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觉得,我看不透你和池翊音做的局吧?”
池旒笑着,这样问顾希朝。
她明明是在笑的,可那双眼睛,却冰冷彻骨。
几乎让刚刚“活”过来的顾希朝血液冻结。
在池翊音的力量撤走之后,死亡的顾希朝被池旒注入了新的力量,使得他在池翊音“书写”的基础上,再一次被池旒“改写”。
从池翊音的同伴,成为了池旒手中的提线木偶。
池翊音虽然书写非人之物,将他们写进自己的笔下,却从未将他们视为没有血肉的木石。
他为所有人,都奉上了最大的敬意,应允他们新生。
但在池旒看来,这不过是池翊音稚嫩心软的另一重证据罢了。
无用的善良,只是徒增被背叛和被伤害的几率而已。
池旒轻笑着双臂抱胸,悠闲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挑眉向顾希朝示意:“虽然我一向不认同池翊音的行事风格,无用的善良让他像是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但是他似乎对你,一向苛责。”
“明明他能用的并不仅你一个,但不管什么脏活累活却都扔给你做,就连靠近我这样的事情,他都交给你——还不止一次。”
池旒勾起的唇角带着盎然兴味,她慢慢前倾身躯,似乎是在期待着看到顾希朝变脸的那一瞬间。
“如果只是一次就算了,愿赌服输,你赢了萧秉陵,这一局输赢已定。但是,他竟然还送你来了第二次。”
她笑着问:“他是真的想要让你死啊,顾希朝。”
“我竟都没有发现,原来我亲爱的小怪物,竟然也是冷心冷肺的狼崽子。”
池旒漫不经心抚掌拍手,稀稀落落的掌声在走廊里回荡,比起掌声,更像是扇在顾希朝脸上的巴掌。
她残忍的挑开血淋淋的现实,展示给顾希朝看。
——你以为,你与池翊音做的这一出苦肉计,真的会骗过我吗?
——你以为,以池翊音的性格,他真的不知道我能看出这一切,拆穿你们的局吗?
别傻了。
池翊音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会看出你们的谋划,也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会让你来执行这件事,甚至不告诉你真正的真相,是因为……他已经对你将要到来的背叛心知肚明,在借我的手,杀你的人。
顾希朝慢慢睁大眼睛,透过斑驳的镜片,不可置信的看向池旒,眸光剧烈晃动,像是摇摇欲坠的雨后天空。
他的唇瓣在颤抖,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
终于被揭露开的真相……局中局。
他以为自己是与池翊音一同做局的人,却没想到,他自己,从第一次动摇开始,就已经变成了池翊音眼中的弃子。
他是,局中人。
顾希朝的醒悟来得太迟,甚至连真相都是池旒这个本应该是敌人的人来告诉他的,这样的打击,对于从来心怀恶意的高傲复仇者来说,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彻底掀翻了他的世界构筑的根基。
或许是因为顾希朝的破碎感太重,几乎瞬间就倾颓下的肩膀与衰败的苍白面色,像是盛开后又枯萎的花,生机与衰败只在一瞬间。就连萧秉陵都有些不忍心。
萧秉陵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是愤怒于顾希朝的,但同时也敬佩这样的敌人,郑重的将顾希朝看在眼里,而不是当做蝼蚁垃圾无视。
顾希朝有多强,恐怕,只有他的敌人才知道。
而萧秉陵在这些年来,与顾希朝直接间接的交手,并不仅仅是一次。
虽然游戏场里绝大部分玩家都活今天没明天,完全不在意游戏场或世界的什么真相,但是对于萧秉陵来说,因为池旒的缘故,他是知道真相的。
比如,顾希朝是在幼年将死时,被神明亲手拯救,又在大仇得报后进入了游戏场成为副本BOSS,就连游戏场里不少的副本,都有顾希朝参与的影子。
他参与的副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死亡绞肉机。
进去的玩家,就像是在玩一场大型的俄.罗.斯转盘而不自知。
死亡在头顶高悬,将落未落。有幸活着离开的玩家傲慢不以为意,大吹特吹这个副本有多简单,吸引来更多的倒霉玩家中选。
而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们才会知道,地狱的真实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绝望,痛苦,身体与心灵双重的折磨。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告诉外面的人,这里究竟是怎样可怖的死亡乐园。
萧秉陵对此认知深刻,是因为他曾经就在顾希朝参与设计的副本里,险些丧命。
也正是在那里,他被池旒救下,从此,从无信仰的他有了自己的神明,即便是自己殒身,也拼了命想要铺好池旒走向神位的路。
在得知顾希朝离开,成为了池翊音的同伴时,萧秉陵还有些惋惜。
他们再一次的立场对峙,成为了敌人。
在萧秉陵看来,顾希朝的身份,与自己何其相似。只不过,他们侍奉的并不是同一位神明罢了。
现在当他看到顾希朝如此破碎绝望的模样,也感同身受的难过,物伤其类。
他不害怕为池旒而死,但是,如果,如果……池旒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丢出去,甚至不肯亲自杀了他,意味着他连一丁点的价值都没有……
萧秉陵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痛苦到窒息。
他看向顾希朝的目光里,愤怒也渐渐凝滞成了怜悯。
池旒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扬了扬下颔,示意萧秉陵将顾希朝推进公寓里。
在池翊音的意识之上构筑的小世界里,世界并不是世界,楼也不是楼。
可以说,这栋公寓楼,就是黎司君力量的具现化。公寓,相当于他们每一个人力量的本源所在。
而池旒这个硬生生挤进来的,自然也只占据了一小部分。
一间小小的公寓。
不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只要力量有原点,她有把握反向压制池翊音胜出。
她唯一清楚但不理解的,就是黎司君了。
——对于黎司君给池翊音毫无保留的爱,池旒看得分明,却无法理解,甚至觉得他撞傻了脑袋。
因为池翊音下达给楚越离的命令,使得黎司君释放出去的神力,并未真正留向世界意识,而是暂时被楚越离保管。
楚越离就像是一个中间存储系统,现在位于两端的黎司君和世界意识,都没有完整的力量可以彻底掌握世界。
可以说,现在是八千年来,世界最薄弱的一刻。
原因……是神对信徒的爱意。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的做法,还是倾向有利于黎司君的。
他使得黎司君的力量被保留了下来大部分,在当前的小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比黎司君更强力。
如果黎司君突然间不在乎池翊音了,任何一刻,他都完全可以翻脸,利用着公寓楼,迅速反扑回主世界,重新占据主控权,杀死世界意识。
唯一还能制止黎司君做这些的,仅仅只是池翊音一人。
因为在乎池翊音,不想毁掉池翊音的试炼,所以他有了软肋和弱点。
也因此被世界意识和池旒拿捏住,以此相逼。
作为敌人,池旒很满意黎司君主动暴露出来的弱势。
但同为一个层级的存在,她对黎司君只有恨铁不成钢。
正如她之前劝说黎司君那样,现在回头还不晚,只要杀了池翊音,一切就会重置,神明依旧是神明。
虽然其中也有为了自己的计划而操控黎司君的想法,但也饱含着池旒真正的心中所想。
爱情……值得吗?
对于虚无缥缈的感情,不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和权柄,才更加真实,不会背叛。
池旒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一刻松懈过想要杀死世界意识的想法,她所有的思想和人生,都被自己一定要做到的事业占据,没有匀出一丁点时间精力分给其他事情。
就连池翊音,也只是因为他是自己重要的工具而已。
池旒注视着黎司君为池翊音所做的一切,一时间感受到了茫然。
但当她看向萧秉陵,试图寻找答案时,又很快就放弃了。
聚集在她身边的,除了各个实力不俗并且甘愿为了共同的理想而死之外,另一个共同点……
大概就是没什么爱情方面的脑子。
池旒默默仰天思考半晌,还是放弃了。
“你会怨恨黎司君吗?”
池旒漫不经心的问顾希朝:“怨恨他救你,却没有一直救你。”
“池翊音想要做什么,黎司君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放任了你的死亡。”
池旒微笑:“你想要背叛池翊音,于是,神明就背弃了你。”
顾希朝轻轻抬头,用那双死寂无光的眼睛,沉沉看向池旒,其中情绪翻滚激荡,像是被池旒戳中了伤心处。
但就在池旒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反而笑了。
本来颓然倒在轮椅中的顾希朝,慢慢重新挺直了脊背。他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让自己已经被鲜血污脏的衣物,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依旧是那个永远衣冠楚楚的精英绅士。
“不。”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明明处于劣势,却气势惊人,足以震慑寻常人。
他微笑道:“黎司君救我,一次就足够。”
“剩下的路,理应是我自己走。他不曾过问干预过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又何尝有资格要求他?”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刚刚还满是惊愕与痛苦的眼睛,已经重新坚定了下来,看向池旒时,没有半分动摇。
“既然池翊音已经将我视为弃子,你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为什么还要将我留下来?”
顾希朝笑着问:“我与你们母子之间的对峙,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池旒却耸了耸肩:“这个倒是不一定。”
“在你这个高度,你应该很清楚觉醒者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而在所有的觉醒者里,只有两个人是不同的。其中一个是我。”
池旒抬手指向自己:“我曾经是世界意识的提线木偶,我的力量,来自于世界本身,与神明无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是最有资格杀死神明的那个人。”
“而另外那个……”
她轻笑着,手掌慢慢调转方向,指向了池翊音公寓的方向。
“就是池翊音。”
“他的力量来源于我,隐藏在他的血脉中,以他的愤怒和死亡激活,又被他突破限制,加以利用。”
“而你,顾希朝,你曾经也是池翊音力量的受惠人,是他的力量支撑着你,让你可以继续存留在这里。”
昏暗的公寓里,池旒慢慢俯下身,靠近顾希朝。
她的声线很低,压制着笑意:“所以,你觉得在你的构成中,会有什么存留呢?”
顾希朝慢慢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池翊音力量的存留。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池旒竟然会发狠到这种程度,竟然真的要向最核心挖掘。
就像寻常人了解一个人是看皮囊,而她,她这是硬生生要解剖开看心脏!
顾希朝与池旒之间的距离很近,足够让他看清池旒眼睛里的认真。
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她真的,疯到要解剖顾希朝的灵魂!
顾希朝是一个复杂的聚合体,任何人动了他,与其说动他一人,不如说是将各方力量全都得罪了个透。
他最初是由神明救赎,在死亡之前,身体里存留有神力,而在进入游戏场之后,神明与世界意识之间的停战协议,也赋予了他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更在担任游戏场的副本BOSS十二年之后,获得了等同于游戏场的身份。
而现在,又要多加一个池翊音——神明候选人,已经被选中的新神。
无论怎么看,但凡是个智商正常行事也正常的人,就知道绝不要去动顾希朝的道理。
可问题在于,对这些规则的条条框框,池旒根本毫不在意。
世界都要毁灭,又何必在乎这几方?
得罪了谁,那就干脆杀了谁,世界排斥她,那就干脆毁了之后再换一个新的。
池旒的行事在某种程度来说,极为简单,且粗暴。
却令顾希朝的心脏,慢慢向下坠去。
此时昏暗的公寓也如同无光的地狱,而向他走来的池旒,单手插兜甚至依旧笑得悠闲,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
顾希朝却屏住了呼吸,难得脸上没有了一向运筹帷幄的平静。
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在林云雨杀死他的时候,因为无脚鸟胸针,顾希朝确实是恍然大悟,明白了池翊音这是想和他联手做一起苦肉计,骗过池旒,在她身边扰乱她的计划,让池翊音得以趁机完成他自己的目标。
池翊音很清楚池旒是怎样细心的人,因此他连胸针这样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力求将这一出苦肉计做到极致。
顾希朝也顺势配合,任由池翊音杀死了自己。
他本身,就是对池旒最好的陷阱。
想要刷新上一次怀疑的最好方法,就是彻底的决裂和死亡。
骗池旒那样的人,任何一丁点失误都不行。
所以,顾希朝刚刚是真的死了,死在池翊音的授意,林云雨的手下。
虽然他和池翊音并无直接交流,但他的智商已经足够让他明白池翊音的计划。
可无论是在哪一个计划里,都没有这样的一幕。
如果,被池旒剜去心脏,剖开灵魂探究内核……那可就真的死透了,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轻描淡写,顾希朝的心脏跟随着节奏逐渐收缩。
他慢慢攥住了了轮椅的扶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拼命在克制自己转身逃离。
“直到这种时候,你还想要信任池翊音吗?顾希朝。”
池旒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希朝。
她笑着,抬手拿下了唇间的香烟,掸到一侧,随即伸手向萧秉陵招了招,立刻就有医用手术刀和手套奉上。
只不过她并不是医生,更对身躯上的生死或病痛毫不在意。
她要做的,是探索灵魂的手术。
找出构成顾希朝的复杂力量中属于池翊音的那一环,然后反向追踪分析,将池翊音的力量构成,彻底展现在她的眼前。
借助于此,她就可以入侵池翊音的力量,蚕食他在小世界的掌控权,让一切都落进她的掌中。
“任何你还清醒的每一秒,都将是你所有认知中最轻松幸福的一秒。”
“你会痛苦,会挣扎。然后你会以余下的所有生命和时间来悔恨……”
“为什么要做我的敌人。”
随着池旒低沉磁性的话语,顾希朝彻底坠落进了黑暗中,意识失守。
……
“你觉得,顾希朝能成功吗?”
池晚晚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表情显得有几分担心,却不是担心顾希朝的死活:“万一他理解不到池教授的想法该怎么办?万一他毁掉了池教授的计划,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她转头看向林云雨,满眼清澈的光,笑着说出的话却足够冷酷:“要杀了他吗?”
旁边的猴子听到后也不由得抖了抖,默默将自己缩在沙发角落里藏好,不敢让池晚晚注意到自己。
太可怕了!
以前做系统的时候没感觉,怎么自从它变成没有自保之力的猴子之后,就觉得这些往日看来都只是被操纵的代码,竟然这么可怕?
是猴子自己走出去碰到,就会死亡的程度。
林云雨沉默半晌,却摇了摇头:“不会。”
“池教授说,顾希朝自有分寸。”
池晚晚点点头,在得到了林云雨亲口承诺之后,也不再担心这件事了。
计划是池教授制定的,执行者是她的云雨,全世界她唯二信任的两个人联手,她还有任何怀疑的必要吗?
她重新笑了起来,怀里抱着书,哼着轻快的歌,在公寓里转着圈自己与自己跳舞,裙摆飞扬在昏黄灯光下。
公寓既然是每个人的力量原点,自然也会按照每个人自己的想法来建成,相当于他们自我本身的折射。
而池晚晚的公寓里,就有两张挨得极近的床。
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甚至与林云雨有关的事物,要多过池晚晚。
——在本能的想法中,池晚晚将林云雨放在了超越自己的第一位。
那是,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是她就算舍弃自己的人生与生命,也要拼命奔跑去攥住的手。
池晚晚,绝不与林云雨分开。
林云雨将池晚晚此时的快乐看在眼中,她自己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意,被感染了属于池晚晚的温度。
那张从以书中人身份复活后,就显得格外冰冷无情的清秀容颜上,终于再次有了属于少女的鲜活亮色。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她的挚友依旧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在温馨的灯光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提裙旋转。
这样的场面……
是在林云雨还未进入鹿川大学时,曾经对自己长大后的憧憬。
也是她从被伤害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敢做过的梦。
此刻却都忠实的呈现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得。
林云雨恍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隔空描绘池晚晚的身影。
但旁边拱来拱去凑过来的猴子,却打断了林云雨的独处幻想。
“林同学啊,你说,真的能行得通吗?”
猴子愁得连头顶的毛都要掉光了:“池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呢?要是被她发现我们是想要设局骗她,那下场可怎一个惨字了得。”
十二年前池旒与黎司君的那场战斗,令猴子记忆犹新,成为了它的心理阴影,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在它的认知中,池旒就属于大魔王级别的,别说世界意识了,那已经被池旒干到半死不活了……可能,唯一还能压制她的,就只有黎司君了。
等她什么时候战胜黎司君,那整个世界,也就落入了大魔王手中。
猴子:不敢想不敢想。
“池翊音会不会对你们也太狠心了?他让顾希朝去做这种事,是纯纯的想要让他死啊。”
想着想着,猴子猛然捋顺了整件事的逻辑发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该不会是借刀杀人吧?!”
“卧槽!池翊音什么时候也变成和池旒不相上下的大魔王了!这么狠!”
短短几秒钟,猴子已经把自己这辈子的记忆翻完了,就为了看看自己过去有没有什么得罪池翊音的地方。
结论是:全是得罪的地方。
完了。
猴子一脸颓败,软软的瘫倒在沙发里,像是失去了梦想的猴条。
这辈子做得很好,得罪的全是姓池的大魔王。
下辈子注意点。
林云雨垂首看了眼身边的猴子,一手将它捞起来晃了晃,看着它软绵绵的面条模样,不由得带上了笑意。
不过,她对猴子所说的那种场景,却并不担心。
“不会,放心,池教授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冷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既然池教授让顾希朝去,那就说明他一定可以胜任。”①
“否则,他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在猴子看过来的错愕视线中,林云雨皱眉,理所当然道:“改变世界的路上,死一两个也很正常吧?又不是幼儿园过家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为了理想中的世界而死……本身就已经是幸福的理想。”
她点点头,深以为然:“只要让我和晚晚死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寄去死也是可以的。”
猴:“…………”
它现在就一个疑问,姓池的都会魔法是吗?
池旒组建起了游戏场里长达十二年的暗视力,制衡世界意识,吸引无数人冲她而去,为了实现共同的理想而死亡,前赴后继。
而池翊音,虽然他不像池旒那样拥有架构清晰的强大组织,但是在他本身的力量里,就已经有非人存在。
不论是林云雨这样被池翊音写进书中的人,还是楚越离那样的追随者……池翊音的人格魅力,都令他们认可并追随,为此不惜殒身。
猴子动了动嘴巴,眼神复杂,最后却只是默默向旁边缩去,不敢靠近林云雨。
太可怕了!姓池的大魔王们……姓池的都不能惹!
林云雨将猴子绝望瘫瘫的模样看在眼里,她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却稍纵即逝。
没有人知道,池翊音和林云雨之间的对话。
就连黎司君也是如此。
在短短一瞬间的意识降临中,林云雨得到了池翊音对于下一步的计划,因为池翊音本身的意识被阻隔在外,过于脆弱的小世界不能承载池翊音的完整体,因此,执行的事,只能交给林云雨。
因为她是书中的,书中人。
不会被任何人或者世界意识影响。
严格来说,林云雨是真正死了的。
早在几十年前,在池晚晚被神明救起,进入游戏场之前,林云雨就已经为了保护其他女孩而死在了池晚晚眼前。
她很不想伤害她的晚晚,担心她的死亡会不会吓坏她。但是无可奈何,在死亡来临的时候,她没有更多的力量或时间来藏匿起自己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到,池晚晚找到了她的尸体,并且……崩溃得悄无声息。
进而引发了烧毁了大半个鹿川大学的那把火。
池翊音在进入鹿川大学废墟之后,将本应该死亡的林云雨,以书中书的形势“复活”,让她可以陪伴在池晚晚身边,继续她们几十年前没能完成的友谊和陪伴。
这也意味着,只要池晚晚不倒,她手中的书没有被抢夺走,落进池旒或者世界意识手里。林云雨,就是独立自由的。
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没有束缚。
池翊音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是他在了解透彻了林云雨等人的性格之后,才得以将他们成功写进书中,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新生,又怎么会遗落最重要的东西?
池翊音,知道苦肉计瞒不过池旒。
所以,他也干脆没有实行苦肉计。
池旒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假象。
真正的计划是……
包裹在木马中的,反向追踪。
林云雨想起池翊音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顾希朝本身,就是地狱。任何轻视他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不论是我,还是池旒。”
“池旒太高傲,她的强大注定了她的自信,认为万物皆在她的掌控。但如果,并不是这样的呢?百密一疏,在她想要挥拳攻击的我时候,就将胸膛的弱点暴露了出来。”
“对于顾希朝来说,哪怕只有一秒,他也可以完成对池旒的攻击。”
“但是云雨,我要你帮我,帮我……做一层虚假的苦肉计。”
林云雨杀了顾希朝,仅仅只是池翊音展示给池旒看的第一层。
池旒会怀疑顾希朝是否是做局欺骗自己,然后她会意识到,那确实是一场苦肉计。
她自以为看透了真相,却万万没想到,在那“真相”之下,还有真相。
池翊音要的,就是池旒对顾希朝的伤害。
当池旒想要追击池翊音,利用顾希朝来完成对池翊音的解构分析的同时,也相当于把属于她自己的接口暴露在池翊音眼前。
只要有通道,就一定能进入。
池旒以为自己在深入追击,却不知,她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反包围圈。
一层层的包裹,伪装,反复利用顾希朝,将他做棋盘……只是为了引诱池旒主动踏进陷阱。
而在顾希朝的灵魂之上,这盘棋……
手术刀落下,灵魂被切割,力量喷涌而出。
池旒在繁复纠缠的力量丝线中,看到了属于池翊音的那一条。
她慢慢勾起唇,笑了起来:“找到你了,池翊音。”
池旒伸出手去触碰那散发着微光的丝线,遵循着那丝线来时的道路逆向查找,追本溯源。
而就在这时,虚空中,一双眼睛睁开,湛蓝如天幕。
“不,是我找到你了。”
池翊音的意识飘得很远,很高,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
他低低笑出声,磁性的声线念出池旒的名字,音节在唇齿间碾磨,像是撕咬血肉。
“池旒……”
池翊音缓缓伸出手去。
他的意识在小世界之外,伸向小世界之中,在池旒触碰向他的力量的同时,也被池翊音触碰到了她。
然后,池翊音猛地攥住了池旒的手,绝不让她抽身离开:“是我抓住你了。”
“——将死。”
话音落下,虚空中白光猛然大盛。
池翊音的意识化作一道白光,迅疾冲向小世界,像一道划过天幕的流星一般,循着身在小世界中的池旒的路,逆向前行。
秦氏黄鼠婆的力量太弱,就算能让池翊音的意识得以进入小世界,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即便如此,也消耗掉了池翊音本体几乎所有的力量,如果不是黎司君在旁边,他的身体说不准已经崩溃死亡。
但池旒就不一样了。
身为半神的池旒,足以支撑池翊音降临,进入小世界。
就在两股力量相接触的瞬间,池旒猛然瞪大了眼睛,错愕抬头看向上方。
“池翊音!”
她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咬牙切齿:“你利用我!”
就像特洛伊的木马,内里隐藏的,才是真正疯狂攻击的敌意。
池旒看到了第一层,却没想到池翊音同样清楚她会如何行事,因此又将计划做深了一层。
现在的情形让池旒的境地进退两难,到现在这种时候,无论她是否甩开池翊音,都已经没了作用。
甩开池翊音,就势必要用上比池翊音更强的力量,但那足以摧毁小世界,毁了池翊音的试炼,让世界选择新神的路中断,进而引发黎司君的暴怒,失去了唯一制约的神明,将对世界和池旒发起无差别的攻击与仇恨。
可不甩开池翊音,却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利用自己降临……
这就是,池翊音的阳谋。
就算池旒看透了一切,也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按照他的计划继续行事。
一如棋盘上的棋子。
“怎么能说是利用?我亲爱的母亲。”
破天荒的,池翊音对池旒喊出了那个间隔十二年之久的身份。
他磁性的声音里压制着轻浅笑意,念起“母亲”的音节时,没有半分柔软,只有执棋人的漫不经心。
“你在将我视为棋子加以利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所谓执棋人,就是谁强,谁在局外,谁弱,谁为棋子……”
“而你,池旒。”
池翊音的声音温润,仿佛彬彬有礼的绅士,可说出的话,却如恶魔在耳边低语。
“——你输了。再一次的。”
池翊音的身影在光亮中逐渐显现,凝实在池旒眼前。
整间阴暗的公寓,都被属于池翊音的光芒照亮。
有了池旒的加持,这一次,小世界并没有排斥池翊音,而是任由他通过与池旒相连的力量通道进入。
池旒目眦欲裂,恨得劈了指甲。
可池翊音却只是站在她面前,微微躬身致意,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温和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或许,这一次,我们需要正式介绍一下。”
“我是池翊音,你本来想要利用,却反被利用的工具。”
“是阻断你成神之路的人,也是,将要成神的人。”
池旒眉眼锋利,目光沉沉,圣洁的白光也照不亮她眼中的杀意。
而此时,原本变成轮椅上一滩碎肉的顾希朝,也在池翊音力量的环绕下,迅速愈合焕发新生,恢复原状。
他慢慢坐起身,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衣服上满是划开的刀口,刚从死亡中走过。
当顾希朝习惯性想要去推自己的眼镜时,却推了个空。
他斜眼看向池翊音:“眼镜算你账上。工伤。”
池翊音微笑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