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亭里的众人扭过头后,苏不疑便清晰看见了他们的脸。
不同于书生打扮的董雍,他们的穿着一个比一个富裕,一个比一个艳丽,如同开屏的孔雀想要把最漂亮的羽毛炫耀给他人。
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考中的举人,苏不疑还以为自己闯入了京城纨绔公子哥的聚会中,很是格格不入。
但在这群人中,还有一人在凉亭外围落座,只是沉默喝着茶水,连视线都没有望过来。
他是与董雍唯二书生装束的人,一张脸很是英俊,却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波动,但脊背笔直坐在那里,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通天的气度,完全让人无法忽视。
看见他的第一眼,苏不疑的心情便又好转起来,看来傅玄真就在这里,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而此时,京城的贵族子弟也将苏不疑的面容收揽眼底,表情一瞬间浮现几分古怪,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诗会之中,难道竟还有这么年轻的举人?
“你是何人?”
面对他们疑惑的询问,苏不疑微微笑道:“苏不疑,首次来参加诗会,诸位好。”
他的笑容太过耀眼,只有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走,而注意到他身上极为普通的书生长衫时,众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觑:“没见过,看这打扮,也不太像是我们的人。”
作为诗会的主人,唐承主动上前一步,再次问道:“我乃太仆之子,你是哪家的少爷,报上官职!”
“我寻思这应该是读书人的聚会吧。”苏不疑一挑眉,“那诸位关心我的家室跟书会有半毛钱关系吗?”
众人一时语塞,刚想彰显身份,却又听他笑道:“不过既然主人发问,我也不好拒绝。我无父无母,祖上并无官爵,只是一介平民而已。”
此话一出,顿时令其余纨绔冷笑一声:“我就说这人如此无礼,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果然就是个平民而已。”
“今天是怎么了,平民扎堆出现,一起友好地抱团,呵,真是可笑。”
“这种高雅的聚会竟然出现了两个平民,感觉唐兄的府邸都要被玷污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苏不疑却轻笑道:“大家都是读书人,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倒是诸位让我切身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品德高低,一群人仗着父母的官职就高高在上羞辱嘲笑他人,没有半点礼义廉耻,诸位不觉得可笑吗?”
“你!”一句话顿时令纨绔们勃然大怒,眼神不善。
而方才为止始终死死咬紧牙关不出声的董雍,也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
灰暗的眼眸中仿佛被一道阳光射入,变得明亮起来。
“你别血口喷人,我等何时羞辱过他!”纨绔狠狠呵斥道。
苏不疑笑了,“这明明是一场诗会,却偏偏要让他作画,就连会试也不会考作画,你们却这样做了,这难道还不是在羞辱他吗?”
纨绔强词夺理道:“当然不是!我们君子自然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次聚会也是君子的聚会,区区一幅画都不会做,还有脸留在这里吗?”
董雍却觉得非常委屈,他出身贫苦,光是饱读诗书就已经占据了全部时间,作画那都是富人子弟玩乐学习的,他也没有那些银子去学,自然不会作。
可是这些纨绔公子哥们却仿佛知道他的弱点一样,就是揪着他不放。
董雍很感激苏不疑的出手帮助,心中也很是感动。可是同样,他也明白平民学子有多么的心酸,像苏不疑这样直面与纨绔互怼,最后落得的也只会是凄惨的下场,若是他们大怒利用权力给他使绊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因此,他快步走到苏不疑面前,就想要阻止这场风波,以他告辞作为收尾结束。
可谁知还没开口,苏不疑就朝着最后说话的那位纨绔,笑着道:“这么说,诸位也很擅长琴棋书画喽?”
贵族子弟得意道:“那是自然。”
“那好。”苏不疑忽然道,“正好我也很擅长作画,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看到底是你们贵族的画技好,还是我们平民的画技好,如何?”
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要跟萧兄比画技?”
他们指着那位青衣公子,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萧兄可是我们这里画技最好的人,跟他比画技,你绝对输定了!”
“那感情好。”苏不疑也笑,“若是我要赢过他,你们也不会不服气对吧。”
这话更是令其余人笑个不停,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不量力非要比试,那可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好啊。”众人朝青衣纨绔笑着一行礼,“萧兄就看你的了,给他点颜色看看!”
萧石自信回礼:“好!那我们就来比画动物,如何?”
闻言,众人皆是窃笑起来,萧兄最擅长的就是画生物,能将每一根毛发画得活灵活现,果然不留情面。
苏不疑好似没有看见其他人的目光,颔首同意了。
在唐承派人准备一套新的纸笔的时候,董雍这才走到苏不疑的身边,一开口就是一句决然的劝告:“苏兄!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见苏不疑扭头看向他,他才慌忙记起行礼,随后低声道:“多谢你为我解围,此恩情我必定会记在心中。但是你面前的这些人可都不好惹,若是真的惹怒了他们,别说全部,就连其中一个你也承受不起。”
“我没什么的,你快快跟我一起离开这里,那萧石的画我也听说过,十分绝妙,你不可能赢的。”
说着,他就要拽苏不疑离开,然而苏不疑却拍了拍他的臂膀,脸色一片淡定:“你若想走可以自行离开,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些事。”
“苏兄!!”董雍被他的顽固急得脸色发白。
“放心吧。”苏不疑安抚道,“论画技我还没输过,不就是个画画吗,看我给你赢一个涨涨脸面。”
“……”董雍被他的自信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苏兄这是真的不知道这萧石的来历啊,萧石虽然在其他方面资质平平,但却对画道十分有天赋,至今还在跟京城著名的画师学习,卖出去的画也受到众人的追捧,这样一个人,苏兄一个无名无份的平民,怎么可能赢呢!
绝对会输啊!!
但苏不疑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他的目光落在傅玄的身上,发现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依旧像是不感兴趣那般坐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过,让人有些疑惑他是为何而来此。
这时,一套纸笔墨砚已经送到,萧石和苏不疑同时来到自己面前的桌上站好,相互凝视微微一笑。
萧石:“现在放弃至少不会输的那么惨。”
苏不疑颔首:“说的没错,希望比完后你不要心灵脆弱到哭鼻子,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萧石:“……”
愤愤瞪了他一眼,萧石拿起毛笔朝白纸落去,毫不私藏地发挥了全部实力。
他画的是一只白色小猫,小猫圆满丰润,虎头虎耳,每一根细毛都仿佛真的一样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再加上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猫瞳进行点缀,那种灵巧可爱的感觉就迸发而出。
小猫举着细嫩的爪子,仰头看着天空上飞舞的粉蝶,粉色的肉垫十分可爱,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猫咪扑蝶的有趣场景。
待他落笔之后,身后围观的纨绔们立刻惊叹起来,一股脑地吹嘘道:“不愧是萧兄,这小猫简直绝了,跃然纸上,似乎都能跑出画来!”
“是啊,要不是这画是平的,我真的以为这猫是真的!”
萧石被他们捧得很是得意,唇角一个劲地扬起笑容,却还是摆了摆手显出矜持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毕竟是画,不是实物。”
被捧得满足了,他便仰着下颔瞥向身边的苏不疑:“不知道这位苏兄可是画完了?”
苏不疑没有回答他,还在认真作画,萧石冷哼一声,心想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装,胜负早就定了。
他漫不经心地低下头,朝对方画上看去,却倏地一怔。
因为苏不疑画的是一头白虎!
一头比他的猫大了无数倍的白虎!
萧石脸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众所周知,白虎和猫很是相似,但一个霸气威武,一个娇小可爱。
而苏不疑的白虎便是一只凶狠的虎,尽管没有表情,但那双尖锐的獠牙微微露出,身体膨胀皮毛根根竖起,那种生而为王的气质就扑面袭来。
苏不疑的白虎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看起来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步,可仅仅这样,却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入众人的心尖一样,无形中产生了窒息紧张的感觉。
身侧原本不在意他的纨绔竟也看入了迷,连萧石干咳了几声,都没唤回他们的注意力。
萧石心中有气,忍不住冷声道:“只是胜在白虎的威武而已,不过如此!”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颔首:“不错,白虎和猫当然白虎天生带着气场,这又怎么能算赢了呢?”
“要我说还是萧兄的画技更好,看着这小猫我就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反观这白虎就是凶了一点而已。”
“是啊是啊,也就一般吧,还是萧兄好。”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竟还真说服了自己,越看萧石的画越好。
萧石这才满意勾起唇,朝苏不疑露出讽刺的笑容。
而这时,竟有一人从座中站起,冷笑道:“真是一群蠢货。”
众人立刻表情不善,扭头看向那人,他清冷的气质很快引得众人了然:“哟,这不是傅司马大人家的那个远近闻名的私生子吗,你又有什么高见呢?”
身为傅家的污点,傅玄此人的名声在没有高中之前都不太好。
他是私生子,从小随母亲过着穷苦生活,等到六岁那年才被傅家接了回来,但地位很低,受到家中其他人的嘲讽。
但傅玄此人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只是定定看着苏不疑的画,问道:“你的白虎为何不点上眼睛。”
众人这才低头再次查看,果然发现苏不疑已经停笔,可是白虎的双眼却仿佛被遗忘了一样,一片空白。
苏不疑笑道:“不是不点,而是不能点。”
众人疑惑皱眉,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傅玄也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
苏不疑道:“若是点了,便是点睛之笔,这白虎会立刻活了起来。要是大家被这白虎气势惊到,可怎么办?”
傅玄道:“我不会。”
苏不疑看着四周的贵族子弟,眼中含笑:“你确实不会,可不代表某些人不会。”
纨绔子弟顿时脸色难看,傅玄却冷漠道:“其他人会不会关我何事,点上。”
苏不疑第一次直观他的冷漠和霸道,见到现场的人都因为他的不客气而怒目而视,心中却升起几分有趣。
这个傅玄,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那好。”他当即拿起笔,在白虎的眼睛上点上两笔。
刹那间,白虎便更加鲜活灵动,跃然纸上。
萧石心中冷笑,反正四周的人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只不过点上一双眼睛又能改变战局吗,真是可笑。
他不屑地低头看向那张白虎图,想要在其中找到不足之处,并针对此处大加宣传,击败苏不疑。
可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张白虎图竟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缺陷,每一处笔墨都恰到好处,每一分力度都锦上添花。
而在这副图中,看着看着,他仿佛便感到有一股逼人的气势朝他用来。
定睛一看,忽然间血液冰冷头皮发麻,只见本应该存在于画上的白虎,竟忽然腾空而起飘荡在半空中,整个身体都具现成庞然大物立体的模样,无比凶狠地盯视着他,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吼——!!”一声恐怖的虎啸从它喉咙里发出,刹那间惊天撼地,神魂动荡。
萧石只觉得这白虎宛如正在狩猎的状态,每一处四肢都在紧绷着,虎牙锋利闪烁着寒光。
随着一声怒吼,它猛然腾空跃起,强壮有力的前爪倏地向自己的胸口袭来,那虎嘴更是张大几乎能一口吞掉他的身体。
“啊啊啊——!!”萧石顿时被吓得惊恐地惨叫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往后滚去。
这一滚出奇的狼狈没有方向,将四周的座椅都全部掀翻。
可是捂上头闭上眼睛瑟瑟发抖了半晌,也没等到那虎来吃人,反倒是四周鸦雀无声。
抬头一看,他仍旧身处与那凉亭之中,只不过是瘫倒蜷缩在地面上,而四周的贵族子弟正惊愕地张大嘴看着他,一副傻眼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看着看着画,萧兄就突然尖叫着趴在了地上??
这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啊。
感受到众人呆滞的目光,萧石这才逐渐回过了神。
确认身侧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自己的臆想,他立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色尴尬到一片通红。
可是他的内心尤为动摇,他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是幻觉?
苏不疑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他接下来朝傅玄看去,却看见令他欣赏的一幕,只见傅玄虽然也面色凝重浑身紧绷,但却也没有更大的反应,只是终于回神抬眸看向苏不疑时,眼底的光特别明亮。
“不愧是傅兄。”苏不疑拱手笑道,“果然无碍,倒是刚才大言不惭说能够赢我的人嘛……”
苏不疑逐渐拉长了语调,余光扫向萧石,成功看见后者那涨如猪肝的脸色:“刚看我的画一会儿就吓得屁滚尿流,看来这场胜负是我胜了吧。”
“这、你!”
萧石想要辩解,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确实是因为苏不疑的画而被惊惧,甚至还不雅地趴在了地上,丢尽了脸。
他的百口莫辩让其余纨绔脸色皆变,都有点不太好看。
萧兄,就这么简单的输了?
萧兄,怎么可能输呢!
但是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他被吓尿的场景,狡辩都没办法狡辩,只能叹息一口气,恨铁不成钢。
有些人甚至小声嘀咕道:“呵,就这还是中郎将之子呢,看副画都能吓成这样,我们怎么都没事。”
“可不是,我还觉得他很厉害呢,没想到啊,竟然就是个孬种!”
“早知道他这么怂还不如我上呢,起码我不会这么丢人!”
“就是!把我们这群人的脸都丢尽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萧石脸色铁青,恨恨咬牙气得手臂都在颤抖。
蠢货一群蠢货,都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在那里嚼舌根!也不想想,真就一幅画他怎么可能吓成这样!!蠢货!!
但他心中也十分疑惑,为何只有他看见了方才那栩栩如生的白虎,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这边疑虑着,傅玄那边在经过思考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听说有些大师作画会让人产生以假乱真的错觉,但只有对画了解颇深的人才能偶尔受到感悟,而门外汉什么都不会感受到,这白虎便有此等效果!”
“对!对!肯定是这样!”萧石顿时眼睛放光地附和着,他深知一个道理,只有高抬赢了他的敌人,才不会显得自己过于平庸,“我当时看见的正是一头真正的猛虎,朝我吼叫,所以我才吓得想要逃跑!但过后仔细一看,那竟然只是画!”
他们的话引得所有纨绔震惊无比,什么?以假乱真?光看画就能恍惚看到实物??
简直前所未闻啊。
“就是这样!”见他们不相信,萧石拼了命的解释,“没错,肯定是他的画技已经鬼斧神工,到了我们无法仰望的地步了!”
众纨绔面面相觑,可是仔细想想,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够说得通萧石的奇怪表现。
所以说……他们统一看向苏不疑,眼神睁大,不可置信。
这苏不疑的画竟然已经到达了大师级别了??
他才多大了,年纪还未及冠,画技就已经如此绝妙了??
不至于吧!
董雍也傻眼地望着苏不疑,他本以为苏不疑这回输定了还在焦头烂额,没想到对方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顿时他觉得后背挺直了,心中舒心了,甚至也扬眉吐气一番。
谁说平民不如贵族,苏不疑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
萧石还在一边努力地吹捧苏不疑:“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就不是凡人能够肖想的了,你们这些根本无法领悟到画意的人就别提了,说出去都笑掉大牙,也就我这种资质,才能领悟其中一二。”
眼下之意,在场的人除了他之外论画技都不配给苏不疑提鞋!
这一句话反倒惹怒了其他纨绔。
等等,你这浓眉大眼怎么突然就叛变成苏不疑的人了!
竟然还帮着苏不疑指责他们!反了简直!
越看萧石越生气,更是看苏不疑不服气。
其中一人冷笑道:“光从画上分胜负,又怎么能够定夺呢,君子四艺,需要样样精通才行!你敢不敢跟我比琴!”
“哦?”苏不疑看向他,“那你应该就是在场之中琴技最好的人了?”
“不才杨浩,正是擅长这丝竹管弦之乐曲。”杨浩自信道,“论乐曲我就没输过别人,你敢跟我比吗?”
苏不疑看向其他人:“你们可有不服?”
“杨兄的琴技高超,我们自愧不如!”众纨绔立刻摇头,心中感到异常舒坦,就算画他们不会欣赏,那这乐曲他们总能听明白吧,更何况谁家不都养着一群舞女歌女,常年听日日听,肯定能够分辨好赖。
而且杨浩的琴技确实屈指一数,这苏不疑画技绝好他们也就认栽了,总不能连琴技也绝好吧!
——事实证明,还真就能。
杨浩特意提了要弹奏统一首曲子,然后让围观的人再分出谁优谁劣,苏不疑答应了,却主动要求题目必须是《十面埋伏》。
这《十面埋伏》虽然难弹奏,却也不是不行,以杨浩的水平完全可以驾驭。
两人一拍即合,各要了把琵琶在地面席地而坐,手指搭在弦上。
其余人都期待地站在不远处,就连一向对外事淡淡的傅玄,也都感兴趣地注视着苏不疑。
杨浩闭上眼睛,安定心态,思考着如何演绎曲谱,这《十面埋伏》的含义非同一般,曲中讲述的是战争,有剑声、有鼓声、有马蹄声、有怒吼声……还要渲染出战争紧绷恐怖的气势。
心中有了打算,他悬空手臂终于弹下了第一弦,宛如钟鼓敲响,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随着手腕撩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这战争也开始激烈地碰撞,牢牢抓住人们的心弦,众人只觉得心中坐立不安,呼吸急促,头皮发紧,仿佛真的能够感受到那紧张的气势。
杨浩弹得确实不错,几乎众人都忘记了苏不疑还在对面,皆凝重地听着杨浩的琴声。
唯有傅玄始终盯着苏不疑,见他淡然坐在原地不曾弹奏,眉宇不解地皱起。
而苏不疑则屏息凝神,闭目鸣响,酝酿半晌后,终于垂下眼眸,手指悄然拨动琴弦。
噹——
只一下,这琵琶中跃然浮现的气势便猛地化作一道冷风袭向四周的人群。
刹那间,众人身体一抖,竟是猛地瞪圆双眼,皮肤泛起细小的冷颤,惊愕看向苏不疑。
若是那副画没有真正惊艳到他们,那现场弹奏的这一幕就已经完完全全让他们折服。
每当苏不疑指尖弹起琴弦,千军万马便带着绝对的肃杀之气冲向四面八方!
这琴声中蕴含着恐惧的寒意、蕴藏着惊心的杀气,众人只觉得有一只手无形拿着剑横在他们的脖子上,只要他们稍稍一动,便会闻到血腥之气,感受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而苏不疑的加速弹奏,更是让他们觉得走在钢丝之上,悬在半空,稍有不慎就会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一波一波的琴声如同一波一波拍打在巨石上的海浪,一点点将他们的身体吞噬,一点点冰冻着他们的思绪。
这一瞬间,众人想的不是如何欣赏乐曲,不是谁能够获胜,而是在祈祷!祈祷着这首曲子快点结束,祈祷着这份恐惧能够远离他们而去。
他们觉得他们四周仿佛被千军万马包围,他们就是那瑟瑟发抖待宰的羔羊!
只有向敌人祈求活命,才能从这嗜血的危险中存活下来。
而解救了他们的却不是苏不疑的慈悲,而是对面杨浩音乐声的戛然而止!
杨浩此时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手扶着琵琶大口地喘息着,眼底更是如同溺水之人的绝望,看向苏不疑有说不出的恐惧。
这恐惧的原因很简单,他听到苏不疑的曲声后本想用自己的琴音压制对方,可是在这场曲音交战中,他感受到的不是谁优谁劣,而是生与死的对决,他感到苏不疑的琴音化成冰冷的箭矢,瞄准他的心脏,如雷霆般猛烈又迅速的攻了过来。
纵使杨浩拼命的弹奏,也脆弱的如同一层玻璃,被对方轻松射穿。
接下来的感受过于恐怖,他都无法再回忆第二次,似有百千种武器插入他的身体,又如深深溺于冰冷的寒潭之下无法呼吸。
他只能放弃他的奏乐,向苏不疑跪地求饶,这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见杨浩停下,苏不疑也就逐渐停了手,望着一圈如同怪物一般惊慌望着他的纨绔们,微微露出笑容:“这一局,也是我胜了吧。”
“……”
没有人敢反驳,也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这一回他们都体会到了方才萧石的感觉,没有吓到尖叫已经算是很努力了。
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后,众人这才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为何这乐曲竟有这样的功效?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
有人忍不住茫然开口:“我感觉方才好像被人用剑指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你们也这样吗?”
“我也是……每当琴声响起,那人的剑就好像更加往前一步,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我感觉好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呼吸都要停止了,要不是乐曲及时停下,我可能都已经死了!”
“原来大家都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萧兄刚才就是这种感受?”
萧石顿时感动的无以复加,哽咽道:“你们终于明白了!是啊,刚才那只白虎就跟现在的琴声一样,都具现出来想要杀死我们!你们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了吧!”
“但是……”众人一脸迷茫,“这、这怎么可能呢?”
光是弹琴,怎么能有这样的效果呢??
众人下意识看向傅玄,连他们都不知道为何突然这时就想起了傅玄,但是还不等尴尬地收回视线,傅玄便开口道:“都说有些大师弹奏乐曲时会产生以假乱真的效果,且乐曲范围之内具有鉴赏能力之人最能直观观受到。因此所有的幻想都是因这曲子而起。”
众人:……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有人忍不住问:“你确定这不是你瞎编的,我怎么从没听过这种言论?”
“当然是真的!”回答他的却不是傅玄,也不是苏不疑,竟是杨浩!
平复好心情后,杨浩虽然面色惨白,但却梗着脖子道:“那些能够以假乱真的大师屈指可数,因此你们才没有听说过。以我的水平还差一点就能到达大师的境界,自然了解。”
“……可惜这次没有准备,对曲子也不熟,所以大意了!没办法,这次愿赌服输,但这绝不代表我的琴技不好,你们明白了吧。”
众人:“……切。”
翻了个白眼,大家基本明白了他疯狂吹嘘苏不疑的目的。
无疑就是想要输的体面一点!
而萧石更是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杨浩,恨不得上前握个手抱头痛哭,都是天涯沦落人啊!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对这二人的行为表示鄙夷,但众人也都清晰的意识到,苏不疑这人,不好惹!
比画也输,比琴也输,而且是完全的惨败,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难道他们就真的比不过这个人吗!
而且苏不疑好特么气人,赢了就赢了,还非要炫耀一番:“看来这场比试又是我赢了,虽然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学识的一部分,但是没有办法,纵使我放了些水,你们也赢不了啊,这档次太低了。”
“…………”尼玛这还能忍?!!
一个个纨绔都气得头顶冒烟,疯狂想要拉着苏不疑继续比试,一定要死死把他踩在脚下。
但是他们一个看一个,都沉默地往后退去,谁也不肯出头当这个冤大头。
废话,要是输了不就落到萧石和杨浩那样尴尬的田地了,反正他们肯定不去。
就这样每个人都不想上前,又看苏不疑不顺眼,想来想去,将目光竟是落在傅玄身上。
傅玄的面子落不落,可没人关心了。
“傅解元,你既是解元,敢不敢跟他比一场?”有人当场质问道。
若是以前,这等挑衅傅玄连理都不会理,然而话中提到苏不疑,傅玄还真就有些兴趣。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苏不疑都是个很好的对手!
但若是论擅长的八股文,傅玄不相信自己会输,于是他道:“我只比八股。”
众人一听,比八股?顿时牙疼起来,他们这些人日夜学习八股,都是为了应付会试,没想到在放松娱乐的地方也能听到这两个字,瞬间就没兴趣了。
可听闻要跟傅玄比,苏不疑却十分感兴趣,“好啊,比八股,不错。”
傅玄眼睛一亮:“你要跟我比?”
“比的人不是我。”苏不疑笑了笑,忽然一把将没有存在感的董雍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他。”
“……?”
傅玄和其他的纨绔都茫然了。
他们看了看平平无奇的董雍,是怎么看都没看出来这人擅长八股。
连被突然点名的董雍也没回过神来。
……啥???他擅长八股?他怎么不知道??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苏不疑却朗声道:“就比会试,他是否能够摘下会试第一之位!如何?”