
更没必要为了节省积分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都是在不影响事业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障。
因此,玩家们以己度人,认为红鸟他们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好一些的环境。
可学者却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红鸟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红鸟,那对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小细节。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要知道就算是在安全的暂居区里,红鸟的住所都布满陷阱,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使得因为他的死而干扰到他与京茶的目标,不惜牺牲所有的光亮,门窗都防的死死的。
那样根本就不在乎所谓享受的红鸟,怎么会多此一举,做出把尸体扔掉的事?
学者设身处地的想了下,如果他当时在红鸟那个位置上,他一定会将尸体就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最好是足够安全,有一定反应时间,但是一定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地方。
这样一来,如果尸体出现任何问题,比如诈尸,逃跑……都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反应,不至于陷于被动。
“不对。”
学者否定了玩家们的猜测,将自己的所想告诉了众人,语气狠厉:“去找!尸体一定在院子里,一定是在这里但被我们忽略了。”
“要是没有尸体……”
他愣了愣,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发直。
但其余人却都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意思。
如果没有尸体,那红鸟的话就无法被证实,前任屋主不死,红鸟等人的立场就可疑了起来,再加上他们半夜偷偷离开的事。
要真是这样,那下一次他们再见到红鸟,就会将其视为敌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众人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休息不休息的事情了,赶忙四散查找了起来,进入了戒备状态。
而这时,学者也慢慢回想起来红鸟对他说过的话。
偏房。
最开始的时候,是红鸟和池翊音一起来到这里,他们当时睡的,正是偏房。
学者的目光微凝。
有没有可能,池翊音在离开之前就在偏房做了什么?用来保护自己走之后红鸟的安全,又在京茶出现并杀死前任屋主之后,被红鸟用来镇压尸体?
毕竟以池翊音一向的风评来看,他不像是会抛下同伴独自离开的人。就算事出有因,也会周密筹划准备,为睡着的同伴留下足够的安全保障。
况且,之前他进入偏房的时候,也看到了偏房到处狼藉的模样……有没有可能,那并不是因为发生了打斗,而是为了将尸体放在那里而留下的痕迹?
这样想着,学者大跨步走向偏房的方向,他招呼着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找尸体,裹挟着风雨冲进偏房大门。
但是没走两步,学者却猛地停了下来。
其余人都已经四处翻找了起来,尤其是看起来最容易藏东西的床底和杂物堆,都被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
可学者却慢慢扭过身,看向窗户旁边。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还不等他进入偏房时,就先被窗户后面闲置着的几个纸扎人吓了一跳,因此记忆深刻。
包括当时纸扎人的动作手势,甚至是神态。
但是现在……那几个纸扎人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却有了看似微小的不同。
虽然它们还维持着差不多的姿势,乍一看去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纸扎人之间的位置却换了,原本的甲乙丙三个纸扎人,变成了甲丙乙。而它们高高举起扑在窗户上的手臂,也从左手换成了右手。
没有人会过多关注自己眼角余光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一眼扫过去,似乎就会这样忽略。
但是学者却还是凭着对环境的记忆和敏锐,发现了这些纸扎人背后暗藏的诡异。
他疑惑的歪了歪头,就缓步向纸扎人走去,伸出去的手慢慢靠近,下一秒就会将纸扎人抓在手里。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玩家却惊呼了一声。
“找到了!尸体!”
其余人都被这一声振奋,连忙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
包括学者,他也立刻回头往杂物堆的地方大步流星走去,几步就站在最初发声的玩家身边,伸头向内看去。
杂物堆被彻底掀开,每一样东西都展现在众人眼前,而原来被压在最
露出了里面蜷缩着的尸体。
并不是人的。
而是……一只苍老的黄鼠狼。
学者在看清那尸体的瞬间,却猛然间头痛欲裂,无数影像在他脑海中闪过,好像相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像这样的黄鼠狼尸体,他也曾看到过。
但等他在错愕之后再想要仔细回想,却又空空如也,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都消失了。
就好像那一秒之间,记忆重置,一切退行到原点重新开始。像一台被清空了所有数据,初始化的电脑,所留下的,只有系统想让他记住的。
学者感受到了难言的茫然,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经历,还是只是一个梦境。
但身边玩家们的惊呼声拉回了学者的神智,他迟缓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棺木中蜷缩成一团的僵硬尸体,看到棺木里还残留着本应该是纸扎人身上的纸扎金银挂饰,大脑在本能的运行着,告诉他,这就是前任屋主,也曾经放过纸扎人。
很有可能池翊音在临走前为红鸟做的准备,就与这棺木有关。
但学者的另一部分,却好像从他身体里割裂了出去一般,逐渐飘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觉醒了“节制”力量的学者,可以最先感受到管理世界的力量变更的瞬间,任何从平衡到不平衡的改变,哪怕下一秒又会重新平衡,也无法逃得过他刹那间敏锐的感知。
而现在,学者并没有感受到世界的变化,却发觉他们所身处的这片空间,有了奇异的改变。
从进入新世界开始,学者就觉得自己像是从长久以来的窒息中,重新活了过来,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就连身体都是轻盈的。
他知道,那是新世界。
——虽然学者所站的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知道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的协议,也不知道新旧系统更迭的根本原因,不知道在新世界里,世界意识和神明已经双双退离,不再拥有管控的权限。
但光是凭借着力量改变的微小不同,就已经让学者明白,新旧世界,是有界限的。
泾渭分明。
可现在,就在学者觉得自己被重置化了之后,他重新感受到了在旧世界的窒息感。
学者不断的伸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领,试图将领子扯开,留出能够呼吸的空间。
身边的众人都聚焦于棺材里的黄鼠狼尸体,学者却向后退去,仰着头神情难受,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张大了嘴想要呼吸。
他还不明白,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世界……这个原本应该在新系统的运作之下,彻底独立在外的第三方存在,不受神明或世界意识干扰的箱庭,本源力量被入侵,力量不再独立。
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伴随着暴雨,丝丝缕缕的沁入箱庭,像是无数柔软飘摇的触须,慢慢渗透,占领,妄图吞没箱庭。
再一次占有对世界的管控权。
“你觉得,那些留下的人,会发现这件事吗?”
车厢里,红鸟坐在后排抱着兔子取暖,在昏昏欲睡的温暖中,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们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他想到留在村子里的学者等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愧疚。
不过对于在这辆车上的人来说,恐怕也只有红鸟会对此愧疚了。
楚越离坐在副驾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雪亮,直直看向车前方。他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像是坐在教堂长椅上向神祷告诉说虔诚的信徒。
而京茶在驾驶位上负责开车,因为不爽楚越离坐在自己身边而浑身不自在。
心情不好的暴力兔子,将这辆年代久远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旧车,开出了航空母舰的架势,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只知道踩油门不知道刹车是什么,在暴雨的山路上飚出了上百迈。
在现实的话,红鸟大概会跳车逃跑。
但这里是游戏场,京茶是他同伴,他相信有自己在车上,京茶不会故意谋杀他,因此就算是在这样危险的高速度之下,仍旧安心坐在后座上,只是随着车身的摆动而自由晃动。
摇摇晃晃,活像个弹簧。
红鸟:幸亏我不晕车……这小祖宗,在现实里是开赛车的吧?
——京茶还真是。
富家小霸王少爷最喜欢刺激的飙车和极限运动。
但因为前面两人对着赌气——或者说京茶单方面赌气发狠的行为,整辆车的气氛都陷入了诡异之中。
也就只有红鸟能在风暴眼里依旧安坐,甚至还看着后视镜,眼巴巴的等着楚越离的回答。
良久,楚越离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更像是嘲讽。
“这是对神明的考验,不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想要没有危险,那最好祈祷自己的时间能倒流回幼儿园。”
“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能站在池先生的对面,同台打擂?”
红鸟被梗了一下:“……讲道理,能比得上池哥的人,也没有吧?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们了?”
虽然红鸟确实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但还是间接起到了拍马屁的效果。
——而且拍的正是位置,恰到好处的完美。
楚越离的表情缓和,眉眼带上了笑意,他欣然点头,同意了红鸟的说法:“确实,能作为先生的敌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
红鸟:“…………”
我有没有说过,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想要骂人的话,反而戳中了人家的喜好。
但在楚越离听起来,红鸟这话就是在说池翊音实在太优秀,以致于没人能与他比肩。
信徒点头,认为红鸟是人类里难得有脑子的,眼光很好。
心情不错的楚越离,也愿意多说几句,谈起了被留在村庄里的那些人。
“虽然箱庭是为了让先生能以合法的途径登上神位,名正言顺。但事实上,旧的神明早已经失去对世界的掌控,先生已经拥有了神明之实。现在所需要的,也之时最后一步的仪式,走个流程而已。”
——在楚越离看来,就是如此。
“神明已经为先生所折服,心甘情愿拱手让位,但是世界意识却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也已经进入了箱庭。”
恐怕现在除了新系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楚越离,还要更清楚箱庭的情况。
亲手毁掉了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对箱庭里到底有哪些人,心中有数。
时空被规整,但是却并没有彻底合并。
除了被楚越离有意识驱赶着主动靠拢,最终合并于池翊音所在之处的这个时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幸存的时空。
其中一个,正是池旒和世界意识所占据之地。
另一个,楚越离遗憾没能找到,更无法进入。
这也是楚越离在看到学者一行人一共六人,少了一人的时候,并没有惊讶的原因。
时空尚未完全整合,谁都有可能卡在缝隙里,不知道飘去哪里。
而池旒所在的那个时空,也因为池旒身份的特殊性,而让楚越离在权衡思考之后,并没有进入。
楚越离与斯凯一同被拽进死亡的污泥中,但他的灵魂中始终回荡着池翊音的名字。
他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神,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让自己像斯凯那样变成一具空壳又被世界意识操控,也没有就此沉沦失去意识。
而是一直在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客观的注视着云海列车。
他看到了发生的每一件事。
包括在地下城池的时候,池旒想要杀死黎司君,却被黎司君反杀。
池旒为了争得杀死黎司君的资格,不得不去寻找世界意识,想要依靠吞没世界意识来获得增强,以此站在与黎司君同样的高度上。
可惜,池旒和世界意识双方,都已经因池翊音和黎司君而受伤,双方都不在巅峰实力,因此斗得难舍难分。
箱庭逐渐完成的时候,劫持了新系统的池旒,也被拽入了箱庭。
世界意识的力量虽然被阻隔在外,但它的一部分,却跟随着池旒一同潜入了箱庭。
就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只要落地,就想要生根发芽,用庞大繁杂的气根紧紧抓住箱庭。
但是新系统的存在,使得世界意识一直被拒绝,像是被防火墙挡住的病毒。
可世界意识终究曾经与人类共存八千年,它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更了解人心。
百密一疏。
新系统一个不察,就让世界意识还是跟随着渗透了进来。
这对池旒来说,是危机,代表着曾被她压制并且只差一步就杀死的世界意识,彻底翻身立起,很难说不会反过来报复而杀死她。
但是,以楚越离对池旒的认知,在池旒看来,这未尝不是新的转机。
——只要平衡被打破,就一定会产生缝隙。
而缝隙之中,就留有新的通道,通向几乎不可能的成功。
楚越离很确定,如果是池翊音身处同样的境地,池翊音一定会这样做。
那身为教养了怪物,本身更被系统惧怕的“大魔王”池旒,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很难说世界意识的成功里,到底有没有池旒的手笔。
“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先生的路,不过,我没有资格为先生铲除他们。”
楚越离平静的道:“有些事,只能由神来做。”
“包括池旒。”
而世界意识的入侵,必然会导致箱庭发生对应的改变。
毕竟世界意识并不是无欲无求等死的佛系老头,它所图甚大,甚至不会浪费挣来的每一分钟。
这样一来,属于池翊音的故事,必将发生改变。
除了世界意识,没人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所以,楚越离必须尽快抵达大阴村,与池翊音汇合,并且向他说明这一切,提醒他早做防范。
至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村子……
“如果他们不想离开,留在那里的食物,也足够六个人安全的待上半个月了。”
楚越离单手支着头,他目光平静的看着窗外磅礴落下的暴雨,微笑道:“有食物,有安全的堡垒,有温暖的炉火和被褥。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死亡,也算是最后的礼物,不是吗?”
“总比饥寒交加死在野外的泥地里,死时也吃不上一顿饱饭要好。”
红鸟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楚越离所说的,对绝大多数人都具有诱惑力。
多数人在死亡之前就会思考自己的死亡,试图规划自己最后的舒适,甚至有些人活这一生几十年,就是为了死亡的那一刻,能够儿孙绕膝家人满堂,自己死在温暖的床榻上。
就算红鸟与学者是旧相识,知道对方身为拥有称号的觉醒者,信念与觉悟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说学者一定会告别温暖安全的院子,冲进暴雨的深山。
——更何况学者他们根本就不熟悉这个故事。
对他们来说,荒村外的一切都是未知,反而是那个院子,最起码是有食物的安全兜底选择。
红鸟半晌无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京茶被红鸟叹气得烦躁,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像是几万只兔子在里面蹦迪。
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一脚油门就猛地冲了出去,在暴雨的盘山公路上飙起车来,甚至故意往悬崖山壁上撞,一副要和楚越离同归于尽的架势。
猝不及防之下,“咚!”的一头撞在车顶的红鸟:“!!!”
这祖宗不会是被楚越离气疯了吧?!这叫什么?玉石俱焚???
红鸟觉得自己晚上吃的饭都要从胃颠簸到嘴巴里了,他神色难看,赶忙拽住旁边的扶手试图稳住身形,然后想要开口叫停京茶。
然而他几次开口,刚说了个“祖宗”,就立刻“啊!”的一声,被颠簸得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
他像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倒霉蛋,又像是漏电的音响,除了抑扬顿挫,还跟着车子的颠簸起伏带着节奏感的“啊!啊!卧槽!祖宗!”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疼得红鸟眼泪都飚射出来了。
但楚越离却像是粘在了副驾驶上一般,颠簸甚至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下身形,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京茶时目光平和淡漠,就像是在看着顽皮的熊孩子。
恍惚间,红鸟甚至差点以为,坐在这的不是楚越离,反倒是池翊音了。
红鸟心情复杂:这算是什么?宠物都和主人长得像?还是该说不愧是狂信徒,崇拜到想要成为自己的神?
但眼看着京茶被楚越离的眼神激怒,发了狠真的一头撞向悬崖时,楚越离却轻轻伸手,落在了方向盘上,一拉,一拽,京茶立刻就像是被夺走了驾驶权的玩偶,软绵绵的倒在了驾驶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自己凭空停了下来。
在撞上悬崖的前一刻,车子稳稳的停住,距离悬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精确到离谱。
就像是电动遥控车那样乖巧。
虚惊一场之后,红鸟整个人都瘫在了后座上,歪歪扭扭像是个绒布玩偶,抱着兔子有种抢回一条命的虚弱感。
而楚越离侧眸,微笑着看向京茶:“现在开心了吗?”
“玩够了,就继续开车吧。”
话音落下,他就慢慢抬起手收了回去,依旧安坐驾驶位,神情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京茶却眼神戒备:“刚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你靠近,结果你就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不可能!”
对于武力派“教皇”而言,这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一个不久之前还被他怜悯,觉得应该活不长的瘸子,不仅在头脑方面全面压制他,让他心服口服承认了对方,现在甚至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都要赶超他?
京茶不服!
“你觉醒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你到底做了什么!”
京茶厉声询问。
红鸟伸手又缩回来,又伸手,欲言又止。
楚越离低低笑了出来:“真是,傻得可爱。”
他侧眸看向京茶时,带着看痴呆儿一般的怜悯同情,道:“或许像你这样傻着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简单一点。”
京茶:“你骂我!!”
红鸟“啪”的一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但在监考官面前,他这个搭档也不好给考生递答案,只能在丢人的尴尬中,硬着头皮看京茶这个倒霉祖宗犯傻。
楚越离微笑:“怎么会,你可是先生的重要资产。在先生抛弃你之前,我都会确保你活着,像先生喜爱期待的那样活着。”
还不等京茶重新得意起来,楚越离的下一句话,就已经打蒙了他。
“既然如此,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已经跟着我走过了箱庭中几乎所有时空吗?”
楚越离沉声,一指车窗外的悬崖:“毁掉的时空所获得的力量,即便只是残余,也足够你在箱庭里获得免死金牌了。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跳崖试试,看会不会摔死。”
作为主导者的楚越离,获得的比京茶要多得多。
是他看破了每一个时空的薄弱点,一个个击垮,是他带着京茶在箱庭中大杀四方。对箱庭而言,楚越离是不可提及的恐怖,深入本能的颤粟。
所以,只要是在箱庭中,楚越离就如同“半神”。
他拥有……毁灭和新生的力量。
刚刚能逼迫京茶停车,也是因为楚越离干脆将整辆车外面都抽成了真空,让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万分之一秒“毁灭”。
车辆停止运行。
然后,再恢复它原本的空气,让它落回了停滞的时空。
这一切操作都被压缩在了短短时间内,对时空的操控被楚越离运用到了极致,甚至精细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使他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而终于得知原因的京茶,在原地惊呆了。
“怎么,可能……”
他喃喃低语,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受惊的猫,死死盯着眼前的楚越离,却恍惚觉得对方离自己如此遥远。
好像,回到了曾经他站在池翊音面前时的那种恐惧。
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切的红鸟,还是忍不住在被证实了猜想之后,觉得人生都它哔哔的灰暗了。
怪物有池翊音一个就够了,怎么现在反而多一个!
要是池翊音那样也就算了,最起码他对毁灭不感兴趣,就算恐怖,但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一个不高兴锤爆世界,大家一起玩完。
可楚越离……这狂信徒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就是池翊音啊!
红鸟在心中疯狂咆哮,不住摇晃着前面的驾驶位靠背,试图让京茶清醒一点。
——这种纯粹的疯子,我们真的惹不起!
穿鞋的怕光脚的,那光脚的怕什么?
怕疯子啊!纯的那种!
楚越离将两人的神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边噙一抹笑意,语调轻松的问京茶:“所以现在,能继续开车吗?”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那条断腿,道:“你总不能期待我自己来开车。没有刹车,只有油门。”
京茶一股火直冲脑门,气得简直想要一拳揍过去解气,但理智最后还是压下了他。
他憋着气点了点头,重新开上了山路。
却什么也不想说,也拒绝再多看一眼楚越离。
京茶:现在是真想要和这疯子同归于尽了,它哔哔的!
楚越离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时不时为京茶指路,语气平静得好像他和京茶的关系本来就这样“好”。
与红鸟跟着池翊音进村时不一样,导航在上山时失去了作用,无法为他们指明大阴村的具体位置。
而山路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甚至死亡。
这种情况下,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亲身经历过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反而成了唯一可用的“导航”。
他能看到每一处力量平衡下的薄弱点,知道原本的故事发展,因此才清楚被世界意识改变的地方,知道被修改后面目全非的故事中,大阴村具体的方位。
即便是新系统,对现在的箱庭也已经束手无措。
现在的箱庭已经正式进入了运作,像“地球2号”一样,变成了独立的试验场,除了原本就在其中的人,其他任何外力都无法插手干扰,即便是新系统也是如此。
它本来想要借此隔绝世界意识对最终结果的干扰,作为第三方独立存在,迎接新神的到来。
却没想到,它的目的反被世界意识利用,成为了攻击池旒的武器,让世界意识挣脱了池旒的压制,更趁乱进入了箱庭。
反倒将新系统关在了外面。
此消彼长,一起一伏,新旧世界在彼此斗争,黑与白都想要吞没对方,像是吞入尾巴的蛇。
曾有人将此称为“命运”。
但被池翊音命名为抗争。
他并不清楚此时山路上有人在为他而来,在教授鬼魂的带路下,他和黎司君已经顺利抵达了大阴村的所在。
并且找到了正确的入口。
大阴村的布局与其他村子完全不同,这座古老的村庄不仅有着最完整的鬼神传承,也因为历史悠久,而拥有曾经千年前用来抵御外敌的工事。
——奇门阵法。
正如最初所说,大阴村的磁场古怪,周围山林中也暗藏野兽和鬼魂,危机四伏。
它能在这样危险恐怖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依靠的不仅仅是村中的神婆和鬼神庇佑,还有最初一任神婆在鬼神的指导下,在村子周围布下的阵法工事,一如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阵法。
易守难攻,莫能闯入。
八个方位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进入。而找不到生门的,就算眼看着村子就在前方,也会被生生绞死在阵法里。
在99年那个秋天,教授带着学生们仓惶走进这座山中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这守村阵法的厉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即便教授在死后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反复揣摩之下,终于明白了这阵法的真相,并且在这一次成功引导池翊音和黎司君顺利通行,但他还是没能放下曾经发生的事,依旧在走过之后,才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那阵法。
“走吧,老师。”
池翊音清楚教授在想什么,但他只是轻声劝道:“死的人已经死了,重要是我们还在这里。”
没有温情的冷静,反而是最好的安慰。
教授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不舍和痛苦,但还是转身,随着池翊音一同飘进阵法后面的村子。
走过大阴村村口的牌坊,就进入了村子。
而就在池翊音脚步落在村子的土地上时,他也像是猛地踩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那样,眼前的迷雾被揭开,他终于真切看清了这个在箱庭中被复现的村子。
暴雨,也彻底停止在身后。
和山下荒村不同,这里反而住满了人,家家户户都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围墙和房屋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维护过的,门口堆着蔬菜和罐子,门前挂着辣椒,远处还有炊烟升起,孩童的玩乐声和狗吠间杂响起,传了很远。
一副丰收后饱足安乐的情形。
仿佛这里是世外的桃花源,于混乱中幸存至今。
甚至在屏幕外看直播的玩家都被动摇了心神,有些迟疑:“这就是被池翊音忌惮成那样的大阴村?看着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危险啊。”
“反倒池翊音他们,才像是气势汹汹杀进去的入侵者。”
也有人发现了大阴村内外的差距:“时间对不上!这里根本,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即便在游戏场过五关斩六将存活至今,玩家也对现实中的阵法并不了解,试图向列车长询问:“这个什么奇门遁甲的,真那么厉害吗?还是你们游戏场自己搞出来的?”
列车长自然不会回答,但玩家也已经逐渐习惯。
而在大阴村村口,池翊音环顾四周,并没有贸然行事。
猴子蹲在他脚边,觉得这村子冷得它直哆嗦,有一股阴森的力量不断的在从大地
它伸爪抱住池翊音的裤脚,努力爬了两下,蜷成一团尝试逃离地面。
池翊音有所察觉,低头淡淡瞥了它一眼,它赶忙讨好一笑。
猴:大系统,能屈能伸!
池翊音没有在意,收回视线后也半垂着眼睫,同样发现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异样。
他曾经是去过现实中的大阴村的,但是那时记忆中的大阴村,并不似眼前这般诡异。
或者说……那时给予大阴村庇护的鬼神,就算强悍难敌,但也有个限度。
但是在这里,属于游戏场的力量或者是新系统之类的存在…………
好像是,加强了大阴村鬼神的力量?
池翊音有些迟疑的不确定。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一次,会比现实中的那一场恶战还要艰难。
他看向身边的教授鬼魂,以眼神交流着自己的发现。
教授闭了闭眼,苦笑。
他也发现了,这里和曾经困住自己几十年的大阴村,不大一样。
“看来,想要依靠经验走捷径,是不可能的了。”
他轻声叹息:“小池,恐怕我能帮你的,很有限了。”
池翊音微笑:“没关系,老师,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有些考验,是没有同伴的。”
就像是曾经,同龄的孩子们都笑话他,欺负他,说他是怪物,向他丢石子。
可他知道,那是因为人对于强大未知的恐怖。
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条正确的路。
如此二十三年。
他将命运撕得粉碎,重新为它命名为抗争。
池翊音轻笑着迈开长腿,走入大阴村。
村民看到外人,震惊恐惧。
“快去喊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