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耸的黄金神殿之下,一切都如同蝼蚁。
地宫的规模远远要大于池翊音等人之前的想象,更要命的是,随着世界意识向游戏场内所有玩家掠夺生命,充盈自身力量,它的力量也在无限远的向四周扩散,慢慢蚕食着箱庭的本源。
新世界之外,游戏场在哀嚎。
就算池翊音此刻被困于箱庭,根本看不到新世界之外的模样,但随着考验的深入,他在黎司君的默许放任之下,逐步向上,一步步触碰到了从未有人能够抵达过的高空。
那里曾经是只有神明与世界意识的至高存在,但现在,池翊音的灵魂与感知却在逐渐渗入。
也因此,池翊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哀嚎与震颤,像是将死野兽最后的愤怒嘶咆。
游戏场在崩溃,成千上万的玩家在死去。
属于系统的权限逐渐被世界意识占有,本就来源于神明与世界意识双方共同建立的规则,在神明的不在乎与世界意识的私心下,逐渐成为了世界意识自己的地盘。
本来被冠以“幸存者”之名的玩家,现在却都在惊恐中,无能为力的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海啸,绝望的被庞大汹涌的力量吞噬,成为世界意识的肥料。
而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世界意识在箱庭中不断的快速扩张。
几乎是池翊音肉眼可见的,地宫的面积在扩散向深不可测的远方,简直像是要凿穿整个箱庭。
而原本建立了箱庭这个独立空间的新系统,却不知所踪。
不知被世界意识逼到了哪个角落。
猴子同样错愕的仰头看着这一切,仅有的不多情绪近乎崩溃。
没有人在意。
但是它在意同为系统的小云海。
即便小云海叛逆的从它手里抢走了所有权限,从神明的阵营独立出去,成为了支持池翊音的第三方,与它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令它大受打击且失望,
但是,那终究是它亲手托起的造物。
是它,将小云海从数据库的“摇篮”里亲手抱出来.
参与到小云海每一行代码的编写,每一项指令的构建……就像是从无到有,花费了十二年时间,却“生”出自己的后辈。
那份感情,比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要更深,更无法解开。
而现在,猴子就眼睁睁看着箱庭一步步后退,防线失守,属于小云海的权限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消弭于无。
风再也带不来属于小云海的气息。
系统……崩塌。
小云海在死去,连同曾经神明与世界意识一同构建的协议,上百万条规则在被世界意识撕毁。
游戏场与所有的玩家,都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
而世界意识,就是将会将他们推下悬崖的力量。只是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难。
等待死亡的忐忑与愤怒,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一滴眼泪,从猴子的眼角滑落。
它抬头仰望着磅礴高耸的黄金神殿,从未有一刻深刻感知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无力,它救不了任何人,即便是曾经被它看不起甚至恶意杀死的玩家。
以及它牵挂的后辈。
猴子颤抖着转身,看向池翊音的眼睛里带着薄薄泪光,是近乎于绝望的渴求,将池翊音当做最后一根稻草,拼命伸手想要抓住。
“池……”
它声音嘶哑,绝望乞求:“救救它,救救系统和游戏场。”
“不要让所有生命死亡。”
神明的协议在被撕毁,属于神明的权威在被盗用,黄金神殿作为神明的标识,被世界意识肆无忌惮的侵占,如猛虎扑食,撕碎假面的世界意识再无任何顾忌,只剩下疯狂冰冷的杀意。
但世界意识毫不在意的生命,却是构成世界最基本的存在,更加是系统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所在。
现在前任系统唯一能够请求的,只剩下了池翊音。
只有他一人……
置身于世界之外。
池翊音不仅仅有资格能够救回系统和游戏场,也正因为他获得了神明的资格,却没有真正登上神明之位,在世界意识入侵的时候,正处于独立的箱庭之内,卡在现实与虚假之间,所以,他同样拥有资格……
救回整个世界。
这一次,从世界意识手中,池翊音可以夺回一切。
不是因为神明的偏爱,更不是因为游戏场和系统给予的支持与权限。
而是真真正正,用属于他自己的觉醒力量,为所有人,争夺一个不可能到来的明天。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对上猴子那双带着泪光的眼睛时,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每一秒,都令猴子绝望,心脏无限下沉,近乎死寂。
要是严格来说,它和池翊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还腹诽过他那么多次,池翊音大魔王不可能看不出来。况且之前在游戏场的时候,它对池翊音也算不上好……
现在池翊音又有什么理由会答应它?
猴子满心悲凉,只能眼睁睁看着地宫在更加凶猛的扩张,向下,向深。
向整个游戏场。
但是就在猴子彻底绝望的前一秒,却听池翊音的嗤笑声从头顶传来。
“你对我要有多误解,才会觉得我会幸灾乐祸的看着游戏场崩塌,世界意识得偿所愿?”
猴子惊喜猛地回身,就看到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湛蓝色眼眸冰冷高傲,充满对世界意识的不屑。
“别搞错了,我很清楚我和你并非同伴,也对系统并没有信任,但这也不代表着我会眼睁睁看着世界意识赢。”
“我说过,只要是有脑子的家伙,不论是站在我这一方,还是站在对面,我都很喜欢。但世界意识这种,试图从我身边偷走属于我的东西……”
池翊音眼眸沉沉,他冷笑一声:“它好像忘了,箱庭,本来是我的试炼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权限更高。”
猴子被池翊音猛地提醒,瞬间睁大了眼睛。
但不等它再多想些什么,池翊音就已经大跨步走向黄金神殿的方向,还一弯腰将它拎着尾巴拽起来,姿态从容的走向黄金神殿的大门。
“世界意识如果想要把神明的权柄据为己有,那最重要的一点,它必须将黄金神殿的本源力量替换。”
世界将要崩塌。
池翊音却冷静得不被外界干扰万一。
地宫的地面上蔓延无数裂缝,迅猛追赶着池翊音的脚步,似乎想要将他吞噬其中,可在靠近他的时候,却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挡下,只能停留在他一射之地以外,无法再向前半分。
池翊音行走在开裂的大地上,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一步一陷,土层石块纷纷向更深处的黑暗坠落。
可他行走在那样末日的景象中,却眉眼不惊,甚至连风都对他格外温柔,掀起他的发丝拂过眉眼,缭乱了他看向黎司君的目光。
“黎,我需要你。”
池翊音声音坚定:“我要你绝对信任我,将你所有的权限全部交给我,包括你的力量与生命,让我进入你的灵魂,可以探知到最深的核心。”
“黎。”
隔着风与飞扬的发丝,池翊音与黎司君视线交汇,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池翊音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或哀求,只有平静果断的判断:“将你的一切,给我。”
他如此坚信,黎司君不会拒绝他。
而黎司君微微敛下浓密眼睫,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无限温柔,流淌的金色如同太阳坠落了深海,无垠广博不可预测。
却温柔小心得将池翊音包裹其中,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好。”
黎司君点头,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你想要,一切都是你的。音音。”
“包括我。”
世界意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明明它掌控着整个游戏场,甚至独立的箱庭也在逐步向它倾斜,系统和玩家在死亡,它的力量重新充盈……
一切都在向有利于它的方向发展。
可就算理智的分析让世界意识笃定,就算是黎司君和池翊音联手想要做什么,也无法在这种局面下翻出多大的风浪,但它还是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神明是怎样的存在?
从人类与生命被神明创造出来的那天起,世界意识就从生命的潜意识聚集中诞生了。
它与世界同行了八千年,也观察了神明八千年,它深知,神明高傲,冰冷,遥不可及。
仰望而不可触碰。
可就是那样的神明……那样早就在八千年间被消磨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漠然的神明,却毫不犹豫的将祂的一切,都托付到池翊音这样一个人类手里?
世界意识错愕,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曾经认识到的神明,是否是神明真实的一面。
还是神明早早就知道了八千年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对它有所忌惮,一直以来展示在它面前的,只是个假象。
怎么…………
可能?
要知道,就算是世界意识对自我最为膨胀的时候,都没有自信说自己能够杀死神明。
造物主不会死在祂的造物手里,任何来源于世界本身的力量,都杀不死祂。
包括世界意识。
它所能想象的极点,也只是压制神明的力量,取而代之,然后再反过来利用池翊音的力量,将神明困死在箱庭里。
仅此而已。
可现在,神明却亲口说,要把祂的一切,交给池翊音?
“你疯了吗!”
世界意识气急败坏:“核心交给其他人,就算你是神明,也会真正迎来死亡!”
“你不怕池翊音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只是用另外一张面具欺骗你,骗取你的信任并加以利用,只为了杀死你取而代之?”
成为神明的方式有很多种。
其中一种最直接,却最不可能实行的,就是杀死神明。
当神明真正死在某人手里,神魂俱灭的瞬间,世界也会紧跟着崩塌,来自于神明的造物都会跟随神明一并坠落死亡,消弭于虚无。
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杀死神明的存在会获得神明的一切,祂的力量与位置,原本属于神明的世界,也会重新归于新神的庇护。
新旧两股力量将会交替进行,世界迎来新生,过往所堆积的一切冗余清扫一空,一切重新开始。
属于新神的时代将会降临。
吟游诗人虔诚诵咏的赞歌里,将会是新神的史诗与传奇。
对于新神来说,那将会获得一切。可对黎司君来说,却是彻底的失败与死亡。
世界意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想到黎司君竟然会放任那样的场景到来。
可黎司君对此却满不在乎。
他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唇边逐渐咧开笑容,一点点加深,眼低蔓延上来的除了爱意之外,还有彻骨的疯狂与信任。
“我不在乎。”
神说:“如果我所爱着的人想要杀死我,那属于我的生命,他尽可以拿去,作为爱意的证明。”
“我把一颗心与全部的灵魂,剖开给你看……”
“音音。”
在肆虐的狂风中,黎司君脚步坚定的迈过满地的崩塌,一步,一步,走向池翊音。
世界意识惊怒之下咆哮着想要阻隔两人,绝不想让两人靠近,合为一体。
但纵使狂风吹卷起地上的碎石土层,阻隔在两人之间,却都被黎司君毫不在意的从容迈过。
他的步伐从容且坚定,世界意识甚至无法干扰他分毫,动摇不了他走向爱人的决心。
“我知道啊……音音。”
黎司君轻声喟叹,眼神温柔如汩汩流淌的蜂蜜:“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小骗子,戴着的是一层层的面具,全都是他虚构出来的情绪,掩盖了他所有的真实。”
“愤怒是假的,爱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应对世界的一张面具而已。”
“可怎么办?这样的音音……太可爱了,让我,连移开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黎司君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磁性低沉的声线极具穿透力,在地宫之中一层层回荡,无比清晰的传递到池翊音耳边。
不仅是世界意识错愕,池翊音也愣在原地。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世界意识咆哮:“你所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你死亡的时候,池翊音甚至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是这样吗?”
黎司君轻轻摇头,好像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于是要向爱人寻求真相:“音音,你来告诉我。”
“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你会不会,在到来的新纪元里,记住我的名字?”
“记得……你身边曾经也有与你并肩而行的同伴?”
池翊音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黎司君还会有这样一面。
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黎司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看遍了人间,洞察每一种情绪,见过每一类人。他就像是冷酷无情的机器,将自己从所有人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理性的放置在第三视角上,观察,记录,分析,学习。
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他观察学习的模板之一。
而那些学习来的情绪,不仅成为了他笔下的鬼怪,也让他可以制作属于他自己的情绪假面,扣在面容上,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中。
不会再被人叫做“没有人情味的冷血怪物”。
并不是怪物真的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磨平棱角随波逐流。
而是他在成长之后,学会了如何隐瞒自己的真实,遮掩怪物的身份,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混迹在人类社会中,彬彬有礼的温和,足够令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池翊音很早就明白,他真正所关心并且感兴趣的,是人类这个群体。
不是个体的人,也不是小说——倒不如说,小说是他的研究论文,世俗的成功与赞誉,都不过身畔云烟。
从来没有被他在乎过。
他真正在意的,真正探究的……从来都是有关于世界的真相。
而在这真相的尽头,是黎司君。
身为神明,黎司君的感知其实并没有错。
在池翊音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他一生追寻的,从来都是黎司君。
他在穿行过世界,拨开人群,坚定的走过死亡与危险。
走向黎司君。
黎司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包括池翊音所有情绪的真相。
只是……那又如何呢?
那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池翊音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令他无可自救的下陷。
神明与怪物,从来都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存在,在人类情绪边缘最极限之外。
他们要的不是亲昵的靠在一起诉说爱语,被黏腻的爱腐蚀灵魂,生锈失去锋利。
他们所需要的,从来都是灵魂上的震颤与共鸣。
这亿万生命中啊……他懂他,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已经生过万语千言。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本锋利的眼角眉梢,已经满溢着笑意,温柔的坠落。
池翊音没有错过那个眼神。
他滚了滚喉结,却只觉得喉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知道所有与人类情绪有关的分析与结论,他明白要如何利用言语和假面操纵人心,知道人类内心每一缕脆弱,清楚要如何才能在最理智的思维之下推进自己的计划,达成他的目的。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成为他的力量。
可这一次,在世界意识振聋发聩,直指真相的尖锐询问下,池翊音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过往所有过的那些假面,那些触动人心的话语……
曾经能说出漂亮话语的唇间,现在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黎……”
池翊音轻叹,却微笑着直视黎司君,道:“我对你的情感,来源于你对我的绝对信任和爱护。我将你视为可以信任的同伴,也发现你与我百分百的契合,可以成为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与你在一起,我永远也不会担心自己走的太快,以致于让你追赶不上。我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正如你所说……任何时候,当我回头,你都在我身边。”
“永远,永远都有人陪伴和理解,有人为我兜底。”
池翊音轻笑着缓缓摇头:“我应该拒绝的,理智这样告诉我。但是,被理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让我也起了贪心,想要留住你。”
“有人懂我。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忘了提到——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从那一刻生发的?什么才是这棵树的种子,一切的原点?”
总应该,有一个来源。
就像池翊音在年幼时就学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会对其他人无缘无故付出情感与帮助。
在池翊音成长的经历中,他不知道什么是人类应该有的情绪,应该有的反应。
池旒将世界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了池翊音,却唯独没有教给他情感。
并非是她藏私,而是她本身,同样也没有。
池翊音尚有池旒在保护他,可池旒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咬牙在人类社会中磕磕绊绊摸索着活下来的。
甚至连人类的身份都不曾拥有,最开始只是世界意识布下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暗棋。
这样长大的池翊音,最后也没有任何真实属于他的情感,只有一张张学习观察后的情绪面具,扣在他的脸上。
像是被西装束缚住的野兽。
池翊音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却被世界意识毫不留情的指出,鲜血淋漓。
他不是习惯于将真实的自我暴露出来,展现给人看的性格,比起在人前,他更喜欢在幕后操纵一切。
可这一次,当世界意识试图让黎司君对他有负面感知的时候,池翊音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人生最强烈的冲动,将真实的自己,全然没有保留的给黎司君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理智在操控他的行动,让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属于黎司君的权限,使得局面偏向自己。
还是……从未有过,却在此刻格外浓烈的情感在作祟,让他在黎司君温柔的注视下,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将自己放进黎司君的手里。
世界意识说,黎司君将自己的权限交到池翊音手里是危险的。
可对池翊音而言,这个从来不曾真实表露自己的孤独的怪物,将自己血淋淋的剖析给黎司君看,又何尝不是危险?
黎司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池翊音。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对于池翊音而言,却漫长如世界崩塌又重建,然后在黎司君的眼神中再次崩塌。
他就一时有些忐忑,不知道黎司君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池翊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自暴自弃。
他将最真实也最恐怖的一面给黎司君看,如果对方真的被惊吓到无法接受,因此而逃离,对他来说,却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失去一个能够陪伴自己的人,令池翊音忍不住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情绪能够远离自己,让自己重新恢复过往被理智支配的局面,不会被任何人牵绊脚步。
世界意识也在等待着黎司君最终的答案,大气不敢出。
地宫中,针落可闻。
在位者的选择与最终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可以说,黎司君选择了哪一方,对那一方来说,就已经让棋三步,早早的踏上了棋局之中,抢占先机与优势。
池翊音却似乎对世界意识所等待的局面毫无所觉,他眼不错珠的看着黎司君,眼眸平静,早已经坦然接受。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妨碍他继续走下去。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事物,从他的领地里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夺回世界,改写这个令他厌烦的坠落局面,那就一定会如他所说的达成,不会有一丝犹豫。
无论黎司君在,或不在。
而在世界意识紧张不安的关切之下,在池翊音假装毫不在意的目光中,黎司君笑着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狂暴的风与崩塌的大地,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
“音音,我有没有说过。”
黎司君嗓音嘶哑:“我是你虔诚的信徒。”
“从你走到我身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
“我的神明。”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从我的名与灵魂,度过的八千年时间,每一寸缝隙,都写满了你的名字。”
“让我成为你的力量,也让你,成为我的……爱人。”
黎司君缓缓握住池翊音的手掌,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自己的胸膛与咽喉展露在池翊音眼前,任由对方决定自己的生死。
地宫在剧烈摇晃中砖石滚落,高高矗立的黄金神殿也在摇动,仿佛世界将要迎来毁灭的审判日。
可神明的眼里,只剩下一人的身影。
祂张开双臂,毫无保留的拥抱祂所爱的人。
在池翊音耳边,黎司君轻声低语:“你应该更自信一点的,音音。相信我,更相信你,如此可爱。”
“我怎么会不爱你。没有任何理由,能拒绝让我奔向你。”
就像……
你曾穿行过世界,于汹涌人潮中,坚定向我走来。
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你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但在下一秒,他却笑了出来,也抬手,主动回抱住了黎司君,放任自己没有任何戒备的落进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在黎司君的怀中,孤独冰冷的怪物决定交付自己的一切。
“有关于世界,我还有很多没有看过的风景,以及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你能为我解答吗?黎。”
池翊音嘶哑着声音,眼眶发红,问他:“我要写一个,从来不曾触碰过的题材。它与爱有关,是我不曾了解的领域。你会给我答案吗?”
黎司君笑了。
他弯下腰,前倾身躯,细密温柔的吻从池翊音的发间一直落在他的耳边,最后,落在了他的唇角。
“当然。”
黎司君眼眸幽深,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满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如黑暗得见光明。
“……我的池教授。”
没能走完的风景,一起走吧。
还有你不曾解开的谜题。
——与爱有关的课题,是你的迷茫,也将是新神,最后的考验。
黎司君放松下力量,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
他紧紧怀抱着池翊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与怀中的爱人一起,坠落向不息奔流的炽热金色长河。
那是神明的力量,是生命的起源,是属于世界的最核心。
是永远燃烧的太阳。
而这一刻,黎司君主动解开限制,任由自己的力量肆无忌惮的冲进游戏场与箱庭里,不再顾虑过于强大的力量是否会伤及生命,汹涌磅礴的浪花奔流涌动,拍击着堤岸,将一切卷入长河。
也包括世界意识在游戏场里坐下的标记。
前一刻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圈入了地盘的世界意识,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争夺来的一切,付诸东流。
神明的力量毫不留情的冲刷游戏场,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重置。
不论是游戏场本身来是上百万条反复庞大的规则,都重启于最初的模样。
十二年前,神明本就可以在虚空中杀死世界意识,只是一念之间,让祂后退一步,对这个自己亲自创造出来的世界,还留有最后一丝怜悯,让世界得到了再一次决定未来的机会。
人类的罪孽导致的毁灭,当由人类自己来审判与决定。
而构建游戏场的所有力量,都来源于神明。
但神明并不会永远默许世界意识阻碍于祂,就像对蝼蚁的不在意,不意味着对蝼蚁肆虐的宽容。
世界意识错把神明的联名当做弱小,那神明也不介意,让它重新认清真相。
——比如现在。
十二年前的协议被彻底撕毁,丧钟敲响,游戏场开始重置。
无数玩家仰起头,惊愕的看向被金色覆盖的天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还黑云层层压下的可怖天空,现在却像是金色的河水奔流在天上,美得震撼,超乎心智。
而觉醒者对此的感受更为强烈。
不论是“教皇”京茶还是“倒吊人”楚越离,所有觉醒者都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感受到了来自于本源力量的颤动。
同样的名字,在那一刻齐齐降临,浮现在所有称号觉醒者的脑海中。
就像是神明恩赐祂的信徒,得见真名。
——池翊音。
“先生……”
楚越离眼神恍惚,轻声呢喃。
但比觉醒者感受更深的,却是池旒。
“唔?”
池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刚刚还在说我那个小怪物是个懦夫,只敢把真正的自己藏在面具之后,他现在就亲自手撕面具了吗?”
“不,不仅仅于此……”
当池旒感受到接踵而来的神力时,猛地阴沉下眉眼,神情冰冷肃杀:“神明本身,黎司君,也解开了属于祂的力量。”
“黎司君的力量,在与池翊音融合!”
池旒错愕,随之而来的就是暴怒:“怎么可能!”
箱庭在坠毁,像是天上的星星迅速划过银河,冲进大海。
却并没有坠入游戏场里。
而是进入了池翊音的梦里。
在那里,一切都被冰冷却井井有条的安放,一如那些在记忆宫殿里存放的记忆。仿佛对于池翊音来说,再怎样危险的经历,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记忆,只会被随意归类于此。
唯一重要的,只有他怀.中那具结.实温.热的身.躯。
来自黎司君的气息包裹着池翊音,让他得以在坠落中时刻保持着清醒,没有失去记忆,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池翊音深深看着黎司君,像是想要望进那一汪金色的最深处,看透属于黎司君的一切。
而黎司君垫在池翊音下方,有力的臂膀牢牢护着他,不让他有任何一丝可能受伤。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它将会终结于游戏场的崩塌。”
“以你为名的新纪元,将会降临。”
“那是属于你的世界,在你的庇护之下,所有的生命得以繁衍生息,所有的物理法则由你制定,未来由你选择。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是你的一念之间。”
“所有的生命由你掌控,重量也由你肩负。”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落在池翊音脸颊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带着眷恋的旖旎。
“我的音音啊……”
“在我的死亡之上,你将得到一切。”
“我的一切,以及,你想要的未来。”
黎司君那张锋利的俊容上满是笑意,任由金色的光芒将自己吞噬,毫无保留的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力量与生命,全都交给了池翊音。
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神明走下了自己的神座,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神殿与名字,让自己的世界消失在长河之中。
而在那样的毁灭之中,他伸出手,托举起深爱的灵魂,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亲吻他的眼睛。
“我以我的全部来爱你。”
“你是我的神明,而我只想做你的信徒。唯一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湛蓝色眸光摇晃着破碎。
他本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来得及握住黎司君的手。
随即,两人坠落深海。
金色的光芒在他们头顶缓缓摇动,耀眼的光芒之中,一切消融,属于黎司君的颂歌与时代消失,孤独的怪物有了可以同行一路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发生变化,游戏场在重置,世界意识愤怒的嘶吼咆哮。
而池翊音与黎司君紧紧握住的手,不曾放开。
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