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从那天以后,沢田纲吉就发现太宰治的身后多了一只猫猫祟祟的家伙。
比起太宰治略微带着嫌弃地说着的“狗”,这个白色的小少年看起来更像是其他什么生物——比如猫之类的。
而同样注意到中岛敦存在的当然还有太宰治。
只是正如同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讨厌狗”,即使知道中岛敦就猫猫祟祟地跟在身后,太宰治也完全没有什么想要搭理对方的意思。
可中岛敦还是孜孜不倦地跟在他的身后。
太宰治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虽然并不知晓这个白头发的家伙为什么会如此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但他过人的天分依旧能够让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对方的独特之处。
终于,在一次偶然的袭击被中岛敦拦下之后,他摸着下巴,终于对身体部分白虎化的白发少年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的孩子呀。”他如此说着,对白虎的少年生出了一些好奇。
而中岛敦握了握双拳,有些紧张地低声回答:“是……如果能为您所用就太好了。”
见状,太宰治的嘴角拉平了一些——和他相处过了这么些天的沢田纲吉就知道了,这孩子大概是有些不高兴了。
果然,心情一秒变差的太宰治变得格外难伺候,托着腮嘀嘀咕咕,总之是没说什么好话。
如果站在中岛敦的位置的是沢田纲吉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忍受不了如此的冷言冷语的。
可是中岛敦不仅做到了,还做得极为高兴。
在太宰治将他作为“计划”中的一环——虽说不过是诱饵——纳入考虑的时候,其实能够一拳将所有人给干翻的白虎少年蹭地一下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沢田纲吉:……
棕发的少年人一边揉搓着中岛敦变化成虎爪的爪子,一面谴责地看向了太宰治。
“太宰先生。”他一开始还觉得叫太宰做“太宰先生”还有些奇怪,但是跟在太宰治身后的部下是这么喊的,中岛敦也是这样喊的,于是沢田纲吉就也偶尔嘴瓢跟着叫几句。
不过就算是用了敬语,少年人也丝毫不是下属或者后辈之类的的语气的。
他盯着太宰治,散发出一种谴责的味道。
“不要欺负敦君啊。”
太宰治从善如流地眨了眨眼。
“嗳——”黑发少年抬起手捂住眼睛,抽抽地像是哭泣一样装模作样了两下,“真是无情的男人啊。”
一句话让他说的跌宕起伏。
已经熟悉了这个家伙本性的沢田纲吉抽了抽嘴角,知道阻止也没用,抬手捂住了脑袋。
果然,太宰治抽泣了两下,从袖子里面抬起脑袋,露出两只眼睛,哀怨地盯着沢田纲吉。
“真是一个无情的男人。”他再度重复道,“原来喜欢人家的时候叫我小甜甜,到了现在,就要为了其他男人来斥责我了吗?”
路过的一个黑衣大汉顿时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不得不说明一下,此时几人身处的位置。
这里正是太宰治拿猫、哦不,拿中岛敦当诱饵的任务现场,某个废弃的仓库当中。
因为任务已经完成,需要进一步的善后,所以来来往往还有不少的人——例如说是搬运尸体清理现场的港口afia的成员在。
而此时,听见组织的准干部、向来在港口afia的成员中有着不小的名声(非褒义)的太宰治像是撒娇一般控诉着另一个棕发少年的恶行,长了耳朵的家伙们纷纷露出了奇妙的吃瓜表情。
不过是一会功夫,所有人似乎都朝着他们靠近了一些。
沢田纲吉:“……”
他神色微妙的看了眼正在掩面而泣(装的)和略微有些慌乱进行安慰的(真的)两个家伙,忍不住捂住了脸。
真是够了。
“你是故意的吧。”他吐槽道。
太宰治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
中岛敦观察了一下他,真情实意地呼出了一口气。
沢田纲吉:……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在这里的。
至少只要是个正常人,大概都能看出太宰治是装的……那些吃瓜的afia们也看出他是装的,只不过是好奇会有什么人能够让太宰治露出这种表情罢了。
只有中岛敦,只有这只笨蛋大猫,不仅傻乎乎地相信了,还试图安慰对方。
沢田纲吉叹了口气,一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老父亲心态占了上风,忍不住对中岛敦露出慈爱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这是伪装的吗?”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了一句恍然大悟的声音。
虽说忍笑的黑西装们不少,但发出声音——还是这种在微妙的地方恍然大悟的声音,就很奇怪了。
沢田纲吉扭过头,看见太宰治也抬着眼睛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红棕发色的男人,似乎是港口afia的底层人员,身上甚至不是afia们标配的黑西装,而是自己的一套衣服。他原本手里拎着一个装着不明物的黑色裹尸袋,正配合着同伴往外走。
大概是没能及时阻止他的同事腾出一只手捂住了脸,拒绝了现在这个在上司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太宰治对这个面无表情表达着疑惑的男人很感兴趣,像是一只没打好主意的猫一样蹭了过去。
“你没有看出来吗?”他有些高兴地问道。
红棕发色的青年——后来沢田纲吉听说他是叫做“织田作之助”,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的关系日益好起来的太宰治则喜欢叫这个人“织田作”——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天然又坦率地说道:“是的,我没有发现。”
他顿了顿,很是好学地问道:“所以那是你的演技吗?”
太宰治像是个小孩子一样高兴地点了点头。
织田作之助“哇哦”一声,活像是一个捧哏,真诚地夸奖对方:“你真是太厉害了。”
两个人竟然就维持着这种一个人还提着一个裹尸袋的模样聊了下去。
沢田纲吉无语地收回目光,扭过头,果然中岛敦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人。
这傻孩子。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垂下眸,掩去几分叹息。
“敦君。”他温和地说道,“要和我一起去一趟便利店吗?”
说完没给中岛敦拒绝的时间,又扭头问了一句,“你要喝什么,太宰?”
太宰治挥手报了一句“波子汽水”,顺口又问织田作之助。
果然,等太宰治一开口,中岛敦就不会拒绝了。
白色短发的少年人堪称是一步一回头地走开,看见四周人的表情,沢田纲吉就知道港口afia今晚的论坛又会是一个不眠夜。
——是的,论坛。
自从和太宰治的那群部下因为打捞太宰治啦、从橘子里捞太宰治啦、把太宰治送进医院啦之类的七七八八的事情结识,沢田纲吉就打开了解锁港口afia的新入口——论坛。
那是一个黑底白字的论坛,连飘红的首页都带着一种微妙的死亡气息。
而在这群诡异的飘红首页贴中,近来占据热点的不是别的,就是太宰治和他的缠人小猫咪(不是)。
似乎是拥有着虎化异能的少年从某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太宰大人身边,虽然看起来冷淡又不好接近,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好接近的腼腆孩子——在太宰大人的面前的时候。
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杀伐果断的强大异能力者,到了他们太宰大人的手下就变成了一只可人小猫咪,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三流故事的情节。
【没准是太宰大人救了年幼时候的中岛君,然后人家来报恩了呢?猫的报恩之类的……这不是很常见吗!】
【……啊不这哪里常见了啊!】
——有人言之凿凿地提出猜想,然后被人反驳,引申出更多的东西。这些猜想扩展成文字和图画,在短暂的两天内风靡了论坛。
没人知道沢田纲吉当时就站在正主身边,原本皱着眉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的少年看着一个跟在太宰治身后一个不断拒绝说“达咩”的黑发少年,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中解析出那么多的……不过敦君表现出来的模样似乎确实和太宰很是熟悉就是了。
而太宰治呢,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讨厌狗这种生物。
然而中岛敦说着自己是猫、是大老虎,但是总是往他身边凑还团团转的模样就让他觉得很是苦恼,像是遇见狗一样忧愁。
因此对于中岛敦他是算不上喜欢的。
但是中岛敦又很好用。
跟着森鸥外没学会多的,阴谋诡计学的不少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少年人脑袋都不用怎么转,像是呼吸一样自然的就构想出了无数条将中岛敦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最后被满脸厌倦的少年人压着眼眉挑选出合适的一条。
而沢田纲吉是站在两人之外的人。
虽然同样是不久前才出现在港口afia的,并且和已经被认定为是“港口afia的预备役”的中岛敦不同,他的立场飘忽不定,甚至据说遭到过他本人的亲口否认,但不得不说,他或许才是连接着任性的太宰治和可怜的中岛敦之间的纽带。
无论是谁,在见过沢田纲吉对太过分的太宰治横眉冷对以及对中岛敦循循善诱温和劝导的模样的时候,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这一定位。
甚至有人深沉着脸,打下了新构想出来的三角新模式。
【我悟了,这根本不是修罗场……这是和谐友爱的一家人啊!!】
【独断专行的父亲和强大但怯懦、并且唯父亲的话是从的儿子,以及两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妈妈……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模式啊!!】
【???什么奇怪东西?】
【虽然奇怪但是我可耻地……心动了。】
【谁不喜欢这样的一家三口呢(抹眼泪)】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在沢田君身边的时候都有一种舒适的感觉……这就是那个吗?被妈妈包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找到责备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那就让我们一起高喊出那个称呼,那个早在我们心中涌动的称呼,那就是……】
【妈————!】
沢田纲吉看见这里的时候默默地关掉了手机,并且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奇怪的分论坛一步。
在黑漆漆很有黑暗和血腥的港口afia的漆黑论坛之中,只有这一个论坛是粉色的,在一片黑底白字之间粉得耀眼。
果然很怪吧。
手指控制不住地按住下一个帖子的时候沢田纲吉想,这种奇怪的帖子一定是论坛被入侵了才会出现的东西,他得找出不对劲的地方才行。
然后就一夜熬到了大天亮。
真是奇怪的事情。
但在再度看见中岛敦一次又一次满脸血地朝着太宰治冲撞过去,又一次次被对方肆意挥霍着的时候,沢田纲吉还是忍不住插入两人之中,试图在双方之中找到一处平衡。
直到再一次,为了更好地完成太宰治的计谋,中岛敦险些将自己置于必死的境遇。
挥舞着火焰的少年沉着脸将他从敌人的围攻之中捞出来,在上个世界中备受压制的火焰在这个世界稍微自然了一些——当然,只是一些,偶尔沢田纲吉也会弄错火候,需要多加注意才能好好把控。
而将中岛敦救出之后,沢田纲吉退出了死气模式,神色却难得阴沉。
但是在他说话之前,同样压着嘴角的太宰治却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真是不错的做法。”黑发少年冷笑着说道,虽说是夸奖的话语,但却完全听不出夸赞之意,反而暗暗涌动着怒火,“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了呢,中岛君,真是聪明的做法,只需要你这样一颗小小的棋子就能达到利益的最大化——这可是连森先生都会拍手称好的计谋呢,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中岛敦似乎完全没能察觉到太宰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的点。
他只是凭借着直觉知晓了对方正在生气,但是却完全不知道生气在什么地方……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而见到太宰治的到来,沢田纲吉也悄然退去。
他随便找了个公园,幼稚地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忍不住回想起了过去。
在中岛敦茫然的神色上,他似乎找到了曾经的伙伴的影子。
那是刚刚相遇的时候的事情了。
彼时他可靠的左右手尚且未能成长为现在这样周全而缜密的模样,心智上也还有不成熟的地方。
其中最为致命的、也是让他的老师夏马尔最为不满的,就是狱寺隼人对于自己的生命的漠视。
高喊着要将性命都奉送给最敬爱的十代目的家伙对于自己的生命却完全没能放在自己的心上,以至于就算是研发新的招式,也是从伤害自己来开始的——直到瓦里安的到来。
沢田纲吉闭上眼,当初那个就算遍体鳞伤也要夺取胜利取得价值的银发少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无聊地在秋千上晃荡,总觉得还是放心不下。
过了半晌,棕发的少年人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来的方向。
——被叫做妈就妈妈咯,反正他也叫过苏格兰(划掉),反正他也给蓝波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保父,这不也是差不多的。
果不其然,等他走到中岛敦与太宰治所在的地方,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神色空茫的白发少年了。
沢田纲吉先打量了一下他,白发的少年人看起来已经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了,难为他还能够保持清醒。
比起身体上的损伤,心理上的伤害大概是更为致命。
沢田纲吉不知道太宰治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无非是一些用脚趾想想也能想到的东西。
太宰治讨厌狗,讨厌狗的忠心耿耿,讨厌狗只会一个劲地围着主人转,讨厌狗没有自我。
而中岛敦不知道他为何讨厌,只能努力而笨拙地跟在太宰治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不做他或许会讨厌的事情,努力成为太宰治眼中能够看见的人——或者一粒微小的尘埃。
但现在,他的愿望被打破了。
沢田纲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蹲在了连双眼都失去光亮的少年人的眼前。
“很难过吗?”他说道。
中岛敦缓慢地回过神来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反而是这一动作牵扯着伤口,让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沢田纲吉有些于心不忍。
太宰治走是走了的,但是那孩子也不是个坏家伙。
看见中岛敦受伤成现在这样,恐怕在计谋被打乱的烦躁之余,黑发少年的心中还有某些或许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愤怒。
沢田纲吉知道这种愤怒的来源。
因为他也曾经因为相同的原因而不安过、而愤怒过,但是和太宰治不同的是,他更擅长在友人面前袒露内心。
因此他曾经大声喊了出来。
——【如果你死去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因此,在现在,面对着情形不同、但是内核相似到令人心悸的事件,他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捧住中岛敦的脸颊。
“如果你死去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他轻声说道,“敦君想要跟随在太宰的身边的吧?如果你死去的话,就做不到了。”
这样的可能性让中岛敦骤然瞪大了双瞳。
他激烈地想要反驳着什么,身体的一些部位随着情绪的跌宕而在虎化和正常人类之间来回变化,黑色的文字在他的身周压抑地漂浮着,同样昭示着少年人激动的心绪。
按理来说,这种异能力者濒临暴走的境况寻常人是应当躲避的。
然而沢田纲吉艺高人胆大,蹲在少年人的面前,甚至有暇伸出手,在黄玉一般的眼瞳周围抹去一滴透明的眼泪。
在恐惧吗?
因为再也无法追随太宰治的这一可能。
沢田纲吉心中不忍,然而如果任由中岛敦肆意发展下去,这个孩子会成为看不见自己的人。
他抬起头,属于中岛敦的文字在不断地变幻。
而他想起第一次接触到虎化的中岛敦的时候,对方身周漂浮着的文字。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
似乎是一个过分胆小的孩子。
中岛敦伸出手,像是无所依靠的孩童一般,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办……”他慌乱地询问着,“那我应该怎么办……”
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下。
他低下头,棕色的眼瞳之中似乎有金红色的火光在闪烁,一时之间竟然显露出几分威压和压迫。
“你得活下去才行。”他如此说道。
见到白发少年的双眸依旧暗沉而疑惑,显然无法理解这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会无法理解?
沢田纲吉低着眼,稍微用力按住了中岛敦,让对方散失的瞳孔重新凝聚焦点。
对待这个孩子,不能像是对待隼人那样……这是一个过分“愚笨”的孩子,需要按照他所认为的逻辑来进行才行。
于是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救了你。”
中岛敦回想起方才正是这个人,将自己从九死一生的境遇中拯救出来。
因此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突然说到这里的,但是实诚的小少年还是点了点头。
沢田纲吉道:“既然如此,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了。”
趁着白发的小老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沢田纲吉飞快地说道:“没错,因为我拯救了你——如果没有我的话,或许你已经死掉了,所以你的性命是我所拯救的,对吧?”
脑子里面还回想着太宰治的那句“我不需要愚笨的狗”的中岛敦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沢田纲吉偷偷呼出一口气,但还是冷着脸——他甚至偷偷点燃了火焰,坚定不可质疑地“宣布”。
“那么你的生命是我的了。”他说道,“那么,在我所不允许的时候,你不能轻而易举地挥霍自己的性命。”
看着白发少年茫然的神情,他忍不住软了软声调,强硬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些温软的、仿佛是诱哄一样的语调。
“你清楚了吗,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