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去岁秋初西商老国君“病逝”之后,西商的人心便涣散成了一盘碎沙,除了个别誓死追随皇室的忠臣老将外,旁的世家大族没坚持上两天,就纷纷向着乾平投了诚。
安置好了西商一干人等的慕惜辞几人一刻也不敢耽误,转头便马不停蹄挥师南下,一路攻上了北离。
彼时师修齐尚在粟源新都的密室里闭关,浑然不知那战火已然烧过了北省沿线。
失了温氏、仅凭几道山川天险勉强撑着边关防线的北离军,就像是被虫蚁蛀空了的朽木,外头看着尚称得上是光鲜亮丽,剖开来却只剩下那么一腔烂成泥的灰渣。
这样的北离自是挡不住经整合后的乾平大军,驻守在边关上的北离兵士们往往只听见那鼓声乍起,下一息便有炮火并着箭雨兜面而来。
二十余万北离军跟着乾平将士们且战且降且退,待到那股先前被慕大国师临时封存在符阵之中的气机终于破阵而出,那北离早已被人打丢了半壁疆土。
*
“混账!”
新都密室之内,忽然觉察到那祭灵血阵被人尽毁了的师修齐猛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石质桌案,面色沉得近乎要滴了水。
——之前乾平答应了西商的联姻要求时,他还觉着陵遥教出来的那慕家小儿道行不过尔尔,孰料她这竟是算准了他的心思,故意给他做出来的一番大戏!
灰袍道人的面目狰狞,起身时犹自气恼万般地踹了脚那地上的石案,寸厚的石板在他足下应声裂成了几瓣,他缩在袖中的双拳却是越缩越紧。
——他想不通。
乾平境内的祭灵血阵,是他在十数年前亲手操纵着符阳秋的躯壳,由南至北、一道道仔细设下去的。
三十二道血阵,他算尽了天时又推尽了地利,光是设阵便花了他近十年。
如今那三十二道血阵里,有近半数阵势早就与那山川融为了一体,即便是由他亲自前去拆解,想要毁尽那三十多道阵法,少说也得耗上个三年五载。
但从前年年末慕妄生破了他在符阳秋身上刻下的那道人傀阵法起,至今亦才刚过了一年又半,就算符家那小子手里确乎有套完整的血阵图纸,可她究竟又是怎么单单凭着那一叠粗糙阵图,便在这区区十八个月里拆尽那三十二道阵法的?!
他实在想不通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简直可恨至极!
师修齐单手扶着脑袋恨恨咬牙,本就发了赤的眼珠之内愈渐现上一缕癫狂之色,这一息他心下有个念头无端叫嚣着攀上了他的脑海——既然他此生不得长生,那便不如干脆带着这群可恶的蝼蚁与他一同殉道!
“陵遥,当初你看不起我便也罢了,而今竟然连你教出来的徒弟,都敢这般戏弄于我——”
“呵……哈哈哈……此仇不报,我当真是——枉得人身!”道人掩面癫笑,笑够了便广袖一甩,负手踏出了那座山中石室。
——眼下那血阵被人毁了,他自然不能再揪着那困龙之局不放。
不过这倒也无妨,左右他已想到了个有趣的新法子。
“陵遥啊陵遥,你从前不是最爱将‘苍生大义’四个字挂在嘴边吗?”
“那这一次,就让我来看看,这个被你一手教出来好徒弟,终究能为这四个字做到何等地步。”
师修齐低笑着轻声呢喃,言讫顺着那条石子小路,施施然步入了皇城——打从他推着元灵芷再度登基称帝之后,他便借着女帝之手胡乱给自己封了个“护国帝师”,现今他出入起这宫闱,倒是比之前还要方便。
说来,早先他在石室闭关那会,就不时有人递信说有要事求见——也不知他们这几日又闹出了什么事来。
道人如是想着,一面随手摸出来柄素色的散尾拂尘。
在那议||政大殿里等候了不知多少个时日的北离朝臣们远远瞅见他的影子,登时亮了眼睛,一众人小跑着奔上前来,忙不迭将他迎去了殿内。
“先生,您可算是出来了,微臣这几日等您等得好苦哇——”一文臣半躬着腰身叠声叹道,边说边假哭着抬手揩了揩泪,“您若再不出来,那乾平都要打到咱们粟源来了!”
“对啊先生,先前您一连闭关数月,这会许是还不知道——”余下几个朝臣闻言应和着大力点了脑袋,继而七嘴八舌地给师修齐讲解起北离战况。
“上个月乾平趁着西商王大婚之时骤然发难吞了大漠,打完了西商又调头直奔了咱们北离,边城戍边的将士们力有不逮被乾平人逼得节节败退,如今这还不到七月,北离就已失了大半个北省了!”
“先生,现在那乾平人眼见着便要杀到咱们京师来了,朝中无将,国中也无余粮,我等才疏学浅,当此情状,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来宫中求先生出面,赐一道良计。”
“——还请先生主持大局,护我北离!”
“还请先生主持大局,护我北离!”
那文臣道,话毕“扑通”一声屈了两膝,众臣见状连忙跟着他俯身叩下了脑袋,师修齐冷眼瞧着地上众人,面无表情地抚了把掌中拂尘。
“所以,尔等近来接连到石室打扰老夫修行,就是为了这等无用之事?”
——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就这?
打过来便打过来罢,他还怕那慕妄生这会子不肯打过来呢!
“可是先生,倘若任那乾平之人攻破了粟源,我等岂不就成了那案上的鱼肉?何况这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
道人的嗓音淡漠非常,朝臣们闻此不由得微一怔愣,那文臣下意识开口反驳了一句,不想师修齐听罢却愈发冷了眉眼:“凡人之命惯如草芥,死了便死了,又与老夫何干?”
“但——”
那文臣张嘴还欲辩驳,道人闻声却彻底没了耐心,由是他翻手重重甩了拂尘,立时有无数道裹挟着煞气的细小灵流,准确无误地钉上了众人的心脉。
“聒噪!”
师修齐敛眉低喝,那一屋子的朝臣应声委地断了气,灰袍道人毫不客气地收下几人身上残余的那点气运,转而自若万分地跨过那满地的尸骸。
“一群废物。”收了运道的道人闭目轻嗤,临出殿前他陡然回头瞥了眼内殿,朱漆大柱后隐约露出了一线衣角,他乜着那点淡色,略略抬了下颌。
“陛下若看够了,便命人将这一地脏东西收拾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