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要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0.003%,而是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差错的100%。
只可以成功,不可以失败。
这不是一道拥有答案的数学题,不是拥有一定容错率的考卷,不是一场可以重来的游戏,更不是可以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赌局。
她没有同伴,孤身一人苟延残喘至今,她所背负的太多,手里的筹码太少,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输不起,也赌不起。
楚迟思沉默片刻,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抵着自己下颌,轻轻摩挲着指腹。
那人的长发很软,璀璨如融化的阳光,她不过拨弄了几下而已,指尖上就染了些轻盈的香气。
那是Alpha的信息素。
不同于寻常Alpha那种较为激烈,较具有“攻击性”的信息素,她的信息素是淡淡的梨花香气。
而且,不是那种开得正盛的热烈白梨,而是白梨将谢未谢,簌簌飘落地面时留下的那一丝余香。
如溪水涓然而宁静,叫人不忍采撷。
染得指腹微红,有些烫。
楚迟思又停顿片刻,直起了身子,她四处张望着,顺便把摆在茶几上的卡比玩偶给抱了起来。
不远处,私人医生正用一种幽怨、悲愤的眼神盯着她,目光里写满了“不听医生言吃亏在眼前,伤口开裂你就知道痛了”之类的话。
楚迟思:“…………”
她个子其实不算矮,只是老忙得忘记吃饭所以有些瘦,抱着超大的卡比晃悠着,像一个在游乐园抱着超大玩偶的小孩子。
私人医生幽怨地飘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楚小姐,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应该随便走动。”
楚迟思面无表情:“我没事。”
私人医生说:“我是医生还是您是医生?您身为病患,应该听谁的?”
楚迟思:“……”
半晌后,她说:“听您的。”
私人医生满意地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对了,现在赶紧给我回房去躺着。”
楚迟思又望了眼沙发,然后便被医生带回了客房中,她抱着卡比玩偶,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听着医生在身旁絮絮叨叨:
“先不说其他的地方,后颈那道伤口一下是切断了许多神经组织,直接伤到了深处。”
私人医生直皱眉,语重心长道:“虽然勉强保住了腺体,但以后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楚迟思:“哦。”
她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打个比方,您以前可以做到将信息素收放自如,完美控制住;可之后但凡是情绪激动,亦或是被Alpha信息素刺激后,您的信息素都有失控的可能。”
当私人医生说到关于信息素的事情后,楚迟思终于有了些反应,长睫微垂,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她问:“怎样的刺激?”
“譬如Alpha故意释放信息素来压制您,或者与很多名Alpha共处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里。”医生解释说。
楚迟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大概多少浓度?”
“这个…我们也没有太多的相关数据,”医生有些迟疑着说,“但尽量不要让您身旁的Alpha信息素浓度超过40%吧。”
楚迟思点了点头:“好。”
腺体是最为重要的器官之一,极其敏感与脆弱,永久损失可能会对身体的其他器官都造成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医院曾经接诊过被伤到腺体的Oga,大多数都疼得神志不清,甚至需要打止痛针才能睡着觉。
面前这位楚小姐可好,伤口起码有三厘米那么深,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才刚刚包扎完就敢到处乱走。
刚才几名医生一起,包扎伤口时又是酒精消毒,又是不打麻醉直接缝针的,她表情都没有怎么变化过。
只是沉默地配合着他们的动作。
腺体太敏感,伤口又太深,再加上没有专业的仪器辅助,缝合的难度很大,对于医生的技术要求也很高。
医生们尝试了好多次,才终于将针线穿过渗血的皮肉,慢慢地将皮肤拉紧,缝合住伤口。
楚迟思全程一声不吭。
直到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医生们帮她消毒时,她才极轻、极轻地呼了一口气,松开被攥得泛白的指节,说道:“谢谢。”
医生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原来,她也是怕疼的。
楚迟思躺着,脖颈和手腕上都是绷带,她侧着头,鼻尖抵着玩偶上细细的绒毛,小小地蹭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给埋进去。
私人医生叹口气,没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伤害您那人手法极其残忍,差一点就割到脖颈动脉了。”
她很是愤恨不满:“您报警了吧?北盟律法下,绝对可以被判个十年八年。”
楚迟思顿了顿,声音有点虚:“嗯。”
看她面色苍白,私人医生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了,叮嘱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后,便让楚迟思好好休息,带上了客房的门。
。
早在楚迟思靠过来的瞬间,唐梨就已经醒了。
她只是一如既往厚着脸皮在老婆面前装睡,猜测老婆想要干些什么。
唐梨的睡眠练得很浅,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能将她立刻惊醒。
这算不上什么好习惯。她一整夜可以被惊醒十余次,真正熟睡的时间少之又少,时刻警惕,时刻防备,始终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
说实话,对精神很不好。
尽管之后慢慢调养了过来,最近这个习惯又开始死灰复燃,让唐梨最近一段日子都睡得不太安稳。
听见关门声之后,唐梨翻身坐起,没想到不小心牵动了某处伤口,顿时一阵疼痛直窜脊骨,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嘶——!!”
唐梨猛一咬牙关,将声音硬生生地吞咽入喉,眉睫拧了起来。
系统默默地冒出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将屏幕展示给她看:【伤口撕裂,生命值-1】
【剩余生命值:3】
唐梨:“…………”
怎么这个生命值涨起来慢如蚂蚁爬,扣起来却宛如洪水冲垮堤坝,动不动就把她往生死边缘推?
唐梨日常想拆了这个破烂系统。
她揉了揉长发,起身去拿楚迟思之前给过她的药膏,顺便又从急救包里翻出碘酒绷带来,一瞥系统:“把摄像头关了。”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啊?”
唐梨掂着衣袂,掀起一个小角来。
系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嗒”一声轻响,光点屏幕被缩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缩略图。
窗口关得很快,没有注意到唐梨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洗手间里十分安静。
唐梨叠起衣物,动作娴熟地给自己揉开瘀青,敷上伤药,用绷带一圈圈围住伤口。
洗手间灯光明亮,光线映照在镜子上,里面有着另一个相似却又反转的世界。唐梨仰起头,斜睨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灯光透过浅色的睫,映落一片密密的影。
她拨弄了下额间碎发,指尖撩起几缕发丝,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来。
笑意尽数收敛,明晃晃的光照不到里面,酝着一分化不开的冷意。
“喂,系统。”唐梨淡声开口。
屏幕重新展开,系统的声音也冒了出来,一如既往:“怎么了?”
“之前你不是给我看过一次,显示着楚迟思目前状态的深黑色数值页面么?”
唐梨半倚在洗手台,拨弄着额间碎发:“帮我看看楚迟思现在状态怎么样。”
系统声音有点虚,好半晌才说:“那…那次是意外情况,那个页面是不能给攻略者看的。”
唐梨懒洋洋地说:“我又没让你直接调出来,只是让你帮忙看看攻略对象的状态而已,这都不可以吗?”
系统沉默片刻,说:“她的状态…不算太好,信息素浓度时高时低,无法稳定下来。”
唐梨抿了抿唇,五指死攥着。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恰好看见私人医生在不远处写着什么,于是便向她询问了一下楚迟思的情况。越是深入了解,眉间越是紧锁,喉腔都快被咬出血气来。
“系统,你既然可以在后台删除我的负面状态,”唐梨抱着胳膊,指尖轻点了点。
“可不可以把楚迟思的负面状态也删了?”
她顿了顿,似是补充自己的话:“我觉得,这会对我的攻略更有帮助。”
系统迟疑了片刻,解释说:“不可以,我们没办法去改变楚迟思的状态。她要是受伤了只能慢慢恢复,或者直接回到重置点也可以。”
还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啊,
她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破烂屏幕给拆了,粉身碎骨的那种。
唐梨耸耸肩,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好吧,那我自己去看看她的情况。”
。
客房的门没有锁,唐梨轻轻一压门把,便悄然地被推开了。
室内清冷无比,空气中氤氲着淡而薄的Oga信息素,缓缓向她涌来。
似摇晃着将熄的烛火,起起伏伏,明明灭灭,翻涌着漫过她的肩膀,却又无声无息地散去。
唐梨步子很轻,慢慢来到床边。
楚迟思似乎睡着了,长睫随呼吸轻颤着,像是展翅欲飞的蝶,就那样悄然停在心尖。
白色被子遮掩着身体,肩膀一动便随之滑落些许,露出一个被抱在怀里,圆滚滚的粉色汤圆。
楚迟思皮肤很白,面颊挺瘦的,小半张脸都埋在玩偶里,还特别喜欢用鼻尖轻轻地蹭玩偶上的绒毛,跟一只小奶猫似的。
唐梨没忍住,“扑哧”笑了声。
她说怎么摆在沙发旁边的玩偶神秘消失,还以为系统又出了bug,或者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原来是被一个小家伙给偷偷抱走了。
唐梨拉了张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她用手指捻着被角,慢慢地,轻轻地抬起一点,想要去看看后颈处的伤口。
方才和医生的一番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锔,在心坎最柔软的地方反复切割,溢出的血缓缓淌落,融入一片化不开的黑暗中。
楚迟思垂着头,呼吸平稳。
后颈处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可仍旧能看到有血渗出。血腥气糅杂着飘忽不定的信息素,看得唐梨只皱眉。
屋里暖气开到了最大,就连唐梨都觉得有些热。
可睡梦中的楚迟思却仍旧觉得冷,细瘦的肩不止地颤,将自己慢慢抱紧些许。
【腺体受到永久损伤,身体的其他机能也会受到影响】
私人医生这样和她说:【哪怕手术后恢复得再好,都会伴随着种种未知且风险极大的后遗症,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不能让伤口发生感染。】
唐梨松开手,被角便慢慢落了下去。
耳畔很安静,系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将屏幕缩略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搭理唐梨这边。
唐梨沉默了片刻,指节搭在床头柜的把手上,向外一拉。
果不其然,柜子里摆着好几样东西。
唐梨瞧了两眼,将一把锋利的小刀抽了出来。
刀尖挑起一丝碎光,被修长漂亮的手掂了掂,顺势一转,画出两个饱满的圆弧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停下。
尖头向内,正对着衬衫第二枚纽扣。
唐梨垂着睫,眼中映着刀尖的冷光,呼吸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五指紧握着刀柄,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下。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就算回到重置点又如何?就算楚迟思忘记了自己又如何?就算攻略进度回到原地又如何?就算一切洗牌全部重头来过又如何?
她不在乎。
刀尖向里逼近几寸,已然抵在了衬衫上。
只要再稍微用上一点力,便能刺破那单薄的布料,割破血肉,直直扎入心口深处去,要不了几分钟就能直接毙命。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些细弱的声音:
“咳…咳咳……”
唐梨一惊,一直稳稳握着刀的手都晃了两下。
她定下心神来,将刀重新搁置在桌子上面,暂时放弃了回到重置点的打算,转头去查看楚迟思的情况。
楚迟思似乎有些低烧,颊边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长睫染满了水色。
她呼吸不止地颤,溢出一点点细微喉音:“唔……”
唐梨毫不犹豫,一个健步冲出去找医生。
她都冲到门口了,却被一个很轻很柔,细线般脆弱的声音缠住脚步:“等等,回来。”
“你…你醒了?”
唐梨有些错愕地回过头。
楚迟思捂着嘴,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手肘抵着床垫,慢慢地想要坐起身来。
唐梨心急如焚,一转弯又冲了回来:“好好,我不走。医生说你的伤口很严重,赶快回去好好地躺着,别再坐起来了。”
楚迟思没有说话,长睫一翻,望向她的眼里沁着冷意。
被单顺着肩膀滑落,散落在她身侧。楚迟思平静地望向自己,脊背细瘦而单薄,似一支柔韧而清泠的莲。
“你拿刀,想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回答我的问题。”
。
唐梨神情微滞,一颗心都顶到了嗓子眼,没来由就有些慌了神:她看见自己的动作了?
但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太可能,毕竟自己生性谨慎,没可能连楚迟思的呼吸节奏变了都没有注意到。
所以,楚迟思应该只是刚醒,然后看到了她放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回抽屉的刀子而已。
系统也冒了出来,吐槽说:“我就快进了几分钟没看画面,怎么你又把自己推到生死边缘上面来了?”
唐梨说:“别吵,我在思考中。”
她整理着自己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我只是……”
顶着楚迟思冰冷的眼神,唐梨十分冷静,默默说道:“我只是想削个苹果。”
楚迟思:“……?”
她的表情再次出现了一丝裂痕,半晌后才说:“所以,苹果呢?”
唐梨面不改色:“已经被我吃了,不好意思,忘了给你留几块。”
楚迟思:“…………”
她坐在床上,指节攥着被子,漆黑的眼睛好像在说:你是不是当我瞎了?
唐梨异常淡定:“老婆你想吃吗?我出去拿一个进来,帮你削皮?”
楚迟思真是败给她了,抬手抚着额头,轻轻地叹着气:“不用了。”
唐梨也不走了,步子一拐,淡定地在椅上坐了下来。
她坐没坐相,手臂撑着床沿,上身稍微倾过些许,向对方眨眨眼睛:“迟思?”
金发勾过来几缕,如抽芽的柳枝,勾在她白纱睡衣上,如流动的光彩,烁烁而下。
楚迟思偏了偏头:“嗯?”
她嗓音有点哑哑的,还带着些病中的倦怠,听起来竟有一种让人怔然的温柔。
“你的伤口…还疼吗?”
唐梨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楚迟思一愣,那平静如深潭的目光,蓦然便泛起圈圈层层的涟漪,如花如月,如缀着红豆的枝桠。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①
她弯眉一笑,竟也靠过来些许,声音柔柔掠过耳际:“嗯,我感觉好多了。”
细白指节一抬,勾起了唐梨的长发。
唐梨呆了呆,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连呼吸都收紧,不知道楚迟思想要干什么。
楚迟思勾着她的一缕发,轻轻地晃着,她的笑意太过温柔,似一壶甘美的陈酿,将人灌得昏醉不醒。
“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她柔声说着,长睫微垂:“我…我很绝望,很难过,甚至差点就放弃了,是你救了我,将我从泥沼里拉出来。”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楚迟思低声说着,每一个字都很认真,“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她在撒谎。
唐梨一听就知道。
楚迟思从来不会这么说话,她认为所谓的客套话是社交礼仪中应该被摒弃的一部分,不仅浪费人的时间,还浪费人的精力。
比起练习这些无用的话术,还不如去建立几个机器学习模型,分析一下其中可能存在的因果关系。
楚迟思不信任自己,但是没关系。
欺骗、隐瞒、伤害、利用、摒弃、侮辱、唾弃——怎样都好,怎样都可以,唐梨不在乎。
她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那一缕长发被她牵在手中,像一条纤细的金链,向着内侧拽了拽,便将唐梨拉过来几分。
唐梨半倚在床沿,低头望向她。
楚迟思抿唇笑着,颊边有一个极浅的酒窝。从唐梨这个角度去看,愈发显得她脸小。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含着浅浅晃动的水光,薄而柔软的唇,几乎要软软地蹭到自己的下颌。
又娇又柔,一只小猫似的。
可她并不是真心的,那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唐梨不觉得高兴,只觉得难过。
这样想着,唐梨向后躲了躲,可是长发却被人牵住了,一只纤细的手按上肩膀,将她向下压。
唐梨猝不及防,被压着按在了床沿。她错愕地睁大眼,轻握着楚迟思推倒自己的那只手腕。
“楚…迟思……?”
喉咙有些干哑,声音也变得有点含混起来,唐梨抿了抿唇,说:“你在干什么?”
楚迟思只是抿着唇,指尖覆上她的衣领,慢慢描摹着最顶的那枚纽扣。
手腕被人给压住了。
唐梨拧着眉,又问了一句:“楚迟思,你在干什么?”
楚迟思问:“你喜欢我吗?”
她含笑着看唐梨,目光平静,指尖在布料上轻轻划过,响声窸窸窣窣,在心尖悄然蔓延。
唐梨说:“我问你在干什么?”
“你心跳得很快,”楚迟思柔柔垂眉,又是一笑,“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两个人的话根本没有对上,都在各自问着各自的问题,寻求着不同的答案。
唐梨:“……”
唐梨目光愈冷,沉默地看着楚迟思,握着腕间的手有些颤,呼吸慢了许多、许多。
每一口气,都像是从肺腑最深处叹出,沉沉地坠在地面上。
“是。”
唐梨答得干脆利落,倒让楚迟思愣了一下:“是因为你。”
楚迟思有些微微怔神,她瞥了一眼自己泛红的指尖,目光很快转回来。
她好像一下子泄了气,眉眼没了刚才那种运筹帷幄、掌控着大局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紧张不安起来。
唐梨能感受到她的忐忑、疑惑、焦虑,还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楚迟思咽了咽喉咙,声音细弱,又问了一遍:“那…那你喜欢我吗?”
这次,唐梨却摇摇头。
她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眼,太过单薄,太过虚无缥缈,是会被风所吹散的云雾。
唐梨心中所包裹着的,是比“喜欢”更加沉重,更加悠远,更加滚烫而炽热的东西。
楚迟思好像有点紧张,她目光乱飘着,贴着唐梨袖口的手有一点颤抖:“可…可你的心不是这样说的,它跳动得很快。”
手腕蓦然被人推开。
唐梨翻身下床,她动作好快,楚迟思没能够拦住,连指尖都只能够到些飘散的梨花淡香。
“楚迟思,我去下洗手间。”
唐梨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长发,楚迟思仰着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她身侧高挑,长发凌乱地堆在肩膀,溪一般地淌下来,如此灿烂如此夺目,哪怕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的颜色。
那人的脖颈、手臂、还有指节上都或多或少地缠着纱布,刚才靠近时,也能闻到一缕疗伤药膏的淡香。
她受的伤…严重么?
这个问题从脑子中冒出来之后,把楚迟思自己都吓了一跳。
。
唐梨甚至不敢用客房的洗手间,步子一拐冲到屋外去,还十分贴心地帮楚迟思带上了门。
她也不用毛巾,直接用手掬了一捧凉水,泼到自己的面上。
水珠润湿了眉眼、碎发,顺着唐梨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砸落在瓷白的洗手台之中。
一直潜水着的系统,终于默默地冒了头出来:“你…你可以的啊,太厉害了。”
唐梨动作一顿:“怎么?”
“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过楚迟思这个样子,”系统的声音都飘了,有点恍惚地说着,“这真的是楚迟思吗?”
“之前但凡有攻略者敢靠近她身体周围一米,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枪—杀。”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对着你,她还自己扑上来了?”
唐梨说:“可能,我长得比较可爱。”
系统鄙夷:“每个攻略者都是你这张脸,醒醒别做梦了。”
水珠缓缓流淌着,被唐梨用手背擦去些许,恍惚间沁着一丝冷意:“我早就有些疑惑了,你们为什么要用这张脸?”
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
系统愣了愣,说:“啊?因为你的绑定人物是唐家的大小姐……”
“我的意思是,比这张脸好看的人多了去,为什么偏偏绑定了这个角色,这张脸——而不是其他的人?”
唐梨嗓音淡淡:“单纯只是因为这张脸,和那个什么…上将还是少将?有几分相似吗?”
系统说:“是少将。”
废话,唐梨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少将”,只不过现在还得先隐藏一下,揪出这系统的漏洞才行。
她冷笑了笑,继续说道:
“所以说,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攻略楚迟思,为什么不直接绑定她的初恋?为什么特意绕这么一大个远路,给任务增加挑战性?”
唐梨嗓音懒懒,漫不经心的,“我不太理解。”
系统沉默片刻,说:“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已经试过了,没有用。”
【已经试过了,但没有用】
唐梨一挑眉,等着系统继续说下去,但对方似乎不愿再多透露什么,只是将沉默交付于她。
这天的夜晚似乎格外长。
唐梨睡得不太安稳,感觉自己就跟睡在七层垫子上面的豌豆公主一样,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浑身上下不舒服。
她起码醒了五六次,才终于差不多在凌晨四五点睡着,紧接着又被阴魂不散的每日任务更新提示声给吵醒了:
“叮咚,【我要谈恋爱】系列任务已更新!请及时完成!”
【每日任务(0/1)】
【任务详情】亲密接触就是最好的感情催化剂!和可爱的恋人亲密接触10分钟以上吧!无论是亲亲,抱抱,还是别的更深入的事情都可以哦~
【失败惩罚】累积失败次数(0/2)后死亡。
唐梨看着任务,沉默了。
系统看着任务,也沉默了。
一人一系统相视无言,半晌后,唐梨默默开口:“这都是什么在死亡边缘疯狂横跳的破烂任务,我不想活了。”
系统说:“我也感觉你没多少希望了,要不要我帮你按重置点?回去重头来过吧。”
唐梨说:“好的,来吧。”
话虽如此,唐梨还是想要挣扎一下的,她收拾了一下自己,溜达出门。
勤勤恳恳的管家又回来了,和私人医生在聊天。唐梨晃悠过去,问:“迟思呢?”
管家欲言又止,反而私人医生很热情,和她说:“还在房间里。”
不知是不是唐梨的错觉,私人医生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医生接着说道:“楚小姐腺体受损严重,最近信息素都很不稳定,你要带着她慢慢熟悉Alpha信息素,适应一下这种感觉。”
“你是楚小姐的妻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伴侣,千万不能让她再被人伤害了知道吗?”
她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半天:“我以前在医院工作那么久,那么深一道伤口也就见过两三次,真是作孽啊……”
唐梨低着头,目光愈沉愈暗,默默接下了全部的指责,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医生絮絮叨叨一大堆,然后往唐梨手中塞了些药膏和绷带,嘱咐完要做的事情后,便带着她的东西离开了。
唐梨收起那几只药膏,然后跑到厨房做菜去了,负责煮饭的阿姨刚开始还有点不情愿,以为她是单纯来捣乱的。
结果,唐梨切起菜来行云流水,又快又整齐,动作娴熟,眨眼便做好了几个口味清淡的美味小菜。
最好的部分全是给楚迟思,剩下的一点边角料装了几个小盘子,阿姨尝了一口,有点惊奇:“很好吃,唐小姐真厉害。”
她这副皮囊一看就是矜贵的骄纵大小姐,没想到做起菜来竟然这么好吃。
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梨笑着说:“那就好,您觉得迟思会爱吃吗?”
阿姨点点头,说:“楚小姐应该会很喜欢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唐梨当然知道她爱吃什么。
她冲阿姨神秘一笑,端着个小托盘就跑去敲门了,“叩叩叩”三声,嗓音甜甜的:“迟思,起床了没?”
门内一片沉默:“……”
楚迟思没吭声,可能是被她这甜到能沁出蜜来的声音给吓到了。
唐梨锲而不舍,又敲了敲,继续喊道:“迟思?老婆?迟思老婆?亲亲老婆?我可爱的亲亲迟思老婆?”
楚迟思:“…………”
这个人真是越喊越离谱了。
照这个架势下去,唐梨根本不用到做任务的地步,只是敲个门就能被楚迟思直接一刀送回重置点了。
幸好楚迟思目前虚弱且没什么力气,让唐梨逃过一劫。她扶额叹口气,说:“干什么?”
唐梨说:“我做了早餐,老婆你要吃吗?还拿来了医生说要给你涂的药膏。”
门后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不过唐梨有足够的耐心,能等到轻轻的一声:“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去。
楚迟思还穿着昨晚那件薄纱睡衣,黑色地垂落下来,眼角与鼻尖都带着些病气的红,看起来莫名柔软。
见唐梨进来了,她斜睨过去,在看到满满当当好几盘堆满小桌子的“早餐”后,陷入了沉默:“……”
唐梨动作熟稔,已经帮她把小桌子给摆在床上,一道道菜摆开,顺手将筷子勺子也递了过来:“给你。”
楚迟思没接,神情冷淡:“你觉得我吃得完吗?”
唐梨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我觉得你很饿,需要多吃点。”
楚迟思:“…………”
总觉得这次对话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之前是不是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
屋子里原本都是她身上的清冽香气,Oga信息素淡淡地散出来,如枝条抽出新芽,摇曳在铺面细雪中。
“叮哐”一声细响,唐梨勺起些白粥来,她轻轻吹散些升起的热气,递到楚迟思嘴边:“来。”
那声音好温柔,侵入她的心坎。
楚迟思愣了愣,蓦然想起之前那个人对自己所说的话:【楚迟思,你真的你自己所说那样毫无破绽么?】
她是人,又不是机器。
她当然有破绽,有失误,只是一直都藏得比较好,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方法,竭尽全力地去反抗去进攻。
然后忘记了自己也是人。
她也会怕疼,怕黑,怕流血的伤口;她也想被人保护着,被人用力地抱在怀里,告诉她:你被深切地爱着。
她不可以休息,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动摇,不可以放松一丝警惕——可是如果她觉得累了,觉得难过,觉得委屈,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断、不断地询问着。
渴求着一个答案。
理智告诉她,你应该冷酷应该绝情,M1911就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你应该动手,立刻将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以防备潜在的危险。
情感告诉她,你应该放松一些,不应该将自己逼得太紧太死,哪怕这个人带着目的也没关系,起码她现在对你是“好”的。
于是,这就足够了。
白粥被吹凉了些,饭菜香气充盈着身侧,楚迟思沉默了许久,才慢吞吞依了过来。
白粥已经有点凉了,可是在唇齿间流动时却还是滚烫的,滚烫地涌进空荡荡的心里面。
毛绒绒的脑袋凑在身侧,长发一晃一晃地蹭着唐梨手背,她没忍住,偷偷将几缕草木淡香藏入手心。
唐梨又勺起一点来,依旧是吹凉后再递过去,眼里浸着无边温存:“再吃点。”
可能是脖颈处受伤了,楚迟思吞咽得有些艰难,一小碗白粥都磨磨蹭蹭吃了好半天,其他菜动都没动。
唐梨又给她勺了点蒸蛋,细滑柔软的鸡蛋配着小虾米,尝起来格外香脆。
果不其然,那一桌子菜,楚迟思连二十分之一都没能吃完,唐梨倒一点没生气,甚至是兴高采烈地把东西收好。
她自己也有点饿了,把剩下的菜吃了一些,顺手把碗碟扔到洗碗机里,十分熟练地又晃进楚迟思的房间。
楚迟思看向她的表情很复杂,好像在说:‘好不容易把你给盼走,怎么一眨眼又回来了?’
唐梨脸皮厚如城墙,俨然把楚迟思床旁边的椅子当成了自己的专属座,向后一仰,双腿叠起漂亮的弧线。
“医生让我来帮你换药,换纱布,”唐梨轻声询问着,“你后颈的伤口好像有些渗血了,还疼不疼?”
她问,还疼不疼?
每一句都很轻,都温柔,像是在心间绵绵融化的细雪。
覆在被单上的手悄悄攥紧,揉成几道纵长的褶皱,她声音微不可闻,从发隙间悄悄传出来:“疼。”
她低着头,声音好小好轻,听起来格外可怜:“有一点疼。”
只有一点疼。
真的。
“很疼是不是?”唐梨倾过些身子来,向她靠近些许,“我帮你看一下可以吗?”
楚迟思点了点头:“嗯。”
她有些局促地低着头,指节慢慢攥紧被单,没来由便觉得紧张,觉得不知所措。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自己说“有一点疼”,到她的嘴里,却莫名就变成了“很疼”——因为真得很疼。
哪怕经历过无数次折磨,哪怕对痛苦早已麻木,连自己都埋藏进灰烬里,她还是会觉得很疼。
唐梨靠得很近,将黑色长发小心地拨到左侧,指尖避开绷带,一点点移开碎发,露出一小截细白的后颈。
纱布包裹着伤口,已然渗出点点血丝,有些已然凝固成为深棕色,有些却是鲜艳的殷红。
唐梨沉默着,呼吸重了点。
她慢慢地拆解着纱布,一圈又一圈,那样认真又那样仔细,像是将她的心也拆解开来。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有一点微微的凉,楚迟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么细微的动作,唐梨都注意到了。
“稍等片刻,我找找。”唐梨把纱布收拾好,在屋里望了一圈,目光迅速定位到某只被踹下床的粉色汤圆。
天天被迟思抱在怀里睡觉,平日里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睁着眼睛笑眯眯,没想到吧,你这只卡比玩偶也有被踹下床的一天!
唐梨和玩偶吃醋吃得飞起,竟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一伸手就把卡比给捞了回来,拍了拍上面的一点灰尘,塞到楚迟思怀里:“给你。”
楚迟思把玩偶抱紧,小半张脸都埋在绒毛间,只露出一双漆黑透彻的眼睛,干干净净地看着她。
唐梨挤出一颗豆大的药膏,在手背慢慢地涂抹开来,药膏被她皮肤烫得融化,散出淡淡的草药香气。
“迟…楚迟思,稍微低一下头。”
唐梨提醒道:“医生说这个药膏可能会有些刺痛,你要是觉得太疼,便喊我停手。”
楚迟思说:“没关系。”
她垂下头来,凌乱的碎发遮掩了些许视线,闭上眼睛,咬紧了一丝薄唇。
当视线被遮蔽,在一片让人陷落的温柔黑暗中,来自她指尖的触感便显得格外强烈。
温柔地、缓慢地辄过皮肤,描绘着细小的圆圈,将黏腻的药膏涂抹开来。
指腹细小的纹路烙印在柔软的皮肤上,带着她身上的温度与淡香。
药膏微凉,被碰到的地方却好烫。
一点都不疼。
可是好痒,好烫,她快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