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年有点危险。
这是大脑处理后反馈给孟皎的讯息。
一般这种情况下,孟皎会选择拉开一段适当的距离让彼此之间升高的温度冷却。没有刺激神经的多巴胺和荷尔蒙的作用,孟皎很快就能冷静下来。
别墅结束以后他就打算这么实行的。
但天不遂人愿,孟振华的一通越洋电话打破了他的想法。
孟振华需要他作为代理人去找江越年签个字。
“不用费脑子,签个字就行。”孟振华说。
反正孟皎也不懂,就说:“好。”
他顺便询问:“玩得开心吗?”
“挺好的,看看海看看雪山,觉得内心都涤荡了不少。”根据孟振华中气十足的声音也能判断出来他的这段旅途过得不错,“还是得出来才舒坦,有什么不开心的烦恼马上就能消解。”
孟皎挑眉:“发生什么了?能让你在国外还能不开心。”
他联想了一下:“国内?孟家?公司?”
“啊,没事,说了你也不懂,你好好学习、好好画画,给你的钱不会少的。”孟振华不欲和他多说这件事情,“过几天给你打笔钱,你多买几辆车,出行方便点。”
“最近没什么出行需求,算了吧。”孟皎说。
孟振华要给钱才不管那么多:“行,不多说了,我去冲浪去了。”
嘟嘟嘟挂断电话。
孟皎调出江越年的wx。
拍了拍他,说:[老爷子叫我来你公司一趟]
应该是两个人先前通过气,江越年回复:[嗯,老爷子跟我说过了,要去接你吗]
[不用]
江越年公司的地址江越年之前就给孟皎发过,但是冷漠无情的孟小皎一次都没有去过。
按着导航的指引上了电梯,电梯门打开,没有见到前台,江越年已经站在那儿等着。
孟皎满意地点头:“我好大的排面。”
江越年穿了身白衬衫,没有那么正经严肃,透出随意的隽永。
“突然发现我还没有送你什么开业礼物?”孟皎跟他并排,打量周围的环境。
“把你的画随便给我一幅让我挂在办公室里就行。”江越年说,“大画家的画价值连城。”
很简单的事情,孟皎不会拒绝:“行,放办公室的,我现画个聚宝盆或者招财猫给你。”
江越年露出笑容,身上糅杂了青年的禁欲感和意气风发。
路过的员工偶然窥见都瞪大了眼睛,马上把老板带了一个大美人来公司并且笑得春花烂漫的消息传遍了私人小群。
隋清为人随和,也潜伏在这些小群里,旁观了八卦。
[有情况吗,是江总的亲戚还是什么]
[能嗑吗能嗑吗,如果不是亲戚嗑学家就要上线了]
[不禁要献出小说里的经典语录:我从来没有见过少爷笑成这样]
有人艾特他:[别暴露我们八卦老板的消息啊!]
[好的,放心]
隋清一边打字一边吐槽:
江越年估计恨不得全公司都知道这个消息,把孟皎和他绑在一起。
大家要是多祝几句百年好合,高岭之花的江总可能会昏聩地给人涨工资。
因为隋特助就是这么涨工资的o(∩_∩)o
“我外公那儿发生什么了吗?”进了办公室,孟皎想起孟振华前头聊天的内容,“他好像不肯跟我聊这个。”
“你外公叫我不要跟你说。”江越年回。
但显然面对孟皎的要求,江越年不可能不说。
“一个挺重要的项目被孟运杰拿走了。”江越年尽量简洁,“孟运杰能借此得到部分股东的支持。”
“他有点怀疑孟津言,但是没证据。”江越年补充。
“哦。”孟皎寻思孟振华前面的语气,对方应该能兜住底,反问江越年,“最后一句话不是你自己加的吧?”
江越年愣了一秒钟,笑着说:“是。”
孟振华这次赢得很恶心,给出的标价只多出了一万,赢得竞标,明晃晃的昭示着你那儿有我的内鬼,第一时间就让人怀疑孟津言。
也有人觉得这么明显反而不是孟津言,只是为了挑拨孟津言和孟振华的合作关系。
其实老爷子才不管是不是,他和孟津言没有亲情,临时的相互利用关系,不会寄托情感,既然失败了,他就承担结果,谈不上失望,只是不会有接下去合作的机会。
但在孟皎面前上眼药的机会江越年不会放过。
“没必要。”孟皎说。
“哦。”江越年理解了孟皎的意思,答应下来,“那我还有别的情敌吗,我再提防提防。”
“这话还能问当事人吗?”孟皎问。
“当然。”江越年俯身,和孟皎对视,他很喜欢这样近的距离,“当事人可以决定我到底有没有情敌。”
当了正宫以后就能做到全网无情敌了。
孟皎没那么轻易地被拿捏:“当事人驳回这种小聪明,江老师继续努力。”
江越年笑得怪蛊人的,眉眼间细细碎碎的光,轻轻啄了孟皎的嘴唇,马上退后适当的距离:
“鼓励不能只有口头上的。”
孟皎觉得对方大胆了很多,想装生气的样子又没有什么情绪给到,索性就懒得装:“把文件给我,签完我就要走了。”
对方拿出文件以后,闭着眼睛在白纸上签字:“走了啊。”
刚升起来的欣喜因为孟皎油盐不进无所谓的态度有了些挫败。
江越年落后孟皎一步:“我送你。”
门外的吃瓜群众们伺机而动:
[速报!大美人是孟家二少爷以及国内新锐画家,身价不比江总低]
[收到,再探再报,大美人跟江总说了什么,江总出门以后怎么没有那么意气风发了,是不是受伤了]
[江总那张脸你居然能瞧出那么多情绪,佩服佩服]
[合格的员工就是要懂得揣摩大老板的心思,你多学着点]
隋清本来想出声制止下群里的讨论,但大家作为知晓分寸的打工人,只摸鱼聊了两句,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什么。
正巧江越年回来,他从屏幕前抬起头调侃:“老板心情好吗?好的话我就现在跟你讨论工作,不好的话我就一会儿来。”
江越年对他可没那么和颜悦色:“进来吧。”
隋清撇嘴:
就装。
*
孟皎后来才知道失去那个项目的影响挺大。
因为很久没有蹦跶的孟运杰又开始出来蹦跶了。
得志便猖狂简直是他的完美写照,打开金融新闻就能见到他那张假面一样的脸。
陈鸿信偷偷摸摸给孟皎打电话:“好像孟津言要和孟初订婚了。”
“哦。”孟皎回了一声当做已阅。
“他好恐怖啊,项目到手以后在孟津言面前耀武扬威,知道孟津言和老爷子的合作关系结束以后当面不给孟津言面子,然后要求孟津言和孟初订婚。”
陈鸿信现在回忆起孟运杰拿着雪茄快戳到孟津言身上的轻蔑和阴狠还会不寒而栗。
“和你又没关系,你怕什么?”孟皎不太理解。
陈鸿信深沉地说出两个成语:“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你觉得你的身份定位够得上那么重要的角色吗?”孟皎凉凉反问。
是哦。
真有道理。
果然打电话给孟皎是个正确的选择,听孟皎骂他一顿以后心里就好受多了,陈鸿信说:“谢谢你,祖宗,我最近攒了点钱,过几天去4S店提辆车给你吧,就是没有你的其他车那么华丽。”
“不客气,谢谢你的通风报信。”孟皎说,“以及顺便提一句,孟津言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我懒得拿起手机开了免提,你跟我说的话他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电话那头如同惊弓之鸟,说了声“卧槽”火速被挂断。
孟皎收回手机,孟津言放下咖啡杯,几分轻嘲:“他倒是和你关系不错。”
“我和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孟皎说,“还没祝贺你,乘龙快婿,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吧。”
孟津言苦笑:“他威胁我让我扫地出门,还说要给孤儿院撤资,你知道那里是我第一个家,而且我坚持了这么多年,我输不起。”
说到“输”,孟皎晃神想到某位有自己一套输赢逻辑的人,片刻后收回想法。
孟津言多么细心的人,当然察觉到孟皎并不在意的神游。
“不用跟我分析你的心路历程,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阿皎,你为什么对我又这么冷漠?因为那个项目我搞砸了吗?我承认我的能力不足,孟运杰报出来的标价有问题,可我真的没有背叛爷爷。”
“孟津言,我怎么知道,现在的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孟皎的咬字轻轻软软的,清冷还柔软,“或许这些就是你按部就班的算计呢?”
孟津言的表情很茫然:“你在说什么?”
孟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不好意思,只是笑:“只是我的猜测。”
孟津言颓然地问:“你在心里已经给我定罪了吗?”
孟皎好心劝诫:“别人的心里什么想法,你没有必要在意,那样多累。”
孟津言的眼周渐渐些许泛红,似乎一时的疲惫和情绪上来,整个人带着湿漉漉的颓废感:“我只在乎你。”
孟皎的眼睛很多情,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也不避:“知道在乎,就别来烦我,欣赏你的人有很多,但我不会是你的那位观众。”
“你来是为了通知你的婚讯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离开了吗,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孟皎礼貌赶客。
本来他坐在窗边画街景素描画得好好的,别破坏他的手感。
和孟津言这种八百个心眼的人相处起来太累了,对比起来顾东林都变得十分顺眼。
孟津言走后,收到顾东林的信息,汇报了下他跟秦雨出来吃饭了。
孟皎公事公办回复“这种细节没必要跟我透露”之后发了个“猫猫发呆”的表情。
顾东林受宠若惊:“感觉你今天对我讲话的语气有点温柔。”
温柔的跟从前替身付费模式一样。
好吧,然后孟皎不再理他了。
温柔短暂到过分。
严格按照孟皎的指挥,他只在周末有空,所以秦雨周末相约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同意了之后,订下了一个高级餐厅。
上回带秦雨去了路边摊之后,秦雨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他感觉到秦雨似乎不太喜欢那个环境,他也不再勉强,按照秦雨的心意选了这家餐厅。
秦雨询问:“阿林,你在和谁说些什么吗?”
“我在和孟皎聊天。”顾东林回答。
秦雨僵滞住,难以置信地盯住对方。
顾东林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公然提及孟皎的名字?不再是之前遮遮掩掩的样子。
这意味着孟皎不再是藏在黑暗中的影子,顾东林想要光明正大地在人前提及他。
像是被侵占领地的冒犯,秦雨握紧刀叉的手微微发抖,使他不得不放下刀叉把手藏在了桌下。
他想直接问:
顾东林!你什么意思!
但是不可以,那样会崩人设。
秦雨快要被自己框定的人设折磨疯掉:不能发火、不能嫉妒、不能质问。
上次知晓顾东林找了孟皎做替身以后的爆发是因为他的善良、自尊和清高,现在呢?现在企图发作的脾气是因为什么?
嫉妒吗?
秦雨快要被自己框定的人设折磨疯掉:不能冷笑、不能发火、不能质问。
用尽全身的力气演出一副失落的样子,他说:“你和他怎么还有联系啊?”
顾东林很难去形容自己砸钱才让孟皎肯跟他说话的丢脸事实,想了想换了个措辞:“其实聊得不多,我当时不太尊重他,他也不怎么理我了。”
秦雨苦笑:“是吗?你的毛病真是一直都改不了。”
这样用温柔的语气贬低顾东林的弱点的事情他一向得心应手,顾东林通常听完会有片刻的不舒服。
但这回顾东林却点头,很抱歉地说:“当时不顾你的意愿追逐你,我也很对不起你。”
秦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为什么顾东林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意想不到的走向?
为什么顾东林要在没有必要的地方讲礼貌?
为什么顾东林不按照霸总的人设继续往下走?
“当时你也是孩子气,没事,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生气。”他听见自己的嘴巴挤出来这样一句话。
“嗯,现在也算成熟了一点。”可能觉得自己说自己成熟,仍然是幼稚的表现,顾东林咧嘴笑了笑,“可我觉得你当时挺烦我的,放心吧,以后不会这样做了,得尊重你的想法。”
他的唇线不笑时向下,所以总给人一副不近人情的感觉,但笑起来却意外有了点大男孩的灿烂。
秦雨简直想把红酒泼到顾东林那张过分诚恳的脸上。
顾东林还在诚恳地观察他,不确定地问:“小雨,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生气呢?
他觉得自己做得还挺好挺对的啊!
顾东林的自信又冒出来了。
秦雨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重新拿起刀叉以后发现自己手抖得连牛排都切不动。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好。”顾东林配合地放下餐具,作出等待的意思。
他拿出手机给孟皎发短信骚扰孟皎:
[西餐厅好没意思啊,还得遵循餐桌礼节什么的]
然后悄悄抛出自己的目的:
[下次还吃烧烤吗?我请你]
超过一分钟,孟皎没有回复。
变得玻璃心的小顾总又踩着两分钟的撤回时效,悄悄撤回了这两条消息。
估计孟皎也不会回,唉。
正巧秦雨回来重新落座,顾东林收好手机。
两个人都食不知味,白白糟蹋了一场好宴。
“送你回家吧。”顾东林说。
秦雨的房子也是顾东林帮忙找的,所以知道地点。
夜晚街边仍然川流不息,秦雨偏过一点角度就能看见顾东林英俊的侧脸。
“你是不是下周有场比赛,我订束花给你捧捧场。”顾东林开口聊天。
也算他们相识后的一个习惯了。
“你不来吗?”秦雨抓住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是周三吧,不好意思,那一天要陪我爸去签一个合同。”顾东林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安排。
把时间分回部分到自己身上以后,顾东林反思从前的生活方式的确不太正确,公司没有倒闭也全靠他祖辈的家底足够丰厚。
“你从前……”
从前不管忙什么,顾东林都会推开所有的事情来观看他的表演。
秦雨后悔他当初出国的选择了。
那么多借口,本质上就是顾东林变心了。
“怎么了?”没等到秦雨说出完整的话,顾东林用眼神表示疑惑。
秦雨深呼出一口气:“没事。”
到了住所之后,目送顾东林离开,秦雨面无表情地推倒手边的花瓶。
瓷器碎地的声音让他更加烦躁。
他翻找到孟皎的联系方式拨出。
没接通。
笑死,孟皎根本不接陌生人的电话。
他狂怒不甘心地再次通话,多打了几个以后——
他被拉黑了。
手机不能砸,之后还有节目组要联系他。
他发疯一样坐到钢琴面前按动琴键,烦躁得根本不成章节,五线谱也陌生得让他作呕。
深夜楼下传来一声清晰的怒骂:“有病吧,大晚上不睡觉扰什么民啊。”
难堪和愤怒交织,秦雨不想再维持什么人淡如菊的人设,抬高嗓音骂道:“关你屁事。”
还不能让人委屈了吗,为什么不能包容一下他?
对方不甘示弱:“哪里来的噪音狗这么没素质,没素质的人就别碰高雅艺术了,别跟我说什么触景生情,这个成语你只占了两个字。”
每一句都骂在秦雨的心坎上,他那么努力地结识别人、获得顾东林的喜欢就是为了脱离过去的家境,做一个人上人,竟然现在还在被人骂没素质。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钢琴上。
钢琴发出了极为震响也极为沉闷的一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