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就不说了吗?
啊、不对,原来这种事还需要问吗??
康鸢被勾寒云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搞得一阵迟疑,险些对待人际交往的常识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怀疑感。
宋满和康鸢不同,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看两个定好的师弟现在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由露出一点微笑道:“之前在云上仙宫,只是相处半年,以后去了无妄宗,说不得要一辈子。”
说着,她揉了揉康鸢的头,又揉了揉勾寒云的脑袋,补充:“云上仙宫现下结了课,我还能陪你们一段,等明年仙宫再开,师尊身下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日子还长着呢,要好好相处才是。”
长着呢……他和康鸢两个人的日子。
勾寒云脸上尽可能地维持住了冷静,心里头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好开心啊。
他和康鸢不同,没有经历伤感和惊喜这种情绪起伏,从结业会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觉得心跳加快,又雀跃又紧张。
现在,勾寒云和康鸢上了一条云船,更是晕乎乎,一不留神就会忍不住盯着康鸢的脸瞧。
这么近,哥哥又这么好看。
虽然不能立刻在一起,但是以后每天都能见到,想到这个,就连三年之约似乎都没那么难受了。
勾寒云心里头高兴地冒泡泡,倒也有些担心康鸢会因为没提前告知的事情而生气,他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可在康鸢面前,认怂认得飞快。
宋满一说完,他便老老实实地向着康鸢开口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师兄。”
师兄两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冷不丁一听,还能品出一股极为少见的温柔。
康鸢本也没生气,忽听见这一声师兄,整个人都是一顿。
师兄……龙傲天叫他师兄诶!
好乖,而且好郑重!
康鸢有种好像占了别人便宜的惶恐感,当下严肃神色,同勾寒云适当地行了一礼,礼貌道:“小师弟。”
小师弟,天啊……虽然寒寒很完美,寒云也很好听,但小师弟也不差呀!
勾寒云头脑轰鸣,歪马尾少年发辫晃了晃,一下子耳朵都红了,跟着行礼:“师兄。”
康鸢忙道:“小师弟。”
勾寒云:“师兄!”
康鸢:“小师弟!”
两个人对着行礼,越行礼腰便弯得越低,两个人的脸色也因为不同的心思而越变越红,一个人是感觉受宠若惊,一个是感觉过于亲密,两个人互相认亲,从上往下看,竟像是夫妻对拜似的。
易迢早在云船上的二楼看着他们,此刻真是越看越有意思,取出玉牒拍了两张,这才唤道:“怎么?还没拜完?”
一声惊醒,康鸢三人同时抬头,看见易迢,都是匆忙行礼。
随后,三人一齐唤道:“师尊。”
康鸢和勾寒云其实都还没有正式举办过拜师礼,严格来说,并不能叫这一声师尊。
但易迢完全不在意,勾勾手,道:“上来。”
康鸢和勾寒云互相对视,没再像之前一样御剑,两个人一路小跑,上了楼梯。
二楼之上,易迢一身白衣,不染凡尘,腰佩长剑,正悠闲地倚在栏杆之上,明明是无比随意的动作,可她身上的剑势与灵魂深处的灵光却好像能把天都给劈成两半,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那并不是栏杆,而是某个高峰的一角,是无人能踏足的无人之巅。
等二人都来到眼前,易迢悠然开口道:“第一?”
她看得是康鸢,说得是康鸢在云上仙宫综合毕业的成绩。
康鸢点点头,应道:“是。”
易迢轻声一笑,并未说什么,可细微的神情之中,已经显示出了对康鸢的自豪和褒奖。
康鸢身躯挺直,迎接了易迢的目光,十分安静,既没有第一时间诉苦,也没有向易迢提出问题。
易迢看在眼中,对他越发满意,欣赏一会儿,这才看向旁边的勾寒云,道:“勾家的幼子?”
勾寒云:“是。”
易迢收了他为徒,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稍许,评价:“和我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四肢很发达。”
勾寒云:“……”
感觉好像被骂了,又好像没被骂。
有点难懂。
易迢也不给两个少年过多的思考时间,叫道:“过来。”
康鸢闻声上前,来到易迢身边,顺着易迢的视线向下,很快,发出一声惊叹之声。
这个位置选得很有意思,从这里向下看,刚好能看见渡口的全部景色。
而云船虽然有船这个字,却不是行驶于水中,而是行驶于云海,是一艘空中行船,刚刚在他们说话间,云船已经浮了起来,此刻渡口的船只和人影都在缩小,又科学又玄幻,很是神奇。
康鸢看得有些有趣,不由得撑在栏杆上多看了一会儿。
就在此刻,渡口上忽然赶来了一队穿着天玄宗服饰的人,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飞快地散开去看周围的船只。
其中,有一个黑发高大的身影被人围在队伍中央,头发微卷,眉眼深邃。
他的脸非常地白,没有一丝血色,唇色也近乎浅白,唯独镶嵌在眼眶之中的一双眼睛无比漆黑,阴暗,黏腻,好像淬了毒,又好像毒蛇吐信,含着无穷的愤怒和恶意,蓄势待发,即刻便要吞噬掉周边的一切。
康鸢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确切地说,是不敢去认。
约摸过了好几秒,康鸢才在心里叫出了那个人名字,这一瞬,康鸢血液逆流,心脏猛地一震,浑身的血都霎时间冷了下来。
洛天盘……
这怎么可能。
他没死?
不……那一日,康鸢亲眼看见月之松出手,亲眼看见戚雪枝杀人,亲眼看见洛天盘断了气。
如果洛天盘一息尚存,戚雪枝和月之松绝不可能没有发现,也绝不可能留他一命。
所以……
他当时百分百是死了的。
康鸢在识海中唤道:“系统。”
系统马上出现,同样惊到说不出话来:【这、这不应该啊!】
是啊,不应该,康鸢比任何人都觉得不该如此。戚雪枝计划了那么多,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未来,洛天盘竟然平安无事?
这算什么?
太荒唐了。
……
康鸢脑中大乱,硬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终于,他脑中一闪,猛地想到了一件事:【系统,之前裴秋水是不是说过,复活需要很多的积分?】
系统微顿,回道:【是说过。】
康鸢:【所以,只要积分足够,洛天盘能选择死后复活?】
是可以……但系统一直到现在没有提醒过康鸢也有原因,它急切解释:【如果积分达到八十万,是可以选择借助系统的力量修复身体,达到复活的效果,可我当时吃掉了那个001系统的一部分,连带着吃了它兑换出来的一多半积分,它剩下的积分甚至不到原来的一半,不可能有八十万。】
说着,系统停了下,想到某个非常微小的可能性,愣住:【除非,除非……】
康鸢:【除非什么?】
系统惶恐道:【除非001系统愿意牺牲自己的核心代码,消耗自己来帮助宿主复活,可若是这样……】
若是这样,那001本身也会消失不见。
可看001和洛天盘的相处关系,真的有可能为洛天盘做到这一步吗?
系统想到这点,说话之间,控制不住去搜索001的存在,这一搜宛如当头一棒……它竟然真的探不到001了!
系统大惊,康鸢却顾不上这些,他的心乱作一团,忽然之间想明白好多东西。
难怪这两日间,天玄宗虽然又急又乱,却始终没有给洛天盘发丧。
难怪审查会上,被学子们一闹,天玄宗就收了手,始终没有和康鸢背后的易迢撕破脸。
原来是因为洛天盘根本就没死。
康鸢一阵阵头疼,忍不住去想,戚雪枝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怎么做?
他会忍气吞声吗?
洛天盘又如何?
他会放过戚雪枝,放过知晓他计划并且身上还有系统的康鸢吗?
正想着,洛天盘的视线忽然向上,落在了康鸢所在的云船之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但康鸢很确定,洛天盘看见了他。
因为那一瞬间,洛天盘的神情几乎变得有些扭曲,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叫人将康鸢拦住。
但也是这同一时间,易迢伸手揽住了康鸢的肩膀,向下笑着瞥了一眼。
洛天盘动作一滞,接着,云船升高,洛天盘的身影只剩下一个轮廓,再也看不清了。
康鸢嘴里含了许许多多的话,猛地侧头去看易迢,唤道:“师尊。”
易迢轻轻挥手,并没让康鸢开口,只看着下方的人影,淡淡道:“人真是奇怪,每隔几百年,总会出现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说着,她仿佛玩笑道:“天玄宗也要完蛋了啊。”
“……”
康鸢没再说话,虽只有短短一句,但已经省去了康鸢去解释前情因果的时间。
康鸢隐隐觉得,易迢并不需要他去说什么,在她的眼中,早已洞若观火。
康鸢静了一下,想问问月之松,又想问问月檐。但在他开口之前,易迢话锋一转,正色开口:“阿鸢,有一件事,需要你好好想想。”
康鸢心一沉,严肃起来:“师尊请讲。”
易迢望着他认真道:“你拿了第一,师尊想要给你奖赏,可给什么东西太难定了,你要不自己想吧。”
“……”康鸢静了下,回道:“好。”
易迢没有多说的兴致,康鸢自然不会再问。
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不久之后,几人分头回房休息。
康鸢和勾寒云的房间相邻,两人结伴同行。
路上,康鸢因为洛天盘死而复生的事一直精神不集中,勾寒云也一直安静,没搭话。
于勾寒云而言,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晓康鸢和洛天盘的渊源,也不知道洛天盘曾经的阴谋诡计,可看到康鸢的脸色,等到两人即将分别之际,勾寒云忽地开口询问:“你怕他吗?”
康鸢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勾寒云在说什么,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问得是洛天盘。
当下,好像一下子被戳中心事,康鸢不由思索了好几秒,才轻声回道:“不怕。”
勾寒云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走出几步,又突兀回头,没头没尾道:“怕也无妨。”
“……”康鸢心中微动,道:“我不怕。”
勾寒云再次重复:“怕也无妨。”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各自回房。
云船上的房间不大,但干干净净,夜色降临,很适合安寝。
康鸢这一日经历了审查会,又经历了结业离别,颇为疲乏,可躺下以后,迟迟不能安定下来。
他没和勾寒云说谎,也没有逞强,他是真的不怕洛天盘。
可是不怕,并不代表他不急躁。
洛天盘是一个危险的代名词,只要一日没有消失,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康鸢不知道洛天盘未来会做什么,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远远没有独立应对所有风险并在风险之中保护好身边所有人的实力。
要变强,他必须要变强才行。
康鸢想着,思绪越飘越远,过了一会儿,他取出玉牒,在夜色之中,给【一剑霜寒】发消息:【寒寒。】
打出这个名字,康鸢对后面的话有点难以开口,酝酿了好半天,才为难道:【寒寒,我想……】
刚发出这两个字,没等说后续,【一剑霜寒】那边瞬间来了回复:【不,你不想。】
康鸢:“……”
因为捂嘴捂得太快,康鸢险些以为寒寒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哭笑不得,打字:【我还没说。】
【一剑霜寒: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
康鸢有些不相信:【怎么会?】
【一剑霜寒:你想闭关。】
“……”
一下,康鸢愣住,完全没料到寒寒真的能说中,他一时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勾寒云自己用眼睛看到的,但勾寒云不能这么说,只能郁闷道:【心有灵犀吧。】
“……”如此地巧合,倒还真是心有灵犀。
康鸢有些惊讶,可惊讶过后,又很快沉默下来。
至于原因,还是这绕不过去的闭关。
一阵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康鸢这才打字:【……是我有些急了,刚出关才几日,没必要这么急着闭关。】
康鸢:【要提升实力,除了闭关,其实还有很多种办法,一定会有更适合我的,只要花时间慢慢找就好了。】
发完这两条,康鸢叹息一声,发送:【唉。】
这一条还不够,康鸢忍不住刷屏,不停地唉声叹气:【唉。】【唉。】【唉。】
唉完了,康鸢心里依然忧愁,连着画了好几个不同的叹气猫猫头。
一时间,勾寒云的玉牒上全是叹气猫猫。
“……”勾寒云看得沉默,皱眉道:【哥哥,你该不会以为画几个叹气猫猫,就能让我心软吧?】
康鸢:【不能吗?】
勾寒云:“……”
怎么不能啊,要是不能,勾寒云也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勾寒云简直委屈地表情管理都绷不住了!
这叫什么事?好不容易才能朝夕相对,哥哥转头就要去闭关。
这也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
勾寒云快被现实给气死了,他哼哼唧唧,却也知道哥哥的所有行为都有理由,只能生气又委屈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康鸢看不到寒寒的表情,也从这话里一下子看到了好多狗血霸总的既视感,可偏偏这话是从寒寒的对话框里发过来,莫名正中他的红心,当场戳得他头晕目眩。
救命……
可爱疯了啊!
康鸢的心受到了治愈,一下子心都化了。
他脸颊有些发烫,摸了摸才回复:【就仗一次,最后一次。】
勾寒云:【我不信。】
勾寒云:【你驴我。】
康鸢:“……”
康鸢一时低笑,之前焦躁的心情像是被完全抚平,他冷静下来,写字:【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寒寒。】
他本想用这话来安抚寒寒,不想还没等发出去,【一剑霜寒】的消息先一步发了过来。
勾寒云平静又可怜巴巴道:【……我等你。】
勾寒云:【一直等你。】
康鸢:“……”
康鸢没说话,好半天,他回复:【嗯。】
发完,他点燃室内的灯火,铜镜里,映照出他绯红的脸庞。
康鸢将手按在了胸口,胸腔之内,他的心不停地乱跳,好像生怕他发现不了一般要命地提醒他:
看啊,你的心乱了。
……
夜色之中。
康鸢推开门,想去吹吹风,一开门,刚好和勾寒云撞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倒也没说什么。
康鸢还有事做,便也没停留,径直向左拐,去寻易迢。
易迢没睡,正在房间里擦剑,见了康鸢,直接问:“想好了?”
康鸢正是为了那个奖赏而来,之前易迢提起时,他其实并没在意,但到了这会儿,却是真的有了想法。
于是恭敬询问:“师尊,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
易迢头也不抬,只道:“当然。”
康鸢:“那……我想要茧房。”
易迢微顿,少见地沉思了一下:“……换一个。”
茧房是云上仙宫的独家法宝,想要购买绝无可能,只能借。
可刚好手握权限的人不是别人,是孟青,易迢当年在仙宫的时候就和这人不太对付,成功借到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只能说完全没有。
康鸢闻言有些失落,但也不是非要茧房不可,他想了想,道:“师尊,我想要个幻梦蝴蝶。”
易迢看了眼旁边的宋满,问:“幻梦蝴蝶多少钱?”
宋满比了个天文数字。
易迢点点头,对康鸢道:“回去吧,茧房明天到。”
康鸢怔楞中,易迢边擦剑边解释道:“这个和穷没关系啊,主要你师尊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
康鸢:“……”
从易迢处出来,康鸢人都有些傻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孟掌教的事。
然而后悔也晚了,康鸢还是很想要茧房,只能昧着良心,一路悠悠荡荡回房。
走到门口之时,门前的人影还在。
康鸢有些惊讶,唤道:“寒云……小师弟?”
两个称呼BUFF加在一起,直接给勾寒云从哥哥要闭关的噩耗中唤醒了。
康鸢靠近过来,询问:“还没睡?”
勾寒云道:“伤心,睡不着。”
原来龙傲天也会因为毕业而感到伤心?康鸢原本还以为看勾寒云对毕业并不怎么在乎,原来只是看起来不在乎,夜里也会黯然神伤。
可以……
反差萌超级加倍!
康鸢心中一软,拍了拍勾寒云的肩膀,拍着拍着,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说来,在宝千迷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
康鸢不提,勾寒云其实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当时和康鸢开口,想说的正是自己就是【一剑霜寒】的事。
可现下时过境迁,他刚和康鸢达成了三年之约,哥哥还马上要去闭关,勾寒云想来想去,完全不想在此刻开口。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厉害,哪里张得开嘴。
还不如等自己过些时间学有所成,让哥哥刮目相看,再理直气壮地告诉哥哥他就是寒寒。
勾寒云想定,含糊应道:“是吗,我记不清了。”
康鸢有些在意,但也没有追究,只看向云船之下的大片云海,心中一片平静。
不知怎么,虽然前路未卜,但他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正想着,勾寒云闷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闭关?”
康鸢微惊,没想到今天晚上人人都能轻易看破他,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到底没多想,只道:“师尊说茧房明日到,那应该便是明日。”
这么快……
勾寒云:“不等到无妄宗再开始?”
康鸢道:“不等了。”
勾寒云心里苦唧唧,表情越发忧愁,他之前忙着伤心,一直没来来得及问,此时才开口:“那你要闭关多久?”
康鸢向他一笑,道:“三年吧。”
“……”勾寒云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多久?”
康鸢不明所以,只道:“三年。”
勾寒云:“……”
一阵风吹了起来。
掩住了勾寒云的声音。
但勾寒云早已顾不上那么许多,痛不欲生地揪住胸口,咬牙低声道:“顾北鸢……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