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厘米是安全距离。
唐梨现在,有点后悔这么说了。
小楚一条腿曲在沙发上,另一条则点着地面,绑着的黑发小团子经过今天一路蹦跶,早就松动了许多。
她微仰着望向唐梨,室光落在发隙间,落在长睫上,映得眼睛亮晶晶的。
那眼角眉梢还有些稚气,青涩的像是枚刚摘下的果子,记忆中瘦削的面颊带着点肉,软乎乎的,鹅蛋似的有点圆。
独属于年轻人那毫不遮掩,直白而干净的话语:“我可以喊你姐姐吗?”
她声音也不大,却瞬息便侵入了她的耳廓,她的胸膛,漫开溪水,漫开一弧月光,直将她的心揉扰乱了。
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三十厘米,本应该是口中的“安全距离”,现在却变成了极度危险,踩着边线上摇摇欲坠的“危险距离”,一步步,踩在激烈的心跳中。
唐梨喉咙有点干,她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可身子比石头还僵硬,只能顿在了原地,愣愣看着小楚。
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是掌控者,谁是臣服者;谁是主导者,谁是追随者;谁是掌控游戏之人,谁又是被动的参与者。
亦或是从最开始起,她们便是旗鼓相当的存在,永远也分不出一个确定的胜负。
无论在哪个“时间”,哪个生命的节点。
小楚耐心等了半晌,结果唐梨就和当机了似的,一言不发,让她很是疑惑。
“你怎么不说话?”小楚很是疑惑不解,“这是一个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又不是给你一页空白纸的问答题。”
唐梨:“…………”
好吧,小楚几句话就把她给拽回来了,唐梨呼口气,指节捋了捋长发:“我知道,我只是在考虑。”
小楚瞧着她,声音淡淡的:“这只是一个可修改的提案,如果你反对我就换提案,不必考量太多。”
好吧,楚迟思不愧是楚迟思,这么一番话下来,刚才旖旎的气氛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唐梨哭笑不得,说:“你别开口了,让我思考一会。等会再给小楚老师答复,好不好?”
小楚被迫封口,瞪了她一眼。
唐梨又纠结了片刻,一方面她还是更习惯楚迟思喊了自己这么久的“唐梨”,一方面小楚刚刚那声“姐姐”实在是……
又乖,又干净,太让人心动了。
于是,在一番深思熟虑之下,唐梨勇往直前,从今天起挑战一下自己多年训练下锻造的自制力与控制力。
唐梨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把正在仔细研究沙发绒毛材质,正考虑用酒精灯点燃一下的小楚给吸引了过来。
她扔下那一撮被揪下来的绒毛,脊背笔挺,端端正正地看向唐梨。
分明是有点稚气的声音,却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古板气质:“你说。”
唐梨故意学她的腔调,也正儿八经地回复说:“经过一系列严格认真的考量,我同意这个昵称。”
小楚说:“好的,了解。”
真是莫名其妙一段对话,唐梨心里想笑,被她硬生生地给压住了。自己现在可是姐姐,得有点姐姐的模样才行。
然后——
小楚挨近了些许,细绒绒的眉梢,一双清凌凌的黑眼睛,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像是只软软甜甜的糯米团子:“姐姐。”
唐梨:“…………”
完蛋,控制力和自制力差一点就要被抛到九霄云外,唐梨已经有点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了。
。
匆匆解决晚饭之后,唐梨琢磨着,想要收拾一些跑路(逃亡)用的东西。
原身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浮夸,唐梨面无表情,把繁琐的长裙全扔到旁边,勉强收拾出几套可以穿的衣服来。
说实话,很难找到有用的东西。
艺高人胆大的唐梨甚至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深夜潜入楚迟思别墅,把她那个神秘的黑色背包给偷了。
小楚也有个黑色背包,经常能从里面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被她抱得可紧,神神秘秘的也不给唐梨看。
唐梨这厢在翻衣服,身后悄悄凑过来个人。
肩膀被人点了点,很轻的一下,隔着布料戳到了软肉里,莫名有点痒。
唐梨转过头,笑了笑:“怎么了?”
小楚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我想洗个澡,但是我没有衣服。”
唐梨:“……你背包里没有吗?”
“背包空间是有限的,”小楚掷地有声,“必须要懂得取舍,只装相对价值较高的物品。”
唐梨:“…………”
看来衣服的相对价值很低了。
原身是有不少睡衣睡裙的,唐梨拿了一堆出来让小楚随便挑,小家伙皱眉思考了半天,最后也不知道拿了什么走。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白雾蔓延着蒙住了磨砂玻璃,唐梨本来心如止水的,结果那水声一会大,一会又小了些许。
扰得她稍微有些心神不宁。
小楚动作还挺快,不一会水声便停止了。只不过,玻璃门迟迟没有被打开,里面也安安静静的。
唐梨本来定下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有点害怕这小家伙是不是摔了,磕了,碰了之类的,开始纠结要不要去询问一下。
磨磨蹭蹭接近一个多小时后,小楚打开了门,她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色丝绸睡衣,晃悠过地板,向唐梨蹦跶过来。
像是颗小珍珠,也像只小白兔子。
见唐梨手中拿着一个灰色背包,她便好奇地凑过来看:“姐姐,你在干什么?”
兴许是刚洗过澡,她的嗓音还有些糯,身上沾染的水汽漫过来,让唐梨拿着包的手都颤了颤。
“收…收拾东西。”唐梨在心里默念着‘你老婆只有十七岁’,将背包递给她看。
小楚生性好奇,唐梨允许她看,她就开始翻起来:“牙膏牙刷,沐浴露?还有一些衣服……”
“都是相对价值很低的东西。”
小楚撇了撇唇,评价说:“你对于价值的衡量标准是什么?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唐梨被她弄笑了,伸手覆上她头发,极轻地揉了一下,使得小楚愣住了,呆呆看着她。
“背包里的东西都不重要。”
唐梨悠悠地说着:“把这个小家伙给好好带上,别弄丢了才是正经事。”
小楚人都傻了,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柔白面颊涌着点红晕,不知道是刚从被热水蒸的,还是被唐梨给逗出来的。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聪明的脑子再次完全当机,主机都坏掉了,重启了好久还在噼里啪啦冒着火花。
收心收心。唐梨也不继续逗她了,将收好的背包放在沙发上,也去洗了一个澡。
洗手间里干干净净的,原本有些杂乱的洗面奶,沐浴露被小楚给重新摆了摆,齐齐整整地排列在镜子前面。
原来小楚磨蹭这么久,是在收拾这些?
唐梨在心中猜测着。
只不过,另一件事很快便推翻了她的猜测。随着热水被放出,白雾也蒸腾而起,很快便氤氲了整个洗手间。
水蒸气涌动着,蔓上了原本平滑透明的玻璃镜子,如海浪席卷而来,瞬息便将镜子整个吞没。
可当翻涌的雾潮褪去——
原本平滑透明的玻璃镜上,显露出了满满当当,用手指写下的公式与计算。
那繁杂的变量与数字排列在镜子上,从上至下都是整齐罗列的,只有在结尾处乱掉了,被人赌气般涂抹着,画了张小小的哭脸。
怎么也算不出来最后的结果。
唐梨心猛地停跳了一片,再急促地跃动起来,擂鼓般在胸膛、在耳旁敲响着,无声无息却又震耳欲聋。
她顾不得那么多,瞥了眼毫无动静的屏幕,连忙拿了一块白布来。
唐梨迅速关了热水,刷刷几下将镜子擦了个干干净净,拿着布的手还有些微颤抖,呼吸怎么也稳定不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好像明白,楚迟思的用意了。
唐梨攥紧了白布,骨节死死用着力,她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地松开手。
热水被关掉之后,洗手间便慢慢冷下来,静下来,她的呼吸声在一片寂然中回荡着,然后便被冲刷的冷水所覆盖住了。
。
月色渐冰冷,夜慢慢深了。
唐梨从洗手间中出来,褐金长发沾染着水汽,她眉眼也是冰冷的,如缀着霜雪的梨花枝叶。
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消融了。
小楚趴在床上,柔顺的黑发散落来开,她拿着一只签字笔,托着下颌,翘着腿,正在小本子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
听见唐梨出来的声音,她眼睛一亮,“啪嗒”合上笔记本,向右边滚了两圈,滚到唐梨面前。
她眼睛亮晶晶的,喊道:“姐姐!”
唐梨心一跳,手一颤,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下来:“怎么了?”
小楚压着那个笔记本,指节摆弄着签字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你的昼夜节律(circadianrhyth)是怎样的?”
唐梨好脾气地笑笑:“听不懂。”
小楚鼓了鼓面颊,小白面团子似的,说:“姐姐,你一般几点睡觉?”
她刚在床上滚了两圈,黑发全都滚乱了,有些凌乱散在面颊、肩颈上,隐约勾勒出脊背的轮廓。
分明纯白似牛奶,却又含了一分欲色。唐梨挂着个客气的微笑,毫不客气,将手上捧着的毛巾展开,然后扔在了小楚的头上。
“你扔我毛巾!”小楚被毛巾盖了个严严实实,奋力把自己扒出来,不满地说,“我不理解你这种行为的用意。”
唐梨在床沿坐下,说:“你猜?”
小楚最烦的就是没有确定结果,虚无缥缈的概率与猜测,将毛巾扔回给她,坐起了身子。
唐梨坐在床沿,她抱着双臂,是一个稍有些距离感,藏着许多心事的姿势。
“我的作息并不稳定,”唐梨说,“你如果觉得困便先睡吧,不用怎么理我。”
小楚抱着本子,小声说:“可是我怕我吵到你,之前她们就经常说,我写字的声音太吵,呼吸声也大,吵得别人都没法睡觉。”
唐梨:“……”
唐梨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指节随意地梳过长发,触上小楚的面颊。
极轻极柔地,将她捧在手心之中。
写字怎么会吵呢?呼吸又怎么可能会吵呢?她太过聪明,却又对世故人情一窍不通。
分明就是那小小年纪便一路跳级的耀眼成绩,来自无数老师与教授们的赞誉,悄然打碎了一些人心中的天平而已。
掌心很暖,也很烫。
小楚眨了眨眼,黑色瞳孔中映出那人的面容,润着光的褐金长发,如斯温柔的眉眼,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
让她想起教堂中那种彩色玻璃,当有光透进来的时候,便会落下一地缤纷璀璨的颜色。
“不会,你永远都不会吵到我。”
唐梨摩挲着她的面颊,指下皮肤温润似水。她多想俯身吻下去。但是她不可以,只能这样温柔地捧着她。
她缓声说着,声音轻似叹息:“你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几点起就几点起,随便吵随便闹,弄出多大的声音都可以。”
指腹抵着面颊,弄得小楚稍微有点痒。她眨了眨眼,漆黑眼睛蒙着一层柔光,盈着水似的。
小楚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我现在有点困了,我可以睡觉吗?”
唐梨收回手,向她笑了笑:“当然。”
她伸手扯起被子,布料窸窸窣窣地响着,盖到小楚的肩膀上,顺手掖了下被角。
小楚枕着枕头,侧身瞧着她。
唐梨探身去找到床头的开关,手指搭上按键,却忽地回头望过来。
金发灿灿散开,那暖融的光落在她眉睫上,浅浅地润了进去,含着浅浅笑意,藏着无边温存:
“迟思,晚安好梦。”
-
灯光被关上了,室内坠入一片黑暗。
-
平板被摔在了茶几上,“哐当”一声轻响,楚迟思弯下身子,指节深深没入发隙之间。
客厅中空无一人,悄然无声,所有的东西都再次被重置了,没有玩偶,没有乱七八糟的游戏,更没有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数字跳动着,
一切归零,一切全都归零。
她刚刚醒来不久,杂乱的记忆全部堆在脑海里,甜蜜的、温馨的、热烈的、亲昵的、平和的、安静的、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
然后,被早已藏好的【锚】串联成线,所有记忆都被整齐罗列,每个事件都缓慢归位,组成了现在的她。
就连楚迟思自己都挺惊讶,为什么她会再次醒来?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还没有疯?
为什么她还能保持着清醒?
甚至于,思维比动作要更加迅速、更加活跃,已经开始整理起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制定起这次循环的方案来。
这次重启似乎格外漫长。
楚迟思随手一搜,看着变化颇大的网页与新闻,就知道她们修改了世界变量中的【随机数】,将世界全部洗牌。
她不可以休息,她没有休息的机会。
金属被娴熟地装填,每一样东西都被妥帖地装入背包中,齐齐整整,有序而规整无比。
楚迟思压低帽檐,拎起了背包。她眉眼冰冷,紧绷着下颌,踏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
沁冷的风涌来,吹拂过她的黑色长发。
-
“啊,阿嚏!”小楚缩了缩身子,声音被闷在被子里,“我,我有点冷。”
唐梨又扯过一张被子,把小楚盖得更严实了些,看那黑眼睛水汪汪的,总想去戳她的脸。
“还冷吗,”唐梨说,“我去调一下温度?”
小楚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她犹豫了片刻,嘀咕说:“可是那样又太热了。”
“我曾经花费三个月时间,做了一个空调温度变化与睡觉舒适度的实验。温度是自变量,我是因变量,被子是常量。”
小楚很是骄傲,和她炫耀说:“经过多次实验证明,现在这个温度是最适合我,睡起来也最舒服的。”
唐梨:“…………”
虽然不太清楚小只老婆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不妨碍她觉得老婆可爱。
既然小楚都已经“论证”了,唐梨也就没了调节空调温度的理由,她默默躺回原来位置,闭上眼睛。
床铺很大,别说睡两个人,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唐梨和小楚一人一边,中间仿佛隔了个马里x纳海沟。
唐梨心里装着事,她本身又对周围环境极其敏感,额角微微刺痛着,反正是有些睡不着的。
更“可怕”的是,身旁磨磨蹭蹭,扭扭捏捏,慢吞吞地摸过来了一个小家伙。
小楚摸索着,在被子里找到了唐梨腰际的衣角,还以为是她袖口,轻轻拽了拽。
小小的指尖擦过腰际皮肤,又柔又软,好似挠着痒痒,让唐梨一下子绷紧了身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姐…姐姐,”小楚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实验失败了,理论被推翻了…我好难过……”
唐梨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好气又好笑,真的快服了小楚:“是不是太冷了?”
“这不符合常理,”小楚那原本细细弱弱,委屈得快要断掉的声音,猛地变得激昂顿挫起来,“不符合科学逻辑。”
“我用了整整三个月,详细规划,严格操作,考虑到了位置、风速、被子厚度、空调品牌等等一共24个变量。”
她疑惑不解,很是生气:“为什么会错呢?”
唐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小楚又默默凑过来了一点,她揪着唐梨的衣角,腆着脸说:“姐姐,你这边温度高。”
考验唐梨自制力与控制力的时候又到了,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可怜的梨子,天天都被架在火上面翻来覆去地烤。
“那你睡过来一点?”唐梨建议说。
小楚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在经过唐梨的允许之后,她很高兴地打破了三十厘米的安全距离。
身子挪动着,带动了被单,将布料压得窸窣作响,枕头间透着一点薄薄的熏香,融着她身上的淡香。
轻而缓慢地将她渗透,将她包裹。
窗外透进一点朦胧的月光来,如纱披落在两人的身上,小楚其实也有点睡不着,她扯开一点点被子,偷偷去看她。
唐梨闭着眼睛,淡淡的月光落在她眉睫上,润进她的皮肤里,白皙而又柔软,像是块牛奶糖。
小楚默默又蹭过去一点。
她壮着胆子,戳了戳唐梨的面颊。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很兴奋地又戳了一下,小声嘀咕:“好软哦。”
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砸落在她耳畔:“迟思,你要是再戳我,我就咬你一口。”
小楚手一颤,默默地收回来。
“你…你还没睡着啊,”小楚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裹紧一点,“对不起。”
唐梨扑哧笑了,她翻过身子来,在一片漆黑中与小楚面对面躺着,长发有几缕扫过手背,痒痒的。
“喏,你不是想戳我脸颊吗?”
唐梨压近些许,嗓音含着笑:“给你快递送上门来了,随便戳,戳几下都行。”
小楚反而不好意思了,说:“我不是戳你,是在研究脸颊肌肉厚度与手感的——”
话还没说话,一只手却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绕过她肩膀,用了点巧劲,将小楚抱在怀中。
热气一下子便涌了过来,暖融融地包裹住身体,把小楚的话成功被卡到了喉咙中:“我……”
唐梨揽着她,揉了揉那细软的长发,心想小楚虽然脸颊看起来肉肉的,但实际上还是有些瘦。
很明显缺了一个投喂她的人。
“迟思,你不是困了吗?”唐梨闷声笑着,“还在这里做研究呢?赶快闭上眼睛睡觉,小心明天起不来。”
小楚有点不习惯被人抱着睡,扭动着身子找角度,期间膝盖不小心撞到唐梨的腿,还无知无觉地向上蹭了蹭。
唐梨:“…………”
这样下去,谁受得了啊?
唐梨在认真考虑去游戏城逛一圈,把那只薰衣草大熊(情敌)给赢回来,作为护城河摆着两人中间才行。
小楚挪过来,挪过去,终于找到个舒适的角度,她枕着唐梨的肩膀,蹭着怀里那舒服的温度,逐渐安静了下来。
那呼吸声轻而细,散在寂寥的夜里。
。
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人,细雪清香淡淡地散出来,唐梨睡得也挺好,就是有点考验她的自制力而已。
她这天醒得早,起床换衣服洗漱完毕后,小楚还赖在床上不起来,那个小本子摆在床头,似乎在诱惑唐梨去看。
不行不行,这是人家的隐私。唐家大宅一共有三楼,原身的房间在第三层靠外,还设计了个小阳台。透过玻璃门向外看的话,可以见到唐家的大门口。
时间还早,唐梨想让小楚再睡一会,她收拾好所有东西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口,向下看去。
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唐家门口,倏地便夺走了唐梨的呼吸与心跳。
那人一身黑衣黑裤,鸭舌帽压得很低,露出的一点下颌轮廓分明,似乎正在观察着什么。
比起惊慌……
唐梨更多是心疼。
楚迟思看起来很冷静,冷静得吓人。唐家大宅在重启之后变化了结构,她必须要尽快、迅速地重新掌握信息。
唐梨顿时陷入两难境界。
她并不知道,楚迟思是否知道小楚被自己拐走了。如果知道的话,那楚迟思明显是来刀自己的,但如果还不知道的话,自己应该…还能说上两句话?
楚迟思似乎没有要进唐家的意思,她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很快便消失在周围的围栏里。
勘察的动作十分娴熟。
唐梨一咬牙,还是决定不要冒这个风险,她转身去推了推小楚,而对方迷蒙地睁开眼睛,声音糯糯的:“早…早安。”
“迟思,快速收拾一下自己。”唐梨说,“我带你出去玩,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
唐梨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但小楚还是很敏锐地捕捉隐藏在其中的一丝忐忑与不安。
小楚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冲洗片刻后换了身衣服,把笔记本塞到黑色背包里,拎起就能直接走了。
唐梨生性谨慎,早在昨天就把唐家的三维结构给摸了个清清楚楚,她带着小楚急匆匆地走下楼,期间恰好路过客厅。
父母npc都在客厅里,而且——
楚迟思也坐在这里。
她神色冰冷,黑衣扣到了最顶端,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冷峻,修长的腿叠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对面。
迟思,迟思…你还好吗?
见唐梨停在原地,小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拽了拽她袖口,小声说:“姐姐?”
那声音又软又糯,直戳到唐梨心里。
“没事,我们走吧。”唐梨攥紧了颤抖的手,她一咬牙,拉着茫然的小楚,利用视觉死角绕过客厅,来到了地下车库中。
车门关闭,汽车缓缓启动,很快便驶离了唐家大宅,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间。
说实话,唐梨也不知道去哪。
系统掉线半天没回复,唐梨也不知道她究竟已经找到了银,还是尚且未与对方联系上。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每一步,每一个行为,甚至每一句话都要绝对谨慎才行。
这个世界是有明确边界的,一共被分为九个区块,唐家位于【4号:江景别墅区】,周围的区域分别有1号远郊区,5号市中心,与7号研究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楚迟思的“大本营”,那个在现实之中并不存在的irare-公司,就位于5号区域的中心。
唐梨考虑片刻,将车开往市中心的方向,一路都还算顺畅,很快便来到了繁华的都市中。
小楚趴在窗户上,一直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景色,时不时发出些细碎的感叹:“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啊。”
唐梨顿了顿,她在犹豫。
片刻之后,唐梨轻声开口:“迟思,你应该是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吧?”
小楚斜眼瞥来,说:“当然了,不然我一开始为什么要用三个问题来测试你是不是npc?”
她又转头望向窗外,指尖在玻璃上划动着,描着不远处那高楼大厦的轮廓:“太明显了,这个世界一看就是纹镜。”
“这里的一切都具有逻辑性,虽然可能并没有严格复刻现实……那样计算量就太大了…但是所有东西都有迹可循。”
指尖划过玻璃,留下一道淡痕。
“比如,你必须要迈开腿,才能向前走。你要张开嘴,才可以说话,吃饭,呼吸。”
玻璃倒映出她的小脸来,小楚托着下颌,眼睛里盛满了亮晶晶的崇拜与向往,充满了活力、朝气,与希望。
“真是一个庞大,却又细腻精巧的世界,比我构想的更加完整,更加严密而有序。”
小楚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贴在玻璃上,面颊的软肉被挤得堆起,像个小白面粉团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和自己见面,”她自言自语着,“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唐梨说:“我知道啊。”
小楚猛地转过头,很是期待地看向她:“真的吗,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唐梨可太坏了,她一边悠闲地开着车,一边向小楚笑笑,吐出两个残忍无情的字眼:“你猜。”
小楚:“…………”
这人真的是古古怪怪,平时可以说是温柔似水,但又总喜欢逮着奇怪的节骨眼来欺负自己,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了。
。
市中心繁华而热闹,多得是好玩、好吃的东西,唐梨本想着带小楚去科技博物馆玩,结果被对方摇头给拒绝了。
“去科技馆干什么,”小楚向来是有话就说,直截了当,“全是一些非常幼稚,给小孩子们玩的东西。”
唐梨“扑哧”笑了,心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尽管面前的只是17岁的楚迟思,但她也是楚迟思啊。自己带对方去科技馆,这不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么。
唐梨开车绕了两圈,小楚在手机上面搜索着,很快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姐姐,姐姐。”小楚一沓声的喊着,唐梨晕晕乎乎,差点就在一声声的姐姐中迷失了自我。
“我想要去美术馆,”小楚兴致勃勃地说,“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人类会对这种毫无价值的艺术品与装饰品这么感兴趣?”
对“毫无价值”的装饰品非常感兴趣,热衷于拉着楚迟思出门逛街,买东西回来装饰两人小屋的唐梨:“……”
小楚蹦跶下车,她似乎浑身上下都是活力,藏不住的强烈求知欲与探索精神。
唐梨在售票口买票,她就跑到旁边的展览品看,一脸严肃的模样,认真研究了大半天。
旁边也有个人在看展览,感叹说:“真是太漂亮,太精彩了,反应了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1
那人正说着,身旁凑过来个小家伙。小楚眼睛圆圆的,脸蛋小小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虚心问道:“请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转头看了看展览品,满是疑惑不解地问:“这些不是一堆被剪成不同形状的黑色卡纸吗?”
观赏者:“…………”
小楚还有一堆问题,正准备开口,身后靠过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迟思。”
唐梨将双手搭在小楚的肩膀上,从侧面探出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已经买好票了,不然我们进去看?”
褐金长发垂落下来,柔顺地搭落在小楚的肩膀上,发梢轻晃着,能嗅到零星的梨花香。
那香气绵绵的,非常好闻。
小楚的呼吸停了停。
“走吧,我们进美术馆吧。”唐梨不动声色把人往怀里带,哄着骗着,把小楚给拖走了。
她面上笑容温柔,声音含着春风,实则逮着机会,凉凉地横了那名游客一眼。
游客:“……???”
我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唐梨根本都不用费劲,轻轻一推小楚就跟着她走了,背着那个黑色背包,乖乖巧巧地跟在自己身后。
艺术馆分为三层,游览路径从上而下,最顶层大多是一些古代的油画作品。
唐梨兴致缺缺,对画作不太感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小楚在干什么。
小楚本来挺兴奋的,结果一幅幅画看过去,把她都给看困了,偷摸着打了个哈欠。
眼睛水濛濛的,面颊泛着红晕。
唐梨心想:可爱,想咬。
艺术馆里有不少其他游客,气氛静谧而舒适,很少有人说话,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压低的窃窃私语声。
唐梨越看越困,有点怀疑人生。
小楚也是越看越困,比唐梨还要怀疑人生。
然而,两人都以为对方好像很有兴趣,都没有提出要走,就这么有点困困的,有点尴尬地走着,逛着。
小楚扯着背包带子,在指节间绕了几圈,弄出个莫比乌斯环来,她一松手,带子又坠了回去。
她四处张望着,看见有两个人站在一幅画前面,穿着颜色不同,但是款式相同的服饰。
其中一人在笑,把另一个人的手给牵了起来,两人紧紧牵着手,低声说笑着。
她们靠得好近,悄悄说着话,都快碰到彼此鼻尖了。小楚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唐梨正在考虑要不要在艺术馆的长椅上睡一觉,衣角忽地被人拉了拉,轻轻地,似一根细绳般缠住了她的脚步。
她回过头去,弯了弯眉:“怎么了?”
小楚仰头望着她,忽然向唐梨伸出一只手来,认认真真地说:“姐姐,我有个提议。”
唐梨笑着问:“什么提议?”
艺术馆里很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有一种悄然、朦胧的气息在蔓延,像是在妖精在耳畔呢喃。
她说:“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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