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确定了吗?邀请池翊音进入您的灵魂,让他杀死您……您将再没有任何退路,生死都由池翊音抉择。”
“早就做好决定了,不是吗?”
握住钢笔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但还是郑重在信封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旧日的神明,郑重将属于自己的权柄与爱意,借由信封,传递到了池翊音手中。
空气传来不忍心的轻叹。
猴子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黎司君挺拔的身姿坐在花园的圆桌后,认真的垂眼看着压在手边的几封信,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吹过,卷起花园中大片大片蔷薇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飘在信纸上,随之一并封入信封。
“在有着黄昏与钟声的小镇上,度过我们的时光……”
那是,旧日的神明,最后的执念。
……
池翊音不喜欢突发事件,不喜欢不在掌控中的局面,但是当黎司君询问他时,他还是答应了。
将刚刚接管的游戏场甚至世界,都放到了一边。
在前往小镇的列车上,只有池翊音等人,再无旁人。
空荡荡的车厢,显出几分寂寥的孤独。
但或许是心境的变化,池翊音竟然觉得,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如此悠扬闲适,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手边摆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红茶,他单手支头,一边听着旁边传来的池晚晚和林云雨交谈的笑声,一边欣赏景色,连自己唇边不自觉带上笑意也没有发觉。
“你应该发觉了才对。”
一道身影缓缓靠近。
“新的神明冕下,不应该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才对。”
顾希朝推着轮椅,在池翊音身边缓缓坐定,看向他微笑:“关于神明的权柄,并没有完全交割结束。祂毕竟是创世神,整个世界都建立在祂的力量之上。只要祂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是绝对的神明。”
“国不可侍二主。池翊音,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
他歪了歪头,颇感兴趣的看着池翊音,像是在看被研究的课题:“继神明之后,就连新神冕下都心软了吗?”
池翊音但笑不语,他的视线连转都没转,一直落在窗外,并没有分给顾希朝一个眼神。
他对顾希朝想要说什么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顾希朝却不愿就此放过。
在世界的考验中,顾希朝几生几死的为了池翊音完成他的计划,甚至被池旒解剖灵魂,那份痛楚直到现在还一直跟随着他,即便他早就习惯了忍受痛苦,对多一分疼痛也并不在意,但是,他的不在意,并不意味着池翊音可以遗忘。
他为池翊音做了多少,池翊音就应当还回来多少,这才叫公平。
“所以,你是故意不想提这个话题吗?”
顾希朝笑眯眯,看透了池翊音心中所想:“你是觉得,事情到时候就可以自动解决?”
“你不应该是那样愚蠢之人才对,池翊音。”
顾希朝轻轻点头喟叹着,抬手将自己膝盖上披着的毛毯重新整理好。
“世人总觉得世界不会毁灭,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冲在前面,牺牲他人的性命来保护自己。好像到了那个时间节点,很多事就会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眼前。”
“但真实的事实是,你要自己做才行。”
“池翊音,就算你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你又能逃避多久?黎司君的事情,你总要面对,或早或晚。”
“当然。”
顾希朝笑眯眯点头:“你知道的,我是很支持你杀了黎司君的。既然世界要新生,那就新生得彻底一点,不要将以前的神明也搅合进来。”
“你在说这话之前,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行事。”
池翊音无奈直起身,看向身边的顾希朝:“你就算在我身边说再多,都不如自己去找点事做,看看景色喝喝茶,比这要来的好。”
池翊音与顾希朝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不止一次的共过生死,对彼此的秉性都一清二楚。
顾希朝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善良的好人,或者说,他理想中的世界,确实更加偏向于池旒,比起池翊音,要更加狠厉黑暗。
甚至在池翊音将整盘棋的输赢都压在顾希朝身上的时候,马玉泽也试图劝过他,不想让他走这样一步险棋。
不论是池晚晚还是马玉泽,她们都不信任顾希朝,对他始终抱有警惕。
池翊音却只是笑着婉拒了马玉泽的提议。
想要瞒过池旒,打沉稳牌没有用,顾希朝绝对是在当时情景中最合适的人选,足够让池旒相信他的背叛。
——因为那是真的。
别说表演,连谎言都不是。
好在,池翊音的这局棋,走赢了。
他虽然并没有为顾希朝写一本书,但他对顾希朝的了解,却比顾希朝自己还要深刻。
顾,希朝……他的父母在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满怀着爱意,将对希望的明天的期盼,注入到了他的人生中,更使得他保留住了他灵魂中最后一缕温度。
池翊音相信,顾希朝即便是行走在地狱中,也始终看得见光明的方向。
而顾希朝此刻前来,不顾池翊音的冷淡,提起新神与旧神的冲突与,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池翊音的好奇,更是因为曾经与黎司君交情不错的他很清楚,世界只能处于一位至高神的管理之下。如果新神登位,旧神却没有消失……
那对世界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顾希朝在隐晦的提醒池翊音,而池翊音也听出来了。
只不过,顾希朝更清楚,池翊音绝对不是会全权根据身边人建议行事的性格。
倒不如说,池翊音从来走的,都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他硬生生在荆棘中,走出了一条成神之路。
绝不随波逐流,绝不会泯然众人。
池翊音成长的过程中,已经经历过比任何人一生都要多的嘲讽和轻蔑,除了黎司君之外,从未有人真正理解过他。
他也早就习惯如此。
对于顾希朝的建议,池翊音听得认真,却没有要执行的想法。
顾希朝看了看池翊音,不由得叹息:“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你最好还是处理好。”
“现在你不仅仅是池翊音这个人了,池翊音,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你身上,任何你处理不好的细节,都会导致人们的死亡,甚至刚刚经历过激荡的世界,会再一次夭折,毁灭。”
顾希朝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问他:“你不会让我后悔我的选择的,对吗?”
这一次,池翊音终于给出了他的回答。
“当然。”
他欣然点头,语调铿锵坚定:“曾经我在带你离开雪山小镇的时候,就向你许诺过,我不会写一本充满阳光的书,改变你本来绝望痛苦的人生。”
“我会写一本,有关于你的理想的书……只是,不是在纸上,而是在世界上。”
顾希朝要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怎样,对于他而言,个体的存在与否,没有意义。
他明白,不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惨死的兄妹,所有疼痛的仇恨,都在雪山小镇无数次上演,像是他自己亲手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的让自己刻骨铭记,级绝不忘记。
他并不想要所谓的拯救。
因为伤害早已经成为事实。
任何的弥补,都救不回当年死在雪地里的顾氏一家人。
顾希朝想要的,是一个,他理想中的世界。
不会再有罪孽。
不会再有下一个集体犯罪的雪山小镇,不会再有下一个遇害的“顾希朝”。
属于他的悲剧,将会在他这里终止。
而没有罪孽的人们,应该在阳光下,幸福的生活,不会被罪孽伤害。
那是顾希朝的理想,即便他知道那无法实现,却也不肯放弃,依旧执着的在向前踏步,一步,一步。
哪怕只是稍微接近一些,于他而言,也是欣喜。
“现在,承诺给你的“书”,终于能兑现诺言了。”
池翊音含笑看着顾希朝,轻轻颔首,道:“世界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所有的规则任由涂抹改写,明天的太阳要如何升起,由我来定夺。”
“顾希朝,继续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同伴与朋友,和我一起,让这个世界变成你理想中的模样。”
顾希朝看着池翊音伸向他的手,定定的注视着,很长时间也没有回神。
只是在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慢慢红了眼眶,泪光在眼角堆积。
当本以为彻底没有了希望的理想,竟然在自己眼前成真,是怎样的欣喜与疯狂?
顾希朝本以为自己会更加狂喜甚至高呼雀跃,但事实却是,当过量的喜悦降临时,他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戳破眼前幻梦的泡沫。
良久,顾希朝才确认了这一切的属实,终于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
他笑着哼了一声,抬手却没有握住池翊音的手掌,而是拍在了池翊音手上,笑骂道:“以你的性格,就算我想走,你会放我离开?不把价值榨干怎么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放心吧,我会一直在。”
但嘴上这样说,顾希朝一直都紧绷着冷酷的神情,却慢慢和缓了下来。
像是一张弓绷紧了几十年,殚精竭虑为了实现自己理想中的世界而拼尽全力,日复一日的思考与践行,甚至思考已经成为了习惯,他早已经对死亡与鲜血再无感触。
却会因为池翊音简简单单一句话,溃不成军。
他独身行走了太久,不论复仇还是理想,都只有他一人来,没有人理解他,无人帮助他。
他的骄傲与理智也让他并不需要其他人。
直到,他遇到了池翊音。
宿命的敌人,却也是命定的同伴。他们有着相似的理想,可以理解彼此想要走的那条路。
而池翊音,也给了顾希朝他曾经无法达到的高度。
直到现在,在池翊音面前,顾希朝才真真正正的放松了下来。
一直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层冰霜,似乎消失了。
池翊音笑着收回手,托着脸看顾希朝推着轮椅向池晚晚等人的方向而去。
池晚晚瞥见顾希朝的身影后,第一反应就是瘪嘴不高兴,但下一秒,她却惊奇的“咦?”了一声,从座位上蹦下来小跑到顾希朝身边,歪了歪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好奇的探究。
“你变了。”
池晚晚笃定道:“顾希朝,你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到池晚晚的话,本来对顾希朝的到来,保持冷漠态度的林云雨和马玉泽,也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希朝推了推眼镜,笑起来时真切直达眼底,残留的泪光模糊了视野,温柔了眼眸。
“没……”
但他刚说出一个音节,却自己逗笑了自己。
谎言和伪装成了习惯,一时半会也无法改过来。
顾希朝笑着摇了摇头,再抬头时,他直视着池晚晚的眼睛,肯定的“嗯”了一声。
“确实,发生了非常好的事情。”
他唇角上扬,笑起来时眉眼柔和,不见了之前冷漠精英的疏离感。
“一直以来……从我侥幸活下来开始,就一直期盼着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在一边相信,一边怀疑,那个连提都不会向陌生人提起的理想,竟然,真的成真了。”
顾希朝笑着问:“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真切的笑容具有感染力,让看到这笑容的人,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林云雨默默向里面缩了缩,将桌子一角的位置空出来。
她向顾希朝扬了扬下颔,无声示意他过来参加她们的牌局。
“那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池晚晚怀抱着小熊,笑起来时脸颊粉扑扑的,她欢呼着道:“我们来庆祝吧!为了池教授,也为了顾希朝!”
几人热热闹闹的欢笑声,驱散了室内的孤寂冷意。
池翊音含笑注视着几人的庆祝,听着他们的欢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厚重的大衣带着还未散去的温度,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
池翊音恍然回神,回身望去,就看到黎司君走到自己身边,正弯腰垂眸向他微笑。
“想什么呢,音音?”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边坐下,抬手时自然而然的圈住了他的肩膀,又慢慢向下滑落,一直落到他的腰间。
池翊音并没有拒绝,反而抬手,握住了黎司君环住他腰身的手掌。
“在看着他们……”
池翊音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你真的准备让他们和我们做邻居吗?总觉得有他们在,我们的生活别想安静下来。”
作为小说家,池翊音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环境。
但很显然,有池晚晚在,以及一个总是喜欢挑衅、让池晚晚生气的顾希朝在,这几人就别想安静下来了。
更别提,还有个猴子。
只要稍微想想,池翊音就觉得自己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别想安静下来了。
黎司君紧了紧手臂,将池翊音向自己怀中带来,顺势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笑着道:“总比安静得一丝人气都没有,要好太多。”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思考,然后欣然点头:“这倒是。”
“我现在就希望,你给他们准备的房子,可以稍微离我们远一点。”
不过,池翊音想了想,还是诚恳道:“亲近,但也不必太亲近,隔开几百米还是要有的。”
黎司君但笑不语,只是将自己拿来的点心盘向池翊音推去,放在他手边。
两人距离极近,池翊音甚至可以感受到,从黎司君身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度,驱散了秋日的寒冷,让他微凉的身躯重新温暖起来。
他有些恍惚,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透着不真实感。
即便打穿游戏场,但后遗症还是在的,让他总是时刻怀疑着眼前事物的真实性,甚至是自己的真实性,觉得是否自己还在世界考验的箱庭里没有出来。
严酷总令人警惕,却可以确认真实。但太美好的一切,却让他恐慌,担心自己伸出手后,抓住的会不会只是一场空。
这是池翊音从有意识起,就从未有过的温馨时刻,即便是在池旒还没有抛弃他之前,他们母子之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更多的都是理智严苛的教导与学习。
可黎司君……
因为他身边这个男人,曾经他根本不曾设想过的未来,成了真。
属于人间的温度,也将他包裹。
池翊音微微垂眼,却笑了起来。他握住黎司君的手,眼波流转间,带上了温柔。
前面几人正在玩游戏起劲,高呼和欢笑声盖过了所有杂音。
而在车厢的角落里,黎司君倾身向前,吻.住了池翊音的.唇。
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热烈,自成一个小世界,其他人无法靠近。
顾希朝似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车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人啊……
他摇摇头,决定不管小情侣之间的事了。
算了。就算是新旧神之争,也是小情侣之间的互动罢了,别人无法插手,更解决不了。
“哦?”
顾希朝心中正想着,忽然看到了桌游盘上池晚晚露出的破绽,他挑了挑眉,然后在池晚晚紧张的注视下,悠闲的摊开手中底牌。
“是我赢了,池晚晚。”
池晚晚:“…………”
“呜哇!!云雨,云雨他欺负我!”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
而顾希朝看着身边的吵闹,也轻轻笑了起来。
人间啊……坏也不算坏到底,总有希望。
……
傍晚时分,列车抵达了小镇。
池翊音和黎司君并肩走下车时,他站在车站看向眼前的风景,忽然有些感慨。
在他刚进入游戏场的时候,也是相似的情形,只不过那时,还是所有玩家的厮杀倾轧中,所有人都想杀死其他人,自己独吞丰厚奖励。
在奖励的诱惑之下,人心彻底发了疯,抛弃了社会性的所有规则,陷入了真正弱肉强食的斗争中。
只不过,现在已经和那时不同了。
他结束了属于自己的战斗,并且赢得了绝对胜利。
只不过……那时他认识的人,都已经死亡。
无论是童姚,还是楚越离,都已经不在了。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太多人,有的或许只是他眼中的一次性工具,有的是值得尊重的敌人,有的有幸成为了同伴。
但是走到最后,还剩下的人……不多了。
死的死,伤的伤。
好在他从未动摇或放弃过,而黎司君,也一直都在他身边。
“音音?”
黎司君看见了池翊音俊容上的神情,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笑着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和你还是父女关系,你想杀了我,我也,没有在乎你。”
那个时候,黎司君决计想不到,会有今天的一幕。
要说,或许都是因为他的音音过于可爱,辉光即便是在游戏场都无法遮掩,吸引他想要靠近,不断的靠近与了解。
然后……因为爱意,甘愿将属于自己的所有,全都交到音音手中。
金红的晚霞下,池翊音和黎司君在车站前并肩而立,低声说起曾经的经历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翊音身上还披着黎司君的大衣,被黎司君揽在怀中,被牢牢保护在身边。
两人姿势亲昵,靠在一起时没有丝毫缝隙,气息缠绕交融,对视时眼神牢牢焊在对方身上,无法离开。
先走了几步的马玉泽,是最先发现池翊音两人没有跟上来的。
池晚晚正围在顾希朝身边叽叽喳喳的表达不满,林云雨也跟在她身旁伸手护着她,担心她会不小心磕在顾希朝的轮椅上。
而在一片欢笑声中,马玉泽站定四顾,就转身想要寻找池翊音。
可她刚一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夕阳下的这一幕,和曾经古树镇的一幕,实在太过相像,甚至勾起了马玉泽心底隐秘而阴暗的记忆,恍惚以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古树镇。
池翊音似有所感,抬头向马玉泽看去,眼眸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温暖笑意。
“玉泽。”
他笑着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你想好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了吗?黎准备了房子,但是真正的生活如何……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
在池翊音成为新神之后,以他的力量支撑的马玉泽等人,也获得了实体。
只要他们想,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
好像他们从未死亡过。
池翊音走过去,轻轻牵住了马玉泽的手,带着尚在愣神的马玉泽,一起走向太阳的方向。
“玉泽,现在已经是新的纪元了。过去一样的事情,不会再重演。你可以有更多时间,亲自体会这个时代,也有更强的力量,却保护你想要保护的女孩子们。”
“黑暗已经过去了,玉泽,别担心。新的世界,不会重蹈覆辙。”
马玉泽定定的看着池翊音,然后,她慢慢笑了起来,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先生。”
从您将我自过去的泥潭中拽出,又将本来我无法触碰的阳光赠予我,属于我的新纪元,就已经开始了。
只有死亡过,才知道能重活一次的机会,有多珍贵。
马玉泽笑着,和其他所有人一起,与池翊音一同迈向新的世界。
黎司君准备好的房子离车站并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后也就到了。
应该说,这是个不大的小镇,想要去小镇上任何地方,都步行可到。
不过,小镇虽然小,却一应俱全,街道上处处盛开着花,夕阳洒在小楼的尖顶,将历史感厚重的石墙镀上金色和温度。
猫咪沿着屋檐慢悠悠踩着猫步行走,居高临下的看到池翊音等人时,高傲的“喵”了一声,像是在询问这些外乡人为什么闯入自己的地盘。
池翊音闻声抬头,笑着冲猫咪摇了摇手。
猫咪回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跳下墙头,消失不见。
一群白鸽飞过来,落满了尖顶屋檐,咕咕咕的歪头看池翊音。
风吹过,带来不远处谁家花圃的芬芳。
这个静谧安详的小镇,生活都是缓慢的。
池翊音笑着转身,抬头看向身前并排的两栋二层小楼。
黎司君对池翊音的占有欲,让他不可能允许顾希朝那些人和他们住在同一栋建筑里,打扰他和池翊音的二人世界。所以一开始的规划,就是分成了两栋楼。
他和池翊音一起住,其他人……其他人随便,就算睡大街他也不在乎。
即便旧神最后并没有任由世界毁灭,但他对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人,还是没有多少感情,眼里除了池翊音以外都是空气。
不过,这却歪打正着,让池翊音对这个分开的规划很满意。
——太吵了。
从在列车上时就一直在吵吵闹闹,直到现在还没吵出个结果。
池翊音想想这样的声音就在自己隔壁,就觉得自己要抑制不住阴暗面。
在有危险的时候,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靠谱,放眼整个游戏场,都找不出比他们更优秀的存在。
但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到十岁。
池翊音本来还寄希望于林云雨,让她可以哄好池晚晚。
可林云雨眨了眨眼,却无辜摊手。
她就没准备让她家晚晚压抑感情,不管是哭是笑都任由晚晚,只要她不弄伤自己,怎么都可以。
曾经池晚晚为了给林云雨复仇,从一个正常乖巧的学生,硬生生成为了满怀恨意与愤怒的复仇者,杀死了鹿川大学中成百上千人,自己也被困在那片山林,徘徊多年,不得离开。
林云雨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不在乎池晚晚是不是强大到让所有玩家畏惧,她只是想要晚晚再一次的,像她记忆中那样,成为快乐的女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课堂和实验室里学习,就算苦恼也只需要苦恼公式定理和实验报告,而不是……死亡,和仇恨。
现在,一切结束,池晚晚终于重新有了安全感,也慢慢放松下来,如林云雨所愿,从人人畏惧的副本BOSS,变成了爱玩爱闹的女孩子,嬉嬉笑笑,打打闹闹。
满眼都是美好。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在池翊音面前哭丢人,林云雨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池翊音看着几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交待了几句,就让他们往另一栋小楼去了,自己则和黎司君向他们自己的住所走去。
池晚晚看着两人并肩而行,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她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呀,教授找到了他爱的人呢。”
池晚晚笑眯眯道:“真好,教授开心,我就开心。”
“就是……”
池晚晚仰头望天沉思,无辜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教授简直像是带着我们一群孩子的老父亲?”
顾希朝轻笑了一声:“不觉得,大概因为你是唯一幼稚的那个吧。”
池晚晚:“!!!”
“云雨!!他欺负我!!”
女孩们的笑闹声,一直传到池翊音的耳边。
他背对着众人,也轻轻笑了起来。
“音音,还喜欢吗?”
黎司君为池翊音推开木质大门,做出邀请的手势,整座小楼的布局,也随之出现在池翊音眼前。
池翊音慢慢睁大了眼眸,俊容上闪过惊喜之色。
黎司君对待这座将要承载他们共同生活的小楼,足够用心,完全按照池翊音的审美与喜好布局,古老静谧的风格中,精致美丽,如同艺术品。
就算是在门口挂个牌子,说这里是贵族故居的博物馆,也不为过。
即便是池翊音来,也无法让它更加完美。
一楼书房连通着客厅,前后的落地窗外都盛开着繁盛花海,一如画中景。
夕阳下,蔷薇花海轻轻浮动,远处响起小镇的钟声,悠扬传来。
池翊音转过身,在黎司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伸开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黎司君瞬间睁大了眼眸,身躯僵在原地,没想到池翊音会主动。
就好像……其实他一直以来的所有赠予,池翊音都看在眼里。并且在此刻,给予了回应。
“黎,别担心。”
池翊音在黎司君耳边低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的邀请,就绝不会食言。”
“我擅长谎言,但是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界限,我很清楚。对我自己,我从不说谎。所以,对你的回应,也并非谎言。”
“回应你的爱,是发自真心。”
池翊音抱紧黎司君,慢慢收紧手臂。
虽然他并不及黎司君高,体格也小了一圈,本来修长的身材在黎司君面前竟然显得娇小了起来,但是,他所传达的心意,是坚定的。
黎司君眼眸里的光剧烈摇动,他慢慢低头,额头抵住池翊音的发顶,然后继续向下,耳.鬓.厮.磨间,气息交融。
原来,他的音音一直都知道。
知道在他的决绝之下,唯一害怕的……就是他的离开。
“音音,我将我所有的一切都赠予你,而我所求,是你。”
“我知道,黎,我知道……”
被遗留在门外的猴子,凄凄惨惨的看了看左边的小楼,又看了看右边的小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艰难的跳起来,帮池翊音两人带上了大门,然后转身朝池晚晚他们跑去了。
至于池翊音两人……
猴子:我那个恋爱脑上司,终于得偿所愿了!
顾希朝看到猴子朝自己跑来时,还挑了挑眉,问它:“怎么不去找池翊音?你会跑来我这里,还真是稀奇。”
猴子一脸苦大仇深:“八千年来第一顿,这个时候我要是去打扰我家上司,我就能解锁成就,成为战争结束后死亡第一猴了。”
找池翊音?呵呵,现在天塌下来都不要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除非不想活了。
旧神也是神啊!
猴子咬牙切齿,气鼓鼓的蹲在顾希朝的轮椅旁边。
半晌,它想起什么,抬头问顾希朝:“你没劝池翊音吗?他怎么说?”
即使见识过大风大浪,但这个问题还是让猴子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它紧张的问:“池翊音……会选择,亲手弑神吗?”
顾希朝坐在落地窗后,看向院子里看得繁盛的蔷薇,却良久无言。
猴子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散了。
它抽了抽鼻子,快要哭出来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顾希朝轻叹:“就连黎司君自己,都默认了这件事。就算是旧神,也是神,对世界的了解远胜过任何人,他都没有解决的办法,你或者我,又能做什么?”
“新旧交替的动荡,黎司君自己承担下来了,甚至没让池翊音察觉分毫。但是池翊音也明白,所谓小镇……”
顾希朝轻轻垂下眼睫。
这位被池翊音描述为“地狱本身”的人,难得流露出了不忍的情绪。
“这一切,只不过是黎司君为自己留下的,最后的美好记忆。”
猴子蔫嗒嗒的瘫成一团。
“不过。”
顾希朝抬头看向池翊音两人小楼的方向,沉声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猴子“刷!”的一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顾希朝。
“池翊音,毕竟已经是神明,如果他坚定决心的想做到一件事,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顾希朝微笑:“爱或许还能改变些什么……池翊音,或许早就心中有数。”
而在只有池翊音和黎司君的小楼里,在这个他们将其视为家的二人世界里,在耳.鬓.厮.磨时的缱绻低语中,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诉说到极致。
对池翊音而言,爱情曾经是艰难的课题。
但遇到黎司君之后,他终于明白——黎司君就是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