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懵了。
海域自诞生以来,指引星从未出过错，然而今年却两次更改指引地点，更是在海域诞生时偏离路线。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直播画面里,媒体从业者们慌张跟随海域奔跑,画面剧烈抖动,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直到无人机跟上,画面才平静下来。
云航看着终端，脸色发白。
海域扩散的速度十分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A区附近，政府早一步反应过来,迅速安排保卫队到达A区，安排人员疏散。
终端的右下方，弹出红色警告标志，防空警报拉响，无形的紧张感瞬间笼罩在A区上方。
云航没有丝毫犹豫，拉住沧月的手往楼下跑。
虽然沧月让他放心,但人的求生本能最终战胜那一点侥幸。
张叔正指挥佣人将重要东西带上,云航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要那些东西干什么？还不跑？！”
张叔想解释：“这些都是老爷夫人……”
“跑！”
张叔从没见过云航如此严厉的模样，下意识服从命令。
云航并未责怪他,海域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和而无害,并且还能给大陆带来诸多资源，没有人想到它藏着危险。
云航带他们跑到外面,地面已经变得潮湿,踩上去莫名有种黏腻感。
政府派来的人员正驾驶救援用的特殊车辆将群众转移，许多人上了车还是一脸茫然。
新的救援车开来,群众们有序上车,云航排在最后面,等张叔和佣人们上车后，他转头去拉沧月。
沧月并没有伸手，甚至后退了一步，眼睛直直盯着商场的方向。
云航跟着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
沧月瞳孔慢慢变红：“它来了。”
空气突然变得潮黏，海水的咸腥味席卷而来，带着浓烈的、从未闻过的腐烂气息。
地面有水冒出，像是从地底深处向上挣扎，水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不一会儿就将人的鞋底打湿。
护卫队很快发现这一不同寻常的现象，脸色顿时变得严肃，指挥无人机对人群不断催促：
“海域即将到达，请居民迅速撤离——，海域即将到达，请居民迅速撤离——”
人群慌慌张张，不少人还穿着晨起未换的睡衣，有些脸上敷着面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的，快上车！愣着干什么！”
身后响起焦急的呵斥，云航拽紧沧月的胳膊：“先走。”
“来不及了。”
话落音，巨大的浪潮奔涌而来，像是饥饿的巨兽，所过之处吞噬了一切建筑物。
护卫队成员脸色发白，已经顾不上没上车的人了，拔出防御武器的同时向队友发出指令：“快走！它来了！快走！”
然而车子刚启动，只听“砰”的一声，轮胎全部爆炸，救援车像焉了气的皮球，只剩壳子。
海水开始灌进车子里。
车上人群吓得失声尖叫，反应过来的人拨开人群往外跳，紧跟着，其他人有学有样，人推我我推你，乱成一团。
“靠！”
护卫队成员忍不住骂了一声，从救援车里放出充气皮艇，“不准推搡，不准推挤，所有人原地待命依次上救援艇！”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海水已经没过膝盖，更使人慌乱。
护卫队重新发布指令，企图将秩序纠正过来，但A区群众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每个人终于明白过来有危险发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人群中开始有人不满护卫队，高声指责：“为什么要让我们留在原地等死？！政府为什么没有正确测出海域的撤离方向？我们要一个说法！”
氛围躁动不安，护卫队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拔出武器：“服从行动，谁再捣乱直接拘捕！”
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护卫队这一动作，让居民们愤怒不堪。
人群和护卫队起了冲突，救援开展缓慢，可海水还在不断上涨，在水中已无法正常走动。
云航求救般地看向沧月。
沧月牵住他的手，手轻轻搅动着海水。
和平时在泳池里感受的不同，这里的水带着一点余温。
哗啦——
海水突然翻出一个浪。
“闭嘴。”
轻轻一声，海浪消失在茫茫水中，人群也跟着安静下来。
好奇怪。
刚才的信息并不是从耳朵里接受的，像是融入了空气里，再无声侵入他们脑海中。
但他们知道是谁在说话。
是那个鲛人。
云航感觉到无数目光突然聚集在他们这里，猜忌，惊恐，戒备……形形色色。
他下意识向沧月靠拢。
沧月将他手牵得更紧，悄悄捏了捏，示意他安心。
沧月侧头看着护卫队，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带他们走。”
他神色冷静，在人群中犹为显眼。
护卫队面色怀疑，想说什么，但很快，他的眼神逐渐放空，满脸戒备悄然放下。
“好的。”
“我们凭什么听他的，他只是个鲛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情绪激动：“他……啊！”
本已经平息的水面突然起了波浪，车子产生了剧烈的颠簸，幸好持续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秒，但已经足够给人惊吓。
没有人说话了。
海水已上涨到胸口下方，救援重新开启，所有人不敢再起冲突，只能按耐住内心的焦灼依次爬上救援艇。
因为是清晨，A区大部分群众还未来得及出门，救援车放下来的充气艇根本装不下。
护卫队队长是个络腮胡，面向有点凶，眉头一皱更显严肃：“不行，带不完，支援什么时候到？”
下属回复：“商场那边走不开，B区已经受到命令，多久能赶过来还不清楚。”
今天这种情况，海之大陆上千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政府被打的措手不及。
护卫队队长脸都皱成了一块：“不行啊，等我们把这批送到B区，留下来的人都淹死了！”
他声音不敢放得太大，害怕再次引起慌乱。
护卫队队长下意识看向沧月。
他自己十分疑惑，完全记不起刚才为什么要听这个鲛人的话，那段记忆一片空白。
察觉到他的目光，鲛人看过来，开口：“送往遗弃城。”
护卫队队长：“……”
他一句“你认真的吗”差点脱口而出。
遗弃城虽然在大陆北边，但相比B区，A区去那里确实更快。
但是护卫队队长很担心：“遗弃城也曾是海域诞生的地点，会不会……”
“不会。”沧月说：“海域不会再扩散了。”
“……”
第一批救援艇离开，留下来的居民几乎无一例外在看向他们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海水似乎停止了上涨。
云航悄悄松了口气。
沧月在水下刮了下他的手心：“难受吗？”
云航摇摇头：“没有。”
他之前在海水里待过一天一夜，也经常陪沧月在水池里玩，并不会感觉不适。
他看了附近的人们，有些担忧，悄声问：“他们不会有事吧？”
云航研究过一些关于海域的视频，然而现在知道那些只是残留下来的资料，上面的东西并不齐，有多少可以参考尚未可知。
海之大陆的居民们几乎没有接触过海水，他们的生活环境也与大海无关，这次海域的爆发对他们身体是否有影响，云航根本无法从以前的影像资料中得知。
沧月摇摇头：“我不知道。”
云航并没有期待能从沧月那里得知答案，只是他无法知道可以问谁了。
现在还有另一个重要的问题让他担忧。
A区的人们已经开始发现沧月的与众不同，虽然大家都保持怀疑的态度，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看出来——
沧月并不是普通的鲛人。
云航心烦意乱。
救援艇很快回来，第二批群众被带走。
遗弃城果然如沧月所说，没有什么问题。
云航看见护卫队队长往沧月这里看了好几眼。
他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沧月能力的暴露，对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待救援期间，云航想打开终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通讯出了问题，画面一片空白，信号也没有。
云航看着面前广阔的海面，从A区到商城，全是这样的景色，像大海回来了一样。
云航转头对沧月说：“我想去前面看看。”
沧月没有任何犹豫。
他变出鲛尾，带着云航离开。
其实以沧月的能力，他早就可以带自己去更安全的地方，只是默默站在自己旁边，任由云航在那里陪自己同类待在一起。
鲛尾缓缓摆动，沧月游得很慢。
云航趴在他的背上，眼睛快用不过来。
街道被淹没，建筑物也泡在水中，神奇的是他们没有被摧毁，像是伫立在海底的遗迹，说不出的凄凉美感。
和想象中凄惨的景象完全不同。
云航看见了夏洱。
他和几个陌生的鲛人在一块儿，几人围在一个小台子旁边。
台子上一个母亲抱着孩子，浑身湿透，不停在和他们说着什么。
“夏洱。”
听到呼喊，几人看过来，夏洱眼前一亮，正要游过来，目光触到沧月又硬生生停下来。
云航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夏洱说：“我们刚刚救了两个人。”
他的耳鳍抖动，有点小骄傲：“他们在和我们说谢谢呢。”
“怎么就你们在这里，你们的……”云航顿了下：“你们的老板呢？”
“我们已经把他送到护卫队那里去了，他现在很安全。”夏洱问：“你们去哪里？”
“去前面看看，你们去遗弃城吧，救援队在那里。”
夏洱却道：“我们暂时不打算离开，大海是我们的故乡没什么可怕，我们想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夏洱也曾经骄傲，后来经历过被遗弃，又在遗弃城呆了那么久，性子和两人初见时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鲛人的本性，被这样伤害过，他仍对人类抱有善意。
和沧月一样。
“那你们小心点。”云航朝他挥手：“走了。”
夏洱看了一眼沧月，见他没什么表情，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过来，他靠近云航，小声道：“你们最好别去商城那边，我听见有人说这次指引星出错，好像是有人做了手脚，商城那边很危险……”
做手脚？
难道海域移位不是因为沧月吗？
云航眉心不自禁拧起来。
他说了谢谢，而后和沧月一起离开。
向前游了一段路程，沧月猛地加快了速度，甚至朝水底潜了一下。
云航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抱紧他的脖颈：“你慢点啊，我差点掉下去了……”
然而沧月就像没有听见一般，时上时下，云航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
他气得折了一下沧月的耳鳍：“再这样我自己游过去，不要你带了。”
经过求偶期过后，云航的水性已经变好了太多，可以游很长一段路程了。
沧月这才放慢速度。
云航将他耳鳍重新立起来，安抚地揉了揉，嘟囔：“小气鬼。”
鲛尾在身后摆了两下，像是同意他说的话。
快到达商城时，氛围明显不同起来。
这里之前只指引星预测海域诞生的地方，今天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故，安保措施十分严厉，护卫队的中坚力量几乎都在这边，云航看见了陌客。
他正站在救援艇中间，指挥下属从商城里搬东西，黑色的大箱子，用特殊船只装着，因为体积太大，船上已经没有任何空间，护卫队成员只能在泡在水里，手扶着船舷跟出来。
云航想起夏洱的话。
他不明白，政府到底在要做什么。
难道海域最开始的诞生点其实在这里，遗弃城只是政府放出来的烟雾弹？
“……”
云航开始思考，他看原著的时候到底看的是个啥东西。
海水打在建筑物上发出轻响，陌客一顿，看了过来。
云航心里一咯噔，让沧月赶忙离开。
他们不再逗留，直接去了遗弃城。
曾经破败萧索的地方此刻站满了人群，过来援助的护卫队正安排人搭建临时避难所，到处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海水没有波及到这里，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停留在一里以外的地方，站在遗弃城坍塌的城楼上，能看见一片汪洋。
云航无心欣赏，被沧月带到城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在残垣缝隙之间，铺着一点干草。
或许是海域的原因，今天的太阳恶毒到了顶点，晒了一上午，湿透的衣服早已晒干，皮肤已经开始干裂破皮，泡在海水里竟然都没觉得痛，反而一上岸痛感清晰起来。
两人窝在干草上，云航被沧月抱在怀里，然后轻轻抚着手臂的红点，那一块皮肤很快恢复正常，疼痛跟着一起消失。
“还有哪里不舒服？”沧月问。
晒了那么久，云航身上到处都不舒服：“很多地方。”
沧月扯着他的衣服下摆：“我给你治疗。”
他没有立马动作，等待云航同意。
云航哼了一声，以前可没见过他那么客气。
“嗯。”
有衣服遮着，又是泡在水里，身上比手臂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沧月治疗得很慢，几乎是每个地方都被照顾到了。
炎热的温度里，皮肤却是清凉舒爽，云航紧绷的情绪慢慢跟着放松下来。
他打开终端看了眼，通讯还未恢复，无法与其他人联系。
沧月低头吻吻他的额头，云航抬头看他：“怎么了？”
然后一个头埋进自己脖颈里，沧月声音有点闷：“抱抱。”
云航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还被这样要求了。
“好。”云航环住他的背脊，一只手掌搁在他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抚着。
他们躲在缝隙里面拥抱，悄悄藏起来，像倦鸟归巢。
这里视线不是很明朗，前路被一栋长满藤蔓植物的废楼挡住，杂草荒芜看起来并不安全，没人愿意到这里来。
“你以前是住在这里吗？”
沧月“嗯”了一声。
云航大概懂了。
这个地方是他特意找的，远离人群本以为至少会安全，他把自己缩在小小的一块地方，不期望有人注意到。
如果一旦被人发现，得到的只有欺辱。
云航心疼不已，环抱他的手更紧了些。
现在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云航忍不住低头，用下巴蹭蹭他的脑袋，悄声呢喃：“我要是没来，你怎么办呢……”
是否等待他的，只有和原著一样的结局，黑化崩坏。
云航感到无比庆幸，他来了。
收留沧月是他在这里做得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沧月感受到他的安慰，蹭了蹭他的脖颈，然后张嘴咬了一口。
被突然袭击，云航瞪大眼睛：“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忘咬人啊？”
语气中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沧月没说话，直到齿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道。
这时才松口，开始为他治疗。
伤口被温柔对待，云航渐渐感到舒适，呼吸比平常快了好多。
求偶期过后，他的身体对沧月的任何动作都更为敏.感，云航脸色有点发红，责怪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皮肤很快恢复如初，沧月离开后还用拇指揉了揉，云航莫名想到盖戳这个动作。
他窝在沧月怀里，想让对方能将自己抱得更紧些。
沧月喜欢他依赖自己，习惯性伸手去摸他的肚子，这时鲛人对伴侣下意识的安慰。
大脑里面“嘀”了一声，是终端重新开启的声音，信号来了。
一瞬间，许多未解来电和消息铺天盖地砸来，有他父母的，大多是云江的，其中还掺杂着几条唐长言的。
云航没顾得上看信息，正准备给云江回个电话，对方又打了过来。
他按下接听键：“哥。”
“你没事吧？在哪里？”接通的那一刻，云江焦急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平日的镇定和逗弄弟弟的游刃有余全部不见。
“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云航鼻子突然有点酸，摇摇头，根本意识不到云江看不见：“我没事，现在在遗弃城，”
云江松了口气，连着低声念了好几次“太好了”。
“你在那里不要乱跑，我正在赶过来，A区所有的路都被封了，可能要费一些时间，饿了渴了去找护卫队，报我的名字……”
“你别过来了。”云航打断他：“沧月在这里保护我，我很好，一点危险都没有。”
现在海域情况不明，再加上之前在商场看到的情况，他不想云江过来冒险。
可云江并不放心他，弟弟在那边受苦，他根本无法安下心来。
云航知道自己有沧月保护，无论如何都不会遇到危险，可云江只是个普通人，云航十分担心他在路上碰到什么事。
他好说歹说，最后搬出请他帮忙安抚一下爸妈，才让他哥打消了过来的念头。
云江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并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弟弟有了伴侣，还是个鲛人，云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难免有诸多顾虑。
此刻他却无比庆幸，还好有沧月在身边，不至于让他弟弟太害怕。
云江又叮嘱了好几句，要挂电话时沉默了几秒，最后道：“帮我跟沧月说声谢谢。”
结束通话，云航一抬眼就看见沧月正默默看着自己。
电话不能终端共享，云航也没有用外放，沧月什么都不知道。
他耳鳍垂着，不太开心。
自从知道唐长言会和云航联系，他便十分警惕。
“是我哥哥。”
鲛人的耳朵重新竖起来：“嗯。”
“我哥哥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沧月乖乖看着他：“嗯？”
云航恶劣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含糊道：“让你好好照顾我，不然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他咬得不太用力，沧月轻松就能躲过。
可他不仅没躲，还随便云航怎么弄，怕他不方便，甚至支起腿，让云航坐得更高点。
偶尔顺从地仰起头。
“……”
云航被他的乖巧逗得心痒痒，要不是心里装着事，真想再欺负他一点。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云航吓得停住动作，端正坐好。
就在脚步快要到面前时，沧月突然凑上来，快速回咬了一下。
吓得云航瞪大了眼睛。
好在沧月撤回得很快，人影在头顶落下时，两人并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云小少爷。”来人竟然是陌客，海之大陆护卫队总队长，之前因为和罗克起冲突跟他打过交道。
陌客身后还跟着两支护卫队，拿着武器，个个严阵以待。
云航直起身子，警惕看着他：“什么事？”
陌客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几秒后，将目光移向沧月，语气恭敬，面色却很冷：“麻烦让你的鲛人跟我们来一趟，有事需要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