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鸢第一次向系统询问创造者时,曾得到过记不清男女的模糊答案。
在无妄宗也听宗主说过,师尊的房间有一张挂画,似男又似女。
这些无关又令人在意的细节,此刻都一一对上。
……
康鸢怔神之中,眼前忽地一片大亮。
再定睛看,光点也好,回忆也好,都消失不见,眼前正是他们踏进回忆之前的观战易迢和某人的原本所在。
这是……回来了?
那师尊——
易迢那熟悉的身影很快被康鸢在视线中捕获,此刻正仰头望着天空,似是在出神。
消失之前还轰轰烈烈的决战已然尘埃落定,凌乱的剑意消失无踪,肆虐的魔气黑雾缓缓散去,空气里流动着一股暖意,只有满地深刻的剑痕还能昭示处这里不久前处于一场恶战。
结束了?
那另一个人……
不及想,答案已经出现。
一道黑衣身影横躺在易迢的脚边,在飞扬的尘土和叫人胆寒的血色之中一动不动。
康鸢在心里叫出他的名字:月檐。
脚步不停地靠近过去,临近之时,那道身影忽地动了起来。
双手撑地,随后一点点坐起来,康鸢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微卷的头发散开,动作僵硬又缓慢。
接着,他的身体僵住,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嘶吼起来。“不!!!不——!!”声音凄惨地好像一头疯癫的野兽。
能和易迢生死决斗的男人,便是失败,也不会如此作态。
康鸢望向师尊,果然看见易迢的神情之中并无惊讶,可见早已察觉。
这不是月檐,可既然不是月檐,那现在情况是如何?
月檐是死了,还是逃了?
康鸢询问:“师尊?”
易迢正要回答,一柄长剑夹着无尽的杀气打破了寂静。
这一瞬,勾寒云反应极快,即刻挡在康鸢身前。
可那长剑的目标原本就不是康鸢,勾寒云的抵挡对他如若无物,剑身继续裹着杀意,直直冲向了地上的黑衣身影。
不是月檐,那地上留下的自然是洛天盘。
面对即将刺进胸口的薄松,被人肆意使用身体经历一场生死绝杀的洛天盘根本无力躲开,躲不开,他索性直接不躲,只紧紧盯着长剑的主人,双眼血红,淬满了恨意。
然而这一誓要洛天盘性命的一剑并没能贯穿洛天盘的胸口。
易迢忽然出手,震开了戚雪枝。
被阻拦的戚雪枝向后猛退,被月之松接住,有些惊讶,可犹豫之后,还是再次举剑。
一时寂静,场面一触即发。
不再是之前的易迢月檐,而是易迢和戚雪枝两人。
这转折几乎突如其来,可所有人却都出奇地镇定。
尤其洛天盘,这人不知是在清醒之后意识到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还是单纯地破罐子破摔,此刻疯癫地更加厉害,对着戚雪枝又是摇头,又是大笑,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否在火上浇油。
洛天盘狂喊:“你还惦记着要杀我!知道我没死,你这三年不好过吧?离开了我又怎么样,你便能过得好了吗?你以为自己能摆脱我?你错了,你做梦!”
“你一天是我的东西,一辈子都是我的东西。”
“……”戚雪枝三年俢魔,情绪早已不会轻易地波动,可听见洛天盘疯言疯语,眉心还是出现跳动。
他的魔气浮动,剑光凝聚,直指洛天盘。
这场只差一步的了断已经拖了太久,今时今日,他一刻也不想再拖了。
洛天盘现在身受重伤,要他的命,这是最好的机会。
如若不然,等洛天盘被带回天玄宗,再想去杀他,比登天还难。
经此一遭,洛天盘应该是会受罚的,可戚雪枝真正想要从不是他受罚,一直是洛天盘的命。
他只想要他死。
戚雪枝的目光从焦急变得专注,目光锁着易迢,缓缓流出以死相博的战意。
一个人即使要死也想要做成一件事,这样的气息很好辨认,易迢看在眼中,收起剑。
她一开始是出了手,可对待戚雪枝和洛天盘之间的恩仇其实并无插手之意,出手阻拦不过是出于来自身份带来的既定道义。
戚雪枝是魔,洛天盘是剑宗,洛天盘有错,自有正派出手,没有被魔人斩杀的道理。
更何况当着她的面,宗门正派被魔修摘了脑袋,说出去,天玄宗名誉扫地便罢了,无妄宗也要受牵连,洛天盘的命不重要,易迢代表的无妄宗的名声却重要。
易迢索性将话放在这里:“想杀洛天盘,可以,但有我在,杀他之人,命也要留下。若你愿意一命换一命,动手也无妨。”
这话落下,鸦雀无声。
洛天盘保命现下唯一的指望没了,按说该恐惧,可他不仅不害怕,反而异常地兴奋起来,甚至对着戚雪枝张开双臂,嘶哑地催促高喊:“杀了我!快杀了我!!”
“哈哈哈哈我是要死的,那又如何!你也要和我一起死,戚雪枝!你死都要和我在一块儿!你是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道剑光扫荡四方,洛天盘的头颅飞向了天空。
登时之间,血色喷涌,血流如注,染红了众人脚下的土地。
洛天盘的笑定格在嘴角,寂静又可怖。
人头落地!
易迢果然如约定所言,并没有阻拦。
然而,在洛天盘生命终结之后,戚雪枝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心愿终于完成的满足和释然,怔怔好几秒,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月之松。
月之松也看着他,红发飘扬,一边甩掉了剑上的鲜血,一边笑着道:“他死了,以后你还要恨谁呢?你会恨我吗?”
……
戚雪枝一时哑然,眼睫轻颤间,易迢已经出了手。
她不久前刚刚才和月檐打过一场,此时再战,依然雷霆万钧,无人可敌。
月之松一届魔尊,实力并不至于一边倒,但他出奇地守约,毫无抵抗,易迢一剑斩下,瞬息劈透了月之松半个脖子。
剑刃深深压进月之松的脖颈中,幸而康鸢和戚雪枝同时出剑去抗,否则地面上差一点便出现了第二颗滚动的头颅。
……只差一点。
戚雪枝握紧的手发出了颤抖。
康鸢看着,心里到底是跟着动了动。
月之松头掉了半个,倒还没死,剑一停下,血肉就开始伴随着魔气自行愈合,被砍的时候,他一声没有,眼见着易迢没有再继续砍,才自言自语道:“也不是很疼,倒是便宜了他。”
易迢不理会月之松,只望向康鸢,问:“为何?”
康鸢围观全程,短短一遭,看够了瞬息万变,最终还是做不到完全不管,他出言提醒:“师尊,月之松是现任魔尊。”
易迢不语。
康鸢:“魔族没有魔尊,比天玄宗少了个少宗主更加麻烦。”
虽然他确实有求情的意思,但说得道理也是真的道理。
魔修杀人和魔尊杀人归根到底是不同的,魔尊的身份如此特殊,真杀了他,魔族和正派之间还哪能有宁日?
有些人天然就有特权,这些特权足以支持他做出同样的事情付出更小的代价。
……不过,也绝不代表没有代价。
康鸢主动提议道:“师尊,比起杀他,还不如便将他封印在结界里,直到期限到了,再允许他回归魔界。”
相当于有期徒刑,且鉴于魔族食谱特殊,不会进行任何投喂。
易迢没有反对,她望向月之松,月之松依然沉默,就像方才明明可以反抗却没有反抗一般,面对这种裁定刑期的判断,继续选择接受,甚至还笑了下:“技不如人,悉听尊便。”
“……”
易迢于是将选择权交给康鸢,问:“依你所见,当以多少年为期?”
康鸢反问:“师尊觉得,洛天盘的命值多少年?”
从洛天盘展示出来的人品和心性来看,或许一日都不值,可天玄宗少主的身份,以及当着易迢的面杀人这一行为背后的挑衅之意来看,百年为期,并不为过。
易迢道:“一百年。”
康鸢于是点头决定:“那便囚他三百年。”
“……”易迢不解。
康鸢这才看了一眼月之松,淡淡道:“云上仙宫他重伤过寒云师弟,险些害了小师弟的性命,洛天盘都值一百年,要他为了寒云师弟多待二百年,想来也并不过分。”
“……”是不过分。
易迢没再多说,她不擅长结界,但修为到了她的境界,再不擅长的东西放眼天下也是一流,当下,借着勾寒云主动提供的宝千迷,将月之松封入其中,随后放进储物囊亲身携带,彻底断绝月之松被营救的可能。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告别。
曾经天天缠着自己的魔人,再想相见,要三百年。
戚雪枝凝望许久,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吞噬了月之松的储物囊,长久地怔住,直到远处传来了残余魔修发出请求集合的响声,越来越急,才惊醒一般,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戚雪枝回了一次头,先是看向易迢,随后视线落在康鸢身上,眼睛微眯,看起来有些悲伤,嘴唇轻动。
康鸢辨认他的唇形,从中读出了两个字。
——多谢。
可谢什么呢?
他也只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康鸢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碰了碰,回过神来,一直沉默无声的勾寒云正深深望着他。
两人一起从师尊地回忆里走了一遭,情绪都不高,但此刻勾寒云的眼睛微光,确实有着光。
康鸢:“怎么了?”
勾寒云道:“两百年?”
康鸢反应过来,听见勾寒云轻声道:“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夹带私货?”
康鸢:“算。”
勾寒云笑了下,但很快收住,轻声道:“那我好高兴,我知道的,哥哥心里一直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