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欧阳莱一口奶茶没喝,他还是吐了,并且从此对珍珠奶茶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
吐完之后,他和时星微下楼找社管阿姨要求调监控,但监控里出现的跑腿人员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又穿着校园外卖平台的统一制服,只能大概判断出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件事影响过于恶劣,尤其蜘蛛还有带毒的可能性,学校方面不敢疏忽,当即报了警。
可惜调查后发现,监控中的跑腿并未在外卖平台注册,奶茶也并非出自任何一家门店——当天平台根本就查不到这条下单信息。
警方推测是有人自制了奶茶,再冒充跑腿送货,其目的多半是想吓唬、或者恶心时星微,因为那几只死蜘蛛的检测结果都是无毒。
不涉及性命之危,而是单纯的恶作剧,学校和警方也没有最初那么紧张了。
这件事也就这么拖延下来,甚至没多少人知道。
“我靠,居然还封我口!”欧阳莱很不爽地扔掉牛奶罐,“现在人没抓到,反而是拿个外卖更麻烦了。”
“那也没办法,出了这种事,学校肯定要加强跑腿人员的进出管理。”王昭心平气和地劝他,“再说又没结案,报警的消息传开,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欧阳莱皱眉:“你说那傻逼就在学校?”
王昭轻笑了声,“不然呢?学校跑腿的都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一般人也混不进来吧?”
“那可未必,”躺床上的邱桐也探出头,“他花样那么多,弄个假学生证啥的还不容易?”
“也有这种可能,”王昭回头问时星微,“小星星,你最近和谁结怨了吗?”
这问题警察也问过,时星微思来想去只能想到祝伊,可监控里那人的身型比祝伊高不少,明显不是同一个。
当然,也有可能是祝伊指使旁人动手,可祝伊的目的只是不想他和裴荣分手,这么做毫无意义。
时星微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星微怎么和人结怨,又不是你。”欧阳莱怼了王昭一句,脑子里冒出个猜测,“会不会有人因爱生恨?星微你最近有拒绝过谁的表白吗,这种变态其实还挺多的。”
时星微依然摇头。
“行了,警察还在调查,咱们就别瞎猜了。”王昭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折腾两天了,走吧,请你们吃晚饭压压惊。”
欧阳莱不怎么情愿,“外面好冷啊,要不你去食堂帮我们带回来得了。”
“你脸还挺大?”王昭冷笑,“那你留着吧,哥哥我吃完砂锅给你带杯奶茶回来。”
“靠,你好恶毒!”
四人出门时还不到六点,但天已经黑了。
受寒潮影响,江安连续多日的晴天戛然而止,气温一夜之间下降了七八度。
时星微裹紧了围巾,没走多远就闻到了一股烧秸秆的味道,他们校区周边还有很多农田,如今初春已至,正到了农忙时节。
连打了几个喷嚏,时星微赶紧找出口罩戴上,挂松紧带时无意中触到鬓角的发丝,他忽然意识到头发有些长了。
因此,吃了晚饭他没跟室友一道回去,而是去了常去的理发店剪头。
理发店坐落在一条巷子里,门店很小,装修简单,店里的理发师也只有老板娘一人。
“星微来啦?”老板娘一眼就认出还戴着口罩的时星微,回头冲里屋喊,“兜兜,你星微哥哥来了。”
没多会儿,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牵着条小黑狗跑了出来,等看见时星微冲他招手,他松开狗链,噔噔跑上前抱住了时星微的腰。
时星微将路上买的水果和儿童零食放在桌上,他摸摸男孩的脑袋,双眼微弯:“兜兜长高了。”
男孩却不搭腔,只是仰着脸很开心地笑起来。
“怎么又买东西?”老板娘有些无奈,“每次说你都不听,再这样下次不给你剪头了。”
时星微不以为意,“顺路。”
老板娘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当初她第一次给时星微剪头,见时星微对兜兜很友善,兜兜也喜欢他,便多聊了几句。对方知道她离异带着孩子,孩子声带还有些问题后,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礼物。
“快坐下吧,你再晚点来我都要关门了。”
等时星微躺上洗头床,老板娘又问了问他想剪的发型,末了随口问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男朋友呢?”
时星微闭着眼睛,闻言没什么情绪地说:“分了。”
老板娘抓头地动作缓了缓,下意识就接道:“我猜你们俩也长不了。”
“为什么?”时星微有些奇怪,在出轨事件发生以前,他和裴荣之间虽然有些摩擦,但并没有太大的裂痕。
老板娘自觉失言,含糊地说:“就觉得你俩性格挺不一样的。”
尽管裴荣表现出的态度很热情,对兜兜同样照顾,但在背过时星微的某些时候,她能看出对方眼底的轻慢和不耐。
时星微听出了老板娘有所隐瞒,也不追问。
他和裴荣确实不一样,但他认为性格的差异不是阻碍,偶尔还能撞裂出火花。就像他不习惯裴荣的张扬,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所产生的反差,其实也会吸引他。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裴荣在一起的契机——不是因为车篮里的小零食,不是因为“起居注”,也不是因为裴荣为他不顾性命,只是因为一封情书。
一封小学生字迹,甚至还有病句的情书,被一贯张扬的男孩红着脸交到他手上,他也曾有过心动。
剪完头,时星微又陪兜兜玩了会儿才告别,不过离店时他看见了一团熟悉的毛影——小熊猫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此时正围着门口的小黑狗打转,吓得小黑狗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咽。
“……”
时星微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喊了句“时苗苗”,小熊猫对这个名字很有认同感,立刻端正地站好,在接收到他的眼神后,乖乖跟上他走了。
一人一兽穿梭在小巷里,沿途许多店家都关门了,和巷外喧闹的商业街比起来,显得尤为宁静。
时星微摘下口罩,有些享受这种独处的自在,他没走大路,而是又拐入了一条巷子。
刚走没多远,他忽然感觉腿上一沉,低头见小熊猫坐在了他鞋上,四肢并用地抱住他的腿。
“耍赖啊?”时星微轻笑了声。
刚说完,他忽听见前方传来微弱的响动。
时星微条件反射地抬头,却只看见暗淡灯火下几个半人高的垃圾桶,其中一只还在微微摇晃。
夜风在巷子里旋了个圈,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当察觉小熊猫正勾住他裤脚努力往后拽时,时星微恍然意识到,小熊猫并不是在耍赖,而是在阻止他向前。
脑中突如其来地浮现出那杯加了料的奶茶,尽管他并没有任何危险的感知,但他也不会只迷信直觉。
时星微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然后掉头就跑。
他一路跑到了大街上,直至沸腾的人潮声涌来,他才从被恐惧追赶的状态中缓过来,背靠着一家服装店的外墙不住喘气。
然而下一刻,他蓦地瞥见了对街走过的熟悉身影。
对方肩上挂着包,嘴里还咬着只棒棒糖,时星微想也不想就喊道:“陆恣!”
陆恣闻声转头,脚步短暂地停顿了一秒,接着快步走了过来。
他打量着时星微和小熊猫同款的气喘吁吁,微挑了下眉,“你俩被鬼撵了?”
时星微没作声。
陆恣渐渐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时星微吞咽了一下,“没什么。”
陆恣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敏锐地问:“巷子里有什么?”
时星微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陆恣已经朝巷子走去,时星微愣了片刻,赶紧跟上。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突然有点害怕,”时星微细说了经过,“再说就算有什么,现在肯定也不在了。”
陆恣“嗯”了声,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等又来到了那条巷口,他才道:“在这等我。”
时星微正想说话,只听“砰”的一声重响,有垃圾桶倒在了地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陆恣已经冲了进去。
但很快,陆恣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你别过来。”
时星微心里发寒,脑补的画面已经从“有人跟踪我”进化成了“垃圾桶旁有具尸体”,他紧张地问:“是什么东西?”
“一只猫。”
时星微:?
“还有一条蛇,”陆恣盯着野猫嘴里叼着的蛇,蛇看上去已经死了,“之前估计在打架,猫赢了。”
时星微脸色一白,他最怕蛇:“怎、怎么会有蛇?”
“这附近都是田,有蛇不奇怪,”陆恣随意道,“我还在学校里见过蜕掉的蛇皮。”
时星微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别说了!快回来吧。”
陆恣慢慢往后退,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性,他退出了阴影,一直退到时星微身边:“苗苗多半知道你怕蛇,才不让你过去。”
小熊猫连连点头,又用爪子指了指自己。
陆恣缓慢地补充:“……它也怕。”
小熊猫又赞同地点了下头。
时星微这会儿还毛毛的,不由搓了搓脸上的鸡皮疙瘩。
“不过你怎么……”陆恣停顿了一下,还是觉得时星微表现有些怪异,“在不知道有蛇的时候就这么怕?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时星微犹豫片刻,感觉没有必要对陆恣隐瞒,便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陆恣眼神冷下来:“没抓到人?”
时星微:“没有。”
陆恣:“手机给我。”
时星微看他一眼,解锁交出了手机。
陆恣在手机上设置一番,还给他时说:“按右侧键五下,我可以收到你的紧急定位,这段时间不要落单。”
时星微心里觉得有些夸张,毕竟刚才也只是虚惊一场,但他并没有反驳。
两人回到街上后,时星微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他想问陆恣回宿舍吗,就见陆恣接起了电话。
“在商业街……你先找个地方停车,我回趟宿舍……等不了多久,你很急吗?挂了。”
“你要出去?”时星微不确定地问,“这么晚了,你该不会还要去打工吧?”
“接了个充场观众的活。”
时星微忆起那次在电影节发生的乌龙,实在很难想象陆恣举着灯牌化身尖叫鸡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陆恣抬眉:“笑什么?”
“就是想不到你做j——”时星微咬了下舌尖,“想不到你跟着尖叫的样子。”
陆恣表情微滞,随即不冷不热地笑了声,“你想多了,我从来不叫。”
“那不是只能拿一半工资?”他记得陆恣说过,表现力好价钱翻倍。
“我都拿最高一档。”
“……”
你这淡淡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担心吗?当观众很容易被拍吧?万一上了电视或者照片被放到网上……”毕竟陆恣外形还挺突出的,但时星微想他应该不愿意“被”出镜。
“那是另外的价钱,何况今晚只是酒吧开业。”
“酒吧?”时星微心念一动,“你和谁一块儿?”
“许乐。”陆恣侧目看他,好整以暇道,“问题这么多,很好奇吗?不如跟我走?”
时星微忽而又想到了那个死灰复燃的猜测,说不清是迫切想观测出一个答案,还是对酒吧长久以来的执念,亦或是因为之前的惊吓而导致了脑抽风,总之等他反应过来,话已经问出了口:“我可以一起吗?”
陆恣讶然地看着他,良久才说:“当然。”
问清楚十点半就能回学校后,时星微竟然真跟着陆恣走了,直至找到许乐的车,他人还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中邪了一样。
但很奇怪,他并没有反悔的念头。
“你不是要回宿舍吗?这么——”许乐问突然发现了时星微,眉头高高耸起,“星微?你怎么……你也要去?”
陆恣“嗯了”声,拉开车门:“不回了。”
时星微闻言迟钝地明白过来,陆恣原本可能是想送他。
许乐还有些愣:“我真没想到……”
时星微笑笑,心说:我也没想到。
到了酒吧,夜场已经开始了。
和上次去的那家露天酒吧不同,这里的迷离和喧嚣完全符合时星微的想象。
此时台上有只乐队在演奏,台下所有人都站着,正随着音乐节拍摇动。
陆恣带他和许乐去见了组长,三人各领到一张戏剧脸谱面具,今晚的客人都戴着。
戴好面具,时星微就见陆恣递出一只手,“拉着我袖子,戴了面具不好找,这里人杂,别落单了。”
时星微没动,他在心里画了张观察表格,列首分别写着“喜欢”和“不喜欢”,然后再根据陆恣的行为加分减分。
如果“喜欢”加到满分,无需再问,他也能确定陆恣对他有意。
此刻,他盯着陆恣伸出来的手,在喜欢那栏里加了两分。
下一秒,陆恣又递出另一只手给许乐,“你也是,别给我惹事。”
时星微:“……”
默默-2。
三人挤入人群,在距离舞台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台上的乐队已经开始唱歌,歌词给人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但音乐的张力,周围的气氛,让时星微渐渐来了感觉,身体也在鼓点的催化下蠢蠢欲动。
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瞥了眼,许乐早就嗨起来了,陆恣却站得像尊佛。
“……”
刚有些发烧的头脑又冷静下来,踩着拍子的后脚跟也放下了,时星微再次束缚了身体,宛如在欣赏歌剧般端庄又得体。
“不跟着跳?”陆恣忽然开口,“你不是很会跳舞吗?”
时星微默然,“我学的古典舞。”
陆恣忽然牵住他,举高了他的右手,“读过《第六病室》吗?”
手心的触感干燥而温热,时星微在震惊之下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思绪纷乱地想着这该加上几分,嘴上则心不在焉道:“什么?”
“人的机体组织如果是有生命的,对一切刺激就必然有反应。受到痛苦,我就用喊叫和泪水来回答;遇到卑鄙,我就愤慨。看见肮脏,我就憎恶——只有这样才叫做生活。”
躁动的鼓点压盖了陆恣的声音,但那么长的一段话,时星微竟每个字都听得万分清晰。
“时星微,试着解放你自己。”
时星微先是怔了怔,随即猝然抬头。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好像突然被剥离,他脑中唯一留下的,只有陆恣最后一句话。
他需要解放什么?
他难道是压抑的吗?
——当然。
高兴时不会放声笑,伤心时也从不敢哭。
甚至他的每一个微笑背后,常常都掩饰着哈欠、不耐和厌烦。
但他已经将这种压抑和虚假活成了习惯,沉淀进骨血里,渐渐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了。
时星微早就知道陆恣有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但从没有哪一刻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冲击——如果陆恣是在与他谈心期间说出这番道理,他或许会无动于衷,或许会嗤之以鼻,但它突然出现了,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一刀割开他的身体。
不止划开了皮囊、剥开了筋膜,分离了肌肉,甚至连组织和细胞都暴露在了刺白的光线下。
刹那间,他涌起一股没由来的怒意,隐忍不住地想要宣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这样……”时星微一时间找不出适合的形容词,但他相信陆恣一定懂,“是为了卖弄你的聪明吗?”
陆恣既不慌张也不恼怒,只是推高面具,露出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在你面前,我一点都不聪明。”
时星微噎了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这句话在他听来足够加20分,暧昧到他都没心思生气了。
他慌张地拽下陆恣的面具,却又被陆恣握住手腕——不轻不重的力道,隔着一层袖子。
陆恣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比平时更软一些。
“时学长,教我跳舞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