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四岁那年,慕大国师又成功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早已习惯了当爹的墨君漓低头瞅了瞅小床上的两只包袱,又扭头看了眼自家那尚不足他剑高的大儿砸。
他想着童年阴影这种好事儿怎么都不能让狗蛋一人独有,于是爪子一挥,果断给两个孩子的小名定成了“小宝”和“二蛋”。
彼时可怜的二蛋小朋友仍顾自美美地咂着嘴巴,浑然不清楚这离谱的小名,即将成为他终此一生都逃不去的可怕梦魇。
后来孩子们大了吵着闹着要改小名,却也都被墨君漓轻飘飘一句“没进玉牒成大名就不错了”给堵了回去。
长乐四十一年八月中秋。
太子府内,云璟帝双手抱胸绷着老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他那捧着茶盏、眼神犹自不住乱飘的好大儿,眼神幽幽怨怨。
年过花甲的老皇帝身子骨仍旧硬朗康健,自皇城一路跑来太子府中亦能一口大气不喘。
墨君漓瞅见自家老子这副模样便觉着头皮发麻、脊骨生寒,走神间,那边的墨景耀缓缓蜷起指头,勉强勾出个自认和蔼温柔的笑,而后冲着青年试探性地开了口:“我说,阿衍啊……”
“不登基不上位没浪够要养娃老头你管着挺好哒!”墨君漓应声一个哆嗦,下意识张嘴倒出了一串话。
冷不防被人堵了正着的老皇帝闻言登时炸了毛,继而气急败坏地一把扔了手中茶盏:“不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我让你登基是要害你咋的,咋我一跟你提这话题你就给我找出来这么多理由,天下瞄着那九五之位的人不知凡几,这皇位究竟是烫手还是烫脚?”
“它烫屁股!”墨君漓斩钉截铁,“得了吧老头,那狗位置劳心费力又耗命的,外人想是外人想,咱爷俩到底想不想你心知肚明——别你自己活干够了就想坑我,告诉你嗷,没门!”
“没门听见没,没门!”
“呵忒!你老子坑你那是天经地义——我今儿还非坑定你这小兔崽子不可了!”墨景耀冷哼,当即两手叉腰,仰着下颌立起身来,立志从气势上先碾过自家儿子一头。
“再说了,那狗屁皇帝老子都当了四十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如今怎么也该轮到你小子倒倒血霉了吧?”
“啊这,老头,我觉得我还能挣扎一下。”青年抖着眼尾摸鼻望天,“孩子们的年纪都还太小……”
——他要照顾孩子,一时半会没空登基管天下,啊哈。
“我呸,那俩小的过了年便三岁了,狗蛋也眼瞅着就要七岁了,这还小什么小!”老皇帝咬牙切齿,“而且这话你不提出来倒还好,一提出来我这真是嗷嗷冒火!”
“他|娘的,当年你刚封太子那会你说天下未定、不宜动荡社稷便也罢了,后来天下平定,你又说自己新婚燕尔,还想多玩两年——”
“我那会寻思着你跟阿辞这些年忙里忙外,既要斗法又要打仗确实是不大容易,便安生放了你三年清闲,结果三年之后呢?你丫竟然推脱说刚有狗蛋,想在家待着陪孩子!”
“我本来没想鸟你,但转过头来一琢磨,又觉着孩子刚生下来的头几年的确重要,我当年政||务繁忙没顾得上你和乐绾,已算是极为失职,这会子当了祖父,自然也不想让你来日心下留有遗憾——”
“然后我就又答应你了。”墨景耀捏着老拳,指骨咔咔作响,“妈的,我满以为这样三年过去,你肯定能乖乖滚过来拯救你可怜的老子,甚至都美滋滋地拉着你老丈人他们畅想起退位以后该怎么尽享天伦之乐了!”
“结果!你告诉我!阿辞又有喜了!”
“我去你大爷的墨君漓,三年完事又三年,三年完事又三年,你这都他丫硬生生拖了四个三年了,还想拖?”
“十二年了,阿衍,温老二的脑袋都不秃了,老六的儿子都会满地乱跑了,你丫还在当太子!”
“——阿衍,当了十二年的太子你这还没当够啊?!”
“还有你那几个崽子的名字——”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龇牙咧嘴:“狗蛋,小宝,二蛋!”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正经人能取出来的名字吗?”
“小宝一个女娃就算了,那狗蛋和二蛋又是怎么回事?”
“他喵的,当初要不是你老子我连夜翻书给狗蛋起了个正常名字,那倒霉玩意就要进族谱、入宗祠,上玉牒啦!”
“墨狗蛋……墨狗蛋?你这脑袋里到底塞了多少浆糊才能想到这玩意儿!荒谬,简直是荒谬!”
“不行了,越说越气。”墨景耀气呼呼地拍了巴掌,衣摆一提,一屁股坐上了门槛、守死了厅中大门,“阿衍,跟你说,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个合理答复,我今天就坐在这不走了!”
“诶~老头,你这说着说着怎么还耍上赖了。”墨君漓见状不由诧然瞠目。
饶是似他这般无耻之人,这会也没能想到,自家老子竟想得出来这么臭不要脸的鬼办法——堂堂一国帝王,坐在自己儿子家大厅门槛上放赖这又算是什么说法?
他虽不怕丢人,却也控制不住由衷担心起他老子的晚节来。
“不行,不能光让你一个人耍赖。”青年蹙眉,脑筋一个抽搐,顺势随之拂袖,占了另半边门槛。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间,下了学的狗蛋牵着二蛋路过了正厅,他扭头瞅瞅自家那不知又犯了什么疯的祖父,遂又转眸瞄了眼自己那一向不怎么正常的亲爹,低头认真思索一番,领着二蛋就跟着坐了上去。
申末时在外忙了大半天的慕大国师回了府,她老远瞅见那门槛上坐着的一溜影子,反手便掏出了两道黄符,险些当场给他们爷四个当孤魂野鬼度了。
回过神来的墨君漓忙不迭蹿起身来截过她手中符箓、带着几人连连告饶,直到与自家老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全了今日所发生的种种,这才将将按了慕大国师心中那飞窜的怒火。
“既如此,那阿衍你便替陛下接了手中重任罢。”捋清了前因后果的慕惜辞漫不经心地剔了剔指甲,随手收了符,“左右眼下太平已定,此间也到了该转大运的时候。”
“而且陛下他们也操劳一辈子了。”
——再压榨下去,她都要隐隐觉得有些良心不安了。
慕大国师一锤定音,墨君漓闻此自也蔫哒哒地不敢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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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四十一年冬月,云璟帝下诏禅位于太子。
新君登基,建元“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