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机落入时星微手里的一刻,裴荣大脑就陷入了空白。
等听见那声“裴荣哥”,他被冷冻的血液才开始回流,直往天灵盖上冲。
裴荣心慌意乱地夺回手机,指尖甚至在时星微手背上擦出了一道红痕。
然而此刻他也顾不上了,白着脸点了好几下手机,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时星微就这么看着,他不屑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只是需要一个确实的证据,让裴荣无法辩驳。
“裴荣哥?你教练这么叫你?”他嘴角扬起,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裴荣慌得直冒汗,表情像是涂了层石膏似的僵硬,“星微……”
“如果你要说是误会,那我们可以再给教练打个电话。”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将裴荣所有的侥幸都抹杀殆尽。
但他不明白,时星微是怎么知道的?
他已经做得足够隐秘,不但删掉了所有风险记录,还将备注也改了,甚至为了不被熟人发现,他连出入都借用了表哥的车——到底哪里泄了痕迹?
是昨天那条猫粮短信?还是手套箱里那瓶阻隔剂?
裴荣一颗心直往下沉,但同时,又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太清的解脱。
自事情发生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忧惧和自厌犹如附骨之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他。
好几次他都想着干脆坦白算了,却又卑鄙地怀有侥幸,仿佛站在深渊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错空一步,彻底陷落。
然而就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在他以为的平静时刻,审判突然间降临了。
雨珠凝聚在裴荣浓密的睫毛,他眼皮颤动了一下,有些艰涩地开口,“我可以解释……星微,你相信我,这完全是个意外!”
时星微并不在意解释,他只需要裴荣承认,“多久了?”
裴荣沉默了许久,“我回国那天。”
年初六,裴荣回到国内。
他没有提前告诉时星微,打算第二天去淮青,给对方一个惊喜。
当晚,朋友办了个Pa为他接风,但他考虑到次日还要早起,在聚会上滴酒未沾,离开时还顺便载了两个同路的朋友。
其中一人下车后,车里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叫祝伊的男生,谁也想不到,半路上祝伊居然意外发情了。
Oga的发情期通常很规律,一旦出现意外,发作反应会相当剧烈,如果不及时处理,紊乱的激素甚至会让人在数分钟内休克。
裴荣第一反应是给祝伊注射抑制剂,可对方根本没准备,两人又是在外环路上,别说医院,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等裴荣意识到自己受了影响,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们就发生了关系?”时星微只觉得荒谬,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裴荣,你是在告诉我,你抗拒不了Oga突然发情,不管他是谁吗?”
“不是!”裴荣急切道,“我抗拒不了,是因为我和他信息素适配度99%!”
这也是后来才查出来的,从情/欲的支配中清醒过来,对裴荣而言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会这么薄弱。
后来两人去医院做了检查,他才得知彼此的信息素几乎完美契合。
“医生说他的发情期还没结束,又是初次被标记,如果不加以抚慰,很可能导致严重的后遗症。”被标记的Oga本能地依赖Alpha,而Alpha也会对O□□生保护和占有欲,“所以这几天我才尽量陪他、哄他开心,只是希望他能早点康复……我们说好了,等他痊愈后就去做标记清除手术。”
时星微怔了怔,哪怕他只是个Beta,也知道清除标记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顿时不可置信地问:“他居然会答应?”
裴荣低“嗯”了声。
时星微哑然,随即又生出一股尖锐的怒意,不由冷笑:“这么看来,是你在他发情时趁人之危,而他作为受害者,却要承担你的过错?裴荣,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腺体给摘掉呢?”
“我没有趁人……”裴荣的辩解在时星微讥诮的目光下消音,他低下头,喃喃道,“我会补偿他。”
时星微再一次的失望了。
他突然想起裴荣曾养过一只猫,养了好多年,跟自己谈恋爱后,裴荣以担心他过敏为由将猫送给朋友了,同时又表现出不舍和自责。
当时他就很不舒服,自己并不需要这种“牺牲”,更不会为此而感动。
他坚持让裴荣把猫领回来,但猫意外走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这件事一直扎在他心里,每每想起来都会烦躁,不单单因为那只走丢的猫,还因为他隐隐看见了裴荣薄情的一面,以及对方的没有担当。
只不过恋爱中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快,当失望没有累积到临界值时,大多人都会心存侥幸、自我催眠,直到有一天再也不能忍受,然后突然炸开。
“裴荣,分手吧。”
犹如听到了靴子落地的声音,裴荣呼吸一窒,仿佛连心脏都停跳了。
他眼眶通红,近乎央求道:“你别,星微你别这么对我,我们不能分手……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不是主观想犯错,我当时、我当时已经没有理智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在精神上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时星微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你背叛了。”
在肉/体上,裴荣不忠于感情;在精神上,裴荣也背叛了他的信任。
信任一旦被摧毁,废墟很难再重建。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另外一个99%,甚至是100%出现。
“裴荣,我没办法再相信你了。”
*
雨还在下,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陆恣拎着雨伞进门时,室友邵天歌正在换衣服,对方分神瞥了他一眼,“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晚住你朋友那儿?”
陆恣漫不经心道:“想你了。”
“虽然你是个大帅比,但我唯爱Oga!”邵天歌拉上了羽绒服拉链,理所当然地伸手,“正好,我伞找不到了,把你伞借我。”
陆恣脱下书包扔给他,“自己拿。”
邵天歌愣愣地接住,见陆恣去了阳台,忙追了过去,“卧槽,你有病吧,出门带两把——”他声音一顿,眼尖地注意到对方手上那把雨伞的Logo,“等会儿,这不是你的伞吧?这牌子我认识,打折下来都要一千多。”
“别人借我的。”陆恣将雨伞晾在了洗手台上,转身回屋。
“我说你怎么不把伞晾走廊……”不对啊,邵天歌突然反应过来,这意思是陆恣在有伞的情况下,还找别人借了把伞?他的八卦雷达瞬间支棱起来,眼神发亮地问,“谁借你的伞?男的女的,O还是B?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还是你对人家心怀不轨?”
陆恣开机输入密码,回头看了他一眼,“是啊。”
邵天歌大惊失色,但在陆恣皮笑肉不笑地注视下,他顿时悟了——这逼就是在耍他,“呵呵,你以为我会信?”
陆恣:“爱信不信。”
邵天歌哼了一声,转而说:“我和老大要去网吧通宵,你来不?”
陆恣:“又不限电,去什么网吧?”
“网吧配置好啊。老大不是失恋了吗?我陪他血战一晚,把情场上的失意在战场上补回来。”
“不去。”
邵天歌习惯了陆恣的“冷酷无情”,找对方另外借了把伞就出门了。
寝室里清净了,陆恣独自工作了两个多小时,直至日已黄昏,他才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文件打包发给甲方。
收拾好书包,他穿上外套出了寝室,没走两步路又折返回来,去阳台拿上了时星微的雨伞。
雨早已停了,天际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暗黄。
陆恣不紧不慢地朝校车点走,他早就接了份七点钟的零工,今晚确实不住学校。
路上,他解锁手机查看消息,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新群。群名还没来得及改,只有一串微信ID,群记录却显示着99条。
正准备点开看看,他突然接到了裴荣的电话。
“有空吗?”
“怎么?”
“出来喝酒。”
“我晚上要打工。”
裴荣沉默片刻,“我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陆恣微微皱眉:“你什么事?”
听筒里又安静了好几秒,“你没看群聊?”
“没时间。”
三个字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敷衍,但裴荣似乎一无所觉,语气中的低落不加掩饰,“星微要和我分手。”
陆恣猝然停步。
来来往往的学生自他身旁经过,陆恣一动不动。
他分辨着裴荣话里的每一个字,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误。
“喂?你在听吗?”
“嗯。”陆恣轻轻吐了口气,“为什么?”
裴荣没吭声。
陆恣也不催促,慢悠悠走到一台自动贩卖机前,投币买了罐可乐,“你犯错了?什么错这么严重?”
裴荣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好半天才说:“只是意外,我也不想——”
“哦……你出轨了。”
“操!”裴荣低骂了声,随即又颓然地叹气,“我TM都快烦死了……”
陆恣单手抠开拉环,听着悦耳的气泡声,“烦什么?”
“你说还能烦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裴荣焦躁道,“你脑子好,来帮我出出主意,我不能就这么和他分手。”
陆恣喝了口可乐,唇齿间漫溢着甜味,“分了不好吗?恭喜你得到了自由。”
裴荣气闷不已,正想解释自己不想要自由,只想要时星微回心转意,就听陆恣很轻地笑了声——
“喜事何必丧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