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外部力量探测神识善恶,实际上是探测这个身体上沾染的杀业,若有人手上沾染了许多人的性命,那阵法便会检测出来。
叶断红的善恶石也是利用一样的原理,不过,善恶石只是探测外放的能量,所以只能测试出大概。但若叶断红不支持这个阵法的研究,那么孟遥岚那边要从零开始研究这个阵法,也要耗费一段时间。
孟遥岚行事,必须要给出足够的理由,她一定要证明季青琢就是荒蚀。
她对所有人保证,若那阵法检测出季青琢当真无罪,她真的与荒蚀没有任何瓜葛,季青琢若死在阵法中,她亦会自裁来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如此果决的言论,是让玄云宗许多修士愿意支持她的原因。
当然,季青琢曾经熟识的两人,也为她们的去留产生了分歧。
“公主,我要留在玄云宗。”盈袖对秋明雪说道,她腕上银镯叮当作响。
“秋盈袖,你有病?”秋明雪在此时,竟然连名带姓唤了盈袖的全名。
她虽然讨厌季青琢,但她也看不起她,她不信季青琢是荒蚀,她没有那种能力。
秋明雪觉得孟遥岚疯了,竟然觉得一个刚入玄云宗没多久的小弟子是荒蚀,今日她说季青琢是荒蚀,若明日她说别的修士是荒蚀呢?
她虽然自负愚蠢,但不至于到支持孟遥岚的地步。
“公主……可是,我只有留在玄云宗,我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盈袖对秋明雪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目光,“证明我的修炼天赋比你厉害,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秋盈袖,你有选择的权力吗?”秋明雪斜睨她一眼,她当然不想再留在玄云宗里,盈袖也要跟着她一起走,毕竟她手上奴印。
当初……曾经的秋明雪,现在的秋盈袖,亲自刻下的奴印。
“我……我去寻过孟姑娘了,她让孟家的厉害修士替我解开了奴印。”盈袖站定在玄云宗的山门处,一步也不想离开这里,“公主,就如此吧。”
“秋盈袖!”秋明雪又唤她,她恼羞成怒,但无可奈何。
盈袖转过身去,回了玄云宗,秋明雪感觉自己身边似乎有一道熟悉的黑色气息掠过,但并未停留在她身边。
邪魔总是会趋向于寻找内心更加邪恶的修士,秋明雪已经失去被黑影选中的资格了。
来自泽国的公主与侍女,自此分道扬镳,所有人都以为留在玄云宗的会是秋明雪,但追上尹暮尘他们离开宗门队伍的是秋明雪。
一个针对荒蚀——严格来说,是针对季青琢的计划正在云泽域内孕育,而在半年后,季青琢终于不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药,她也可以睁开眼睛了——只是睁开眼后,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双眸也是无神的。
东山皇族曾经积攒了云泽域的许多财富与珍宝,其中亦有许多绝种的珍贵药材,这可以医治目盲的药材名为明目草,曾经生长在西面的沙漠深处,后来荒蚀之乱起,地脉鬼气将西面沙漠摧毁,野生的明目草彻底消失,只有东山皇族的宝库中还留存有部分干草与种子,也不知能否种植起来。
沈容玉带季青琢去东山皇族的皇宫取明目草,一部分用来给季青琢治眼睛,另一部分作为给季青琢医治眼睛的报酬赠给融心谷的辛原。
其实,对于沈容玉来说,东山皇族宝库里的东西并不算什么,回到东山皇族的遗址对他来说是更艰难的一件事。
艰难到,要带着季青琢一起,他才能获得些许慰藉。
而且季青琢暂时也无法离开他身边,盲眼的她,若没有他的照顾,很快就会被孟家人带走。
东山皇族,确实埋葬在他的手上,他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家族血脉,对此,沈容玉没有丝毫的忏悔。
当然,这种事他不会告诉季青琢,他总是下意识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尽量美好些的形象。
——季青琢当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但她,并没有害怕他、排斥他。
她踏上了沈容玉脚下的葬雪剑,他带着她往云泽域飞去,东山皇族的遗址在云泽域的腹地,由于当初整个皇宫都被摧毁,所以它被一片迷雾毒瘴围绕着,在那雾瘴之中,有许多强大的邪魔出没,很是危险。
当然,大部分邪魔对现在的沈容玉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一手提着剑,一手牵着季青琢走入浓黑色的雾气之中,这黑雾是地脉鬼气上涌形成的毒雾,随时准备着与人类意识产生的负面能量结合。
沈容玉自己便是极恶之恶,他根本不怕这鬼雾,他让季青琢撑起了伞伞,这一把红伞在一片黑暗的鬼雾里给季青琢隔出了一个干净的小天地,周身没有一丝邪气侵扰。
他牵着季青琢,回身看着撑着红伞的她,忽然,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这把伞,为什么会是一把伞呢?
想来,或许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吧。
沈容玉问季青琢:“害怕吗?”
季青琢睁着眼,双眸还是美丽清澈的,只是彻底无神,她的眼睛此时更像某种漂亮的黑白色宝石,而不是承载人类情感的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见,在撑起的伞伞之下,她听不见周围邪魔的咆哮,亦看不到不断试图突破伞伞防御的鬼雾,她感觉周围安全极了——这安全感是伞伞给她的。
于是,她摇了摇头。
沈容玉走在前,穿行于鬼雾之中,他身着一身白衣,高贵出尘,就像是黑暗深渊里移动的灯塔,他说:“周围有邪魔,有地脉鬼气上浮形成的鬼雾,琢琢可要撑好伞。”
季青琢说:“好。”
她不怕邪魔,也不怕鬼雾,她只怕沈容玉将她的手松开。
“小玉是不是不想回来。”在他们走到鬼雾尽头,看到东山皇宫残破宫墙的时候,季青琢忽然开口说话了。
“自然不想。”沈容玉从容迈进了这宫墙的大门,这里一片死寂,重重宫墙之内,亦是鬼雾弥漫——他的杰作,他撕裂了此处的地脉,让鬼气上涌,将这璀璨华贵的皇宫被黑暗吞噬。
季青琢扶着门框,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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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了一个问题:“小玉之前是住在何处呢?”
沈容玉又笑了,他的笑声很低,但没有丝毫愉悦的情绪,只是他自己觉得可笑而已。
他问:“琢琢要去看吗?”
季青琢说:“小玉,我看不见。”
“看不见也好。”沈容玉不想让她看见他曾经住了二十年的孤寂之处。
“小玉若想去的话,便去吧。”季青琢跟在他身后,浓浓的鬼雾在她撑起的伞伞之外涌起,“如果感觉一点都不开心的话,就不去了。”
沈容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愣了一瞬,当真……没有人任何快乐的记忆吗?
他思索着,似乎是没有的,但……又隐隐有被埋葬的记忆叫嚣着,好像马上就要冲上他的脑海。
沈容玉握紧了季青琢的手,对她说:“那就去吧。”
他从小就在东山皇族的冷宫长大,曾经众星拱月的皇后已不复当年风光——相信世上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容忍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宫外另一位男子,并且长久与之通信的妻子,以至于,连沈容玉,都成了被质疑的存在。
或许曾经的东山皇族皇帝确实对沈容玉抱有过期许,甚至给他取了“容玉”这样美好的名字,但是……一切都断送在,她的母亲主动从高塔上跳下的那一晚。
沈容玉带着季青琢走进冷宫的这处小院里,意外的是,这里是唯一没有被鬼雾侵袭的地方,因为沈容玉在此布下了防御阵法,没有让鬼雾入侵这里。
季青琢撑伞走进这里,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想来那外面真的很可怕。
“二十岁之前,我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院子一步。”沈容玉对季青琢说道,这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他在述说与他无关的事。
前皇后被贬到此处,被下了禁足命令,所以沈容玉只要离开这院子,便是犯了重罪。
他在二十年的时光里,被囿于此间天地里,所以……所以……将画册上的蓝天与大海认错,也不说多么滑稽的事。
季青琢只是将自己的眼睛转向了他的方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此处的简陋,她不知说什么好,就呆立在原地,轻轻唤了他一声:“小玉。”
沈容玉扯了一下她的手腕,带她往前了几步,离门口的黑雾远了一点:“琢琢,可以将伞收了。”
“我感觉到了,鬼雾没有进入这里。”季青琢感受着周遭情景的变化,“小玉,你不想这里被破坏。”
沈容玉直到故地重游,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忍心这里被破坏,与他的母亲无关,更与他这里的童年记忆无关。
他是因为别的事,不愿意这里被鬼雾侵袭,而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容玉攥紧了季青琢的手。
院里有一口井,季青琢收了伞之后,感应到了这枯井的存在,她走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小玉,这是井吗?”
沈容玉走了过来,他说:“是,以前是有水的。”
季青琢伸出手去,往下捞了一下,果然没有碰到水,这井口不宽不窄,足够一整个人跳下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对这井很感兴趣,于是,她对沈容玉说:“小玉,我想感觉一下井里的情况。”
“我领你下去。”沈容玉说。
“太窄了,小玉,我就下去摸一摸。”季青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去探究这口井。
“好。”沈容玉站在井口旁,对季青琢说,“我在这里守着你。”
季青琢撑着伞伞,使用御空术跳了下去,她轻盈落在井底,由于她下落时产生的气流拂过井底,她感知到了井底的细节。
在这青石铺陈的井底,有一个小凹槽,正好放得下一个什么……精巧的小玩意。
季青琢蹲了下去,在她的脑海里,很快找到了与这个凹槽相匹配的东西。
她用手勾着自己胸口处系着的红绳,将藏在怀里的小镜子取了出来。
季青琢屏住呼吸,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能凭借现在经历的事情,将遗失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现在她觉得,自己距离她失落的记忆更近了一点。
她将小镜子按在井底,它严丝合缝地印了上去。
此时她撑着伞,沈容玉只能看见伞伞的红色伞面,其上画着春日桃花。
他唤:“琢琢。”
季青琢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次没有慌张,她甚至觉得……真好啊……在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陪着沈容玉。
她移开了伞面,仰起头,虽然看不见他,但她展示了自己的回应。
沈容玉站在井上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眸,仿佛宝石,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一张脸,相似的眼眸……
他们的眼眸对视着,季青琢没有移开目光,丝丝缕缕的力量交织在这对视中。
沈容玉的眼眸骤然间睁大,尘封的部分记忆,终于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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