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被人冒犯了的墨君漓怒不可遏,动起手来自也渐渐失了分寸。
于是等到慕惜辞提着长剑冲进月城皇宫时,那可怜的哈吾勒江已然只剩了不到三分的活头,小姑娘抬眼看着那状似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僵硬万般地抖了抖唇角。
“……抱歉,打扰了,告辞,你们继续。”
“咣——”
慕大国师话毕猛地后退一步,顺带贴心不已地替二人关上了宫门。
突如其来的巨响陡然拽回了少年的神思,后知后觉停下手来的墨君漓回头瞅着那扇被人紧闭了的木门,一时竟无端有些手足无措。
“等会,阿辞,不是,你这——哎呀。”墨君漓怅然万分地叹息一口,顺腿将那半死不活、几近昏厥的魁梧青年一脚踹去了桌边。
听见了屋内动静的慕大国师循声自门缝里探进半个脑瓜,小姑娘瞅着那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年眨了眨眼:“打完了?”
“打完了。”墨君漓蔫哒哒地垂下脑袋,瞳中蕴着浑然不加掩饰的委屈之意。
他收了软剑,继而冲着自家小国师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嗓音里尚带着两分哭腔:“国师大人,我好饿啊,他们今天一天都没给我饭吃。”
“而且这身衣裳也好沉,袖子和裙摆上坠着的这堆珠子都快把我胳膊压断了,嘤。”
少年哼唧着向慕大国师展示了自己胳膊上(因为揍人动作幅度太大)被衣服勒出来的几道红痕,一面满目期待地盯紧了小姑娘的眼睛:“你看,我手都红了。”
慕惜辞见状本想顺着他的意思,随口哄他两句,不料那被人踹去桌腿边上的哈吾勒江却恰在这时间幽幽转了醒。
“不是,大哥,你刚才揍我的时候怎么不吵吵手疼胳膊疼呢?”青年惊恐非常地瞄了眼墨君漓身上那套赤色嫁衣,“我看你刚刚打我打的可利索了,一点看不出来肚子饿衣服穿着难受。”
“——我感觉你还能打十个我!”
“而且你这嗓子咋回事,吃甜的齁着了还是被门夹了?”
“你那会也不是这声啊!!”
“你这怎么还突然变娘……”了。
尚未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的哈吾勒江小声哔哔,而后却又在少年几乎能杀人似的目光下瑟缩着乖乖闭了嘴。
听见这话的墨君漓额上青筋不受控地突突一阵狂跳,他蜷了蜷指头,遂咬牙切齿地挽了衣袖,对着青年回身便是新一轮的暴揍。
“你不说话!没人!他妈的!给你!当!哑!巴!!”
“就你话多就你长嘴就你会叭叭是吧?”
“死,给爷立马死你听到没有,马上给爷,死!!”
呜呜,他没特意叭叭,他只是不慎说了个实话啊!
你们乾平人都这么恐怖的吗?这年头怎么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啊!
无力反抗、只能抱着脑壳被动挨揍的哈吾勒江心下泪流满面,嘴上却支吾着憋不出半句多余的话来。
一旁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太大声的慕大国师见那青年眼瞅着就只剩了不到一口气,忙不迭上前拦下了那仍旧不曾揍过瘾的少年,顺手又往哈吾勒江身上飞去两针,大致保了他这一条小命。
“好了好了阿衍,再揍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咱们还得留着他有点用呢。”小姑娘言讫踮脚拍了拍墨君漓的发顶,就势拆了他头上那只看着就脖子疼的金冠。
总算想起大局来了的少年闻言缓缓停了手,随即闷声应了个“嗯”,慕惜辞看他这会仍像是心情不佳的样子,索性斟酌着夸了他一嘴:“不过……这衣裳你穿着还挺好看的。”
“是吗?”墨君漓听此猛然亮了眼睛,余光瞥见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异族青年忍不住阴恻恻多剜了他一眼。
后者瞧见他那眼神连忙哼哼着抿紧了嘴巴,墨君漓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小姑娘多卖了会可怜。
“话说回来,阿辞,你们这是几时从兰依那头出发的?怎的这么快就推到月城来了。”少年消气后便彻底安生下来,换过了衣裳又随手抠出捆麻绳绑了哈吾勒江。
低头胡乱研究着地砖样式的慕大国师闻此不甚在意地一摊两手:“害,不是很早,也就七天前。”
“七天前!”身残但嘴坚的哈吾勒江应声鬼叫,一双愚蠢但并不清澈的虎目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们用七天就从兰依打到了月城?!”
“对啊,就用了七天。”慕惜辞颔首,转眸看向青年时她瞳底多了些许不大明显的怜悯,“此事说来也要感谢白大人——哈吾勒江,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自扶离人手中收到了成箱废铜烂铁的,从来不止你一人。”
“换言之,你从你父王那搜出来的、当着宝贝一样留到现在才给将士们发下去的‘精良武备’,不过是一堆被人刷了新漆的废物。”
“那些刀剑弓弩脆得跟季秋时节地上积着的枯树叶子一样,一碰就碎,打起来压根儿就不费什么力气;加之你又为了自己的大婚接连积压了小半个月的奏本、给西商上下臣民放了三天大假(查了,‘放假’这个词唐代就有,不许杠我),戍边军中十个有八个喝得醉醉醺醺,守城哨里八处又能空下七处……”
“我们这一路推过来不似打仗,倒更似观景游玩,甚至都毋需放慢行军速度——”
小姑娘说着俯下身来,定定攫紧了青年的双眼:“如此,不用七天,你还想用几天?”
“可是、月城——”哈吾勒江被她看得背脊窜凉,双颊不自觉涨了个通红,他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她的话,可最后能被他说出口的,竟只剩下了一个月城。
“你说得不错,月城的守备确实很足。”慕惜辞点头,“但我们也有内应呀。”
“——扮成那队送亲仪仗的,是我们乾平最独特的一把利刃。”
“当你皇庭之内锣鼓喧天的时候,月城的城门,早被他们一寸寸地轰开了。”
“不得不说,哈吾勒江。”慕惜辞起身垂了眼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笨拙而狼狈的青年,不曾真正自他父亲手中磋磨过来的狼王只会变成一条没脑子的蠢狗,可她却并不会为此感到丁点的惋惜。
——她永远记得乾平先烈们那一具具被制成了各式器物的尸骨,也永远记得前生二哥头颅被高悬在月城城楼上的模样。
“西商有你这样的君王——”
“覆灭,是理所当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