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问这种问题。
他果然能意识到,他在你这里,和别人是不同的。
你望了他一眼,又垂眸看着手里的长钉,回道:“你也不可以。”
巴掌长的钉子顶端看起来不够尖锐,带着些许锈迹,看起来却更加危险。
宥光沉默着,那张苍白的脸完全隐没在阴影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隐约间,仿佛看到他身上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暗,将深渊的颜色染得更加黑沉空洞。
“在棺材铺里,你能掌握常人无法拥有的力量,他们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蛊惑,抛出一条条自认为诱惑的条件。
纸扎人还没放弃让你踩进圈套里。
纸扎人在说话,你和宥光却是安静的。
你们站在棺材铺里,却仿佛和棺材铺隔离开。
你继续刚才的话:“被变成怪谈会丢掉记忆。”
顿了顿,问:“你舍得吗?”
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从接手棺材铺的那一刻,棺材铺就是你,变化已经开始了,你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宥光向前踏出两步,从黑暗踏入烛光照耀的范围内,来到你身边。
目光微垂,烛光在他眼中映出几个朦胧的光点,他低声说:“不舍得,但我更怕你会离开。”
他时不时就要担心一下你会老死。
你忍不住笑:“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早着呢。而且我也不算普通人,想活久一点也许不难。”
他看着你,不答话。
你收起笑容,脸色逐渐变得严肃,目光也紧紧盯着他。
“宥光,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几十年后,我死去了,你会变得很孤独吧?”
他眼中的光影闪了闪,似乎有什么变化,又好像和刚才没有不同。
“不知道。”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压根不曾考虑这个可能。
“我是说如果,我离开了,没有变成怪谈,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你扯起嘴角,眼尾轻轻眯起:“你会跟着我一起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一起。”
他好像没有想很多,苍白的脸上表情纯粹,幽黑的双眼宛若一潭神秘阴森的池水,一枚石头投入进去,也丝毫不起波澜。
你看着那潭池水,看了许久。
他眨了下眼,仿若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棺材铺在悄然变化,烛火小了许多,铺子里阴暗朦胧的范围越发扩大,许多东西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纸扎人隐入黑暗中,无声地活动身体,蹑手蹑脚将你们包围。
你与宥光目光相视,都没有在意棺材铺和纸扎人的动作。
直到两只纸扎人猛地朝你扑过来,双手掐向你的脑袋。
它们的力气很大,可惜比不过你,你往旁迈出一步,其中一只纸扎人扑了个空,被你反手拽住手连带身体摔在地上,一脚踩住,挣扎半天无法逃离。
另一只纸扎人双手一左一右地抱住你的头,一股大力将你的头朝身后扭动,你两只手分别抓着它的手,把它从后面拖过来,强行像揉纸团一样将其揉叠成一大团纸。
“咔嚓咔嚓……”
它的身体发出纸一样的脆响和摩擦声。
你用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揉成团,纸扎人没有惨叫,它大概感觉不到痛。
与此同时,宥光那边也有偷袭的纸扎人,比偷袭你的数量更多,只是全都悄无声息被深渊得黑暗淹没,没有半点挣扎痕迹便就此消失。
你将手里的大纸团
供养给“房子”,抓起脚下挣扎的纸扎人,用比刚才更加熟练的动作揉成大纸团,对着宥光露出笑容:“我不会死。为了你,我会活很久很久。”
宥光身后的深渊猛地扩大,黑暗忽然充满你的双眼,深渊几乎要将你拉扯进去。
你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睁眼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却并不害怕。
冰冷的凉意若有若无在脸颊游走,轻得像一缕风。
风抚摸着脸侧,带来几声模糊的呢喃,只依稀听清楚其中几个音节。
“……为了我……”
微凉的柔软轻轻贴上额头,鼻腔里嗅到的属于宥光的气息浓厚了许多。
你放轻呼吸,双眼在黑暗中寻找焦距。
眼中看不见他,却处处都感觉到他。
“我们……”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又好像只说了两个字,你听得不真切,疑问道:“嗯?”
他没有解释。
眼前的黑暗缓缓褪去,抬眼,棺材铺的大门就在眼前,正和你们拉开距离,迅速远去。
宥光拉着你,抬步去追,被你反手拉住拦下。
“等等,不用追。”
他回头望向你。
你抬起苍白得只剩线条颜色的手掌:“棺材铺的联系是双向,只要我想,就能找到它。”
宥光这才停下来,皱眉说:“可是你的手……”
你摇头:“没大碍,先看看会不会恢复,这双手和棺材铺联系最深,我担心如果现在毁掉棺材铺,双手会永远保持这个状态,不如先留着棺材铺,等我的手恢复再说。”
他看着你的手,点头。
“这个挺有意思的。”
你拿出那枚从纸扎人手里用“吝啬鬼”能力抢来的棺材钉。
【纸扎人的棺材钉】:被钉住的东西都会变成纸,钉子钉得越深,变成纸的范围越大。因为是纸扎人的所有物,所以使用这枚钉子的时候也会导致自身不同程度的纸化。
一个会反噬的道具。
倒是挺符合棺材铺这个怪谈的。
你双手目前的状态应该就是纸化,如果被纸化的状态能够恢复,这枚棺材钉你倒是挺喜欢。
“……你喜欢就好。”
宥光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视线从棺材钉上面移开,看着你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语气沉闷地说:“你喜欢抢怪谈的东西,我就抓怪谈来让你抢,但你不能再这样,你进入棺材铺后,我怕找不到你……”
就算他没找到你,你也不会出事。
这次的棺材铺怪谈还不足以威胁到你的性命。
你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么说的话,以后没有和宥光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会时时刻刻担心你是不是背着他搞事情了,会不会死掉,会不会消失,会不会再也找不回来。
他真的会这么想。
你笑嘻嘻道:“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等你来好不好?”
宥光别开脸,闷不吭声地顺着楼梯往下走。
棺材铺怪谈逃走后,你们出现在顶楼的楼梯上。
你跟着他后面走下楼梯,抬手戳戳他后肩:“好不好?”
他不理,顺着楼梯扶手转了个弯,继续往下。
你还站在上一道楼梯的尾端,他站在下一道楼梯开头,两人恰好侧面相对。
你从楼梯扶手
“宥光,说好生气不能不理人呢。”
之前在棺材铺里的时候宥光没找你算账,还以为这篇翻过去了,没想到该来的总会来,虽迟但到。
他停下脚步,板着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你扯了扯他手臂处的衣袖,放轻语调:“别生气啦,下不为例,我知道危险了……”
宥光发出冷冷的声音:“第二次了。”
“诶?”
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你已经第二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第一次是通过镜子进入异空间,第二次就是这次的事情。
“我竟然这么过分,太坏了。”你顺着他的意思指责了自己一句,随即看着他的眼睛,他虽然眼睛没看你,但注意力绝对在你这边。
于是你咬牙切齿说:“不长记性,得惩罚,要不就惩罚我明天和后天都不准和你说话!你还不消气的话,就加上后天和大后天,直到你不生气为止!”
宥光顿时转过头来紧盯着你,张了张嘴,语气僵硬:“你说惩罚谁?”
微扬的尾音里充满了他的不可置信和质疑。
你飞快眨了几下眼睛,不确定地问:“那……罚我不许看你?”
宥光:……
他皱眉,静静地望着你。
“……这些都是我极为在意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是严厉的惩罚了。”你半蹲下来,看着下方楼梯上的他,认真又小声地说。
他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略微上扬,那双黑沉的眼睛睁得有些大,左眼下的红痣都显得呆呆愣愣。
良久。
他忽然移开视线,匆匆踏着楼梯往下,衣袖也从你手里扯了出去。
他的耳朵飞快变得透明,几乎要消失一般。
脚步在楼道转弯处停下。
“我不生气了。”
他带着凉意的声音传过来:“快回家,我看着你进去。”
他又说:“我有事,要先离开。”
你没有在意他的语无伦次,从楼梯上站起身来,低下头,微凉苍白的手掌拍着滚烫的脸颊,试图把温度降下去。
顺着楼梯往下走时,慌乱捡了个话头问:“有什么事?”
“我……”宥光停顿了一下:“有事。”
遮遮掩掩,回答了还不如不回答。
如果是平时,你会追问是什么事情,但现在只胡乱点点头,抬眼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宥光身旁,目光和他对上。
他眨了下眼睛,目光转向地面,低头看着地面,像是地上贴着一只怪谈,看得格外认真。
你接着走下楼梯,他便跟在你身后。
两人的位置完全调换。
一路无声。
直到站在家门口,你打开门,回头说道:“那我回家了。”
“宝宝。”他喊住你:“晚安。”
“嗯,晚安。”
“……明天见。”
“好。”你朝他扬起嘴角,看着他站在楼道里,乱糟糟的心跳随着关上房门的动作,逐渐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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