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很软,缓缓抚过脸颊肌肤,慢条斯理地说:“排除其他的选项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能性了。”
呼吸漏出些许,一点点地溜过唐梨面颊,有些痒痒的,情人般亲昵暧昧。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楚迟思松开了手,细腻触感也从皮肤上消失,只留下一两点零星淡香,似将熄的火星。
她望着唐梨,等待回复。
机械音突兀响起,降下绝对而冰冷的命令:“迅速隐瞒,不可透露过多信息。”
“否则,我会强制将你送回重置点。”
一边是系统,一边是楚迟思,唐梨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就像个弱小无助的夹心小面包,真的很想直接自己回重置点算了。
她轻轻吸口气,神色恢复平静。
浅色的睫上扬,挑着一个晃晃悠悠的笑,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这个倒不是。”
楚迟思看着她,笑意轻蔑:“继续。”
“其实那几个句子,是我在一个网站里面看到的,”唐梨笑了笑,“感觉很有趣,所以才想说给你听。”
楚迟思说:“什么网站?”
“说给老婆听的一千零一条肉麻情话。”唐梨看着系统屏幕上弹出来的文字,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念出网站的名称。
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系统这个不安生的家伙,都往每日与限时程序里面导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楚迟思在手机上查询。
三秒后,表情再次凝滞了。
她将手机转过来,将屏幕对着唐梨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打算把这一堆东西,全都说给我听?”
唐梨压力很大,偷偷看了几眼。
好家伙,系统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奇葩网站,都不审查一下内容,就直接全导入程序里了。
花里胡哨的花瓣飘洒着,粉粉嫩嫩,歪歪扭扭的字体列了几千条:
“你是我的精灵,我的小妖精,我美丽的小姑娘,你是我此生挚爱。”
“你的唇,你的肤,你含笑的眼,无时无刻让我疯狂,让我成为你的狼人。”
“今夜十二点,我的心好痛好痛,我疯狂地想念着你,跑过无人街道,只希望能听见你的声音。”
“你身上带着磁力,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黏贴,我的心已被你磁获,完完全全属于你。”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唐梨:“…………”
系统抖抖索索:“你、你说话啊。”
“我还能说什么,”唐梨心如死灰,“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你赶快把我送回去吧。”
系统声音越来越弱:“我只是写了一个爬虫程序而已,鬼知道怎么爬到了这种香..艳小广告满天飞,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网站……”
楚迟思放下手机,扶了扶额。
“情话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用处,我不会动心,更不可能‘爱’上你。”楚迟思拢着手,细碎的光落在眉睫间。
似刀刃,冰冷而又锋利。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真的要说情话,能不能找个正经些的网站?”
楚迟思叹口气:“怎么偏找个这样的。”
唐梨的头埋得更深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用愤懑地瞪着系统屏幕,再用余光去偷偷摸摸地看老婆的表情。
她声音愈小:“知…知道了。”
忽然间,柔软指尖触碰着下颌,指腹缓缓辄过肌肤,将唐梨低垂的脸向上抬了抬。
唐梨愣了愣,一抬头便撞进那双幽深剔透的眼睛,眉睫弯了弯,像是在对她笑:“低着头干什么,这么委屈?”
唐梨语塞:“啊…?没有。”
手心贴上面颊,有些微微的凉。
她动作温柔,似恋人般亲昵,嗓音也是缱绻的:“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①
楚迟思轻笑着,长睫微垂:“假设一艘船的木头在航行间被不断替换,当整个船身的木头都被更换后,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唐梨语重心长:“迟思,你要关爱一下普通人的脑子,我听不懂啊。”
楚迟思:“……”
楚迟思懒得理她,继续说道:“但那并不是重点:如果我们假设,每一块被换上的木板都或多或少有些漏洞呢?”
她笑意温静,指腹摩擦着脸颊,有些痒痒的:“一个谎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每次修补时,船上的漏洞都会越来越多。”
“直至最后,彻底沉没在海中。”
楚迟思声音太轻,又太过温柔,能让人轻易地放下戒备,殊不知她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等的便是这个瞬间——
“所以,下次小心点。”
她倾下身子来,手搭着唐梨肩膀,柔软唇畔贴在面侧,仿佛在绵绵地亲吻着耳尖:“藏着点漏洞。”
“别再被我抓住了。”
。
系统已经被吓傻了,好久都没有出声。
唐梨敲她半天,系统才懵懵地回应:“怎…怎么了?”
唐梨说:“你看你干的好事,我好不容易坑蒙拐骗攒下来的一点点信任值,全被这个破烂任务给坑没了。”
系统:“……”
坑蒙拐骗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唐梨才不管她,开始抗议:“这个限时任务太离谱了,我要罢工,我要躺平,我要摸鱼。”
系统:“…………”
“好了,要不我调整一下?”系统自知有错,和她商量说,“把【瞬间死亡,回到重置点】改成【随机惩罚】怎么样?”
唐梨立刻问:“怎样的惩罚?”
系统说:“我看看,世界程序里自带了一个【危机函数】,里面蛮多随机变量的,比如刮风下雨,随机有人闹事之类的,或许能加进来?”
听起来…似乎还可以。
说实话,唐梨一直觉得“瞬间死亡”的惩罚太过苛刻,就像是在“逼迫”着她完成任务一样,不完成就要死,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但如果替换成将惩罚【危机事件】,原本已知的“死亡惩罚”就变成了一个未知数,没有办法去提前预估或者做准备。
固定的【死亡】,与未知的【危机】,自己究竟应该选择哪一个?
唐梨最终选择了“危机”。
理由很简单:回到重置点也就意味着,这次循环的一切缓存都会被清除,整个世界全部洗牌重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唐梨思考着,有些不安。
根据自己第一次循环里被刀的经历,还有目前楚迟思的表现看来,楚迟思应该是拥有部分记忆的。
但从唐梨的角度来看,她尚且不了解楚迟思究竟拥有多少记忆,也不知道重置世界后,这一次的记忆会不会被消除。
她既希望楚迟思记得,又希望她遗忘。
。
临港郊区位于地图的【1号】,距离她们所在的【2号:山顶别墅区】并不算太远。
管家负责开车,楚迟思坐在副驾驶,把唐梨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在后座,没有人搭理她,只能寂寞地打手机游戏。
时间很快走到了九点,随着“叮咚”一声响,每日任务更新了。
前几天的每日任务还算简单,“亲密接触”通过涂药轻松完成,而“满足要求”简直是送分题目,只要答应和楚迟思一起来郊区就行了。
不过唐梨知道系统的秉性,今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每日任务(0/1)】
【任务详情】在可爱的恋人面前,谁还不是个喜欢撒娇的三岁小孩子呢?所以,在恋人面前撒撒娇,让容易心软的TA喂你吃些东西吧!
【失败惩罚】累积失败次数(0/2)后死亡。
果然,这又是什么死亡任务啊。
唐梨端详着屏幕,将需求认认真真地读了两三遍,目光冰冷,将屏幕另一头的系统看得毛骨悚然。
她忽地开口问:“只需要撒娇……嗯,然后让楚迟思……亲手,喂我吃东西就行了?”
这句话说得颇为咬牙切齿。
系统已经提早开始幸灾乐祸了:“是的,必须是楚迟思喂给你才行,不能反过来。”
“饭菜,甜点,零食,只要是吃的东西就可以对吧?”
唐梨很谨慎地又加了一句,“不需要是楚迟思亲手做的东西吧?”
系统奇怪:“对啊,你在想什么?”
唐梨回想起一些惨痛的经历。
天知道楚迟思这么聪明一个人,包揽了家里所有的电器维修,怎么偏偏就和厨房八字不合,每次下厨都能造成毁灭性打击,破坏力惊人。
唐梨真的好怕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她俩苦命鸳鸯被齐齐送回重置点去。
“我在确认这个破任务的完成条件。”
唐梨灿烂一笑,声音骤冷:“如果我今天不幸回了重置点,全部都是你的错。”
系统打了个寒颤:“唔。”
这攻略者凶起来真的好可怕!
不同于【5号:市中心】的繁华热闹,【1号:临港远郊区】偏僻而荒芜。
道路从平整顺滑的水泥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砂砾地,车子摇摇晃晃,穿过繁密的树丛,停在了一个稍有些破旧的院落前。
“楚小姐,我们到了。”
管家为两人拉开车门,唐梨走快了几步,她停在孤儿院门口,目光落在那个有些歪斜,摇摇欲坠的牌子上。
上面写着【北极星福利院】
四周都是树林,地上杂草丛生,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唐梨碰了碰信箱,指腹上一片薄薄的灰尘。
但是透过那窸窣的风声,隐约能听见些孩子们的说笑、打闹声,为这一片寂静增添了几分鲜活的颜色。
楚迟思锲而不舍地背着那个巨大黑包,把管家拉到了一边,低声吩咐着什么,说了好半天的话。
唐梨四处张望了一下。
“地图已刷新,这是所有攻略者们曾经到达过的地方,我已经把平面图传到文件里面了。”
系统这次很乖,还没等唐梨吩咐,便已经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是否现在查看?”
唐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墙沿低矮,围栏都是锈痕,很容易便可以翻出去。四周的灌木丛与树林也很普通,没有荆棘或者毒草一类的危险之物。
风险系数很低。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按响门铃之后,孤儿院长很快便赶了出来,因为事先电话通知过的缘故,两人的沟通十分顺利。
院长是一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穿着件很旧,却洗得很干净的围裙,笑着把两个姑娘迎进来。
院长奶奶也是少数没有因为“唐梨”那一堆糟心事,而给她脸色看的人;她对待两人一视同仁,让唐梨很是感动。
系统说:“这是你要的档案。”
ID:NPC_YZ0P01
姓名:院长奶奶
身份:孤儿院院长
性格:和蔼可亲,喜欢小孩
比起档案来说,其实NPC的ID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特别是第八个字符(0/1)。
“院长奶奶”这个NPC和之前那位“前情人”NPC很像,都是不会自主行动,且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人物。
“她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唐梨看着屏幕,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系统也没有隐瞒,很快便回复了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名攻略对象必须在场(valid_c_present),才可以触发这名NPC以及其剧情。”
唐梨思忖说:“倘若楚迟思不在,我独自前来无法触发院长——那会是谁带我参观、介绍孤儿院?”
“应该有其他固定NPC。”
系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可用角色,世界程序应该会自动补完代码,凭空给你生成一个剧情补全式NPC出来。”
唐梨:“……”
总觉得有点恐怖啊。
正说着,身后窸窸窣窣靠过来一个人,她步子踩得很轻,背着个黑色背包,慢腾腾地越过唐梨身侧。
“迟思,要不要我帮你拿?”
唐梨看着那个小山似的包,再看看即将被“压垮”的楚迟思,声音有些无奈:“你一定要带着这个进去?”
楚迟思斜睨她一眼,鸭舌帽罩下一片半圆形的阴影,衬得眼睛黑亮,皮肤白得发光:“当然,你不许碰。”
唐梨叹口气:“好吧。”
自己老婆,除了宠着还能怎样呢。
两人跟随着院长奶奶,来到了稍显破旧的建筑物里,庭院里摆放着譬如滑滑梯,跷跷板之类的娱乐设施,而越过这里,就是孩子们所在的教室了。
“现在刚好是休息时间,孩子们都在里面玩呢,”院长奶奶慈祥地笑着,“两位要不要进来,和孩子们熟悉一下?”
唐梨还没说话,楚迟思便已经点点头:“好。”
院长奶奶看向唐梨:“那这位……”
唐梨不假思索:“我都听老婆的。”
院长奶奶顿时笑了,声音爽朗:“真不错啊,两个小姑娘漂亮又得体,看着真登对。”
楚迟思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反驳。
估计是想到哪怕自己开口,唐梨也能翻手掏出婚约合同里的条款来压自己,干脆忍了下来。
她们来的这个福利院规模并不大,但名声一直很好,领养走的孩子乖巧又可爱,也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十分懂事。
小小的教室里大概挤着二三十个尚未分化的孩子,睁着一双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两个陌生人,充满了好奇。
院长奶奶向孩子们介绍着两人:“这位便是我们最新的资助人,唐小姐。”
唐梨向大家挥挥手,笑容灿烂:“大家好,就如同院长奶奶说的那样,这几天我们会留在这里。”
孩子们一顿哗啦啦地鼓掌。
院长奶奶继续介绍着,大致说了一下唐梨她们两人的来意,会在孤儿院这里帮忙几天,尽可能地为大家提供帮助,还会跟着参加一些孤儿院的日常活动等等。
唐梨泰然自若,任由孩子们打量,不过她的衣角却忽地被人拽了拽。
力道很轻,小猫撒娇一样。
偏过头去,才发现楚迟思不知何时躲到了身后,缩着一点点身体,声音很冷静:“你觉得,该怎么和小孩相处?”
她垂着睫,浅浅的阴影落在脸上,面颊皮肤薄而柔软,宛如软绵绵的白色棉花糖。
让人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唐梨开开心心,光明正大地多看了好几眼,这才慢悠悠地接着她问题向下说:“什么意思?”
楚迟思皱着眉头,看着一帮小屁孩的眼神就跟看着一道物理难题似的,分析来分析去,苦恼着为什么实验数值和理论永远对不上。
“和小孩相处的话,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譬如说话方式,行事守则,相处习俗等等。”
她站在身后,偷偷探出一点头,指节拽着一丝衣角,神色认真,动作谨慎,怎么看怎么可爱。
唐梨忍不住想笑,抿了抿唇,才把涌到嘴边的笑意给吞下去。
她耸了耸肩,声音异常冷酷,“这有什么,只是一群小屁孩而已。谁敢不听你的话,揍一顿就好了。”
楚迟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幸好唐梨说话声音很轻,院长奶奶没有听到,不然非得立刻把两人给撵出去不可。
牵着衣袖的手立刻松开了,楚迟思向后退了好几步,怀里搂着那个黑包,颇为警惕地看向她。
唐梨很淡定:“很简单的道理。”
她抱着手臂,无所谓地耸耸肩:“对于小孩子而言,他们会不自觉地去畏惧、崇拜、并且听从他们认为很厉害的人。”
楚迟思眼睛里藏了几分疑问。
唐梨原本就站得不太端正,此时此刻更是又斜过来一点,长发倾落,阴影洒落在楚迟思肩膀,卷着淡淡的香气。
“别担心,自然相处就好。”
唐梨弯着浅色的睫,嗓音清脆,“反正有我在这里,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她低垂着头,从发隙间偷偷地看着楚迟思:清清澈澈的黑色眼睛,浓长的睫,微红的唇,是一个很适合亲下去的角度。
喉咙痒痒的,有点馋。
楚迟思凉凉地瞥唐梨几眼,似笑非笑:“你说…欺负我?”
系统说:“友情提示,带着黑色背包的楚迟思战斗力极高,秒杀一打攻略者绰绰有余。”
唐梨不搭理系统,专心致志地逗老婆:“好吧,万一那群小孩子围攻我,迟思你会帮忙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吗?”
楚迟思冷漠:“不会。”
惨遭老婆嫌弃但是心里一点都不委屈反而还想着怎么反调戏人家的唐梨:“呜呜。”
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引得好几个八卦的小孩子在探头探脑,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小声嘀咕起来。
“大家要和两位姐姐好好相处哦。”
院长奶奶结束了讲话,刚想将主场让给两人,却见楚迟思小步走来,稍微侧过身子来。
她低声说道:“您有空么,我想询问一些关于置办衣物,还有购买设备的事情。”
说着,楚迟思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平板电脑来,点开一个超大的表格,慢慢地展示给院长奶奶看。
唐梨远远瞅了眼,平板上面罗列了一大串物资,从最基础的纸巾餐具,到较为昂贵的桌椅电器,全都分类得整整齐齐,连不同价位和质量的横向对比都列了出来。
果然,把基金会的事情交给奚边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只要能把楚迟思给拖下水,自己就可以安心躺平摸鱼了。
老婆这么聪明,全部交给她就好了。
于是唐梨心安理得地开始摸鱼。
系统默默吐槽:“看看人家楚迟思做的表格,再看看无所事事的你,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唐梨反问:“你写这么一个限时任务程序,时不时逼迫我对楚迟思讲土味情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系统:“……?”
这人还有理了是不是。
。
眼看能镇住场的院长奶奶走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文文静静的老师和唐梨两人,孩子们顿时便有些闹腾起来。
“老师老师,刚刚那个黑发姐姐是谁啊?长得好漂亮,像是洋娃娃!”
“另外一个姐姐也好好看!我总感觉好像在电视上看见过,肯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两个姐姐要和我们住几天嘛!她们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吗?她们该住哪里呀?”
小孩们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看得出来平时院长和老师都对他们很好,才养出了这么些个活泼的性子。
文静老师开始头疼了,一边偷偷看着唐梨脸色,一边竭力安抚孩子们激动情绪:“大-大家安静些……”
眼看声音越来越大,唐梨忽地一步上前,手扶着腰际,清了清嗓子:“安静。”
她只是向前踱了一步,
孩子们便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方才还吵嚷的孩子们胆怯地缩着身子,带着一丝敬畏和好奇,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唐梨这人爱笑,无事时眼角都含着三分笑意,举止自然,言语随和亲切,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然而,当她不笑时,却又莫名有一种冷峻的气场,像是一位与生俱来的高位者,浅色的眼眸微微凝起,凌冽而慑人。
孩子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文静老师都震惊了,默默睁大眼睛看向她:“您-您是怎么做到的?”
唐梨很淡定:“经验而已。”
“我之前…养过很多混血狗,”她声音平静,咬字清晰有力,“必要时你得凶一点,不然没人会愿意听你说话。”
文静老师听得有点懵:养狗狗和对付孩子们,难得是一个道理吗?
唐梨没有再说话了,长睫懒散地垂落,压着一片冰冷的影子。
其实,刚才那句话还剩一半:‘训狗还得小心,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撕咬得粉身碎骨。’
两人低声交谈着,坐在底下的孩子们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彼此间交换了几个八卦的眼神。
其中有一个胆大的,默默举起来手来:“那,那个,我想请问一下唐梨姐姐。”
唐梨点点头:“说吧。”
“您和刚才那一位黑发姐姐,就是皮肤很白,很漂亮的那个人——”小孩们眼睛亮亮的,“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问题一出,文静老师头都大了。
“小肖,这个问题太过于失礼了,不可以侵犯别人的隐私哦。”
老师急忙想要阻止他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唐梨忽地扑哧一笑。
方才慑人凌冽的神色不见了,被灿烂明朗的笑意取而代之。
唐梨弯着眉,声音很甜:“是我老婆,她可爱吧?”
原来这位大姐姐——
只有老婆在时才会亲切啊!!
大家都爱听八卦,小孩子们也不例外,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仿佛有十几个沾着水的饺子扔到了带油的锅里。
“我还以为是女朋友,没想到居然已经结婚了!”小孩们叽叽喳喳,“姐姐们看起来好配哦!你们结婚多久了啊?”
唐梨:“我想想,差不多有——”
呼之欲出的字眼在口中圆滑地转了一圈,被唐梨压了下来,转为了自然的一句:“十几天前吧。”
还是新婚妻妻!孩子们更兴奋了,潜藏的八卦之魂蠢蠢欲动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那个姐姐是干什么的呀?”
一提到这个,唐梨立马便来了精神,她倚在一张桌子上,被好奇的孩子们团团围住,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架势。
“她可厉害了,”唐梨大肆吹嘘道,“她当年一路跳级,好像很小就被北盟科技大学破格录取了。”
孩子们纷纷发出惊呼声。
唐梨继续说道:“她本来安安心心读着书,结果不久就被北盟科院那帮老头子发现了,火急火燎地诓骗了过去,赶紧藏起来。”
她所说的北盟科院,是由北盟星政组建起的最高级别学术研究院,那是一个极其机密,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地方。
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所以待会她回来之后,你们都要乖乖听话,主动和她说话,多照顾她一点,别让她太寂寞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唐梨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么个宝贵的脑袋万一不开心了,那可是整个北盟的损失——”
话还没说完,腰际被人点了点。
指尖隔着层衣物,直直地戳在软肉间,一连点了她几下,带着微微的怒意。
不疼,却有些痒。
唐梨猛地收声,心中陡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来。香气慢悠悠地缠上后颈,在鼻尖绽出清冽的花: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除了楚迟思还能有谁。
唐梨慢吞吞地转头,便见楚迟思站在身后,冷着漂亮的脸,声音里隐着一丝质问:“你在说什么?”
她微仰起头来,眉头微蹙,眼睛里润着些温软的水色,像在溪边啜着水的小鹿。
直看得唐梨心痒痒。
“没,就趁着有这么多人,刚才有点没忍住,稍微吹嘘了一下我可爱的老婆。”
唐梨有些心虚,赶快补充了句:“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说的。”
小孩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快看,刚才还很冷很酷很拽很嚣张的姐姐立马就怂了,好弱啊!!
原来,这就是“老婆”的魅力吗!
楚迟思声音抬了点,与其说是质问,更像是疑惑:“吹嘘…我?”
话音刚落,小孩们便呼啦围了过来。
“姐姐,你好厉害啊!”“姐姐!你平时是做什么的呀?”“姐姐!你可以帮我看看这道数学题吗?”“姐姐!我不会写作业怎么办!”
小孩们的热情似火,把从来都冷然淡定,没什么表情的楚迟思都吓了一跳。
她被人团团围住,神色有些茫然,偷偷抬起头来想找人求助,刚好和看向自己的唐梨撞个正着。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
唐梨冲她笑笑,“小孩子们都很敬仰、很崇拜厉害的人,就像是你这样的人。”
。
楚迟思耐心回答了几个孩子们提出来的问题,但没想到问题愈涌愈多,而且千奇百怪没有逻辑,都快把她淹没了。
唐梨估摸着界限,及时地挡在孩子们和楚迟思之间:“好了好了,大家快去上课吧。”
躲在身后的楚迟思悄悄松了口气。
模样有点可爱,让人想欺负。
孩子们纷纷落座,老师讲着课,这节好像是语文课,给孩子们讲解一首古诗。
诗人写道,“离别家乡岁月多”,世事更迭岁月变迁,唯有那一面湖水如旧,仍会在风中泛起波纹。②
楚迟思在教室后门停下脚步。
那名老师认真讲解着,学生们安静听着,诗词一字一句敲打进心里,竟让她有些怔神。
诗人说岁月多,离别家乡苦;
可是在世界的基本结构中,并不存在“时间”这一变量,只有一个物理量到另一个的转化,只有不断增加的熵值。
万物变化,我们以此定义时间。
而当“物质”无限增加,时间也被以倍数延缓,当可以测量的边界被模糊,无数循环之下,感官与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
于是她说岁月多,岁月多;
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何其短暂。
“迟思?你在看什么呢?”轻快的声音传来,那人站在不远处,踩着一层薄薄的光。
唐梨向她招手,“走吧。”
楚迟思愣了愣,小步向前跑去。
唐梨想揉揉她的头,但手悬到半空又后悔了,有点纠结地收回来,欲盖弥彰地藏在身后:“院长说带我们去厨房看。”
唐梨解释着,没忍住有一点点好奇:“你是对这节课感兴趣么?可以继续听的,不一定要跟着我们。”
楚迟思摇头:“没有,走吧。”
她迈着大步,擦着唐梨身侧离开。黑色长发披在身后,被微风撩起几缕,掠过她的肩膀,轻盈得像一只蝴蝶。
唐梨不自觉地伸手,想要去触碰。
发丝柔柔掠过掌心,却又从指隙间溜走了,只给她留下一点水汽,一丝虚无缥缈的淡香。
唐梨摩挲着指节,收了收心。
两人跟着院长奶奶,来到福利院的厨房里。
虽说各种设备都用到旧了,但这一个小小的厨房却十分干净整洁,锅碗瓢盆洗刷得干干净净,看不到太多的灰尘。
厨师嚓嚓地切着菜,正忙活着准备今天的午饭,见三人进来也没空停下,只挥了挥手:“院长好。”
“抱歉,”院长奶奶和两人解释,“我们只有一名厨师,每当午饭晚饭时,总有些忙不过来。”
唐梨手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身旁探出个头来,楚迟思握着背包带子,小声说了句:“我可以帮忙吗?”
唐梨:“!!!”
楚迟思放下那个大背包,跃跃欲试着就要走进厨房,被唐梨一把拉住,“迟思,稍等一下。”
柔软的触感缠了上来,她的手很漂亮,细白修长,骨节明晰,就这么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温度浸透了袖口,滴答着向下坠。
楚迟思想挣脱,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没法挣开对方,就像是被女巫设下了魔咒,此生都无法逃离这座高塔。
每一次。而这次也不例外。
唐梨力道也不大,指尖摩挲着袖口,窸窸窣窣的,莫名有一点点痒,拽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
楚迟思不满:“怎么了?”
唐梨迅速说道:“除了厨房,餐厅那边也很缺人手,要不我们两个人分开?我在厨房帮忙就好。”
楚迟思一顿,反问:“然后呢?”
唐梨此人平时就不太着调,经常带着一副无害的懒散咸鱼模样到处晃悠,难得看见她神色严肃,有一点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唐梨拉着袖口,拐弯抹角地劝她:“你可以去餐厅那边,帮老师们一起擦桌子,摆餐具。”
系统莫名其妙:“你拦着她干什么?这可是做每日任务的大好机会啊。”
唐梨沉重说:“你不懂。”
不同领域的技能无法共通,楚迟思突破了知识技能树的阈值,全部都是闪闪发光的满级。
结果,技能点用得太猛了没剩下,日常生活里的厨艺技能树可谓是光秃秃一片,全是惨烈的灰色。
唐梨已经领教过太多次了。
“那你去餐厅,”楚迟思抿了抿唇,蓦然坚决起来,“我在厨房帮忙。”
唐梨拽得更紧了一点,越来越慌了:“不,我留在厨房就好。”
“我有两个博士学位,”楚迟思声音骤然冷下,“我不会做饭,但是我可以学。”
唐梨死死揪着她袖口,语重心长:“迟思,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不能没有东西吃。”
楚迟思:“…………”
她抿着唇,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层温润润的水光,看向唐梨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点委屈和不满。
看得人心都快软了。
攥着袖口的手松了一点,唐梨败下阵来,溃不成军:“好…好吧,我去餐厅。”
楚迟思抬眉看她,嗓音轻轻的:“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菜。”
唐梨:“……”
不,你不要这么自信。
片刻之后,唐梨被赶来了餐厅,她一边帮个老师整理着餐具,一边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郁郁寡欢的。
她托着下颌,拎起一个个小碗来,慢吞吞地把它们叠起来,可能是叹气声太大、太明显,连旁边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老师问她:“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饿了。”唐梨又摞起几个碗,长长叹气。
午饭是别想吃了,就是不知道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外卖送不送的进来……
老师对此一无所知,还很友善地安慰她:“没事,很快就可以吃午饭了。”
唐梨苦笑:“是啊,哈哈。”
那是因为,老师您不知道,某一位充满了实验理论与冒险精神的人那极强的“动手能力”——
别说饭菜了,整个厨房都危在旦夕。
一个多小时后,装着热腾腾的饭菜餐车来了,几个不锈钢桶里分别装着西红柿炒蛋、青菜、小碎肉之类的菜。
看起来好像…还可以?
唐梨拿了个小勺子,偷偷地尝了一点点西红柿,汁水四溢,香香滑滑,还有些甜。
能吃,不错。
绝对不是楚迟思做的。
唐梨四处张望着,没有看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踱了几步,凑到推着餐车的老师身旁,询问说:“请问迟思呢?”
老师如实回答:“还在厨房。”
孩子们下课了,叽叽喳喳地宛如欢快的小雀儿,一股脑涌进食堂,纷纷找到属于自己的小位置,歪歪扭扭地坐下来。
唐梨看着好像不需要自己了,抓了一个空隙,从食堂后门溜了出去,快步跑到厨房那边。
-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地面上摆了一堆零件,齐齐整整分门别类,不同型号的螺丝被放在分隔塑料盒里,非常强迫症地摆成了同一个方向。
楚迟思盘腿坐在中间,黑色长发扎成了一个小面包,护目镜架在鼻梁,戴着一副工程手套,正在拧着点火装置的螺丝。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头也不抬,声音冷淡:“十分钟就能修好,很简单。”
那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小心地越过满地零件,找了个空隙,在身旁蹲了下来。
灿灿长发闯入视线,点亮了一拃昏暗的小角落,“迟思,你在干什么呢?”
楚迟思手中动作一顿,将螺丝刀轻轻放下,视线穿越过那一层厚厚的护目镜,落在唐梨身上。
她声音平静:“修燃气灶。”
唐梨:“…………”
唐梨有点怀疑人生:“你哪里来的工具?”
楚迟思指了指自己身旁,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自己带的。”
一个巨大的深绿色工具箱就放在她身旁,里面设备齐全,各种不同型号的扳手与螺丝刀都有,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电钻。
怪不得那个背包看起来就沉。
要不是空间有限,唐梨怀疑这人可以把一整套激光装置,或者什么蒸馏器皿也跟着带过来。
唐梨抚了抚额,又问:“不久前还在这里的那一名厨师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楚迟思抿着唇,声音软了一点点,有些底气不足:“去…换衣服了。”
看看厨房这惨烈的样子,唐梨也能猜出一点发生了什么,难为厨师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竟然都可以弄出三个能吃的菜来。
真是太不容易,太艰辛了。
楚迟思重新低下头,长发绑得有些凌乱,松下几缕发丝来,遮掩着那垂落的长睫,藏起有些黯淡的黑色眼睛。
漂亮的手被藏在黑色手套里,她攥着螺丝刀,手套都摁出褶皱,往里拧了一圈,又一圈。
像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明明已经拧不动了,她却不肯松手,指间有一丝颤抖,被宽大手套给藏在了里面。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没有指责、没有质问、没有惊异,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要帮忙吗?”
下眼眶有些热,不知怎么回事。
楚迟思咬着唇,偏开头,声音沁着些冷意:“不用,我自己可以修好。”
她的动作娴熟,干净利落,本来燃气灶已经被重装得七七八八,可自从唐梨进来之后,速度便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慢吞吞的,一直都停滞不前。
唐梨看着满地零件,也不太敢乱动,只好乖巧安静地坐下来,下颌倚着膝盖,用余光去看身侧的人。
她的手比较小,工程手套又买得有些大了,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倾斜着露出一小截手腕,盈着一层柔白色的光。
玲珑又纤细,如柔韧的花枝。
可压可弯,不可折。
楚迟思终于放弃对付那颗螺丝,指腹沿着金属边缘摩擦,长睫低垂着,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
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时间仿佛都凝固,变成流动着的实体,粘稠地在身侧流淌。
“我什么都做不好,一团糟。”
楚迟思低着头,拿在手中的点火装置也垂了下来,螺丝刀被攥在手中,很紧很紧:“无论是这件,还是…其他的事情。”
很轻,漫不经心的一句。
字句被吹散在倾斜的微风中,如柳絮、如细沙,从指缝间流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头发忽然被人揉了揉,力道还不轻,不由分说地将柔顺黑发揉乱:“说什么呢。”
“我那位聪明敏锐,还有点小古板的老婆哪去了?怎么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唐梨歪着头,轻轻靠了过来。
她将头抵在楚迟思的肩膀上,像只毛绒绒的,想要讨好你的小狗般,软软地蹭了蹭。
唐梨整个人都是倾斜的,身体重量压了几分在楚迟思身上,只要对方一逃开,她便会“咚”的摔在地上。
楚迟思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推开唐梨:“别碰我。”
唐梨才不管她,依旧歪头靠在肩膀上,眼睛映着水意,喊着她的名字:“迟…楚迟思。”
楚迟思抿着唇,不理她。
褐金长发堆叠出柔软的弧度,蔓过细瘦的肩,微陷的锁骨,垂落在淡紫色的薄纱间。
灿灿一条金色的溪流。
蜿蜒着,似乎要蔓延入心间。
面颊忽地被人轻点了点,指尖戳出个小小的凹陷——当她灿烂笑起来的时候,那里本来应该有个酒窝的。
楚迟思疑惑:“怎么?”
唐梨向她靠了过来,指节拨弄开长发,划过了面颊,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眼睫的颜色很浅,让人想起浸在水中的金子,湿漉漉的,映着水意的光泽。
掌心好烫,染着呼吸的水汽,很快便变得滚烫而湿润,热气一点点向外溢,缠绕着她若有若无的花香。
唐梨俯下身子,手将楚迟思压得更紧了些,而后低下头,吻在她自己的手背。
如此殷切,如此温驯。
楚迟思顿住了,愣愣地看着她。
唐梨垂着头,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近得仿佛是一个吻:“迟思,不许拒绝我。”
压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点,掌心柔软而细腻,存着她呼出的热气,从间隙一点点涌出来,溢出来,快止不住了。
她问:“我想抱抱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