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塔第七层世界,天色将暗。
大狼一脚踹向酣睡的任明空,嚎了两嗓子,这家伙从施元镜醒了之后便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
任明空一把抓住大狼踹过来的后爪,他早就醒了,只是不太愿意起来而已,一直在那儿躺着闭眼休息,顺便思考闯塔的事情。
之所以不愿意起来,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实在不知道跟施元镜聊些啥。
虽然施元镜看不见他,虽然对方没什么聊天的欲望,但任明空还是会在两人相处的沉默时感到分外的尴尬。
他并不喜欢和女生独处,尤其还是施元镜这样的三无少女。
当然,这不意味着任明空对女生不感兴趣。
他只是在经历了上一世的舔狗生活与这一世的生死别离之后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态。
像是摆烂,又像是畏葸不前。
但大狼这一脚没有踹到他,但还是把他踹了起来。
任明空拍了拍衣服上的沙砾,睡觉的时候他把通天机甲收回到了胸口的青莲挂坠里,不然硌得慌,在这地方倒也不至于紧张得枕戈待旦。
随手揉了一把大狼的狗头,抬头转了一圈,找到了在不远处啄食浆果的五哥,任明空走向了那个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的身影。
很少见到施元镜这么柔和的一面,她凝望着大海,那颗灼热的火球正在徐徐没入地平线之下,虽然缓慢但很坚定,就好像事物注定的终结与没落,但仍然竭力燃烧着发出最后的一丝火光,一种悲凉中夹杂着决绝的气氛笼罩着落日。
我醒了。任明空在施元镜眼前显眼的地方写道。
施元镜瞥了那三个字一眼,松开了抱着的膝盖,站了起来。
“等一会儿。”
她要说的是等一会儿再出发,但是并不打算把最后三个字讲出来。
还好任明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刚刚在想什么?他继续写着。为了避免预料中的尴尬,他在尽量寻找话题,但这显然是个很蠢的问题,一般人在面对自然景象发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有比较概括的想法,都是一些小零碎,一些一闪即逝的杂念而已。
“没什么。”
果然,以施元镜少言寡语的性格,讲一件事儿都够难为她的了,更别提刚才不知道脑子里闪过了多少件事儿。
任明空感到了尴尬,硬着头皮继续问:你以前在海边看过落日吗?
“没。”施元镜语气平淡吐出一个字,说完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又补了一句,“但在山顶看过。”
任明空略喜,能让这个三五少女补充说明一句话,实在太不容易了,至少证明自己在她心里是值得多动动嘴的。
于是他赶紧又问:那是什么时候,好看吗?
施元镜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三秒,这让任明空感到有些不妙,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问错什么问题了,但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有问题。
不过他的感觉还是很可靠的,他确实问错话了。
“我爸妈死的时候。”施元镜冷冷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又答了第二个问题,“不好看。”
任明空差点想一头把自己栽进沙地里去,怎么聊个闲天都能中这种头奖?
他倒是知道小姑娘从小父母双亡,一直都是跟着师父陆行之,视师为父,在长大后也成为了陆行之最小的徒弟。但谁知道看个落日也能联系到这种事儿啊!
戳到了别人的伤心事,任明空赶忙补救。
对不起啊……我爸妈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不过那个女人还活着,在国外某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儿,但我那死鬼老爹早归西了。
他写道。
施元镜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责怪任明空的失言,或许是早就习惯了。
但任明空开了个头,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刚好触景生情,也想到了那死了但没死透的死鬼老爹,便接着写道:说实话,我起初挺恨那个女人的,她徒有母亲的名分,但从未对这个家做过任何贡献。我从小都比较亲我父亲,但他却常年在外打拼不着家,我那个时候每年最喜欢的就是春节,因为他一定会在春节回家。后来他死了,那个女人也改嫁了,家里便就只剩了我一个人。
写到这里,任明空停了两秒,倒也不是因为感伤,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能面无表情地讲下来整个故事了。
停顿是因为在犹豫要不要跟施元镜讲自己那死鬼老爹大概率没死透的事情。
两秒后,理智战胜了情感。
他接着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不会成为超凡者,也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认识诸葛明亮,认识你。他不是个太成功的父亲,也不是个太成功的丈夫,但他却总能让我感到安心和可以依靠,所以如果他不死的话,我可能始终都还是那样一个不能独立的小屁孩。
施元镜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任明空写的全部,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父亲的离去固然让我感到无助与彷徨,甚至沉溺在这种悲伤中十余年难以自拔,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离去也改变了我之后的十余年,我从来没问过他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从来没说过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想,因为他的离去而使我成为了现在的我,这样的我或许能够让他骄傲吧。
“嗯。”施元镜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任明空最后写下了一行字:我能感觉到,你的心里也有同样的痛苦,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不能面对自己。我曾经不明白,既然他不能做一个好父亲,又为什么要让我降生,我又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后来我渐渐想通了。如果你也有同样的问题,施元镜,你记住,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先找自己。
扔掉树枝,任明空踏上了尚披有夕阳余晖的海面,水中的倒影里,通天机甲从他胸口的青莲中展开,渐渐包裹了他的整个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