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忆

“不是很像。”医生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赤井秀一的新形象,“赤井君是天然卷,拉直会更像一些。”

赤井秀一问:“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能说。”医生说,“现在估计也没有照片留存下来,全部销毁了。”

那么,是很重要的人物,且现在大概率已经死亡。赤井想。毕竟是北条夏树的‘前恋人’,有可能也是游走在里世界和灰色地带的重点人物。

赤井被医生忽悠着剪掉头发、买了几身与平时风格不符的衣服帽子,对方又秉着【医德】,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

如果不是医生曾经在BSU积攒的威望,赤井早已经无视对方的建议自行采取别的计划了。

“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就这样吧。”医生敏锐察觉到他的低气压,没有继续挑三拣四下去,“接下来,等吧。”

“等?”

他点头:“等夏树君来找我。”

医生把方才购物开具的浅紫色收据折了折,变成一只纸鹤,尽管手指缠满绷带,也丝毫不影响其灵活度。

他将纸鹤立在了椅背上。

“他会来的。”

……

北条夏树做梦了。

他经常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又醒不过来,只能等着闹钟把他吵醒;醒来后也会把梦见的东西忘个精光,只大概记得是关于什么。

梦里的【北条夏树】常常没有实体,别人看不见他,因此他对于发生的一切也没有丝毫参与感,像是在看一场电影。

睁眼是熟悉的装修风格,他立刻认出是组织的训练基地。

【北条夏树】靠着窗户站了一会儿,冷眼看人走来走去,然后走上二楼。

房间门212,铭牌下钉了一个设计简约的储物盒,里面插着一支漂亮的干花。

他完全想不起干花的来历了,但这里应该是加州的训练营。

两名成年男性从楼道口走过来,径直无视了灵魂状态的【北条夏树】,敲响212的房门。

十几秒后,小夏树开了门。

十二三岁的年纪,初具英俊的少年轮廓,但脸颊上仍有未褪去的婴儿肥。

他戴着透明护目镜,眉心微微皱起,对上身材魁梧的大人也一点都不发憷,不满道:“现在不是学习时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瑞卡尔德通知我们带你走。”其中一人说,“是任务。”

瑞卡尔德,少年训练营的总负责人。

小夏树泄了气,摘下目镜和手套,乖乖跟在他们身后。

场景切换,转眼间,小夏树已经转移到了射击场,和几名少年人以及管理秩序的训练员站在一起。

另一头站着一群身穿射击服的少年们。

小夏树发育得晚,身量不高,不停地向远处垫脚张望。

似乎是看见什么人,他目光凝滞一瞬,弯起眼睛笑了……然后乖乖地站好,转头开始对着窗户走神。

【北条夏树】注意到他戴了副耳环,银质圆环

他若有所思,摸向自己的耳垂——那里的皮肤早已愈合,只留下暗色圆点,捏了捏能感觉到细微的硬块。

“上午的最后一项训练。”瑞卡尔德微微侧身,让出视野,对十来个穿着射击服的少年说,“为了组织的利益,你们总有一天会和从前的同伴兵刃相见,也许是叛徒,那是最最该死的;又也许是别的什么情况。”

“总之,只要组织需要,你们必须毫不留情地动手,哪怕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现在,击中他们。”

“他们”指的自然是和小夏树站在一起的那一群人。

那是少年们的朋友。

另一名女性走到瑞卡尔德的身边,神色凛冽,压低声音:“其他人就算了,你不该把北条夏树牵扯进来。”

“没关系。”

“没关系?”女人皱眉,“那位先生点名要的人,你怎么敢?”

“安心,我选的人,我负全责。”瑞卡尔德盯着人群中一个银发身影,“那已经是位相当优秀的狙击手,不会出意外。”

女人只是怕担责任,听到对方这么说,也就不再劝阻了。

是什么人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顺着瑞卡尔德的目光,【北条夏树】望去,他看见了——

琴酒。

等等……怎么会是他?!

准确来说,是十五六岁的琴酒。

少年琴酒有一头碎而短的银发,掩映着深幽的绿眸。他高挑而劲瘦,唇线紧紧绷着,神情谨慎凝重。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他死死地盯住对方,想借助这样的方式让醒来后的自己多留有一些印象。

没人主动上前,瑞卡尔德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要么你们开枪,要么我亲自动手。”

鸦雀无声。

几分钟后,身穿射击服的少年们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瑞卡尔德面露不满,目光在他们之中逡巡一圈,“你先来,安东尼。”

射击场另一头的训练员应声动手,将一名脸颊生着小雀斑的红发少年推到场地中央白线处。

红发少年战战兢兢地站着,没敢发出声音,嘴唇却煞白。

安东尼面不改色地架枪,瞄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砰——”

枪声响起后,红发少年也捂着手背哀嚎起来。

“我、我的手腕……!”

安东尼只不过打碎了他的手表,然而子弹巨大的冲击力也震得他腕骨碎裂。

旁边的训练员哀嚎的红发少年抬走,将另一个人推到场地中间。

这一批狙击手应该是同期中的佼佼者,心理素质和射击水平都非常高;因为训练要求只是‘击中’,作为射击目标的同伴们基本上都只受了些轻伤。

【北条夏树】已经从短暂的震神中恢复过来,飞速分析起当下情况,并且悄悄感叹不愧是组织,能理直气壮地想出这种不当人的手段训练未成年人。

瑞卡尔德:“黑泽阵。”

终于,轮到小夏树了。

比起其他瑟瑟发抖、被训练员强迫着扛过来的同伴,他的姿态堪称闲庭散步。

小夏树往白线走去,没心没肺地对着架枪的黑泽阵笑,颊侧梨涡深深。

他人还没站定,黑泽阵已经开了枪。

“砰——”

锆石耳坠应声碎裂。

而小夏树本人分毫未损。

瑞卡尔德目露赞许,对女人投去一个稍显得意的眼神。

而面色紧张、紧紧观察着现场情况的女人终于松了口气,低声警告道:“没有下次。”

上午的训练就此结束。

【北条夏树】随着人群往门外走,看见小夏树和黑泽阵并排坐在花坛边上。

他单手捂耳垂,另一只手掌心托着被击碎的耳坠残骸。

“阿阵。”他眨着眼睛抱怨,“我皮肤擦破了。”

黑泽阵垂眸,声音很轻:“抱歉。”

“我没有生气啊。”

“……哦。”

【北条夏树】依然在瞳孔地震……他以前认识琴酒倒能接受,但居然敢叫对方“G酱”吗?

黑泽阵顿了顿,问:“很疼?”

小夏树煞有介事地点头,拖长音调,像是在撒娇:“对的,好疼啊——”

于是黑泽阵沉默下来,神色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别担心,已经不流血了,但还是有点被烫伤的感觉。”小夏树将一团纸巾随手塞到口袋里,侧头取下另一只耳环,笑道,“阿阵,你过来点。”

黑泽阵照做,稍微挪了下身位,凑近。

他同小夏树对视了几秒,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梦里阳光灿漫,将他阴沉的绿眸照成了枝繁叶茂的春天。

小夏树捏着那只耳环,稍一用力,将耳针钉在他的耳垂上。

“痛吗?”他问。

黑泽阵表情纹丝不动,不明所以地回眸看他,像是在无声询问。

“现在我们扯平了。”夏树笑了,“这个送给阿阵。”

黑泽阵垂下眼睛:“……哦。”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夏树问,“瑞卡尔德刚说出‘对他们开枪’要求的时候。”

黑泽阵回以一个冷淡的眼神,并不说话。

“我以为他要你们杀了自己的朋友。所以我一开始想,那我说不定有机会活下来,因为我的心脏比正常人要小一圈,也更偏向左边,对准一般人心脏位置开枪的话,是杀不死我的。”

夏树晃着白皙的小腿,笑得像条得意洋洋的小狗。

“学名上叫小心脏综合征。”

黑泽阵素来淡漠的神色竟然流露出了几分紧张:“……会怎么样?”

“放心,除了心脏输血量跟不上,运动能力会很差之外,没什么后遗症。”

夏树对他眨了眨眼睛,伸臂去捞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摁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你要摸一下吗?……除了位置偏左和形状更小一点之外,都和正常人一样的。”

黑泽阵面无表情:“我并不想摸。”

但他没有抽回手。

在他的掌心下,夏树的心跳隔着皮肉与肋骨传递过来。

咚、咚。

它在变快。

“这下你知道了吧。”夏树仍有兴致开玩笑,“下次如果有这种训练,记得打偏一点,我还想活到八十岁坐高达轮椅。如果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啦。”

黑泽阵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瞳色冷翠,冰凉而静默。

“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放低了声音,后半句轻不可闻,刚出口就逸散在风里。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