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浔南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映入海水中。细看会发现他眼神涣散,显然没有将注意力真正集中到窗外景色上。
直到手机铃声惊醒了他。
他接过来,刚说了句「喂」就发现自己声音不对,清清嗓子:「这么晚不睡觉?」
「当代年轻人谁十一点前睡觉啊,」那头传来谢窈的连声追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我的方案来?是不是收效超级大?」
她接连不断的问题终于把宋浔南唤回神:「确实可以,不过……问一下你,「原来你身上的味道是这样」这句话,你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说?」
谢窈在那头「靠」了声,不顾自己淑女形象:「你把沐浴乳放浴室后他用了?然后对你说了这句话是不是?」
宋浔南:「……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谢窈根本不理会他此时的尴尬:「这句话这么暧昧,你说会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啊!当然是他喜欢的情况!大意了,没想到这医生还挺会撩。你现在是不是一整个心动住然后想个不停?」
宋浔南沉默片刻,含糊应了声,后又说:「不过照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亏,怎么总是我在心动被撩?」
「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心动啊,我敢说你按我的来,他绝对疯狂心动好不好?说不定你俩现在就隔着一面墙壁相思呢,」谢窈问他,「所以你今天的流程是什么快点交代,谢老师要查收作业了。重点突出下你的防晒霜。」
宋浔南被她缠的没办法,但自己又得靠谢窈这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只好将今天的事情大概讲给她听,谢窈一边听一边啧啧感叹。
「所以你把那人送你的饮料又转手送给了闻珩?真有你的啊宋浔南,你家医生不得酸死,」谢窈啧啧有声,「我跟你打保证,他当时绝对吃醋了,你俩走回去的时候是不是他跟你多了点肢体接触?」
宋浔南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就没错了,谁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跟对他有好感的人距离过近啊,雄性的领地意识都是很强的,就像你也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一样。」
「吃醋?谁能从他那张冰块脸上读出吃醋来啊。」
谢窈鄙视他:「得了吧,我怎么感觉你在秀啊,你有本事现在别笑。」
自己有在笑吗?
宋浔南看向手中黑掉的手机屏幕,上面清晰倒映着自己上扬的嘴角。
原来他真的在笑。
宋浔南手抚上嘴角,往下压了压,松手的时候嘴角又扬了上去。
好吧,他真挺开心的。
谢窈对他太了解了,隔着手机看不见脸都知道宋浔南现在什么样:「所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俩现在在度假,阳光海滩诶,这么美的风景不告个白迎合下气氛?」
宋浔南有点犹豫,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告白,任谁都会紧张:「会不会太仓促了?」
「已经很浪漫了好吧,这叫情到浓时难自禁,」谢窈知道他紧张,说着说着就开始调侃,「正好告白完你也不用着急赶来,在那里度蜜月得了,我以后就是公司的二把手,我来替你解决烦心的工作。」
「篡位是吧,想都别想,」宋浔南顶她一句,想了想,又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好吧,或许你更喜欢精心设计的表白场面也说不定。宋总,需要我找人定热气球拉横幅,再用直升机给你俩撒鲜花吗?或者你比较喜欢买个大屏,把自己恋爱宣言放在广场中心循环播放?」谢窈恶趣味发作。
宋浔南太阳穴突突地跳:「挂了。」
挂断电话后耳边是安静的,但是脑海中一直有声音在嗡嗡作响,吵得宋浔南没办法。
一边说好不容易表白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怎么也得精心策划下吧,不然对方会不会觉得没诚意自己给不了安全感?
另一边说谢窈说的多对啊,情到浓时难自禁,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错过了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宋浔南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举棋不定的一面。
可能是今天坐飞机又玩了一下午太累了,他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结果晚上做梦都觉得自己像极了拔河的那根绳,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两边扯。
……
第二天早上被闻珩喊醒时他还有点不清醒,半眯着眼用手挡着光,过了几秒才彻底醒了,隔着房门回了闻珩一声。
「马上起。」
「早餐刚送过来。」闻珩看他起来了,说了句。
「好,我洗完澡就吃。」
宋浔南说着进了洗手间,一进去他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闻珩应该没有比他早起多久,问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浴室里还带着洗澡后产生的、尚未散去的热气,混着熟悉的香味。
宋浔南拍拍脸,终于亲身体验了把昨晚上闻珩的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大早给人整的挺精神。
各方面。
……
闻珩看他从浴室出来坐下后低着头吧啦早餐,整个人有点没精神:「昨晚没睡好?」
他不问还好,一问宋浔南就想到了昨晚上的事,饭粒一下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呛得他咳了几声:「咳、咳咳……没,没事,就是咳咳咳……做了一晚上梦。」
眼前递过来一杯水,他结果喝了几口,缓和不少。
闻珩在帮他拍背顺气,宋浔南摆手:「好了,没事了。」
闻珩看他面色好转才收回手:「今天想玩什么?」
「昨天那群人约我今天打沙滩排球,」宋浔南故意提了嘴,发现闻珩立马看了过来,表情稍有波动,眉头微皱似乎不满,于是在他的视线耸耸肩,大喘气,「但我拒绝了,所以今天没事干,随缘。」
对,就是随缘。
宋浔南决定摆烂,正好给自己一点时间让他清清脑子,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珩把昨天看的杂志拿过来,翻到一页让宋浔南看:「要不要去海钓?」
「海钓?」宋浔南来了兴致,从闻珩手里拿过书看了看项目介绍,越看越感兴趣,「可以,我好像没尝试过这个项目。」
「那就去试试。」
「好。」他正要给杂志上留的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就被闻珩制止。
「已经约好了。」他说。
宋浔南合上杂志:「好嘛,你这是算好了我不会拒绝。」
「所以你会拒绝?」
「当然不会,」他想了想,笑了起来,「就跟你也不会拒绝我一样。」
===
闻珩约的早上十点。
海钓的渔船很大,按那位老板的话来说,到了渔获期,这么大的船上全都是捞上来的鱼虾,一年能收获不少。
「那网子沉的,轴都快转不动了。」老板这样说。
这里面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宋浔南听得津津有味,也不介意跟老板多闲聊几句。
「您这船一般雇多少渔民?看这熟练架势,估计都是几十年的老手了吧。」
老板笑呵呵的:「雇的不多,都是家里的亲戚来帮活。可不都是老手了,祖上就是打渔的。」
闻珩走到甲板上正听他们谈的兴起,宋浔南见他,赶紧招手让他过来。
「打算下海做渔业生意?」闻珩闲适的站在他身边。
宋浔南笑:「对啊,闻医生入不入股?入股不亏的。」
「没钱。」
宋浔南嘴快:「那可以以身相许。」
说完两人俱都静了下来。
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不小心沾上了水滴,浸湿纸张,能看清
气氛好像暧昧起来了。
但这又很快被老板打破:「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小伙子感情好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啊,让你们对象咋想嘛。行了,你们现在这里玩,我去甲板下看看。」
看着老板走远,宋浔南庆幸自己刚才没上头直接说点什么更露骨的。
注意力全在闻珩身上,都忘了身边还有第三人。
闻珩喊他。
「嗯?怎么了?」他偏头看过去。
暖阳模糊给闻珩的侧脸镀了层柔光,他又问了遍自己刚才的问题:「晚上有时间吗?」
宋浔南点头:「有啊。」
闻珩侧过脸看他,眸色深深:「不介意的话,我晚上找你说点事。」
他一转身就背光了,宋浔南完全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点头应下:「可以,反正我没事。」
海钓其实很快乐,尤其是在网子被拉上来,看到那么多鱼虾蟹的时候。
有些被困住的鱼个头太小,被渔民们又放回海中。
因为海钓钓上来的鱼不能出售,所以宋浔南两人只是挑了些爱吃的留下,其余都放生了。
「走,回去吃全鱼宴!」宋浔南显然很兴奋,跳完螃蟹后拍拍手站起身。
闻珩跟着他站起来:「你会做?」他有些惊讶。
「不会,」宋浔南看到闻珩「果然如此」的目光,摸摸鼻子,毫不心虚,「但你会啊,你做我吃,一样的。」
「好,想吃什么?」
宋浔南熟练的报出一连串菜名。
「……真有你的。」闻珩叹气,摘下橡胶手套,不着痕迹皱皱眉,「回去再做,老板,你帮忙把这些东西运回酒店交给前台,他们知道送到哪个房间。」
听老板应下后,他颔首:「这里有洗手的地方吗?」
「在那边,直走左拐。」老板指了指。
「好,谢谢。」
看闻珩走过去,冲了几遍手,老板问宋浔南:「你朋友真是医生啊?」
「对啊。」宋浔南点头。
「哦,怪不得,」老板点头,「我刚才看他表情不对,还以为是被螃蟹夹了,原来是有点洁癖啊。跟我家闺女一样,受不了那种滑腻腻的东西,还说什么触感摸上去像脑子……嘿,这是小姑娘家家能说出来的话吗?」
宋浔南看着走过来听到他们说话的闻珩,问:「你没事吧?」
闻珩摇头:「没事。」
等老板去处理鱼虾,宋浔南拉过闻珩:「你是不是像他家那个闺女似的,也受不了这种滑腻的东西啊。」
「没有,你又不是没在我家吃过鱼,我也处理过的,」闻珩见他不信,一定要个答案,顿了顿才说,「只是没摸过这么多条。倒也不严重,过一会就好。」
那就还是难受了。
宋浔南皱眉:「等晚上还是我做吧,我下载个app,边做边学。」
「太麻烦了,我来就好。」
「那一起,你亲手教我,不也一样?」宋浔南不容他回绝,「好,就这么说定了。」
渔船靠岸,两人下来。
此时沙滩上只剩三三两两的人了,大部分都回去吃晚饭了。
他们出海了一整天,回来时太阳都在水中沉了一半。
两人在微醺夕阳下的海风中沿着海岸线散步。
宋浔南兴致来了,卷起一半裤腿,脱下鞋拿在手里,脚趾踩进柔软的沙地中。
偶尔有小小的海浪涌来,拍打在脚背上。
「现在退潮了,沙滩上会留下贝类,小心踩到。」
「只要不踩到螃蟹就行,我可不想被夹一下。」宋浔南趟过水,激起哗啦啦的水声。
天边晚霞层层叠叠,灿金如梦,像极了中世纪的油画,永远被凝固在最美的时刻。
宋浔南沿着海岸线走了几步,回头对闻珩喊:「你晚上想跟我说什么?现在说不行吗?」
闻珩整个人笼罩在夕阳里,走在跟宋浔南隔了两三步距离的不远处,听到宋浔南的问话后,勾起个柔和的笑容,似是将晚霞的温柔也融了进去,引人醉毙于其中。
他说:「现在吗?我怕扰了你看风景的心情。」
宋浔南听到这个答案倒是新奇,也不往前走了,倒退几步回去要跟闻珩并肩:「听上去不是好事。」
闻珩深深看他一眼,再启唇时声音轻了些:「我不知道,或许吧。」
「什么?」宋浔南没听清,转过身来。
「你刚刚说——什么东西?」他被脚底的触感吓了一跳,步伐不稳地往后倒去。
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拉住闻珩的袖子,让他跟自己一起栽下去。
闻珩无辜被牵连,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失重了。
「嗯……」
「唔……」
两人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宋浔南的额头被闻珩的下巴很撞一下,生疼生疼。他推推压自己身上的闻珩,捂着下巴抽了口凉气:「我好像真的被螃蟹夹了,该死的。」
闻珩撑着半跪起身,低头去看:「怎么样,严不严重?」
「……还好。」
宋浔南一半身子都浸在水里,说不出的狼狈,却在闻珩挪开后笑了起来。
「笑什么?」闻珩想把他拉起来,却被他反握住手腕。
宋浔南不答,拉着他指了指天空:「你看天。」
从他这个角度看,天边有一半染上了暮色,夕阳已经快看不见了,而火烧云还飘在空中,倒映在海水中波光粼粼,像融了一层金子。
宋浔南想,他还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海边的日落。
很新奇。
他彻底放松躺在沙滩上,五指张开伸到眼前,看着指间泄露的余光,低声感叹:「好美。」
转而又对闻珩笑,眼睫上是跃动的碎光点点:「不是吗,闻珩?」
宋浔南赞叹夕阳美景,却不知在别人眼中也是一幅画。
阳光细碎洒落在他的眉眼上,波光流转间盈着一汪笑意。长眉如画,唇角含笑,即便侧脸上沾了沙粒,也不影响他的快乐。
闻珩垂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目光对上,一高一低。
他们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安静地看着彼此,好似对方就是自己人生中全部的焦点,再无其他。
宋浔南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看清闻珩的双眼。那双浅棕色的眼内勾外翘,睫毛浓密。明明是柔和的轮廓,却总带着初春未销的寒气。
不算冰冷,却也让人高不可攀,不敢接近。
而此时,点点冷意却在他的注视下渐渐融化成水,消弥无形。
宋浔南看着那双眼,有强烈想触碰的。
此时的天地是寂静的,耳边仅有海浪拍打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闻珩的影子投在地上,拢住了宋浔南整个人。
他没有抽走被宋浔南握住的手腕,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宋浔南唇边的发丝,而后停在那里,似在试探。
他手触上了那层浸了水的窗户纸,停在那里轻轻描摹,却只是隔靴搔痒。
宋浔南没有出声。
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只是看着闻珩,感知他指尖触于脸颊的温度。
然后看着那张在夜深人静时想过一次又一次的脸,在眼前缓缓放大。
宋浔南闭上眼。
有片柔软落在了他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